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准备打道回府的两家基地因为半夜这场红雨, 不得已停下行军的步伐。
外面大雨滂沱,驻地内不少人昨天刚同云蒸换了水洗澡换衣,哪想到一醒来竟是个大阴天, 叫苦声连绵不绝,好不容易洗了个热水澡的兴奋之情也消散不少。
帐外早已是天光大亮, 往常云蒸该早早出门去寻许霜霜, 今日却到了此刻都没有起床的动静。
岑汀眉心微拧,压不住心底的担忧合上书起身。
高大的身形来到床边,他轻轻碰了下小姑娘的肩膀:蒸蒸, 快些起来吧,早饭都要凉了。
他话音未落,原本搭在枕上的那颗小脑袋忽然陷进了淡粉色的鸭绒薄被中, 小姑娘软绵绵的嗓音从紧紧蒙着的被子里泄出一丝:——不要,我的头有点痛, 不想吃……岑汀愣了愣,眸色深沉地盯着被子鼓起来的那一小块瞧了一阵, 无奈地敛眉,任她睡去。
帐篷里响起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混合着云蒸浆糊似的脑袋,小姑娘眉头舒展开,脸颊也忍不住在温暖的被子里蹭了蹭,呼吸渐渐平缓悠长。
—……没有问题?那她怎么睡到现在都没醒, 你在仔细检查看看!是是是,大小姐莫急,我们会在替云蒸小姐全面检查一遍……床边有人来来往往的走动声, 惊扰了云蒸的好梦, 她嘤咛一声, 渐渐捕捉到耳边嗡嗡不绝的说话声。
嗯?是谁生病了吗,严重么?自己要不要起来去看看呀。
云蒸苦恼地将缠在指间、耳边的长发拨弄开,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逝。
后半夜她睡得不是很踏实,依稀听到帐外有水声滴答,八成是下了雨,天气阴沉沉的,难怪云蒸感觉自己的身心都不是很舒服。
她不喜欢下雨天潮湿阴暗的感觉,小时候一遇到这种季节,她便不得不对着自己那两套难得的换洗衣物伤脑筋。
这样的环境下对雨天形成的特定感受,哪怕是脱离尴尬的境况很多年后,依然盘亘在她心间挥之不去。
云蒸撑起一只手,揉着止不住发沉的太阳穴处缓缓起身,一贯盈着笑的杏眸坠着点点疏离,乍一看上去竟带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她慢吞吞地起身,发现自己腰间仅着一条薄毯,额上也不知何时被人覆上一条打湿的手帕,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意。
微翘的睫毛倦怠地抬起,正好对上男人关切的眼神,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床边,发现云蒸醒来,面色才稍有好转。
在他身旁有两名穿着医护服的人,许霜霜右手撑着根简易的拐杖,方才睡梦中听到的逼迫医生看病的那道声音毫不意外地出自这位大小姐。
见她昏迷了一上午,许霜霜早就急得派人把带来的医生都揪过来,明白这一连串的经过后,云蒸心底一暖。
配合着医师们检查的动作,然而无论他们翻来覆去地观察都没发现半点异样,被折腾来折腾去,云蒸脸上的血色褪去大半,眉眼间满是倦意。
岑汀看着床上玻璃似的易碎品,心中艰涩难言,帐门处还时不时地过来一些探望的人。
说来尽管人人都是岑汀实力强横,是末世唯一闯出名气的六阶强者,他在驻扎地的名声却远没有云蒸来得深入人心。
得知基地内水资源紧张,大家的日子都很不好过后,云蒸很清楚众人出门在外的不易,每次有人要拿物资同她换水时,云蒸总是拒绝递来的东西,只有对方实在热情无法拒绝时才会象征性地收下一点。
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白受别人的好意,反而会选择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拖欠的人情还了。
哪怕是这样云蒸每次回来依旧带了不少东西,养个六六都是绰绰有余的。
如今听说了这事上门看望的人络绎不绝,见医生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岑汀注视着云蒸苍白的小脸,喉结滚了滚,沉声道:所有人都回去吧,先让云蒸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明日再说。
什么,所有人都离开?这怎么行!许霜霜刚要反对,却看到他眸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忽然意识到,这场诸人中没有一个比眼前这人更希望云蒸能健健康康的,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劝阻的话哽在喉间,许霜霜担忧地看了眼小姑娘听到男人的话后焕发出一点光彩的小脸,率先出了帐篷。
很快里面出了一躺一站的两道身影,再无半点人迹。
云蒸斜倚在身后垫高的软枕上,眨巴眨巴眼睛,偷觑着男人不辨喜怒的神色,杏眸中不免带上一丝可怜巴巴的祈求。
她伸出小指勾了勾男人腕间的纽扣,没事的,我现在一点也不难受了,你不要板着个脸嘛……大家都被你吓跑了!说到最后,云蒸先发制人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控诉道。
嗯?男人似笑非笑,把人都吓跑了?那我走,让那些人回来陪你可还满意?了解到云蒸这几日的日程竟是在不眠不休地在基地里做好事,岑汀还没来得及跟她算账,她倒好,还敢嫌弃自己脾气不好,曾经那些在自己耳边吹的彩虹屁仿佛都不是出自她口中一样。
呵。
云蒸立刻见好就收地把人拉至床边坐下,细软的发丝缠绕在他手臂上,气哼哼地耍赖道:不行,我就要你,不许走!男人眼睛里现出极淡的笑意,却没出声。
房间里瞬时安静下来,两道微不可察的呼吸声交融,谁都不愿打破这片刻的安宁。
直到怀中的人不知何时又睡着了,岑汀将被子掖到到她尖尖的下巴处,手指轻抚过她微蹙的眉尖。
—与帐内的岁月静好截然不同,不知发生了什么,驻扎地突然弥漫着一种焦灼紧张的氛围,找到军火后无所事事在里面瞎晃悠的人少了很多,见到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严肃的备战神情。
岑汀掀开会议室的帐篷走入,激烈的争论声、发言声扑面而来,带着浓浓的火药味,两大基地身居要职的人物都身处其中,吵得不可开交。
外人面前一本正经、刚强可靠的基地掌权人在此处争得面红脖子粗,看着同市场上的鸡鸭也没什么两样。
岑汀嘴角扯出一个冷冷的笑,然而在场诸位,每一个看清他脸上表情的人却都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不过片刻,整座帐篷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岑汀,你来了!叶骁早便已经不耐烦听身旁这堆老家伙在桌上倚老卖老,拿着那点不知道那本老黄历的旧事卖弄。
分明是畏惧即将越过两国防线的外域新型丧尸,还要扯出一些莫须有的名头劝阻其他人赞同自个儿心里那点小九九。
想弃战而逃?他叶骁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出这么没品的事儿!许津面上的表情依旧是四平八稳的,他站起身示意众人给岑汀腾出中间的位子,自己则移位到主座的副手处,脸上的神情仿佛再理所当然不过。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青年的手段和实力无一不让他心悦诚服,许津想,在场十几个人,个个都是在末世里多少闯出了点名头的人。
面对这次由六头四阶以上高阶丧尸率领而来的进犯者,前所未有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更何况还是从未打过交道的进口货,传闻有异能者在被这种丧尸抓伤后都中了尸毒,可难怪有人还没开战就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是有自己的地盘的,只要安安分分地退回去,也不一定非得和这群丧尸硬碰硬,更何况今天及时止损还能多带几个兄弟回去……这是某些人被逼急后吐露的心声。
然而事情真的有那么简单吗?这群来自领邦的丧尸,它们在边境未能获得想要的、充足的新鲜血肉,怎么可能止足于此?只要它们一日没有抛弃掉吃人的本能,打到几大基地门口是迟早的事。
它们和他们的战斗不会因为这一次的低头和退让就永远规避掉,许津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他收起满腹的担忧,将带着希望的目光投向立于众人中心的那道夺目的身形,毫无疑问,他是军中的定海神针,也是人心所向。
岑汀眼帘微垂,落到桌上画着各种行军路线和部署防御的军事图上,这是临市基地到达岷区这半个多月来不断勘探的结果,本来不过是为了寻觅那批军火。
眼下却成了迎战那群比前世早抵达半点的领邦丧尸的有利武器。
岑汀无意去清算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着这场战斗,又是谁苦心孤诣地要将所有人困于此处。
他只要最后的结果,赢,或者说排除万难、越快越好的胜利。
岑汀想,哪怕是那群人生活得稍微辛苦一点,生活用水缺斤少两,她都会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们解决这么点小麻烦。
如果让她知道自己明明有能力救下这些人,却为了带她前往佩城求医而放弃了他们,她该有多难过?是不是又会蠢兮兮地将所有的责任都归责到自己身上?岑汀贪恋她的善良与赤忱,也无比庆幸于这一抹光照亮了他此生前进的方向。
那么既然知道了她希望自己会选择去怎么做,就这样做吧。
一想到云蒸得知消息后,那双如春雨初润后的杏眸中泛出的浅浅欢喜,岑汀冷厉的眉眼也生出一丝柔和。
—目前聚集在岷区这片土地上的,除了临市和军城基地外,还有曾少珲带来的西市的人及释月组织结盟的联军,当然也有一些零散的雇佣兵团和组织及个人,大部分都可以忽略不计。
岑汀却心知肚明,旁人的人伸不了那么长,从其他国家借兵布下这个局,释月组织背后的势力却几乎遍布各国,与领邦的掌权者达成交易不过是一个卫星电话的功夫。
他不是没在驻扎地附近发现释月的人窥探的踪迹,却没想到他们竟有如此大的野心,岑汀只是有些疑惑,前世释月的高层中真的有郁深庭这么一号人物吗?释月被末世几大基地揭穿真面目,成为末世人人喊打的泻教组织时,岑汀只在后期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刻才忙完基地的事务,参与进来,因此并不清楚郁深庭是不是在前世早期时候已经落网。
不然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他不会没有印象。
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除了释月,曾少珲手下的那群人岑汀也不认为用着就很顺手,等到关键时刻他故意在背后捅一刀估计大部分人都反应不过来。
岑汀一方面继续部署两大基地的联军,另一方面则是试图从零散的第三方势力中招些人手,凝聚尽可能多的力量。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接受岑汀的命令,准备到几支出名的雇佣兵团与团长谈判的使者前脚还没来得及出门,对方却不请自来地先一步来到驻扎地大门前。
持着枪械,看守正门的两个士兵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家伙搭话。
喂,赶紧让你们基地的岑汀,还有许津这几个人出来,我们团长亲自上门,还不快点过来迎接一下!喻林一改当日在图书馆内被人和丧尸追杀的狼狈模样。
回到自家雇佣兵团后,身上那股怼天怼地的气势也跟着回来了。
他连声直呼基地两位大人物的性命,实在是欺人太甚!两个小战士差点违反了军纪跟他打起来。
阿林回来!今日来访之前我是怎么叮嘱你的,你是想未来两个月都被关在团里不成?!韩铭沉了脸,往日最是温和不过的一张笑面虎发怒了,喻林登时不敢再吱声。
十几岁的年轻人近乎垂头丧气地躲在人群的最后面。
为首的一位眉眼张狂更甚的少年却忍不住挑了挑眉,他没想到团里的智囊先生竟然对这位岑汀态度是这般,当下更是对这个只闻其名的男人生了几分好胜之心。
许津远远地边看到这边吵吵嚷嚷的景象,一见两边就这么差点打起来,许津心里对这群年轻人的恣意轻狂好笑之余,依然全了礼数,先斥了自己这边的士兵两句。
戏演的差不多了,许津扭头看向上门拜访的这群人,他的目光瞬间被前面那两位一动一静、气质截然不同的少年夺走。
尤其是为首的钟逸,相比起气质稍稍内敛一些的韩铭,这人身上的傲气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
许津脑海中不期然划过叶骁那张锐意分明的脸。
却又在下一刻意识到这两个看似相像的张狂的人不不同,叶骁虽也性情桀骜,却受过军队正统的训练,哪里会如眼前这个少年一样站得跟浑身没了骨头一般。
但这人浑身的气势却是不弱,一看便是真正从战场上一招一式拼杀出来的血腥气。
无论心里如何评价,他照例露出客套的笑容,温声询问起这群人此行的意图。
钟逸撩撩眼皮:你就是岑汀?说完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对,你顶多四阶吧?算了,不管这么多了,你帮小爷带句话,爷今儿个来是给兄弟们还人情的,岑汀之前在C市救过我兄弟,这回白皮儿的丧尸来战,也算小爷和手下的兄弟们一份吧。
记好喽,小爷是洛翼雇佣兵团的团长钟逸,下午来的时候记得给放行,啊。
少年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配合着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颇有几分让人牙根痒痒的效果。
……真tm欠揍啊。
许津身后的不少人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