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年关。
清匀宗上下一派喜气, 装潢换新,扫除房屋,各峰弟子开始着手预备年货, 等待过年。
继仙门大比之后, 这大概是唯一一个规模更加盛大的节日。
来, 你这一年的收成都在这儿了。
天衡阁里, 桑絮打着算盘,将一个锦囊放到桌上,一共是八千零三十二枚灵石,点一点。
柜子里还有你的一点货没卖出去,你是拿走还是留着?留在这吧,明年继续卖。
宁有鲤拿过锦囊, 内心仿佛被治愈般充实。
……行, 记下了。
没事儿就别在这站着了,去去去。
桑絮写下几个字后冲她摆手,宁有鲤接着让开, 回头,从前往后将这条壮观的队伍扫了一遍。
年底结余,库存账目清算,这几日天衡阁人满为患, 作为天衡阁典掌的桑絮自然也忙到头秃。
不过,看今天的队伍长度, 估计也是最后一天了。
宁有鲤数了数日子, 从明天开始,就是小年。
清匀宗一向不限制弟子回家过年, 小年前一天便可下山与家人团聚。
因此, 从今天早晨开始, 山上明显变得清冷许多,今天下午人就走得差不多了,我也终于能休息一下。
桑絮一边写一边倾诉,这几天给我累的眼花手酸,以后得提前几天开始才行——你的灵石,共三百二十六枚。
一个弟子接过,匆忙走出了天衡阁。
宁有鲤往桌子旁边一倚,你今年下山吗?这是她在山上过的第四个年。
第一年因为她与桑絮不太熟悉,没有注意过这事;第二年则发现她下了山;但等到第三年,对方却是安安稳稳地在清匀宗过了个年。
今年嘛……下吧。
桑絮用笔杆抵着下巴想了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不过,若你觉得独自一人在山上太寂寞,我就陪你一起在山上过年。
那可不成。
宁有鲤立马拒绝,谁会想耽误别人回家过年,我一点也不寂寞,有林师姐和童师妹在,她们陪我便足够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
桑絮幽幽叹了口气,罢了,那便让她们陪你吧,我也不打扰你们。
你与我们不同,山下还有家人等着。
宁有鲤笑了笑,眸光微晃。
就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哎,算了。
他前年是托我带些好吃的回去,都成家了还那么馋。
桑絮嘴上虽这么说,眉梢眼角却都是笑意。
宁有鲤沉寂已久的心有了几分波澜。
家人啊……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词了。
之前的世界也是,现在也是,她已经习惯了没有家人的感觉,也尽可能克服了想要人陪伴的感觉,但仔细想想,这份愿望一直没有从她心底消失过。
……不出意外,这辈子是没机会有个家人了。
宁有鲤想着自己的跑路计划,到那时候,她必定难以相信任何人,更有可能选择继续孤身一人。
可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可惜。
可惜小红是个人。
可惜小红是人就算了,他还是个魔尊。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能有谁让她愿意放心地与对方结伴而行,托付信任,也只有他了吧……毕竟,他们互相知道各自的很多——嗯……不能言说社死之事。
可惜是个魔尊。
因为魔尊大概率很忙。
但说实话,她现在还很怀疑为什么他能坦然地在她鱼塘里当这么久的鱼。
都不用工作的吗?真好啊。
宁有鲤有点羡慕。
但一想就很能理解了:那十二个人很强但被命令养鱼,一看就是小红把所有工作都丢给别人了!有那么一瞬间,宁有鲤竟有点想督促苏予川做个正经魔尊。
算了,正事不是这个。
她挥散这不靠谱的念头,归根结底,是得找个人陪她过年才行。
至于人选……现成的有的是嘛!我也要下山。
宁有鲤坚定道。
桑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去哪里?还不知道去哪,先随便逛逛。
不在山上过年了?嗯……反正很多师兄师姐都不在山上过年,我今年也想下去看看。
宁有鲤笑道。
除却一大半回家探亲的弟子,剩下的弟子也没有很多留在山上。
清匀宗在过年时布置得相当红火,却终究少了几分人世间热闹浓郁的年味。
因此,在发现清匀宗完全不限制他们去哪过年后,弟子们便乐意趁着这难得的清闲机会找个地方待上一段时间,感受这人间最为朴实而繁华的美景。
今年,她也有了几分兴趣。
所以,找谁陪她呢——我?第一池旁,影追受宠若惊,头顶的狗耳抖动了一下,下山过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下一秒就能摇着尾巴说好。
被扒了马甲后,影追也时常显露出人形,不得不说,这一身原始色的外衣远比黑红顺眼得多,而且更加自然。
宁有鲤挑中影追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是犬,能闻见到时候哪有好吃的。
我——影追唇角刚挑起笑,复又压了下去。
他看见魔尊在一旁注视着他,仿佛只要他一点头,就摘下他的狗头!不、不行……我不行。
他连忙摇了摇头,心中苦笑不已。
这个宁姑娘……魔尊明明就在旁边,怎么偏偏叫他呢??他是哪里得罪她了吗?为什么?宁有鲤不解。
你……我……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我陪你,终究不太合适。
这个理由一出口,影追就想打自己的嘴。
他这平时很会说的技巧此刻仿佛失效了,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把魔尊的路也堵住了吗?宁有鲤觉得有道理,也是……那印雪呢?她得知了这两人的名字,转头问小猫咪。
我——猫口吐人言,拉长了声音。
影追拼命向她挤眼睛。
印雪瞧他一眼,心中嗤笑,晃了晃尾巴,我不去。
她本来就懒得下山,何况她又不是瞎,当然看得到魔尊那恍若实质的冷气,何必自找麻烦。
宁有鲤这下纠结了——她总不能带三鹅一兔中的一个去,这些妖修修为不高,她怕带下山后被某些热心肠的仙门弟子追着打,破坏新年的安详。
那……我陪你去。
静默许久的苏予川终于开口。
宁有鲤讶然看向苏予川,俊美高挑的男人存在感极强,即便刚才一直沉默着,也难以让她忽视。
此刻,那双深邃的眸子正望向她,平静的面容下像是藏有难以寻觅的波澜。
总之……好像有什么怨念传到她这里来了。
可是……宁有鲤迟疑。
为何不带上魔尊呢?影追趁热打铁,恨不得为自家魔尊鼓掌。
对!就是这样!必须主动才能把机会掌握在手中,魔尊你一直被动是不会得到幸福的!他……或许很忙?不,魔尊很闲。
影追毫不留面子地把苏予川卖了。
宁有鲤沉默了一下,纵使小红一直在灵云池住着,她也总觉得身为魔尊一定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渠道管理着魔界,现在看来,是她想太多了。
那,好吧。
宁有鲤斟酌着点了点头,转而看向那边的身影,道:我去收拾一下,今晚我们就下山。
好。
苏予川的眉眼终是舒展开来,在午后阳光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柔和。
夜幕很快降临了。
傍晚的钟声敲响后,宁有鲤便跟着流水般的人群往山门赶去。
从今天开始,清匀宗算正式放假了。
交待完影追帮忙看好灵云池后,她又哄了一阵想跟上来的小黑,驱走想载她的白鹤,转头下了山。
走到山门口时,宁有鲤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山路石阶上张灯结彩,漫山都笼罩着一层热闹喜庆的红色,反倒让葱郁的深林山石显出几分寂寥来。
比小红的颜色浅。
她忍不住对比一番,小红身上的颜色比这纯正的火红更有层次,也更加深沉好看。
想到这,宁有鲤揣紧了腰间挂着的锦囊,又用手心将其覆盖住,指尖在上面摩挲了几下。
她这次太过大胆。
为了带苏予川下山,她作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把他带在身上从大门走出去。
在得知小红是魔尊后,她曾特意研究过谢峰主设下的山门大阵,发现这个阵法居然在山门口的位置最为薄弱,相较而言,甚至可以说打开了一个缺口。
或许是认为来找茬的敌人不会明目张胆地从大门进?这就给了她机会。
老疯子给的那本功法,《不变》之后自动变成了《万象》,《万象》专门讲的阵法。
她在自己身上布了个隐匿的小阵,让苏予川进到锦囊里,再用系统的储物功能将锦囊储存起来,最后,再把锦囊放入这个隐匿的阵法之中。
三重保险。
但也不是没有败露的可能。
宁有鲤垂下手,宽松的袖子遮住腰侧,深呼吸了口气,自然地跟着人群走向山门。
倘若败露,她也想好了对策——大不了趁着混乱离开,从此再不回来。
天下之大,还能没她容身之处么?很快,宁有鲤发现自己想多了。
在经过山门的一刹那,她的身体紧绷到最顶点,直到经过山门,走出好几米远,才怔怔地发现已经出来了。
这个办法居然可以!宁有鲤一时间不知到底是哪一个环节起了作用,但保险认为系统功劳最大。
毕竟,系统是这个世界看不见也摸不到的东西,恐怕别人也难以想到里面藏着一个魔尊……彻底出了清匀宗所在的仙山,宁有鲤一路走着,中途也御剑飞行了一会儿,等到离清匀宗很远了,才终于将锦囊打开,让里面的人出来。
月色下,一袭赤色衣袍的俊美男人伫立在她的面前,皎洁的月光披洒在他的肩上,也将那头柔顺的黑发染上几缕霜色。
那件用于伪装的白色外衣已经不必穿了,这是凡尘世俗,无人知晓他是谁。
当然,除了她。
宁有鲤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一会儿,冷不丁走上前去,伸出手。
苏予川垂眸,甚至稍稍往前俯身。
衣服乱了。
宁有鲤凑得极近,自然地为苏予川整理了一下领口,忽然又想起这可能是鱼皮,没捋两下,迟疑地又把手缩了回去。
暗夜里,无人看见魔尊耳根的皮肤微微发红。
我们去那里。
宁有鲤望着河对岸的远处,那里有大片连绵的灯火,将一座黑瓦白墙的古镇照得通明,天边都映上了暖红。
从来没有过年经验的魔尊微微一怔,恐怕回来会很晚。
那么远。
哎?影追没告诉你吗?宁有鲤意外地回头,笑盈盈道:不回去了,这几天都在外面。
只有我和你。
作者有话说:四舍五入,夜不归宿(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