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 我再没见过奚潇湘。
张博士发现我能说话之后，倒是常来找我聊天。
这是探测器反映出来的画面。
他指着显示器上面的图像给我看，以实验室为中心, 密密麻麻的红点不断亮起来, 红点越大, 代表探测器反应越大，即丧尸越多。
危情局已经发现了，他们正在尝试阻止丧尸进城，但连丧尸为什么汇聚于此他们都搞不明白, 只是做无用功罢了。
我问他：……外面……下雪了吗？我已经忘了自己以前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在水里传出去的声音沙哑粗粝, 听起来很陌生。
张博士愣了一下, 说：没有。
我来的那天是小雪。
时间过得真慢，我还以为自己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了呢。
你还有心情关心下雪？张博士饶有趣味地问：说起来, 你看着也不傻啊, 明知道这是陷阱, 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我要弄清楚联盟到底有多少实力, 这间实验室还有多少秘密。
最重要的是, 就算我失败了, 还有重来的机会。
张博士又喋喋不休地说：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奚潇湘快要成功了。
真是不可思议, 我感觉自己正站在时代的分叉口，从今之后, 人类再也不是这颗星球的主人，而我是推动时代发展的浪潮之一……我说：……但……你不是……异能者。
张博士一顿：就算不是异能者, 她也不能抛弃我, 没有我, 她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些事。
而且，我迟早可以，我不信我是被进化抛弃的那一个。
张博士情绪激动：我小时候，也常常被人称为天才，那时候我最喜欢去学校，最喜欢考试，因为每次都是第一，我对自己充满自信，直到遇见……我没兴趣听张博士的心路历程，便闭上眼睛，逐渐陷入昏睡状态。
仪器给予的刺激不断加大，我大部分时候都在晶核内沉睡。
醒来的时候，一边应付张博士，一边联系外面的丧尸，掌握整个实验室的情况。
奚潇湘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在晶核中也感受到了那些丧尸的行踪。
他们正在汇聚，像河流倾入大海，像星星汇成银河，这里就是终点。
战争也开始了。
丧尸群已经抵达A城外，危情局调集了所有人手，对丧尸群进行轰炸。
但他们也不敢直接使用大范围杀伤性武器，A城还有很多人没有走。
战争陷入了白热化阶段，在大规模的武器帮助下，人类占据了优势，但丧尸群也没有要退走的趋势，双方一时僵持在A城外。
为了打破僵局，奚潇湘释放了C03，丧尸顷刻间便打破了防线，进入A城。
接下来就轮到异能者联盟出手了。
实验室一下忙碌起来，我许久没有看张博士过来了。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外面有人说：那个A级丧尸……拦不住……联盟里的所有异能者都出去应对丧尸了。
张博士走进来，揉了揉眼睛，大致检查了一遍数据。
他匆匆忙忙的，甚至关掉了持续已久的刺激，周围的电流顷刻间消失无踪。
我看他想走，问：发生什么事了？张博士回头瞥了我一眼，说：有个A级丧尸……很奇怪，所有的丧尸在C03的引导下都去危情局那边了，只有他一直往这里赶。
我缓缓道：他可能是我弟弟。
弟弟？不可能，丧尸没有亲缘关系的概念。
张博士顿了顿，又问：真是你弟弟？是，我带你去见他怎么样？什么？实验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几个C级丧尸暴力闯进来。
张博士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拔腿就要跑，可惜一个C级丧尸就能轻松地把他困住。
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张博士软倒在地，丧尸的涎水落在他头上，他脸颊抽搐，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些丧尸就在我隔壁，我的晶核能影响到梨花园的丧尸，当然也能影响住我隔间的他们。
无论是奚潇湘还是张博士，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才奇怪。
打开。
我敲了敲玻璃。
张博士反应了一会，抬头看了眼抓着他胳膊的丧尸，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放心，不会吃你的。
我努力给他一个温和的微笑。
张博士又抖了一下，走到一边，按下开关。
玻璃罩自动打开，我走下来，那些液体从身上滴落，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我们走吧。
我对张博士说。
张博士跟在我身后，我们离开这个单独的房间，外面的走廊，所有门都已经被暴力打开，那些丧尸出来之后杀了这里的实验人员，此时正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见我出来，那些丧尸自动走过来，跟在我身后。
之前那些女人，你们关在哪里？张博士犹豫着没有开口。
一个丧尸凑上来闻了闻他的味道。
张博士剧烈地抖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她们……都死了……我眉毛一跳：什么时候死的？你进来之后……实验失败了，她们也被处理了……我轻声问他：把活生生的人命当失败品处理，你是没把她们当人，还是没把自己当人？张博士连忙辩解：这都是奚潇湘干的！我和他之前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走在不同的路上，最终也为各自的选择付出代价罢了：C03呢？用完了……真的！奚潇湘她疯了，她想毁掉整个A城，把所有C03都用光了。
C03是你做的？这也是她逼我的呀！当初你给闻笛赋的药剂里下毒致他失明，也是被逼的？……张博士睁大了眼睛，嗫嚅了两声，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带着张博士离开实验室，在电梯上行的过程中，电梯忽然晃动起来。
我抓着扶手，越是往上，电梯震动越剧烈，跟地震了似的。
电梯终于停下，外面是那个甬道，我刚往前走了一步，甬道上方就塌了。
一道强烈的光从缝隙中照下来，我眯了眯眼睛，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姜不移漂浮在空中，他还是之前的样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毕竟成为丧尸之后，身体已经不会再成长了。
各种各样的异能朝他攻击过去，接触他的瞬间，又全部返还。
他垂眼看着地面上的异能者们，空气流动在刹那间产生了偏差，落在异能者之中，便是猛烈的龙卷风。
姜不移的异能？不仅是风，短短几秒的时间，他还操控了重力，气压，热量等等，他的异能并不是操控具体的某一元素。
这里已经集结了联盟剩余所有的异能者，但他们几乎无法对姜不移造成任何伤害。
反而是那些异能者，在我出来的这段时间，就又死了十几个。
姜不移的性格向来沉稳内敛，待人也很温和。
虽然变成了丧尸，我也没见过他下这种死手，他面无表情，风从身边凛冽而过，几乎每秒都要带走一条异能者的命。
一个A级丧尸而已，杀了他！奚潇湘的声音传过来。
异能者们和姜不移对峙两边，中间的那片空间被各种混乱的异能作用，不断地扭曲。
我终于走出去，用手遮住刺目的阳光，很久没有见光，这太阳晃得我眼睛疼。
我轻声说：就到此为止吧。
最先注意到我的是姜不移，他朝我飞过来，这个姿势总让我幻视他有双大翅膀。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然后紧紧地抱住我。
他身后的攻击源源不断，我略一抬手，便消失在时间缝隙中。
近乎一个月对晶核的强烈刺激，让我更深刻地了解自己拥有的力量。
姜不移双臂颤抖，我被他勒得几乎窒息，拍了拍他的肩，好歹让他松开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我对奚潇湘说。
遍地残骸，鲜血染红了地面。
奚潇湘看着我，又看了眼张博士，便明白了一切。
你已经输了。
如果不是……没有如果，光是一个A级丧尸你都对付不了，这个计划里，还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意外，你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我重复了一遍：你的失败是必然的。
奚潇湘眼睛登时红了：姜不息——！姜不移转过身，很凶地看着她。
危情局的人正在往这里赶，来的也是咱们的老朋友。
我来之前，设置了一条定时消息，发给杜若，我将自己之前的猜测发给他，那些猜测现在都已经被证实，我虽然没说具体时间，但他会来的。
毕竟我们是老队友了。
不——还没有结束。
奚潇湘目光中闪烁着杀意：杀了他们，动手啊，难道你们还想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吗？！有的异能者蠢蠢欲动，有的踌躇不前，已经到了这地步，他们也没有了退路。
我身后忽然跳出了一只猫，在半空中，它的体型陡然变大，几乎如小山一般朝我压过来。
奚潇湘的异能果然不止是和动物沟通，还包括操控动物，甚至能强化它们。
姜不移一个转身，几乎眨眼之间就杀了那只猫。
我轻轻倒吸一口气，都来不及拦住他。
奚潇湘忽然动手惹怒了姜不移，他挥开我的手，又一次飞上天，风在他身边徘徊，天空顷刻间变色，光芒消失了，乌云层层压在我们头顶。
弟弟好像有点暴躁……电闪雷鸣，天空在怒吼。
就在这时，一辆车由远及近，飞快地开过来，然后停在我们中间。
杜若打开车门，目光落在奚潇湘身上。
姜不移操控雷电抬手就往杜若身上砸。
这个真不能砸诶，我连忙把姜不移拉下来，安抚他的情绪。
杜若先看了我一眼，随后看向那些异能者，还有奚潇湘。
我这个小队，还挺卧虎藏龙的。
他笑了一下：奚潇湘，你被捕了。
奚潇湘不屑一顾：就凭你一个人？杜若淡淡道：我一个人就够了。
雨水落下。
所有人在雨水中都显得有些狼狈，唯独杜若晏然自若。
奚潇湘摸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在我们之中游离，随后怆然一笑。
时也命也……异能者，今后再也没有自由了。
奚潇湘缓缓道：我认输。
她走出来，在杜若面前站住：但我不会再踏入危情局一步。
她话音刚落，后面的异能者喊了句小心，地面猛地开始震动，张博士惊恐地喊：她在下面埋了炸弹，她要毁掉实验室……不！他竟然转头就往通道里钻。
喂！我喊了他一声，张博士充耳不闻，闷着头往里钻，用双手挖开一条通道。
一颗炸弹就在他身边炸开，张博士既非异能者，也不是丧尸，就这么被炸成两半，死掉了。
我心里一震，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死的。
回过头，奚潇湘也死了。
那些异能者登时混乱起来，奚潇湘的最后一句话激起了他们的愤怒和绝望，本来已经没有战斗欲望的异能者们，如同失去头狼的狼群，他们悲伤，那悲伤又转为怒火，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这可不是勇气……我的声音消失在雨水中，战斗一触即发，但送死不是战斗。
就在这时，鸣笛声由远及近，一辆车穿过人群，停在正中间。
闻笛赋从车里出来，那边神经紧绷到极致的异能者条件反射地发动攻击。
一只水箭朝他射过去，闻笛赋伸出手，那只水箭落在他手里变成了轻柔的水。
我愣了一下，他转头食指放在嘴唇中间，说：安静，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件很重要的事。
杜副部长，你在这儿呢，哦，还有弟弟，好久不见。
他说着，朝我走过来，缓缓道：他们最终决定对这里进行全方面无死角轰炸，以这里为中心，方圆十里，不留活口。
杜若皱眉：这不可能！那A城怎么办？！闻笛赋：A城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那些变异体正在往B城走。
以他们的速度……我开口问道：你……觉醒异能了？他像被打了一样呆住了，我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面面相觑。
你能说话了？闻笛赋露出一个笑，又皱起眉，脸上表情几番变幻，最后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急着走，我不是让你等等吗。
杜若在旁边咳了两声，说：轰炸的事你确定吗？闻笛赋：我本来早就可以过来的，就是因为听到了这条消息，才来晚了。
上面要在变异体离开A城前彻底解决他们——我是说，所有的变异体。
还有危情局的人也在A城……杜若没有再说下去，上面的选择，从大局上来说，也许是对的。
时间不多了。
闻笛赋说：我有想到一个办法阻止他们，但比较麻烦，不息可以让所有一类变异体离开城市……我打断他的话：我有更好的办法。
闻笛赋看了我一眼，脸色微微变了，说：不行，你……我可以。
但是……但是这是最好的方法，可以挽回所有的一切。
我和闻笛赋的对话简单而快速，杜若和姜不移在旁边目光茫然，显然没有听懂，杜若说：你的意思是……？队长，到时候还要再麻烦你一趟了。
杜若仍然不明白。
闻笛赋脸色很难看：你早就打算这么做是吧。
是。
我老实承认了，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读档重来的想法才赴约的。
我想了想，抬头亲了他一下：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忘了你。
我握住了闻笛赋的手。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时间开始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