◉ 第 91 章

2025-03-22 08:30:39

夏泱泱本来还奇怪, 如何没人找她收钱。

可是没过多久,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可来人竟然不是房东派来的,而是大杂院里的自己人。

哥儿姐儿几个, 衣服上补丁摞补丁, 愁眉苦脸, 满肚子都是气。

穷苦人,也没力气跟她一个弱女子搞弯弯绕绕,张口说的就是:泱泱,你这事儿做得可不地道啊!大姑是多么仁义的人, 咱们也仁义着对大姑,对你。

可是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好好的王府不去, 在这里坑咱们姐妹兄弟的钱?语气不客气,没上手撕扯都是念死去崔大姑的旧情。

来的人不少,说话七嘴八舌。

可七嘴八舌, 说得多了, 也能让人拼凑出事情的缘由。

夏泱泱听着他们说, 也就听明白了。

原来这大杂院儿易主了, 房租涨了。

更加离谱的是,原房东说, 这房子如今是崔大姑的了,有事儿去找崔大姑去。

领头的大姐叉着腰说:崔大姑人没了,别人不知道, 是咱们院子里的人都为了你去过好日子守口如瓶。

也不是图以后能沾些什么好处。

可如今泱泱你这算是怎么回事儿?这一大早儿的,天儿却已经开始变得灼热,人火气也就容易大些。

夏泱泱一字一顿:咱们大杂院儿里头都是自己人, 泱泱是各位看大的。

我是什么样的人, 诸位都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 拍了拍心口,就算信不过泱泱,也要相信咱们这院子里的人,不能都看走了眼吧。

我怎么会是那种人。

声音里带了两三分委屈,泪珠在眼眶子里打转儿,可是偏不流出来。

要是真哭,也就没人听她说理了。

搞不好背后还要说两三句,仗着脸蛋生得美,撒娇撒痴。

善心点儿的女人可能会会同情,这大杂院里讨生活的男人可不会。

夏泱泱眸光流转,她知道这事儿跟容衍脱不了关系——除了他,还会有谁买了房子,安在她头上?她又说了几句顺人心的话,安抚好了众人,然后二话不说就赶去了容家老宅。

容家老宅本也算不得什么大宅邸。

容衍状元高中,又在官场上混出了样子,这才在原来的两间房子旁边儿买了地,加盖起了套三进三出的院子。

这院子自然也不算大,不过当初容老太爷一个人在这里鳏居,也是够了的。

况且这片地,还出了容衍这样一个人才,大家伙儿也都说是风水宝地。

所以自然要好好在这块地上安宅。

夏泱泱站在门口,只觉得果然名不虚传。

这宅子盖得密不透风,从外表只看得见灰色的院墙,高高的,把这里头的东西都圈了进去。

容家的门房是个有些痴肥的老人,嘴上两撇鲶鱼须子。

夏泱泱看见就忍不住想笑。

她说明了来意,那人就进去通传,叫她好好候着。

可是夏泱泱听得他连正院儿都没进,脚底板儿打了个旋儿,就转回来跟她说王爷有请,请跟我往里头来。

夏泱泱摸了摸手指头,心想,这八成是容衍知道她会来,一早就给这门房打好招呼了。

过了前门楼儿,对面就是个影壁。

容老太爷随便找人弄的,也没什么稀奇。

容家这一进院儿却还比寻常的要宽敞些,里边摆了不少花草盆栽,欣欣向荣的。

叶子上沾着露水,显然是刚被浇了水。

过了垂花门,就到了内院里头。

甬路在院子里分割出来个十字,东北角儿种了棵合欢树,上边儿正结着一簇簇,毛茸茸的小粉花儿。

那树底下摆了张长条书案,案上摆了只琉璃锦鲤,用来压着宣纸。

容衍就站在书案后边,一手揽着袖子,一手提着毛笔,笔杆儿悬空。

咦…… 夏泱泱眼睛瞪得溜圆,袖子掩口,禁不住轻叹。

他竟然在作画。

她嘴角儿微微勾起,眼睛里也带了笑意,心里想起有位故人说,失聪的人奏乐,是怕周围真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夏泱泱轻轻摇头,眼睛却没从容衍身上挪开。

合欢树下,他一身月白袍子,长身玉立,鬓发飘飘,风姿卓绝。

夏泱泱站在垂花门口儿,咬着袖角儿,顶着那被风吹到他面颊前的一缕发丝出神。

……怎么就不从面前撩开呢……容衍突然抬起头,脸朝着另一边,笑了笑。

他把笔轻轻搁置在笔架上:崔姨娘,你来找本王。

夏泱泱脸上一热,把袖角从小巧的口中抽出来。

嘴里头是布料的味道,袖子早被她撕咬得濡湿,连里头的手指头也被咬得微微发白了。

她走到那合欢树下,浅浅行了个礼:奴家居住那院子易了主。

这新主人可是王爷?是本王买了。

容衍偏着头,右边儿的唇角儿稍稍勾起来些,显得有些促狭,但是这新房主可不是本王,是姨娘你啊。

王爷为何如此? 夏泱泱声音里带着委屈。

姨娘既然不愿来容家,本王便想让姨娘过得舒服些。

他说得坦然,眼中晶晶闪闪,像是遥遥天上星,又像是雪域高原的海子,碧波潋滟。

既然算是奴家的,那奴家想给杂院儿里的住户降租。

夏泱泱细声细气地说。

姨娘不记得了吗?夫死从子,姨娘当时应下,事事要从本王。

容衍眯起眼睛,手把鬓发从脸侧撩到一旁,只是他没有注意,还余了一丝乌发,贴在唇上。

夏泱泱抽泣了一声:王爷何必如此欺负奴家……王爷心里难道不知道,容老太爷原本也不算奴家的夫君。

她静默了须臾,好似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般:容老太爷待奴家亲厚,这外室的虚名,奴家也无怨言。

只是王爷……奴家还是完璧之身……奴家委屈。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只剩下一片啜泣声。

天光潋滟,柔风吹到容衍手背上,且带了两三分暖意,那丝缕阳光偶尔碰上他的后脖颈子,连里头的脊椎骨都暖。

这院子跟那副哀哀戚戚完全扯不上关系。

从前来容衍跟前的人只是让他烦。

可是如今他的心尖居然微微颤了颤。

也不算是没来由。

事后容衍琢磨,自己为什么当时心头一软,大略是因为他还未见她就想错了她。

本王想让你来容家。

容衍语调温和,姨娘该来容家。

那日你在外头愈了险,本王不放心姨娘在外头。

可是……容衍轻笑一声:崔姨娘。

你当本王是什么善男信女?在这儿跟本王讨价还价?他从书案后走出来,提着笔,走到夏泱泱跟前。

你当本王在意事实是什么? 笔尖直至夏泱泱的脖颈, 本王只在意,众人口中的事实。

夏泱泱挺着腰杆儿: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冰冷的笔尖在夏泱泱雪白的脖子上轻轻一点,留下殷红的一点。

容衍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本王这儿,说理,也不说理。

院子里静默了片刻,然而其他的一切却好像喧嚣起来。

风儿拂动花叶,合欢的绒毛轻触宣纸,抄手回廊上丫鬟鞋底蹭着青砖地面,然后是夏泱泱衣袖的声音。

她突然伸出手,小指勾着容衍唇上黏着的一丝头发,把那头发从他面前拉开。

那丝头发上被润出了些许光泽,给阳光晃得发亮,夏泱泱喉头微微动了一下,把这烦恼丝乖顺地绕到容衍脸侧。

容衍唇上微微发痒,忍不住抿了抿嘴。

夏泱泱的呼吸声分明,牵着那丝头发,在他面前绕着。

容衍觉得脸颊上有些痒,好似还有发丝扰人心绪。

王爷, 夏泱泱清甜温顺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可是王爷你错了。

王爷说不在乎事实,奴家是王爷姨娘。

那哪有晚辈这样对待长辈的?她的手突然把住容衍手里的笔杆儿,缓缓地从容衍微微弯着的手里往外抽。

王爷明明可以请,可以光明磊落,偏要这样偷偷摸摸,背地里行事……说到偷偷摸摸这四个字的时候,夏泱泱压低了声音,好像真的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笔端经过容衍的手心儿,在他的手心儿里轻轻转了两转儿。

夏泱泱若有似无地娇笑了一声:王爷,你说,姨娘该不该代容老太爷责罚你?容衍手心里满都是汗,呼吸也变得深深浅浅,难以操纵。

夏泱泱清了清嗓子:那奴家就在家中候着王爷大驾了。

她在笔杆儿上轻轻咬了咬,笑了一声,又把那毛笔重新送入容衍手掌里。

笔杆子在容衍手里轻轻转了一圈,两圈,三圈,沾满了容衍手心的热汗。

夏泱泱踮起脚,越过容衍的肩头,想看看他到底画了些什么,可是却没能看得清楚。

……她用毛笔在容衍手心转了三圈,意思是叫他三更来。

这番心意若是容衍明白,是最好,大家印证心意;若是容衍不懂,也无妨,他依旧回来。

所以夏泱泱当晚三更也未歇下,倒是一桌菜张罗下来。

她第一个场景还未触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咚—咚—咚—她听得打更的人走过,口中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那声音渐远,可是容衍还没有来。

这样,就过了三更天。

夏泱泱皱起眉,叹了口气。

她当容衍是个聪明人,哪里想到还是不解风情。

夏泱泱端起桌子上的杯盏,到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她袖子一抹嘴上残酒,就去给门上门拴。

才到门口,这门却突然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