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 并不在实验室,而是在床上。
灰色的吊顶规整大气,壁灯的光照亮了房间的角落。
我一睁眼就看见闻笛赋坐在床边, 他正在看一本书, 修长的手指叠在雪白的纸上。
发现我醒了, 他目光转过来,脸色立刻沉下。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严肃冷峻的脸色,心里上就先弱势几分。
醒了。
闻笛赋语气冰冷,他垂着眼皮看我, 瞳孔漆黑, 像冰冷的黑曜石。
我张了张口,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摸索手机, 但没找到,估计是放在实验室或者其他地方了。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啊, 要不是我提前回来……他用力地闭上眼, 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我当然知道, 就是因为他不愿意, 我才自己做的嘛, 而且又不会死,只要没死, 都不是什么大事。
我还设置了定时系统,到时候就自动关上了……我心里这样想着, 还想和他解释一下,让他不必担心。
但手机不在, 我伸出手, 请他把手机给我。
闻笛赋正在气头上, 完全无视了我的需求。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生硬地说:你知道我赶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倒在那里是什么感觉吗,姜不息,你要是不想活了,干脆带着我一起死。
他眼睛泛红,睫毛颤动,胸口剧烈起伏,闻笛赋向来沉着冷静,又带着置身事外的冷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当时他在梨花园,身受重伤又失明,知道自己活在丧尸堆里,还能每天愉快地挖坑钓鱼。
我从未看到他这样情绪激动,声音带着后怕的样子。
就算我之前觉得自己没错,此时也感到心虚了。
我没法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单方面输出,他说我鲁莽冲动,说我没心没肺,说我无情无义,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他。
后面的就更离谱了,我乖乖垂头听着,希望他能感受到我认错的诚意。
我说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有更好的办法!电击很危险,我不想看你那么痛苦……你为什么这么一点时间都等不了!闻笛赋发泄了情绪,逐渐冷静下来,他从上往下瞥了我一眼,冷冷道:三楼的门我关了,以后我不在,你别想进去。
眼看他要离开,我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
他站定,回头看我,目光凝在我们相叠的双手上,壁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
我扯动嘴角,对他讨好地笑了笑,在他手心用指尖一笔一画地写下:对、不、起。
闻笛赋的侧脸被灯光投到雪白的墙壁上,每一处细节都被放大。
昏黄的灯光让他的五官变得模糊,神色也暧昧不清。
他垂下眼,侧脸的轮廓就像一副完美的版画,睫毛微颤,在墙壁上的投影上显得格外明显。
他盯着手心,五指蜷缩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回神似地发出一声叹息,犹犹豫豫地说:你……也不是……我继续在他手心里写:我、想、说、话。
闻笛赋微微皱眉,他沉思片刻,反握住我的手:你给我点时间,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他说完之后,顿了顿,问道:你为什么急切地想说话?以前在梨花园,你也没这么着急。
那是因为以前我处于人类社会之外。
他把自己的手机拿给我,闻笛赋的手机桌面十分简洁,我找了半天没找到备忘录,他过来坐下,捏着我的手指点开图标。
【我想见我的父母。
】如果能说话,我至少可以给他们打一个电话。
我一直不敢去找他们,一是怕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二是怕他们问起姜不移。
按照他们望子成龙的标准,姜不移现在在丧尸届独霸一方,勉强也算得上达到了他们的标准?他们现在在哪里?【不知道。
】你想确认他们的安危,但不敢亲自露面是吗。
闻笛赋很敏锐地说出了我的顾虑,他思索片刻,说:我代替你去见他们吧。
诶——!你以什么名义去啊,我惊诧地看着他,才发现我们现在是相互依靠着坐在床上,手机灯光照在他脸上,他眉眼弯弯,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说:就以你朋友的名义,我们一起去,到时候你想不想出现都由你来决定——我觉得,也许伯父伯母不介意你是什么样子的,只要你活着就好。
虽然不能马上解决我说话的问题,但闻笛赋能马上解决关于父母的问题,我一时心里就没那么急躁了,然而发自内心地反省了一下。
不过闻笛赋还是把三楼对我关闭了。
打电话的事交给闻笛赋了,我坐在他面前,桌子上放了张纸,上面写着父母的号码,这串数字我一直记得。
闻笛赋打过去,听筒传来嘟嘟的声音——我颇为紧张,万一他们现在不用这个号码了怎么办,万一他们不接陌生号码怎么办,响了七八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伯母你好。
你是谁啊?我是不息的朋友。
那边沉默了一会,口里骂了句骗子,啪地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闻笛赋,闻笛赋倒很淡定,他按照手机号码给母亲的社交平台发了条好友申请,说:【不息现在和我在一起,她想见你们,但不方便说话。
】过了一会,好友申请通过了。
闻笛赋忽然举起手机,对我说笑一个,我当然没笑,就神情呆滞地被他拍了张照。
我的外貌并没有发生改变,除了那双红色的眼睛,用美瞳遮一遮也能糊弄过去。
但我的气质和之前截然不同,总之戴着口罩出门,外面的小孩看了我都不敢说话那种气质。
我担心父母无法从这张照片上认出我,但很快,电话打过来了。
你是谁?说话的是我父亲,我听到母亲就站在旁边,叨叨着把电话给我之类的。
我是姜不息的朋友,我叫闻笛赋,你们叫我小闻就可以了。
闻笛赋露出一个甜美的笑——真的是甜美,我的天呐,不知道那些实验室的人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
小闻……父亲有些迟疑地叫了声:不息现在在哪里?不移呢?他们还好吗?我们在A市,说起来有些复杂,不息想见你们,你们现在住在哪里,还是老家吗?父亲保持着警惕: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息是你的朋友,她为什么不方便说话?闻笛赋非常淡定,他说:不息告诉过我一件事,她说小时候去庙会玩,结果跟着卖冰糖葫芦的跑了,你们找了她很久……打电话之前,闻笛赋说让我告诉他一些只有我们家里人知道的秘密,才好让父母相信他。
我绞尽脑汁想了几个,现在真用上了。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闻笛赋继续道:还有,小时候她有一次没考好不敢告诉你们,在卷子上冒充你们签名,结果被老师认出来,还叫了家长。
我皱了皱眉。
还有,她参加散打等级考试的时候,因为赖床迟到,你们干脆让她继续睡觉了。
这听得怎么感觉不太对啊。
还有……父母在那边已经哽咽。
闻笛赋温声道:还有,这几年音信全无,她很抱歉,她很想见你们,但一直不敢。
不息,不息……母亲叫了几句,声音断断续续:为什么不回来呢……他们挂断了电话,很快,一个地址就发过来了。
闻笛赋起身,俯身低头,唇瓣落在我额头:好了,我们回去见父母吧。
我捂住额头,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我的心却一直有战栗的余韵。
去见父母之前,还发生了另一件事。
危情局有人要来找我。
见面地点是闻笛赋的办公室,这个地点就很奇怪,我还以为闻笛赋终究是没糊弄住张局长,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决定去见父母,便不会再回危情局了。
我推开门,闻笛赋坐在实木办公桌后,另一个背影十分眼熟。
……她在这里很好。
闻笛赋说。
我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杜若转过头,站起来,我看他的脸上有几分疲惫,神色沉静,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成熟。
来的人居然是杜若……我点点头,对他打了个招呼。
杜若直言道:我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带走楚玉婷。
我有些吃惊,他说要带走那个S级小丧尸我觉得还合理一点,为什么要带走楚玉婷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呢。
她是重要的人证。
杜若说:我有些事想问她。
危情局能保护好她吗?我可以。
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这个所谓的人证,目的并不是异能者联盟,而是李副局长。
办公室沉默片刻,闻笛赋道:你可以去见她,但她愿不愿意和你走,由她自己做决定。
杜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去见她。
杜若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停下来,对我说:你不用担心,危情局那边关于你的事已经解决了,只是以后,你就算是辞职了。
我做了那种严重违规的事,危情局居然只是辞退处理?危情局终究不适合你……杜若顿了顿,还想再说什么,闻笛赋敲了敲桌子,说:杜副部长,楚女士还在等你。
杜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