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92 章

2025-03-22 08:30:39

王爷, 你来晚了。

夏泱泱看着门外的人,抿着嘴笑。

屋外月明星稀,月光照得地上雪亮。

夏泱泱把容衍让进屋来, 插了门拴, 把月光关在外头。

本王晚了一刻。

容衍轻描淡写, 手执铁扇,背在身后。

他依旧是一身白色的长袍,上边染了些月色。

眉尾有些晶晶亮亮,不知道是沾了寒露, 还是出了些汗。

夏泱泱媚眼如丝,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既然如此, 那可否罚王爷一杯酒?她声音婉转低沉,然而罚字却加了重音,像是糖霜一样灌进容衍耳朵里。

容衍偏着头, 正色, 颔首, 朱唇轻启说了一个字儿:可。

他说这个字的时候, 喉节微微震动,说罢, 清了清嗓子。

夏泱泱盯着他的微微泛红的脖颈儿,舔了舔嘴唇。

她瞥了一眼椅子,道:王爷请落座。

月白色的椅子面儿, 那上头一抹红——是夏泱泱放上去的一束玫瑰,有刺儿。

容衍站在门口儿,略微踟蹰了一下。

这到底不是容衍自己的地方, 来了两次, 说不上熟。

他也并非天纵奇才, 眼不能视物,便能如入无人之地,还是练出来的罢了。

现在屋子中间儿摆了饭桌,布局跟从前不太一样。

所以容衍有些迟疑,可他是一国的摄政王。

迟疑起来,也是态度矜持自如,倒叫人觉得是旁人怠慢了他。

夏泱泱莲步小袜,款款走到容衍身前,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子:王爷,奴家知道王爷是个讲究人儿。

这椅子面儿奴家是新绷的,您放心坐便是了。

她就往椅子边儿走了两步。

容衍听着她的脚步,闻着她身上浅浅的薄荷香,就辨出了该去的位置。

他有些赞赏地勾了勾嘴角,这份心思,不着痕迹,叫人如沐春风。

容衍想,这位崔大姑当年跟着戏班子唱戏的时候,大略是位左右逢源的角儿。

夏泱泱的手放到椅子背上,把椅子稍稍拉出些许,彬彬有礼:王爷,请。

可容衍一坐下去,就知道这椅子上有玄机。

那支玫瑰夏泱泱精挑细选,杆儿嫩的不要,只要那老的,却还不能太老。

太老了,杆儿就脆了。

就要那花丨茎粗壮,刺儿有些微黄,但是却还饱含着汁水,杆儿是柔韧的,刺儿也不容易断开。

花儿却还是娇嫩的,花蕊上还沾着花露。

被夏泱泱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椅子上。

容衍是个练武的男子,并非那等皮娇肉嫩的公子哥儿,但是这花刺儿穿过那密密织就的锦缎,在经纬中绝处逢生,觅出一条路来,让容衍坐得有些不太舒服。

夏泱泱却双手扶着椅子背,脸凑到容衍耳畔:王爷,若是奴家哪里伺候不周,王爷尽可以责罚奴家。

唱惯了小曲儿的嗓子,格外妖娆,好像语调里吟出一条秦淮河。

容衍的手笼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拍了拍。

耳朵里发热,脸颊也微微发烫。

他坐下的时候,撩起了袍子,衬裤直接就坐到了那花枝上。

刚才还不觉得如何,可身子微微一动,那花瓣儿碾碎——凉。

越是凉,越是衬得丹田滚烫,血液都涌了下去,容衍抿起嘴,深深吸了一口气。

满鼻子便是鲜汤热菜,还有夏泱泱身上薄荷的香气;可是那桌子上,烛台里,香烛融了热蜡,那烛泪更加刺鼻,简直淹没了那股青草汁混的玫瑰香。

再怎么样,容衍是个寻常男人。

这事儿,他自己倒是早就忘了。

这男女之间的事儿,最容易卸下防御,把软肋暴露出来。

再怎么提防,大被一蒙,就是光溜溜的,你对着我,我对着你。

事成之后,再没力气折腾别的,皮肉贴着皮肉,睡上一觉。

不然自古以来,怎么会有什么枕边风,美人计……要不然为什么警醒世人,要戒色,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色,不是女人;是人那杂七杂八的心思。

说起来,更该戒色的倒是女人。

多少男人,仗着这男女之间的事儿,给自己得了那许多冠冕堂皇的好处。

容衍心里清楚,所以这事儿对他来说,十分多余。

先是科举,再后来是官场,然后他盲了,可盲了官场还在。

后来有些事情变了,他成了摄政王。

皇帝是年幼的,所以他要做那只手。

容衍没什么好名声,但人多少还是顾忌名声。

说到底,百姓安居乐业,千百年后,或许能有人给他正个名。

所以这私德,错不得。

可容老太爷找了个外室。

这外室是个戏子,下九流。

这也罢,接进府中,几年后,叫她病死罢。

……夏泱泱把手搭在容衍的肩上,手指尖儿上,却稍微使了一点儿劲儿:前两次奴家跟王爷对饮,知道王爷讲究。

容衍点点头——她这确实是有心了。

夏泱泱把一只杯盏递到了容衍手上:上次跟王爷对饮,奴家知道王爷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想来是心中有芥蒂,怕不干净——奴家这杯子,确实用过。

她声音甜媚,却一字一顿,千回百转。

容衍说: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样? 这椅子面儿都换了,换个杯子又有何难?可是王爷把奴家当长辈,又让长辈久等…… 夏泱泱浅笑了一声,纤纤素手往容衍手上一搭,倒把那酒盏碰到自己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小口,就该王爷称不了心。

换个地方,旁边若还有别人,夏泱泱这两句话已经是僭越之极。

可是这时候是三更,四下无人;这小屋里,更是不会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容衍偏着头,眉心拧着,可是嘴角还撑出一抹笑意:哦?王爷,你看不见。

防君子,不防小人。

夏泱泱说话的时候,带出淡淡的酒香。

她对面有面镜子,镜子里晃出的人儿,双颊绯红,唇上的残酒水润光泽。

领口敞开了一大片,连脖颈和锁骨都泛起一片酡红。

不过容衍看不见,他的眸子一动不动,却被烛光晃得晶亮。

他似笑非笑:你是这么想?夏泱泱这屋子里头只点了一根蜡烛,被她放在了桌子中间。

桌子上四个小菜,一盆汤。

本来是妙手佳肴,可因为这烛火,颜色也都混沌起来。

但是味道却还分明。

夏泱泱没用什么调料,为的就是容衍吃的时候,吃个原汁原味。

奴家,不敢想。

夏泱泱轻笑了一声,想来,没人敢在王爷面前当个小人儿。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脖子,手下细滑湿润,可是把手放到面前一看,却是干爽的。

谁说没人敢? 容衍敛去笑意,崔姨娘难道不敢?夏泱泱不应,手指戳了戳容衍的心口:王爷,之前您对长辈不敬,今日又来得晚了。

奴家就一并罚了吧。

就罚您破了这心防。

容衍剑眉微微挑起,心跳有些不均匀。

手上一热,被夏泱泱捧了起来。

他手里是斟满了酒的杯盏,容衍听见美酒流入喉咙,浅浅的吞咽声。

指缝间,有液体流淌。

然后,馨香温软的气息擦着他的面颊,慢慢靠近。

发丝擦着容衍高挺的鼻尖,潮湿温热的酒香印在他的唇上,在唇齿之间辟出一条通道来。

含着薄荷香的温酒,顺着这条原本干涸的河床,一点一点被灌入他的喉咙里。

按说容衍本该抗拒,震怒。

可是鬼使神差,他竟然没有把夏泱泱推开。

反而是她扳着他的肩头,柔若无骨的手却使了十足的力气一般,指甲透着他身上的锦缎,陷入他的筋肉里去。

容衍耳边阵阵轰鸣,想的是该不该罚?是了,他既然来得晚了,自该领罚。

容衍仰着脖子,瞳仁里从烛火中借来了几分华彩。

喉咙中滚过薄荷的清冽,热酒的灼热,在他口中柔软的壁上,在他的喉管里,一时凉得好似有风拂过;一时却又灼热得好像岩浆流淌;他人在冰和火之间挣扎泥泞,一切都变得荒芜。

唯一分明的,居然是身下那玫瑰的尖刺。

容衍听见花瓣儿碾碎,飘零在地上。

夏泱泱抹去容衍唇畔的残酒,拭去了他二人之间那点丝丝缕缕的联系。

王爷,请。

容衍听见淅淅沥沥斟酒的声音,然后唇上又是微微一凉,酒香扑鼻而来。

姨娘可是要把本王灌醉?夏泱泱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哪儿会,若是醉了,怎么品尝奴家的手艺?她望着窗外那轮明月,长吁了一口气。

提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箸百合,放到容衍唇畔。

容衍居然没有推脱……【杯踪人影】达成。

这番任务,如履薄冰,简直是提着脖子做事。

但总算是完成一样。

夏泱泱软软地坐在椅子上,心中如释重负。

可再接下来,就是【烟花河灯】……夏泱泱看着面前那心思莫测的人,想到和他共同分享一只糖葫芦,不仅哑然失笑。

不过,这小镇里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放河灯,也没有那上元节烟花大放异彩。

那该是京城。

夏泱泱想,她也该进容家了。

她一边想,手里却也没停,又给容衍斟上了一杯酒。

可容衍却没喝,唰得一声,他手中铁扇展开,微微一旋,那杯盏被托在扇面儿上,又被抛飞出来,最后稳稳地落在了夏泱泱的面前。

崔姨娘,你这又岂是待客之道?容衍站起身来,从椅子上捻起那只玫瑰。

花瓣凋零,唯余一片在嫩黄的花蕊旁,孤孤零零,不知死活,凄凄惨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