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漾,听说你昨天救了少爷和整船的人,把坏人打得唏哩哗啦,是真的吗?又有人追着花漾问了。
照例在天未亮就起床,今儿个感到特别神清气爽的花漾,刚在园子里打了套拳,跑了两圈,至少就有三个人问起她昨晚在清柳湖发生的事,接着,她去厨房吃饭,赵大娘和翠翠姐也问;她到前院爬上屋顶帮忙换屋瓦,一起工作的刘力和好旺也没放过要问,现在她要去烟波园等着这时间差不多要起床的慕容诮的路上,又被问了同样的问题。
还好,还好,其实少爷也很利害。
捧着一个摆了几样丰盛午膳的大端盘,花漾一点也不显吃力地对走在她身边的小春耐心地回答。
小春吃吃笑着。
可你总算是救了少爷,这是大功一件哪!而且我还不小心亲眼看到,昨天夜里小爷进你的睡房……这才是她想探听的八卦。
你快说,昨晚少爷进去你房里跟你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他一定是很关心你有没有生病吧?虽然很八卦,但她敢用她一整年的薪饷保证,就算少爷和小漾这丫头单独开在房里一整晚也不可能有事;因为谁都知道少爷非天仙美人看不上眼。
再说,小漾的性情脾气好是好啦,但不仅跟美人构不上边,还跟她们同样是丫头的身份,即使小漾是少爷朋友的女儿,她也没一丝一毫让人将她和少爷联想在一起的条件--所以她这几句话其实是揶揄的成分居多。
花漾却是咦了声,惊讶地回问:什么?昨天夜里他有进来我房间?我怎么不知道?忍不住皱着眉仔细回想,但是……她真的完全没有他进房的印象啊!莫非她当时已经睡迷糊了?小春,你没看错吧?怀疑。
小春马上噘起嘴。
是少爷耶!我怎么可能看错。
倒是你……好笑地瞪了瞪她。
你不是骗人的吧?你连少爷进去过都不知道?花漾摇摇头。
我一定是睡着了。
只有这个解释了。
不过,他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去找她?难道是他临时反悔又要她做什么事?至于小春说的关心她有没有生病……可能吗?瞧花漾一脸比她还迷惑的表情,小春耸耸肩,马上失去了兴致。
两人很快便来到烟波园。
轻手轻脚推开了房门,她们一个人将午膳放上桌,一个人换上干净的洗脸水。
之后,小春离开去忙其他事,负责伺候这园子主人的花漾,则退到房外继续等人。
随意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她双手撑着下巴,视线不由得望向远方天际逐渐聚拢的乌云。
好像要下雨了。
她的脸色不禁有些愁。
下午慕容逍要出门吗?忍不住用手搔搔脸颊,不小心又想到刚才小春说的事上。
等一下再问问慕容逍好了,问他昨晚到底找她什么事。
其实她也满好奇的。
不过……唉!她竟然连他进房了都不知道,她的警觉心是不是真的降太低了?虽然她的确没把慕容家当外地,可她这样还是不太好吧?在心里小小忏悔了一下。
这时,身后屋内隐约与动静传出,她想也没想,马上跳了起来、跑进屋。
穿过小厅、跨过寝房,果然见到刚才还睡着的男人已经起床,并且正着装完毕。
慕容逍,你起来了怎么没喊我?只有两个人时,她仍是习惯直呼他姓名。
一下子便来到他身前两步外,匆匆扫视了他身上舒适家居的衣袍——嗯,要呆在家的装束……慕容逍低眸,朝她精神奕奕的小脸看了一眼。
没立即注意到我醒了,该检讨的人是你。
慵懒回她,一边走向小厅。
她不在意地跟上他。
好好好,我检讨!干脆我明天就拿把凳子坐在床边,随时看着你少爷好了。
随口应。
你最好说到做到。
没想到他却不反对。
愣了愣,她赶忙补救。
慕容逍,我只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她哪有这么无聊。
慕容逍已落座。
他先是自己倒茶,慢条斯理地啜饮了几口,这才似笑非笑地朝她扫去一记凉睨。
我以为你有在认真反省……低首举箸,开始吃他的午膳。
认真反省?他的意思是她该反省没及时侍候他少爷起床?还是不该开他玩笑?忍不住搔搔头,看着就连吃饭都优雅得十分赏心悦目的男人。
虽然和他相处已有十来天,但老实说,她还真摸不透他这个人。
在外面,他的行径、他的表现,完完全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富家少爷,仗着才气和财势,他一掷千金、过着奢靡又荒唐的生活;可是只要不出门,他倒像个隐居的老头子一样,随性地看书、下棋、画画,丝毫不见公子哥儿的模样。
简直是个双面人!她是已经看习惯了,没有刚开始发现时的惊讶了啦,只是,为什么他这人就不能简单一点,让人好了解一点……就像她师兄一样。
稍后,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开始落下。
已经用完午膳、移到书房的慕容逍丝毫不受天候影响地专心品鉴他刚搜罗到的几样珍玩古物。
至于花漾,则在一旁一边替他倒酒,一边偷偷注意外面大雨隐约夹杂雷闪电的天候。
……慕容逍,昨天晚上你还有事找我吗?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赶紧把酒拿过去放到他手边,毫无兴趣地看了他拿在手上端详的玉石一样,忽然想起小春先前跟她说的,于是开口问了。
视线仍盯在玉石上,慕容逍倒挺能一心二用。
昨天晚上……谁说我有事找你的?立刻明白她在说什么。
有人看见你进我房里。
你不是有事找我?她只是好奇。
蓦地,他的眸光闪烁了下,眉微挑,接着终于抬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花漾。
你在意的重点是不是错了?挑剔她。
什么?不懂地直接瞠圆大眼。
看出她果真一副毫无警觉的模样,他一点不惊讶。
一个男人半夜走进你的房间,正常的姑娘家总该担心有失名节,你竟然只想到其他事?她绝不是迟钝,恐怕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一说,她就懂了。
但她马上咧嘴笑。
你又不是别的男人。
毫无疑问的肯定句——而这更证实了慕容逍的猜测。
虽然我师父和师兄都告诉我,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人,包括他们;所以我不可以对男人掉以轻心……搬出他们的告诫。
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两号人物,慕容逍却对他们所谓的天下男人一般黑的言论立生激赏——光凭他们敢这么教她,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
放下手中玉石,这会儿他靠坐在椅背,轻松地接下她没说完的话。
可是呢?他想知道她想的。
她还是不明白,就算和她订下一个月的约定,他也不可能遵守,最后他仍是会将她娶进门,不管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他遵守的,是他娘亲的遗愿。
半个月前,她在他曾投注过感情的女人嫁给别人的阴郁时刻出现,他承认,拐她答应当吓人后的刚开始一阵子,他是故意要让她吃苦,故意要吓退她,他对她确实比对待家里的下人还过分,这也难怪反而引起卫伯的怀疑。
直到昨晚在船上,她毫不犹豫要保护他的直觉举动,才让他再次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和相处模式。
她是他的未婚妻,假若没有意外,不久的将来,她就会是慕容家的少奶奶、他的妻子;或许他该做的、是趁着这段时间尝试着去接纳她、喜欢她,而不是排斥她。
不过事实上,喜欢上这样一个乐观可爱又直率得逗人的小姑娘并不难……可是我师兄师父也说,他们的话不全是真理,也不全是对的,所以我并没有把所有男人都当坏人。
你当然更不是。
花漾尊敬师父师兄,但对他们的话也不是照单全收。
他们教会她最重要的是,要相信自己的心、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笑眯眯地回望慕容逍。
你虽然风流,却不是采花大盗。
再说,我也不是你爱的那些姑娘,你要我为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担心哦?不由得用一根长指抚了抚下颔,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而且,你似乎很有信心我对你毫无兴趣?屋外,雨滂沱直下,忽然间,一道雷轰地一声打落下来,近得仿佛就在上空。
而原本还笑着的花漾却在同时突地尖叫一声,刷白了小脸,双手死命地捣住耳朵,蹲了下去。
慕容逍自然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常反应。
她那收惊小兔般的模样没让他发笑,反而激起了他对她的怜爱。
当第二道雷接着轰下,他已经来到正怕得缩成一团发抖的花漾身前、弯身,双掌抓住她的上臂,将她扶了起来。
至于被雷声吓得脑袋一片空白的花漾,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抖个不停的身子,但是……但是她眼前怎么有一张熟悉到不行的男人脸庞?……慕容逍……朝他露出一抹可怜兮兮的虚软微笑,不过眼睛仍是忍不住瞟向外面又是大雨又是闪电的景象;她脸上满是惊慌,捣住耳朵的双手不敢放下。
花漾……慕容逍感受到她是真的在害怕。
骨子里其实冷血,就算和其他女人狎玩亲热,却深藏着疏离感的他,却意外被这丫头一点也不故作坚强的模样打动了,心底某个坚硬的一角逐渐溶化。
没想到,这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竟会怕区区打雷……猛然间,轰、轰连续两道雷打下。
本来就惊魂未定的花漾,这下更被吓得放声惨叫。
她下意识要逃窜的身子马上被一双臂膀圈住,慕容逍毫不犹豫地将她娇小的身躯整个揽在自己怀里,并且牢紧地压着她,不让她乱动。
而被他抱住,原本还反射地想挣脱箍制的花漾,发现自己愈挣扎愈被锁紧,脑子一阵乱哄哄,大口喘着气,直到一种莫名温暖又镇定的力量恍惚间自箍着她的物体传到她身上,她才慢慢张开一直紧闭的眼。
首先,她看到了占据啊所有视线的一堵胸膛。
一愣,思绪回来了些,她半迷糊地意识到,包围着她的气息是熟悉的,而且这个人……惊吓又惊愕地缓缓抬起头——一方坚毅的下巴、线条分明的双唇、挺直的鼻梁,然后是一双黑翦翦的眸…………慕……慕容逍……啊!你你……终于察觉到自己正紧贴在这男人的胸怀里,于是呆呆地放下捣住耳朵的手,一时忘了外面随时可能再劈下的雷击,瞠目结舌地差点说不出话来。
慕容逍并没有立刻放开她。
事实上,当他一将这丫头嵌入怀,原本仅是单纯要安抚她的举动,却因为贴触他怀臂间意料之外的柔软身躯,和忽地窜入他鼻息、一缕充满阳光味道的发香,立时令他分神,竟莫名依恋了起来,并且舍不得马上放手。
即使她此刻已经停止颤抖了。
为什么怕打雷?低眸望进她惊疑不定的大眼,趁她还没完全回过神,他的手臂悄悄再收拢半分。
他想要确定,盘旋在他心胸之间的依恋和不舍是真实的而不是错觉。
他更确定,就算是曾带给他伤害的郝若梅,也没让他有过这些情绪,没想到竟是这胆敢要他退婚的丫头……捕捉到那两个字,花漾立刻打了一个哆嗦。
打雷?一时又忘了两人的过于亲近暧昧,她赶紧转头注意着窗外,全身开始绷紧了。
还……还会再打雷啊……苦着脸的自言自语。
为什么怕打雷?慕容逍稳定的声音穿透她张惶不安的意识。
心脏倏地咚一跳,花漾已经被他近在耳边的低沉嗓音拉回了心神,也猛然察觉到发生在她身上的某件重要的事……他他……他的胸膛……他们……他们……哇!叫了声,连转头都没,她手忙脚乱地推他。
……慕……慕容逍……你……我……我没碰你……不……不是……对不起!绝对不是我的手故意去抱你……糟糕糟糕!她该不是刚才被雷鸣吓到就近抓了他就躲吧?惨了!她的脑子里现在记得起来的除了一声大过一声,简直要把地狱都劈开的轰天雷外,根本毫无她怎么会抱着这男人不放的可耻印象!呜……不会吧?她应该是再怎么害怕都不可能抓他来当靠山才对呀。
她的力气很大,很快就挣开了令她脸红心跳的怀抱,但她要从他身边跳开的步子,却还是受到了阻碍——他一只大掌突然箝住了她的手腕。
她错讶地抬头看向他。
慕容逍随即发觉,他不喜欢她挣出他双臂时,瞬间从他怀中失去的温度和涌上他心底的强烈空虚感。
明明她还是她,为什么他对她的感觉却反而如脱缰野马般地失控了?……慕容逍,你……你没事吧?他沉默地紧盯着她的眼神,忽然让她有些发毛,小心翼翼地问他,一边试着偷偷抽回自己被他抓住的手。
他的脸色……好像不大好看,该不会刚才他有被雷劈到吧?还是被她吓到了?呃……想到那自小令她害怕的雷击,她忍不住地缩了缩肩。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些,应该不会再打雷了吧?当慕容家的少奶奶有什么不好?继续扣住她的小手,他终于出声。
呆了呆。
他怎么会忽然这样问她?……花漾不由得皱皱俏鼻,脱口而出:当慕容家的少奶奶有什么好?没想到他竟毫不迟疑:一辈子不愁吃穿。
只要再贪心一点,你还可以享尽世上少有的荣华富贵。
他的确可以让她有这等享受。
她头摇得刀挺快的。
不好!我只要能够吃饱穿暖就够了,我一点也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听起来就累人。
反应直截了当。
但下一霎,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地回视他,而他眉眼之中的某种奇异神色,却让她直觉头皮发麻。
慕容逍,你……你不是在打什么主意吧……喂喂!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我绝对不准你背信反悔!只想到两人交换的退婚约定,她赶紧提醒他。
绝对不准?她像小娃儿叫嚣的警告,立刻让他懒懒地一挑眉,玩味低笑。
若我执意要完成两家的承诺呢?你不是当真的吧?花漾惊疑地用力盯着那看着她的眼色表情,似乎变得有些莫名古怪不一样的男人。
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有这念头?难道……他真如她猜的,刚才不小心被雷劈到?还是……她努力再绞尽脑汁往上回想。
还是昨晚在画舫上那一架,他其实曾意外被人打到脑子,所以今天才言行失常了?瞧她大惊失色,但黑白分明的大眼又滴溜溜地转,仿佛在动什么鬼主意的模样,慕容逍蓦地发现,他之前似乎错失了不少乐趣。
你就这么不想嫁进慕容家?似认真似玩笑,他的声音低调悠然。
还是你不喜欢我,因为你已经有心上人了?虽然她曾说过,她要退婚的理由除了自觉配不上他,还有她想仗义行侠、遨游五湖四海,但或许她有个最重要的理由不敢说出口——这丫头……会有心上人?哼!若真是如此,他更不可能如她所愿了。
心上人?直直看进他墨黑的眸心去,花漾觉得她常常还真是接不住他天外飞来的一笔。
什么心上人?我们不是在说退婚的事?怎么扯到心上人来了?莫名其妙的男人。
很好!慕容逍笑了。
从她的反应,他确定,他可以剔除掉令他稍稍着恼的这一项了。
好,你没有心上人。
握住她的手仍不嫌酸,不过他还是把她牵到椅子坐下。
他跟着在她身侧落座。
所以你其实嫁给我也没差。
淡淡结论。
回过神,她才察觉两人靠得极近地坐着,心一跳?下意识立刻站了起来。
慕容逍,你……你今天真的很怪……你还好吧?有点想伸手去探采他的额,看他是不是病了?这根本不像平常的他嘛。
离他远一些好了。
她悄悄退后一步。
他吓到她了——慕容逍轻易地就从她的神情动作猜出她在想什么。
修长十指在膝上悠哉交握,他不动声色地回她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笑。
其实我记得小时候的你……聊天般的语气。
她立刻现出惊讶,不相信的表情。
你记得……可是那是十几年前……她对他根本完全没印象。
就算之前她爹娘重复过多少遍他们小时候见面的事也一样,她想不起来啦!那个时候她才不到三岁,哪里记得年纪那么小时的事!但他却说他记得?她忍不住暗中算了算——嗯……他大她四岁,那时他七岁,所以他真的有可能记得啊……你那个时候小小的、圆圆的,还有张软嫩可爱得像粉桃花的脸。
我记得我一见到你,马上就欢喜地抱着你不肯放,没想到你却被我吓哭了……久远前的回忆和多年前他娘曾笑着告诉他的过往一起交织重叠,并且在这一刻清晰地浮现脑海。
眼前这张依然粉嫩得像桃花的少女脸庞,与他记忆中的小女娃几乎没有差别多少。
他直直凝视着她讶然睁圆的灿眸,继续漫不经心似地道:不过虽然你一开始就被我吓哭,不过后来不怕我了,倒是把我这个大哥哥当大玩具玩。
我娘说,那时候我也把你抱上抱下,就连睡觉都舍不得放手……这一段他没什么印象,但他相信娘说的是真的。
她爹娘是曾开玩笑地提起这段啦——就是因为这样,他的爹娘才非要自家儿子负责不可——花漾没料到他会这么自在地说起以前的糗事。
虽然不禁感到有些难为情,但心口却也意外泛过一股暖流。
可是你这个大哥哥,长大了却只会欺负我。
忍不住对他小小埋怨。
人果然是会变的。
小时候明明当她是小公主,小可爱,长大了再次重逢,他倒把她当下人使唤。
怎么会差这么多?难怪她完全没办法将他和她爹娘口中的温柔小公主兜在一起。
轻哼一声,慕容诮睇向她的眼神一转为凌厉。
你认为,对一个莽莽撞撞跑到我前面,一开口就要‘休掉’我的家伙,我没立刻把你从门口丢出去,这样还不算客气吗?暗咬牙。
感受到他语气中的火花四射了,花漾反省地摸摸头,尴尬笑笑--啊!这不会是她无缘无故做牛做马半个月背后的真正原因吧?不过他说‘休掉’耶!哈哈……好委屈、好好笑哦。
慕容诮,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休掉’你……噗哧!原本要诚心诚意地道歉,最后却还是憋不住地笑了出来。
她赶紧用手捣住嘴巴。
但、来不及了,他还是听到了!挑起一道朗眉,慕容诮微眯眸,冷冷地盯着她毫不矫饰的小动作。
可事实上,他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嘴角不往上扬。
你说对不起也没用,你以为我会原谅你,让你少做一点差事?正经地恐吓她。
她小小的咕哝声从捣住嘴的手心模糊传了出来。
要我做事没关系啦,反正只剩半个月……再半个月她就解脱了。
这丫头是嫌命长,存心找死吗?偏巧将她零碎的回应声拼凑出大意,这下他的唇角反而一勾,扯出了笑。
花漾。
突然低声唤她。
一怔,被他突如其来轻柔的低嗓制造出来的蛊惑气息,莫名惊起了一身寒。
她立刻放下手,警觉地又退后一步,再离他远一点。
怎样?要交代我什么事吗?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外面开始渐渐放晴的天气,这下她真的是又天不怕地不怕了。
如果我说,我已经打算取消和你的交换条件,要你嫁给慕容家呢?只手撑着下颊,他闲闲地看着她猛地瞪大的眼睛。
不要!立刻引发她的反弹,她一下子冲到他面前,双手握拳。
你明明和我约好一个月,你怎么可以骗人?!气愤地双颊涨红。
慕容诮的神色平静,俊眸眨也不眨地攫住她快烧起来的视线。
我知道你是真的要退婚;你在我身边没两天,我就确信你毫不留恋慕容家少奶奶的位置……所以你早就相信我说的话了?那你干嘛还多留我这么对天?!几乎要捶胸顿足了。
他果然在耍她!因为看你忙东忙西,跳上跳下的很有趣。
伸长手倒了杯酒,他悠哉啜饮。
什么啊!不满地抗议。
你别太过分了!因为我不喜欢莫名其妙被休掉。
理由二。
顿住已经挥舞到他鼻端前的拳头。
……我刚才已经跟你道过歉了。
咬牙,这次成功地忍住笑。
还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最后不甘收回粉拳,他继续漫道。
什么?还有?!是不是等他一条条说完,天都要黑了,有要吃晚饭了?娶你进门是我娘亲的遗愿。
之前确实是因为他娘亲的遗愿,但此刻却已掺杂了他的意愿。
不过,他只会让她知道前者。
花漾倒吸一口气。
……你娘……伯母的遗愿?慕容夫人已仙逝多年,她很清楚;可她却从不知道,原来慕容夫人的遗愿竟是要慕容诮娶她……一时之间,她忽然不知道该感动或无奈于慕容夫人对她的疼惜喜爱。
她头痛了!天哪!若这婚约只是当年两方的约定,也许只要慕容诮反对,他还有可能退婚,没想到他们的婚约竟然还再加上慕容夫人的遗愿,这下可难解决了。
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这件事?你根本一开始就没有退婚的打算对不对?你又骗了我!想通了所有事,她不禁跳脚。
面对她的指控,慕容诮没反驳。
我已经做好和你成亲的心理准备了。
没泄露任何情绪的,他平淡道。
抓首挠腮,花漾看了看一脸平静、似乎已经认命的他,最后仰天长叹。
好吧,好吧,我不能怪你。
其实我们两人若真的成亲,损失最大的是你,谁叫你得娶我这个不是天仙美人,也不是诗画才女的丫头。
说来说去,她应该还要同情他呢。
可是……你真的没有办法不娶我哦?忍不住又朝他望去,期待他聪明绝顶的脑袋想想有没有什么漏洞可以钻,也好免去两人死期的方法。
这丫头,直到现在仍是这幅想甩了他为快、毫无一点长进的模样--胸口有股恼火在烧,,慕容诮气结地只想干脆掐死她。
至于为什么她的反应能够激怒他?或者说,他为什么会改变了娶她的想法?其实当他抱住了因怕打雷而受惊的她时,其实当他一将她纳入自己怀抱中保护开始,他就知道答案了。
对她的心情,似乎是从许多年前蜿蜿蜒蜒牵引到现在;原本他不相信,但在他一将那个三岁的小女娃,和眼前的十七岁少女清楚地连结在一起后,就知他不想躲开和她的纠缠了。
不过,她却还是不死心地想逃!难道,在她眼里,他只是个过往的记忆?在她心里,他甚至比不上她的愿望重要?……有,只有一个办法。
回应她的一脸期待,他蓦地牵牵唇角。
一听,花漾的眼睛马上一亮。
你有办法了?什么办法快说!差点就要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催促他了。
除非我死。
他神色自若,慢悠悠地说。
双肩无力地下垂,她小脸的光彩消失,懊恼地瞪他。
你根本是在敷衍我。
他不当回事地说出那个‘死’字,却莫名地让他的心口像有大石头重重压下。
我像是在敷衍你吗?他微微一笑,抬臂,毫不迟疑地勾住她的细腰。
她呼吸一顿,下意识要闪开,但她闪避不及--下一刻,腰际对了他铁条似围住的臂膀,她不自在地全身跟着僵住。
慕容诮……你在做什么?他碰着她的地方简直像火烫。
其实她要挣脱他很容易,可怪的是,此刻她的脑子和行动似乎分开了,明明要甩开他的,手却动不了……略一施力,慕容诮将她更揽进自己,直到两人的膝相抵触。
他抬眸,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定定忘进她的眸心深处。
虽然不安的心情在骚动,可花漾却仍像被他深浓黒沉的眼催眠般地动也没动。
……除非我死,世上唯一的慕容家少奶奶只有你。
花漾,若你不想在十八岁生辰进我家门,你只能想办法踩过我的尸体--低沉醇嗓吐出的却是血腥的字句。
但他还没说完,一只小手已经急急压上他的唇。
慕容诮,我又没那么黑心地为了不嫁你就要你死,你给我闭嘴啦!又是死,又是尸体的!如果可以,她很想干脆把他这吐不出好话来的嘴巴给缝起来。
他的眸湛出笑意。
所以你只好死心,乖乖地进我慕容家。
承认他是在试探,这丫头对他究竟是不是存有一点在意。
现在,他反而不想让她像逼着与他成亲。
他一说话,那在她掌心轻触的柔软唇肤和他吐出的温热气息,立刻令她全身泛过一阵战栗,像被火烫到似地,她倏的缩回手。
握拳,防备又惊愕地盯着这朝她微笑的迷人男人,她怎么觉得,他今天真的完全变了个人?你……才开口,却忽然被一个传自门外的声音打断--少爷,小卑送点心来了……啊……少……少爷……丫鬟秋菊恭敬地站在门口,可没想到当她一台头,便看见坐在一旁书房内椅榻上的少爷,竟亲密地搂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姑娘,她立刻尴尬地结巴了起来;刚好这时那原本背向门的姑娘忽然转过头来看向她,她随即在认出那张脸孔后,更加狠狠一吓!小漾?!你你……惊吓到说不出来来了。
花漾只是下意识地在听到秋菊的声音时回头看,可她一时忘了慕容诮的手仍放在她腰际,两人间又近得如此暧昧,直到她被秋菊像见了鬼一样叫出声,还直瞪着她身后的异常反应惊觉到了什么,才猛地倒抽一口气,赶紧低头一把扳开慕容诮的手,并且迫不及待地从他身前跳开。
……我我……秋菊姐,你别误会了,我只是……对对!我只是在教慕容……少爷怎么防卫近身的歹徒……我才刚教完,真的!我们绝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惨了!她竟然让大宅里最会传谣言八卦的秋菊看到这一幕!她可一点也不想被人发现她和慕容诮之间有什么--至少她现在还没有被揭穿身份的心理准备--所以她只好临时应变,企图给看到这一幕的秋菊合理的解释。
好不容易回过神,惊魂甫定的秋菊看了看花漾惊慌的表情,实在不知道该相信她还是怀疑她。
不过,毕竟不是青嫩的小丫鬟,她很快便压下满心的惊愕疑惑,尽责地上前将手上的茶点摆上桌,不看向少爷那边,一忙完就匆匆退下。
花漾看着秋菊离开时的神情,就知道她没完全相信她的话。
啊!真的完了!……都是他害的啦!她突然想到罪魁祸首是谁,立刻转过身,双手插在腰上,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仍悠悠哉哉的男人。
你刚才怎么不开口跟她说清楚?你会让她误会我们……不对!说不定她会误会是我对你怎么样……不行!我还是再去跟她解释一下!不放心,她决定追上去。
你要我说清楚你的真实身份,或者说其实是我勾引你?戏谵的低嗓懒懒传自她身后。
猛地停住脚,想了想,最后还是苦着脸抓抓头。
我……慕容诮,我看我最好是打包行李回家嘴妥当……反正你也说开了,你不可能退婚……然后她就等着十八岁那天他来娶人哦?连她也没想到,事情到最后会演变成这样……不过他们之间本来相安无事的,后来怎么走了样?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差错的?还是说,本来就是她来错了?因为不管她来不来,慕容诮都会做同样的决定。
我还以为当缩头乌龟不是你的个性。
他从容道。
立刻转身,朝他丢去一记白眼。
喂!难道你以为大家不会把我和你连在一起,就不相信从秋菊口中传出去的八卦了吗?你现在躲也没用,以后还不是照样得回来。
不明白她在着急什么。
他的冷静多少感染了她,因而她也试着平静下乱七八糟的思绪。
深呼吸了一口,她的小脸很快重现斗志。
好!我决定了!反正谣言也传不了多久,只要我坚定刚才的说法就对了。
没错!她怎么可以被这区区小事打败!更何况,依众人对慕容诮只爱美人的印象,应该不会不信她的说法的。
总之,她会继续留下来,但最只要的是,离这危险的男人远一点。
慕容诮,虽然我已经知道你答应退婚的机会极小,不过我还是会信守承诺待满一个月再离开。
一切照旧。
这是关于她花漾的信用,她不会轻易毁诺。
凝视着马上为自己打气振作起来的丫头,慕容诮几乎可以发现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盛气光彩……他的心蓦地狠狠被撼动。
一切照旧?他似笑非笑地逸出这声低语。
我以为接下来的半个月,你会要求当我的贵宾。
她果然不是一般人。
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比较自在方便。
她的念头很单纯。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