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 宁有鲤就得紧着干活了。
先前一天一送饭，虽然占用时间不多，但心里总装着个事, 而且煮鱼、找酒、想办法揣走, 才最是耗费精力。
宁有鲤向来喜欢事情一件一件做, 有这件事占着神思, 在准备宗门试炼上就稍微怠慢了些。
现在，压力反弹了。
宁有鲤拿着材料单对了一遍又一遍，不得不承认，她得从每天干活四小时变成干活八小时才能完成任务。
作孽啊！譬如现在，她还有六筛没开始孵化的鱼卵，四筛开始孵化的鱼卵, 十筛已经孵化出来的鱼苗……光是照顾就费老大的劲。
想试练一下新功法的计划也泡汤了。
而且, 她本想把孵出的鱼苗交归各峰管理，却没想到他们听说了她把鱼苗归还给试剑峰的风声，早早送来了饲喂鱼苗的丹药, 态度之友善，言语之温柔，大概是生怕她不帮着照料。
并且，他们还贴心地写下了自家灵鱼的饲喂方式, 带了一些比较名贵的物材犒劳，让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眼下, 第八池的小鱼苗乌央乌央, 激得细波荡漾，细密异常。
这就又缺氧了。
看着每筛边上都有数条要翻不翻的鱼苗, 又看了看系统呈现出来的鱼苗状态报告, 宁有鲤知道再不动工就晚了。
先是简易地搬了几块石头当图床, 再拿出存放已久的丝墨竹，量好尺寸，使用蓝图功能，将其拼接完好，便做成了一条较之主管道更细的过滤增氧管。
虽说工序简单，但搬来搬去也麻烦得不行，拼接管道找角度更是细致活，着急不得，这就又花费了不短的时间。
宁有鲤拖着长长的管子沿池岸搜寻，找了半天，终于在一大簇水草下找到了当年留的主管道接口。
把这条分支管道插进去后，第八池就正式参与进了整套系统的大循环。
看着流水顺畅从管内通过，接口的密封性也很完好，宁有鲤就又把水草拨拉下来，遮住了管子。
之前，因为时间有限，工程不多，她只做了第一二池的，如今看来，完善所有分支管道指日可待。
等竹筛里的鱼苗状态恢复，都活跃起来，宁有鲤又看了看时间，已是正午三刻。
从今天早晨起床开始，她就没离开过第八池，是该休息一下了。
小红还没喂呢。
想到这一点，前往云居的宁有鲤半路一个调头，转去了第一池。
……第一池里，苏予川正无聊地吐着泡泡，思考今天竟然没见到宁有鲤。
若按以往，少女都是第一时间来看他的。
苏予川稍微动了动，薄透如纱的鱼鳍便从他周身摊开来。
那比蝴蝶鲤更长更宽的鱼鳍舒展开后，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莲，极致清瑰神韵又华贵夺目，让人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不愧是我养的好鱼……耳边传来一声喟叹，苏予川心中骤然一惊，抬头，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
真好看啊。
少女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伸出手，在他背上轻轻抚摸过去。
苏予川已经习惯了宁有鲤每次都要来摸他一把的举动，下意识游上前，却仍没忘记刚才一瞬的惊悸。
他竟然对少女不作提防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宁有鲤不知道自家大鱼思绪已经乱成麻线，一如既往地掏出白药脂，鲛绡，还有鱼饲料。
小红，饿了吧？快吃，吃完还有别的事。
苏予川麻木地吃着迎头撒来的鱼饲料，回味似的嚼了嚼，又把粉末状的饲料一口喷了出来。
说实话，他已经吃腻了。
哪怕在没辟谷的时候，他都没有几天如一日地吃同一种东西，少女所给的食物，虽然香得诱人，但完全没变过，长时间下来，他闻得有点想……吐。
怎么吐了？宁有鲤马上发现了水里那片黏糊破碎的粉末，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大鱼的脑袋。
鱼脑袋在水中一起一浮，倒也没有翻肚皮的迹象，就是不知道怎么了。
苏予川没精神地看了她一眼。
有点心疼，但没办法，现在时间很宝贵。
宁有鲤想着鱼一顿不吃饿不死，便不再撒鱼饲料，而是用鲛绡沾好白药脂，开始每日的保养事宜。
来，抬手。
苏予川扬起一只鱼鳍。
尾巴。
苏予川把尾巴甩过去。
背背背！苏予川把背鳍竖起来。
保养工程很快结束，宁有鲤收好工具，哄道：好了，今天到这了，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还不忘看一眼大鱼胸腹的伤口。
不知是不是那些药起了作用，大鱼的伤口有了一丝恢复的迹象，比刚开始时小了一些，边缘处也长出了一些新肉。
看完，宁有鲤又拿出提前做好的双枯草膏，给大鱼重新换上，又往它嘴里捅了一粒怪医给的丹药。
这一天的就算全部搞定了。
宁有鲤拍了拍手，转身就走。
留在池里的苏予川定定地望着宁有鲤的背影，心中生出几分怪异来。
在他眼中，少女的行为极其异常，要按以前，她是一定要找出他为什么不吃饭的缘由的，甚至还会在一旁忧虑地陪上足足两个时辰。
哪像现在，什么都不做就走了。
莫不是……有了别的鱼？这个念头一出，苏予川就恨不得给自己来一下，别是这段时间太闲，做鱼做晕了吧。
恼怒不甘之间，尾巴拨水发出脆响，扬出一片水花。
苏予川长长地吐了口浊气，梳理起思绪。
他近来也注意到了自己的伤口，的确有恢复的迹象，虽然缓慢，但总好过纹丝不动。
也不知是少女喂给他的药起作用了，还是天谴的威力在慢慢消散……正走着神，宁有鲤却突然回来了。
苏予川没等反应过来，被抱起脑袋，听对方道：大宝贝儿，差点忘了这个。
什么……？刚觉得少女说话真不着调，一股带着臭气的药水倒入水中，苏予川登时不能呼吸。
双枯草煎煮的水，今天太忙了，听见你拨水才想起来。
宁有鲤庆幸自己耳朵灵敏不少，不然今天份的药就浪费了，你也太自觉了，真乖！苏予川整个鱼僵住。
后悔莫及。
等宁有鲤真的走后，苏予川径直游到竹床最角落，腾空跃出，架起半个身体到水面上呼吸。
他虽是鱼的形态，却也不受水的约束，只不过水更善于滋养他原形的状态。
但如今，这饱含灵气的水……也愈发可怕了。
……在云居休息了一会儿，宁有鲤马上又整装待发了。
下午剩下的时间，她还要飞第三池、第四池、第六池、第七池。
因为除了宗门试炼的鱼苗，这一季度的大收获就要到时限了。
所谓大收获，基本就是把鱼塘里长成的鱼大量捕捞出来，留给未长成的鱼以宽敞空间。
毕竟灵云池内乃至周边灵气充足，灵鱼的成长速度都相当惊人，若不每隔一段时间收获，里面的鱼就会积聚成灾，反而对池水不妙。
宁有鲤做好了干一下午的准备，刚到第三池，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本不会在这出现的身影。
秦楚……？换下灵云池的青色弟子服的秦楚，如今已经穿上了试剑峰的内门弟子服，深色的衣服更能勾勒出少年特有的挺拔身姿，也显得更为干脆利落。
仔细看的话，那身藏青的衣服袖口镶有暗纹，还有三道水波似的纹样。
宁有鲤略有耳闻：在试剑峰，水纹越多，代表在天梯的地位越高。
但现在，他怎么会在这里？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少年转过身来。
宁有鲤看见他的袖口湿了大片，手里还拉着一张渔网——从露出水面的部分看，这网里面已经捕到了满满的鱼，少年也应该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宁师姐。
秦楚如以前一样问候。
宁有鲤虽说不解，但还是快步上前打算接过他手里的绳子，轻声询问：你怎么到这来了？不对啊，男主进了内门后，应该沉迷修行不可自拔，怎么还能有空跑之前呆过的地方来？受委屈哭诉……？怎么想都不符合他的性格，那只能是别的原因了。
秦楚没有松手，自顾自地把这网拉上来，才道：师姐忘了，当初我答应你的会来帮忙，定然不会忘记。
宁有鲤这才想起，自己曾随口要少年来帮忙，少年也答应了。
不过那时对方还是外门弟子，后来顺利进了内门，他在临走前也说过答应她的事一定会做到……原来那时说的是这个？宁有鲤惊讶不已，她光想着剧情，也就不觉得需要履行承诺了，没想到男主还牢牢记得。
真是个好孩子。
宁有鲤满是欣慰。
如果没猜错，帮忙收鱼只是其中一件事……果然，等把鱼分拣好后，秦楚又从锦囊里掏出个包裹来。
少年垂着眸子：这是师姐借我三百灵石中剩下的两百，我也拿来了。
宁有鲤看着他，笑问：你自己不用？这才进内门一个月吧。
秦楚赶忙解释：内门弟子一个月发三百灵石，若是修炼得好，通过峰主考核，还能再加一些。
宁有鲤感慨万千，踏过内外门的门槛，不仅能在修为上更进一步，还能变得更有钱。
像男主这样有天赋又勤奋努力的，补贴更是少不了。
就跟奖学金一样。
宁有鲤便接过了包裹，那师姐便收下了。
她顿了顿，心道男主若真严格履行承诺，以后每季都来帮她收鱼也怪不好的，便又开口：秦师弟，你刚入内门，还需尊师指导，只管修炼的事就好，先前帮忙的承诺师姐心领了，以后……还是少来吧。
秦楚动作一顿，并没有答话，而是埋头继续收网。
宁有鲤摸不准他心思，只好站在一旁，不好多言。
半个时辰过去，第三池的成鱼全部收好，宁有鲤刚要收网，却见秦楚自己把网拢了起来，宁师姐，下一处去哪个天池？宁有鲤没料到秦楚居然打算帮她把所有鱼收完，当即更是不解，便伸手要去拿他手里的网。
师姐不必劝我，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少年躲开了她的动作，表情温和了一些，真心实意道：我初来乍到时什么都不懂，凡事都是师姐引导我，如今进了内门，心中更是感激师姐真心待我，这点小事，就无需师姐亲自出力了。
宁有鲤听了顿时明白，这孩子是被欺负了啊。
之前她只是力所能及地给了些帮助，不算什么大恩大德，充其量算前辈对后辈的友爱，而秦楚进了内门一对比，就对比出她的好来了。
她想了想，直接问：我看你入内门那日重测了灵根，之后就被带走了，是出了什么事么？她在明知故问。
宁有鲤对秦楚回答真话没抱期望，毕竟资质变动这种事如同机密一般，何况是从薄弱变成天资这样惊人的跨度。
不料，秦楚答了。
是灵根……变了。
宁有鲤听着秦楚将那天之后的事情讲了一遍，在被带走后，峰主深入探查了他的经脉，发现他之前真正的资质被禁制压住，如今是自行突破了。
但还是有些不通畅的地方。
秦楚想起那天的石柱，通身的红色却有几处瑕疵，那便是结症所在。
那该怎么办？宁有鲤下意识追问。
没想到啊，单凭男主自己突破还不行吗？必须有外力相助？她想起十三池石窟里的老疯子，不行……那人已经没了，修为和功法也都——传给她了！宁有鲤的脸色微妙地一变。
但秦楚没有注意到她，垂着眼说：只能继续修炼，依靠自身化解阻碍……李峰主和谢峰主都没找到办法，他们去询问了宗主，宗主也只说顺其自然。
宁有鲤点了点头，秦师弟也不必太过担心，就如宗主所言，‘顺其自然’最好。
她也不能说，少年，你伸出手来，我给你通通。
帮助别人的前提是保全自己，先看男主能不能自行突破吧。
或者……她找个机会……宁有鲤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边秦楚已经起身了，宁师姐，还有哪座天池？宁有鲤下意识回答了，等回过神来，秦楚已然看不见踪影。
就这样，一下午的时间，宁有鲤事半功倍地把工作做完了。
这次收获的鱼实在太多，两个锦囊装满还有两大筐，实在没有办法，宁有鲤便叫秦楚帮自己把筐搬到第一池。
两人御剑搬鱼的时候，正好越过天池水面，让苏予川看了个正着。
赤红的大鱼目光沉沉，原来这几天忙是忙着跟别人一起？之前不是还说让这家伙远离这里，眨眼的功夫就改了主意吗？岸边，秦楚又帮宁有鲤检查了隔离网有无破损，再把鱼投入池内的隔离网，一趟下来又是两盏茶的功夫。
已经是申时了，大约下午三点。
宁师姐，我该走了。
秦楚站起身来，我下次再来。
没等宁有鲤说出你下次不用来了，少年就召出御剑，飞快地离开了。
望着秦楚远去的背影，以及那熟练的御剑动作，宁有鲤怔了半晌，回头叹了口气。
可就是这一回头，她与架在竹床边上的大鱼视线撞在了一起。
心跳骤然一停。
小……小红……？苏予川看见宁有鲤惊恐的眼神，忽然想起，他好像忘记回到水里了。
晾了快一下午的苏予川，身上已经形成了一层用于自我保护的粘液，颜色比正常浅了太多，就像掉色了一样，鱼鳍粘在身上，形成一种好不狼狈的观感。
但在宁有鲤眼中，这大概是已经晒成鱼干了。
完了。
凉了。
作者有话说：苏予川：女人的嘴，骗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