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5-03-29 06:00:32

玄说王朝世祖三十一年云霓一肩挑起了紫衣所有的工作,照例每天安排遥翔的生活起居,每天处理内院的大小事务,每天将书房和寝居收拾的妥妥当当。

只是,她不会笑了,也很少听到她开口说话,即使开口,也决不多说一个字。

红袖的神智完全陷入混乱,星儿除了照顾她,也成为云霓最得力的助手。

云霓从来不支使她做事,她也安份地不靠云霓太近,但总能适时将事情做好。

两个女人形同陌路,却配合的天衣无缝,上天有时真会作弄人。

云霓停下手中的活计,抬眼看星儿有条不紊的动作,不由在想:可能她当初判断错了,星儿远比红袖要高明得多呢。

但是有一点她不会看错,星儿的心地不坏,当初是被红袖唆使也好,是嫉妒心作祟也好,总之,她是一心一意向着遥翔,如果真的找不到更好的人选,将紫衣姐姐的托付交给星儿,也算可以了。

想到遥翔的质问:你的心也死了么?她的心没有死,只是寒了。

心死就不会有感觉,但是她现在依然觉得冷,铺天盖地的冷。

**************************************************************秋意越来越浓,夜深的时候,云霓不忘为遥翔披上一件外袍。

他下意识的拢紧衣襟,无意间碰到她冰冷的手指,顺势握住了,放下笔,用两只手掌包裹住她冷冰冰的小手,道:为什么自己不加件衣服呢?你的手好凉啊。

她不回答,任他静静的握着,她从不反抗他,只是不反应。

遥翔叹气,近日他叹气的次数比以往十几年都多,他觉得自己在迅速衰老,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心境上都是如此。

以往朝中事家中事可以和遥冲和云霓商量,现在一个不在身边,一个缄口不言,他想吐一口气都难。

他承认对自己身边的女人吝于付出,却贪婪的汲取她们默默的奉献,今天这样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

尝到情薄意冷的滋味,才知道那几个女人心底的痛苦。

但是遥翔永远是遥翔,即使他知道错了,即使他知道一句挚情的话语就可以攻破云霓的心防,他也不会说,不会做。

他不是遥冲,决不会向女人低头,更不会向女人乞求温情,即使他心中强烈的渴望云霓的温言软语和清脆的笑,即使他看着她的淡然和冷漠时时会感到心痛。

他,太习惯于女人无条件的付出!他放开云霓的手,重新拿起笔,低声吩咐:明晨早半个时辰叫我。

她点头,退到他身后,他现在连听她应声是都是奢求。

遥翔所谓的叫,不过是提醒他上朝的时候到了,他近日几乎连续彻夜不睡。

遥冲走后,三军统帅之职一直由禁军首领暂代,如今胡天道闹的厉害,朝中急于找人接替这个职位。

三军统帅,意味着执掌所有的兵权,意味着手握半壁江山,任何一派都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任何一派也不愿别派轻取这个机会,然而又找不到各方均认可的人选,事情一直僵持不下。

今日早朝,遥翔又驳回了遥括推举的人选,恨的他咬牙切齿,神情似要咬下遥翔的一块肉。

遥翔保持着平静疲惫的微笑,言辞有条有理,逼的遥括无话可说。

下殿来,尉司马凑近遥翔,虚伪地笑道:平王爷,您几日来驳回了朝臣推举的四位人选,就不知王爷心中究竟中意谁?遥翔笑道:本王心中,除了北靖王,无人可担此重任。

尉司马道:王爷说笑了。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难道真要等到靖王爷玩够了回来,再来理会外敌侵扰之事?遥翔请教道:那依尉大人的意见……尉司马谦虚道:老夫一届文人,对用兵打仗之事一窍不通,哪里敢多言?只是忧国心切,忍不住多嘴,还请王爷见谅。

尉大人说哪里话?忧国忧民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遥翔陪着笑脸,心中暗道:老狐狸,想探我的口风,没那么容易。

**************************************************************回到府中,偌大的书房居然空无一人,近日他已渐渐习惯这份沉闷的寂静,独自坐下休息。

一会儿,觉得口渴,一摸茶碗,居然是空的。

他不由皱眉,云霓是怎么搞的?人不在也就罢了,居然茶也忘了沏,难道出了什么事?想至此,不由高声叫道:云儿?云儿?刚叫两声,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云霓推门进来,扬着手里的一封信函,满面喜色,忍不住就要开口,又顿住,跑过来将信交给他。

难得见云霓冷漠的脸上闪现光彩,遥翔急忙抽出来看,是遥冲的信。

说他已经找到了柳惜颜,两人言归于好,近日就要回京,但是还求遥翔为惜颜父女重新安排身份,以便掩人耳目。

另外,他会顺路收拾胡天道,为这场多年征战做个了结。

太好了。

遥翔激动的拉着云霓的手,喜道:么弟回来,三军统帅之事迎刃而解,胡天道那厮也不能再兴风作浪,免去了我整日与东西两王和尉司马朝堂舌战之苦。

云霓连连点头,替他高兴,更替遥冲和惜颜有情人终成眷属高兴,唇边不由自主的泛起一朵明媚的浅笑。

遥翔看得痴了,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她的笑容了?久到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她发觉他的目光有异,立即收敛笑意。

不,不要。

他惊喊,直觉伸手碰触她的唇角,想要抓住那抹笑容,但是依然在他指缝间眼睁睁溜走。

他看着空空的双手,茫然苦笑道:我竟然连你的笑容也留不住了。

一股强烈的疼痛袭上心头,迅速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竟然连你的笑容也留不住了。

他一句话说的云霓心中酸酸涩涩,下意识扭过头去,哪里还笑的出来?他是她的爷呀,她的主人,她的恩人,她的男人。

那个高高在上,尊贵无比,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王爷;那个心中只有江山社稷,对男女之事无心无情的王爷;那个沉稳冷静,笑对红尘,凡事胸有成竹的王爷。

如今,竟然像个疲惫的孩子,用着仓皇无助的语调,几乎在乞求她的怜爱了。

她寒冷的心有一角开始融化,但是仍然开不了口,伸不出手,有些感情,就像时间和流水,一去不复回。

她现在已完全体会得到银月的痴、碧荷的哀、紫衣的傻,红袖和星儿的妒。

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过无心无所求,恐怕要自己打自己的嘴了。

除非她不是女人,除非她的心是铁打的,否则无法做到无怨无悔无所求。

既有所求,就会失望;既然失望,就会有怨;既然有怨,难免有恨。

有时,她真的想过抽身而走,但,毕竟还是有一丝不舍。

她走了,爷就真的孤单一人了,星儿靠不靠得住她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算靖王爷回来,也不可能陪爷一生一世。

而且,她怀疑自己根本没有碧荷的勇气,她可以与爷怄气,可以冷漠,可以不说话,却无法确定能够忍受从今以后见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得不到他的消息的日子。

当真如此,她可能会痴,会疯,会死。

心死,心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好难,若心真的已死,怎会单单因他的一句话,就令她心潮起伏,鼻酸眼湿?放手,放手,真能放手,就不会计较紫衣的嘱托,就不会牵绊她走后他的生活。

情!放下了,收不回;伤过了,补不回;剪不断,理还乱;放任它,蚀心肝。

遥翔单手抵着胸口,这次那只大手将他的心脏攥的死紧,用力再用力,似要把他的心捏爆。

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鬓边滚落,整张脸白里透青,全身已痛得快失去知觉,涣散的目光中见云霓满脸惊恐,仿佛还听到她的惊呼:爷?一定是痛的产生幻听了,她怎么可能开口叫他?失去意识之前他还在想:她怎么又哭了?他的心已经痛到承受不起她的眼泪了!他高大的身躯虚软的栽下靠椅,云霓撑不住他,随他一起跌倒,用娇小的身子为他抵挡落地时的冲撞,她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到底是什么音调,只知一直呼喊:爷,爷,您怎么了?爷?来人那,快来人那……***************************************************************8宫中太医全部到齐,连皇上也亲临探视。

太医们诊完脉商议一阵,最后渠太医道:启禀皇上,平王爷患的是心力憔悴之症,主要是长年劳心劳力所至,病的已经不轻,今后一定要多休养,少操心,避免情绪过于激动,否则,再有一次,恐怕就……众人都明白他意思。

皇上伤心道:他年纪轻轻,竟得了这种病,我当真不该交给他那么重的担子。

遥隆在一旁趁机道:父王,二弟多年为国事操劳,才会患此顽症,今后我们其他兄弟自当多多尽心,替他分忧,以便他能安心静养。

皇上责怪道:你身为兄长,却远不及翔儿懂事,你们谁有他一半能耐,也不必拖累他到今天的地步。

遥隆遥括一齐垂头道:是,儿臣无用,今后定当尽心尽力。

他们口中说的谦逊,但随皇上离开的时候,满眼皆是得意。

遥隆心道:当真是天命不可违,该是我的就是我的。

老三处心积虑阴谋数年,被老二除掉;老么爱美人不爱江山;老四虽然有野心,还必须靠着我这棵大树;老二嘛,最是辛苦,没料到得此不治之症,到头来为我做了嫁衣裳。

争来争去,皇帝的宝座还是属于我。

***************************************************************蜡黄的脸,深锁的眉,紧合的唇,银丝隐隐的发。

云霓颤抖着抚过她所熟悉的五官,此刻看来那么疲惫,那么脆弱,令她不敢相信这是她那个睿智沉稳,温和亲切的爷。

到此刻她还无法从刚才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在他倒下的那一瞬,在唤他不应,摇他不醒的那一瞬,她觉得自己也随着他死过一次。

他不张开眼,她的心就无法恢复正常跳动。

星儿看着云霓痴痴呆呆的样子,扭头悄悄拭泪,心中自叹不如。

她知道无法劝云霓去休息,所以默默退下,将爷留给云霓一个人。

如果爷终将属于一个女人,那么这个人非云霓莫属。

天黑了,天亮了,云霓一动不动的坐着,头轻轻的靠在遥翔枕边,大眼睛圆圆的睁着,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遥冲受罚昏迷之时,柳惜颜不愿假他人之手照顾,现在如果有人要她离开遥翔半步,她会与那人拼命。

怎么现在才发觉呢?早在上一次他在她门外伏地干呕的时候,就应该注意到他的不适了。

那时自己完全沉浸在悲哀之中,甚至打算对爷的一切都不再关心。

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啊!如果遥翔真的有什么不测,她的心意与惜颜当年一样,随他去!无力分辨心中痛得快死去的感觉是因为愧疚,感恩,还是爱,总之她要陪着他,同生共死。

天边泛起鱼肚白,星儿端着茶盘进来,看一眼石像般的云霓,立时面色惨白,手中的药碗摔得粉碎……**************************************************************黑暗的空间笼罩着诡异的迷雾,搅的人分不清楚方向。

遥翔在原地徘徊,不敢轻易迈出一步,迷雾深处仿佛处处隐藏着危机。

突然,一点光亮在远处出现,闪烁着,跳跃着,旋转着,引诱他走向陷阱。

他的目光随着光亮转,脚下仍然小心的停留在两步的范围内。

那光亮卖力的闪烁,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银色的瀑布。

一张娇艳美丽的女人面孔在飞瀑中浮现,是云霓!她朝他微笑,温柔的向他招手。

他面露喜色,朝她迈出一步,未待放下,就听到周围飘忽阴森的笑声,带着回音撞入他的耳鼓:去吧,去吧,往前走吧。

他辨出那是遥锐的声音。

云霓笑得很柔很甜,持续的向他招手。

他向前挪了一下,耳鼓内的声音更响:去吧,去吧……遥锐、遥隆、遥括和尉司马扭曲的脸庞在迷雾中出现,围着他快速转动。

他的脚步停顿,缓缓的,缓缓的收回。

云霓的笑容渐渐收敛,唇际浮起一抹哀伤,笑的弯弯的眼睛张大,清澈的眸子涌上水光,滑下两滴泪。

他伸手欲抹,她偏过头去,绝望的看他一眼,影像在白瀑中慢慢消失。

不,别走。

遥翔大喊,忘记了隐藏的危机,忘记了耳鼓中萦绕的声音,忘记了身前身后旋转的人影,急急追着那光亮而去。

迈出第三步,就觉脚下一空,身子掉下无底深渊,不断的往下沉,往下沉……极度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然张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有人影在晃动,耳边缥缈的听到人声:醒了,醒了,爷醒了。

身上像破败的机器,每一寸都不听使唤。

视线在片刻后变得清晰,他看到渠太医上前来搭他的脉搏,温和的问:王爷,您觉得如何? 还好。

他吃力的吐出两个字,声音微弱的像蚊子叫。

渠太医回头道:没事了,醒来就没事了。

他的目光移到太医身后,看到了星儿、管家、遥隆、遥括和另外几位太医,听得遥隆的声音道:来人,赶快进宫将喜讯禀告皇上。

云霓呢?他是追着她醒来的,张开眼却看不到她。

他的目光又重新扫视了一遍床前的几个人,越过遥隆和遥括时停顿了下,他们来干什么?像探视遥锐一样来幸灾乐祸的吗?看他们窃喜的样子,仿佛他再也起不了床似的。

他目前无力思考这些,等身体好了,到朝堂上再与他们计较,他现在只想见云霓,问她为什么又流泪了,问她他昏倒前是不是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

星儿见遥翔的目光一直在梭巡,上前来附在他耳边道:爷,云霓姐姐照顾了您两天两夜,先去休息了。

遥翔松了口气,原来她是累了,不是对他漠不关心。

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徘徊过一次,有些事情突然变得不再那么重要,有些感情突然变得异常强烈。

如果立即会死,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江山么?皇位么?百姓疾苦么?都不是。

他想见遥冲,想见父王,想云霓陪在他身边,听她脆如银铃的笑,看她流光溢彩的眼睛。

为什么人总是在生死一瞬间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他微合双目,不理会遥隆虚情假意的问候,不理会渠太医唠唠叨叨的嘱咐,昏昏沉沉的又想睡,也许再次醒来就可以见到云霓了。

各位先请回,让平王爷休息吧。

渠太医适时出声赶人,又摸了摸遥翔的脉搏,确定平稳才起身欲退下。

遥翔突然出声唤道:渠太医,我得的是什么病? 呃 ……太医犹豫不言。

遥翔笑道:老太医不妨直说,即便是什么绝症,本王也可以坦然接受。

太医连忙道:也并非如此严重,王爷患的是心力憔悴之症,只要安心静养就好。

宫中府中补品甚多,只要王爷少操心,不激动,应当性命无虞。

心力憔悴,遥翔低喃,心脏突然一阵抽搐,冷汗顺着苍白的脸侧滚下。

王爷,太医惊呼,上前握住他的手劝道:您千万不要激动。

心力憔悴!遥翔又重复一遍,待心上的刺痛渐缓,才茫然问道:岂非等于今后再也不能上朝议政了?太医见他神情不稳,婉转道:要视情形而定,若王爷身体恢复的好,当还可以……遥翔突然干笑两声道:报应,报应。

我为皇位之争,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到头来果然如三弟一般,竹篮打水一场空。

渠太医干枯的老眼忍不住湿了,劝道:王爷,端王爷与您岂能相提并论?您十几年来为朝廷为百姓做的事,哪一件都可比明君圣主,如果可以,老臣愿意代王爷身受顽疾。

遥翔见他真切的神色,摇头叹道:罢了罢了,我辅政十五年,虽未做过一天皇帝,但终究赢得今日的名声地位,此生也算无憾。

王爷。

你去吧。

他侧身闭目,不再说话,耳听得沉重的脚步声渐远,门被轻轻关上。

**************************************************************两滴湿冷的泪从颊边滑过,没入刚刚冷汗浸湿的地方。

他抹过眼角,愣愣看着指尖上沾的水迹,哭了吗?原来自己还会流泪啊!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哭是为娘的死,第二次哭是为银月的死。

这一次,为的是自己,为的是造化弄人。

温热的水滴不断落在脸上、手上,遥翔不由皱眉,男子汉大丈夫,眼泪怎么不断呢?随即惊觉不对,这眼泪不是自己的。

他抬眼望去,见云霓站在床头,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晶莹的泪滴颗颗滚落,沾湿了面颊,沾湿了红唇,沾湿了他的手脸,沾湿了锦被,沾湿了他的心。

一股热气冲向眼角和喉头。

傻丫头,他心疼的微笑道:别哭了,你再哭,爷的心又要疼了。

云霓急忙抹干眼泪,冰凉的小手放在他心口轻抚,仿佛这样就可以降低他的疼痛,低低柔柔的问:爷可觉得好些了?遥翔长长叹道:你终于肯跟爷说话了。

爷,她凄凄哀哀的唤一声,泪又涌出,扑到他身上喊:云儿错了,云儿错了,云儿再也不跟爷赌气了。

云儿今后时时刻刻支应着爷,时时刻刻对爷笑。

他低低道:你这话可做得准?她用力点头。

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既然做得准,怎么还哭呢?来,笑一个给爷看。

她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下。

他大皱眉头,板起脸道:难看。

她又试了几试,终究笑不出来,最后握着他的手道:爷要云儿笑得好看,就快些养好身体。

他笑了,刮一下她红通通的鼻头:又在利诱爷了?挥手之间碰到她头上覆的轻纱。

难怪觉得她怪怪的,整个头发都用黑纱包了起来,看着怎么会不别扭?他挑眉道:又不出门,戴这罗嗦的东西做什么?云霓起身急躲,仍然慢了一步,被他抓住轻纱一角,借着她向后躲的力道,轻易扯了下来。

一头亮白的银丝在空中飞旋,衬得她憔悴的面容突然明艳,衬得她惊慌失措的眸子乌黑闪亮。

他错愕的抓着那条轻纱,像被点了穴道,不会动了。

她手忙脚乱的拢起发丝,徒劳的用双手遮掩,奈何两只手能够遮挡的有限,她低喊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云儿。

遥翔大喊,急着起身,但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自己,整个从床榻滚落。

爷,云霓惊呼,急忙跑回来,跪在地上吃力的扶起他,让他靠着自己。

他一手攀着她的肩头,一手颤抖的抚过她的白发,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云儿,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头发怎么会?她不敢接触他的目光,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好丑,急促而破碎的道:爷,云儿先扶您回床上,地下凉,您的身子受不了。

别管他凉不凉的?遥翔大喝,告诉我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她偏过头,咬紧下唇,沉默了。

云儿?他小心翼翼的转过她的脸庞,眼里全是震惊与心疼,没有厌恶,没有嫌弃,颤声道:是为我,是为我对吗?她眨掉眼中的泪,突然好温柔好温柔的笑了,掬起他鬓边一绺灰白的发丝,轻声道:云儿说过要做爷的红颜知己,这一头白发不是正与爷相配么?除非爷嫌它难看。

她年轻美丽的面孔上挂着浅笑,闪着泪光,在一头银白如瀑的发丝映衬下,说不出的妖冶诡异,说不出的苍凉凄美。

红颜知己呃!他猛地将她拥在怀里,抱的密密实实,紧的仿佛要将两人融为一体,沉痛的道:我为朝政辛苦十五年,不过换得两鬓风霜,而你为我,居然一夜白头。

我……他的喉咙被涌起的热浪堵住,咸涩的水珠悄悄的一点一滴的浸润她的银丝。

这是他第四次哭,这一次,是为了云霓,为了这个帮着她,守着他,疼着他,爱着他的女人。

若在以往,一夜白头又如何?最多换得他片刻震惊罢了,而此时,他只想用整个后半生来回报她的深情。

他在她的明眸中搜寻到自己疲惫苍白的影子,深陷的眼睛里闪着不曾熟悉的柔光,像遥冲看柳惜颜的眼神。

这就是爱吧!谁会想到,年仅三十一岁的人却有着尽五十岁的苍老?谁又知道,他的后半生还能看到几个清晨?这个时候才学会爱人,是不是太迟?这个时候才向她承诺一生一世的情誓,是不是太自私?即使迟了,他也不会放开她,他已经自私的毁了她的青春,那就不妨自私到底,霸占她的一生。

云儿,他低抵哑哑的开口,你曾说过要伺候爷一辈子是吗?她点头。

有点疑惑,有点紧张,有点惶恐,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冷硬绝情的话。

现在依然没变么?她再点头,虽然做不到无心无所求,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想离开他了。

好。

他闭了闭眼,安心的靠在她肩上,记住你的承诺,爷要你守着我一辈子,直到我死。

就算我自私吧,就算我霸道吧,总之从今以后,你休想再离开我。

她震惊的看着他,那声音低沉却坚定,那眼神温柔却炽热,那笑容虚弱却真诚,那心跳杂乱却凝重。

他自私的霸道的索取她的承诺,同时也给与她承诺: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

她柔软冰冷的身躯在他的怀抱中恢复温热,那些已经冰封的情绪如溃堤的潮水汹涌而来。

够了,这就够了,她从来不是贪婪的女人,他也从来不是慷慨的男人,所以这一句休想离开,已经是他和她的极限。

她深深的埋进他的怀抱,彼此鬓边白发纠缠,眼中的泪光在微笑……ps:如果你觉得整个故事到这里已经完整,或者你对这个结局非常满意,又或者你还没有准备好手绢和脸盆,再或者你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有暴力倾向(比如说:会失手扭断一只猫的脖子。

)那么,奉劝你不要看尾声。

尾声玄说王朝世祖三十三年遥翔倚在躺椅上,怀里抱着三岁的小追情,给她念书。

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彤云深处望三关,断肠山又山……追情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不耐的蠕动,小脑袋东转西转,搜寻可以引起她兴趣的东西。

遥翔拍了她的小胳膊一下,低声斥道:坐好,听着。

‘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难。

’追情眼珠子贼溜溜的瞄上他鬓边白发,小手悄悄的伸过去,抓住,用力一拉……频闻遣使问平安,哎呦!遥翔痛呼一声,拍掉她的小手,小丫头淘气,不好好听书,怎么扯伯伯的头发?追清咯咯笑着。

两只小胳膊圈紧他的脖颈,问道:伯伯,你和云姨的头发为什么是白的?爹爹,娘和情儿的都是黑的。

遥翔将书册丢置一旁,抚着她黑亮柔软的头发,微笑道:因为伯伯和云姨是一家人,你和爹爹、娘是一家人。

那我们家的老管家和伯伯是不是也是一家人?他的头发也是白的。

遥翔被个三岁孩童问的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惜颜推门进来道:不是,老管家和白头发的厨娘是一家人。

娘。

追情爬下遥翔的膝盖,冲进惜颜怀里。

云霓随后进门,将药碗端到遥翔近前:爷,该吃药了。

遥翔像喝茶水一样轻松饮尽。

云霓收好托盘,拾起书册笑道:爷,您也太心急了,小郡主才多大?您给她念这种书她怎么听得懂?惜颜笑道:二哥将情儿当男孩子来教,恨不得她将来成为一位大大的忠臣。

你呀,还是赶快给他生个儿子吧。

云霓黯然浅笑,遥翔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云儿照顾我已经很辛苦,不需要多个孩子受累。

云霓感激的看着他,瑞王爷之事后,她便自食草药,永绝后患,没想到却造成今日的遗憾。

他总是以自己病体虚弱为借口,说着不要子嗣,可是见他宠爱追情的样子,她知道他喜欢孩子。

要是能找到碧荷就好了。

惜颜不知内情,还当遥翔真的体恤云霓,羡慕道:也好,这小鬼有时真磨人呢!遥冲在门外大声道:谁说我的宝贝女儿磨人?话音落,人已经进来了。

爹爹。

追情喊着,挣脱了母亲的怀抱。

遥冲一把将她抱起,亲了又亲,举到肩上让她骑着,乐得小追情又嚷又叫又笑。

惜颜无奈道:你呀,宠坏了她。

刚刚下朝就陪她疯,也不闲累。

不累,不累,在朝堂上累了一天,回家陪女儿疯才叫高兴。

他将追情高高举起又放下,转头看见遥翔询问的眼神,将女儿放回惜颜怀里,坐到他身边道:今日在祭坛忙了一天,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后天继位大典。

遥翔轻轻叹了口气。

遥冲道:你看你,躺在家里还要担心。

我觉得大哥继位没有什么不好,这两年你不问政事,照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黄河水没有泛滥,玄说王朝也没有改姓尉。

惜颜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遥冲吐了吐舌头。

遥翔依然紧锁眉头,半晌摇头道:你不明白,这两年风平浪静是因为父王在位。

一旦大哥继位,必定要起风波。

是你多虑了吧?遥翔微笑,唤一声:云儿?云霓立刻道书架中抽出一本书册,打开取出一纸密函交与遥冲。

遥冲看后大惊,白着脸叫:这,这怎么可能?你以为我卧病这两年真的什么都不闻不问?么弟,你的心思终究太浅。

尉司马那老狐狸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怎肯轻言放弃?他不动声色,等的是机会,等我们兄弟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大哥不是傻子,他未继位之前可以与尉司马和平共处,甚至可以相互利用,但是继位之后一定会除之而后快。

这道理老狐狸自然懂,你说他会不会坐视自己被遥隆除掉?那现在该怎么办?遥冲站起来跺脚,后天就是继位大典,我现在赶去调动城外大军也未必赶的及。

惜颜拉住他道:你不要急嘛,听二哥怎么说?遥翔道:来得及的,你照旧安排继位大典的一切,只等明天晚上到西城门外接应你的部署就好。

啊?遥冲愣住。

云霓笑道:靖王爷,您忘了您有一位笔迹可以以假乱真的王妃?柳惜颜意味深长的笑着。

遥冲高兴的叫道:甚好,甚好。

随即又不满的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唯独瞒着我。

遥翔道:若早告诉你,你还能每天悠闲的到金殿上去晃?尉司马一定最先提防你,只要你露出丝毫马脚,他就会采取行动。

只不过,他未必提防到我。

遥冲骚搔头道:说的也是。

三人都被他的矬样子逗笑了。

遥冲也跟着笑,随后突然道:二哥,你为什么要帮大哥?遥翔叹道:他毕竟是我们的大哥,我不能眼看玄说王朝改朝换代。

他的目光落在云霓身上,温柔的笑道:完成了这件事,我就真的了无牵挂了,该去做一些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事。

******************************************************************夕阳缓缓没入地平线,更夫扯着嗓子高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明日是新帝继位大典,整个京城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云霓帮遥翔整好衣装,梳好发髻。

遥翔闭着眼道:二更敲过了吧?云霓应道:敲过了,靖王爷当到了西城门外了,李副统领的回信也该到了。

她刚说完,就有一名黑衣侍卫跃窗进来,曲膝捧上一封信函。

遥翔看过点头,提笔写了两个字交还给他,黑衣侍卫迅速没于房屋的阴影之中。

遥翔起身,微晃一下。

云霓急忙扶稳他,担忧的道:爷,您还好吧?没事。

遥翔轻拍她的手臂,唇际浮现微笑,你放心,我只是去露个脸,以降低尉司马的戒心,很快就回来。

我答应过今年冬天陪你去寻天山雪莲,就一定会遵守承诺,我还想见你满头的青丝呢。

云霓勉强扯起一抹虚弱的笑,却挥不去心头莫名的恐慌,仿佛他今夜一走,就再不会回来。

她小心翼翼的端了药碗给他,一滴热泪不小心滴落浓稠的药汁里,急忙偏转过头,不让他发现。

他喝干了药汁,发现她偏着头悄悄抹眼睛,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怜惜的唤了一声:傻丫头。

低头吻上她苍白冰冷的唇,将她的哽咽和他的叹息一并封缄。

她紧紧依偎在他的胸前,掌心隔着衣服可以触到他的肋骨,眼角余光可以瞥见他的白发,舌尖尝到他口中药汁的苦味,苦得人心发颤。

他的手指缠绕着她的白发,柔声道:等我回来,嗯?嗯。

她亲自送他上马车,目送车影融入长街的灯火之中。

********************************************************************未时一刻,一匹千里神驹疯了似的在大街上狂奔。

守卫看到这匹马都纷纷闪身让路。

遥冲紧紧抱着身前之人,高声嘶喊:让开,让开。

南平王府的大门近在眼前,他任凭骏马自行冲进去,再狂奔的马背上飞甚而起,抱着怀里的人稳稳落在门前等候的两个女人面前。

他双目充血,用力摇晃着遥翔,大喊:二哥,我们到了,我们到了,云儿就在这里,你看看她,你不是要见她?云霓脸上血色褪尽,痴痴的看着遥冲怀中一动不动的人,缓缓缓缓的走上前去,接过遥翔消瘦的身躯。

他的身体还是温的,灰白的嘴唇微启,仿佛还有话要说;苍白的脸上还带着希冀的神情,仿佛还有人要见;眉峰习惯的紧锁,仿佛还有事未做完;右手紧握成拳抵在心口,指尖陷进肉里,血丝凝结,仿佛还在忍受疼痛;额上汗珠冰冷,凝悬在鬓边的银丝中,摇晃之下,银丝飞扬,水珠滴落,仿佛还有情丝未断。

惜颜捂着嘴,难以相信眼前所见,抓紧遥冲的衣襟,失声问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遥冲咬牙流泪,狠狠的打了自己几个耳光,打的嘴角流血,自责道:都是我不好,大典开始之前我就见二哥的脸色奇差,可是我竟没有在意,等到尉司马被俘之时,他就倒了下去。

渠太医不是在吗?遥冲垂头道:太迟了。

二哥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云儿。

云霓猛然一震,目光涣散的飘过遥冲和惜颜,转回遥翔身上,捧起他的头放在颊边摩挲,声音轻的几不可闻:爷又失信于我,当初紫衣姐姐就曾失信于我,为什么你们都不遵守承诺?可是云儿还是一样要守承诺,说过要伺候爷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她的表情祥和宁静,仿佛只是在与遥翔闲话家常,却令遥冲狠狠打了个冷战。

惜颜将头埋进遥冲怀里,不敢看云霓的眼睛,那眸子仿佛一渊幽潭,深不见底,空洞的什么都看不见,只除了——死亡的颜色。

**********************************************************************玄说王朝金宗元年 冬今年的雪下的娇柔无力,梅花也开的懒洋洋的,偶尔一阵强风吹过,就会抖落几片黯然的花雨。

星儿拾起半截枯枝,将脚下的梅花瓣埋进雪中,喃喃念道:生同衾,死同椁。

追情扯着她的衣袖,扬起沾满雪花和梅瓣的小脸问:星姨,什么叫‘生同衾,死同椁’?星儿拈起她发上的一片粉红色花瓣,凑近唇际轻轻一吹,花瓣像一叶扁舟,在风中浮沉旋转,落于刚刚堆砌的白雪花坟之上。

她看着粉红的娇艳与雪地的莹白相映,幽幽道:就像伯伯和云姨。

哦。

追情似懂非懂,好奇的又念一遍:生同衾,死同椁。

红袖赤着脚散着发从她们身边跑过,在花瓣铺满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足印,风中传来她痴痴傻傻的歌声:惜红颜两鬓银发共纷飞未待鸳鸯成双时飞花似雨雪冢深处笑卧伴知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