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莺飞草长,一片春意盎然,不知哪里来的鸟雀落在窗檐上, 叽叽喳喳吵的人头疼。
裴晓葵抱着双膝坐于炕角,将脸紧紧埋于膝盖间, 就这般静静的坐了一夜。
那日梁舟迟为了她杀了一屋子的人, 后他自行出去投案,玉华街的铺子也被暂封, 她被叫去衙门问话,归来只得重回永安巷的家中, 也算暂时落脚。
此案轰动整个墨州城, 百年难得一遇的重案,梁舟迟凭一己之力算钱富在内杀了七个人。
这样的罪名无论有多难言的苦衷也不会对他网开一面,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哭了一整夜, 这会裴晓葵的头脑晕晕沉沉的,直到听到门外有响动, 她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目光瞄向门口, 巷口酒铺的老板娘。
一瞧见裴晓葵这憔悴的模样,她低叹了一口气,晓葵,我给你熬了些粥,你好歹喝一些。
多谢婶婶,我吃不下。
裴晓葵也不知自己几顿没吃过了, 一想到这会儿梁舟迟被关在牢中受苦, 她便于心不安, 什么胃口也没有。
婶婶知道你心不好受,可若是你家小郎君知道你这样,也会心疼的,老板娘将粥菜放在炕桌上,坐到裴晓葵身边,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你说你家小郎君这一场,到底为了谁啊,不还是为得你。
婶婶,话还未讲三句,裴晓葵便吸了鼻子又落下泪来,你说,他会不会死?这答案显而易见,可老板娘不愿亲口讲,只端了粥碗过来,递到她面前,多少吃些,有了力气,衙门里万一来人传唤,你也可以立即去见他。
他杀了七个人,七个,裴晓葵终再也止不住哭腔,那些人无论怎么打他,他也没动杀人的心思,可是.......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老板娘忙又将粥碗放下,轻轻抱着她的肩,取了帕子给她擦眼泪,这件事墨州城都传遍了,钱富那个挨千刀的,死了一点也不冤,虽说你家小郎君杀了人,可没有一个人说你家小郎君的不是,都道那钱富死的好!你家小郎君的确可惜。
不过话说回来,这辈子能有一个男人,为自己这般拼出性命,也很难得。
他是个男人,落得这般下场,的确可惜。
连老板娘都忍不住连连生叹。
从前他们还在永安巷住时,这前前后后哪个不说梁舟迟模样好,为人又正派,虽交际不多,可一见他便知是个好人,两人又般配。
哪知好景不长。
晓葵在家吗?酒铺老板的声音自院中传来。
未等裴晓葵应声,老板娘便道:进来吧!酒铺老板一见裴晓葵,本来一肚子的话也不忍说了。
反而是老板娘问道:你去街上打听的如何了?街上告示已经贴出来了。
他一顿,一脸的为难,也不知该不该立即讲出。
裴晓葵的脸上还挂着泪,一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是为何,于是垂下眼,捂着脸哭了起来。
告示上说,七日后问斩。
这话再难也不得不说,迟早的事罢了,钱家有钱有势,听说为了这件事的判定从中使了不少银钱,非要将他凌迟不可。
好在,咱们墨州城里新来知府是个公正之人,只判了斩首,不至于让他受那么大的罪。
这些事早就在裴晓葵的意料之中,毕竟是七条人命,他又怎么能逃的开。
话音落,她便又嚎啕大哭起来,抓着老板娘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诉道:婶婶,是我害了他,是我......瞧见她这样,老板娘也忍不住落下泪来,陪着她一起哭,不怪你,不怪你,是恶人太坏!一旁老板瞧着此情此景也不落忍,连连叹息道:我家有个亲戚是个看牢门的狱卒,一会儿我去同他说两句,趁着他们换班时,晓葵进去瞧瞧你家小郎君吧,好歹算是送行。
话音落,裴晓葵连连点头,捂着脸猛点头含糊不清地道:谢谢大叔,谢谢............从前只听牢中脏乱,却不曾见过,如今裴晓葵终入了此处,倒是比她想的还要脏差。
阴暗潮湿,一股说不出的臭气直冲鼻腔。
按理说像是梁舟迟这样的死囚是不得探视的,可是这府衙上下都知梁舟迟是为了保自家人的清白才不得不犯了人命,也对他有几分敬佩之意,即便冒险也乐意帮他一把,更不用说还是酒铺老板的亲戚从中疏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晓葵来时还算顺利,由人带着来到牢中尽头最后一间,她终于见得多日未见的梁舟迟。
此时正坐在角落里,曲着一条腿望天。
牢中昏暗,他更没想到裴晓葵能进得来,亦没留心,不曾往外看过一眼,直到听到裴晓葵在牢门外低唤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起初以为自己是幻听,直到亲眼见了蹲在牢门外的裴晓葵方知不是假。
梁舟迟怔了片刻,借着高悬的小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清裴晓葵的脸后,忙挪动到她脸前来。
你怎么来了?此时两个人中间只隔着一扇牢门,却如同隔了万水千山一般。
是永安巷的酒铺叔叔帮找的人,我才进的来,一见了她,裴晓葵便瘪了嘴,眼圈一红,想哭又不敢,瞧着他脸上这会还带着那日打斗时的伤,她的心疼的就像被谁剜了刀,你还好吗?好,当然好,梁舟迟眉眼弯,冲她笑笑,你还好吗?可有人找你的麻烦?没有。
她摇头,听闻钱家人正到处寻她,她避而不见,也省了许多麻烦,只是这种事便不好同他说,省的他担心。
两个人一阵沉默,最后还是裴晓葵再开口,垂着眼皮不敢直视他,对不起......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梁舟迟在里头竟像是没事人一般轻笑一声,当是我对不起你才是,钱富分明是冲着我来的,那日好险连累你。
不过现在好了,钱富那厮死了,我俩的恩怨也就此算了了,虽我赔上一条命,可他们死了七个,我不亏。
好似天大的事在他这里都算不得什么,即便光线幽暗他也看得清裴晓葵肿成烂桃似的一双眼,可见这两日流了多少眼泪。
有些事,有些话,他只怕若是这次不说,便再没机会了,他犯了大错,不可能再逃出生天,今日许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他不想留下遗憾。
顿了片刻,梁舟迟舌尖儿轻绕牙床,收敛了笑意很认真地道:晓葵,我若是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他这样问,裴晓葵骤然抬眼,二人四目相对,裴晓葵头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一份情深,独属于自己的那份。
她也不想再瞒,重重点头,会,一辈子......一辈子这三个字太重,朝他压过来他却觉着很欢愉,有些事不必说便已经心知肚明,他终轻笑出声,笑的得意且满足。
心想着,这便够了。
只可惜那个叫赵宽的已经不知去向,他一顿,若不然,你跟着他,我也是放心的。
到是没想到此时他还能想起赵宽,裴晓葵心里更加不是个滋味儿,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直直落下来,她哑着嗓子讲: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赵宽。
我也不喜欢表少爷......嗯,我知道,梁舟迟瞧着她的哭相,忍不住也红了眼圈儿,眼尾泛着星点的红,好在这室内幽暗,他藏的极好,那我也同你讲一件事吧。
之前曾有两次说过要娶你,他一咬牙,十分郑重,都不是假话。
......墨州府。
墨州知府孙亦成才上任不足几个月,管辖之地便犯了这么桩要案,让他十分头疼,加之钱家三天两头的跑来闹事,又塞银子又找人动用关系,让他十分为难。
今日才判了梁舟迟斩首,钱家又闹了好一阵子,可谓烦的紧。
才一落坐,只见管家前来,行色匆匆附在他耳边低语两句,孙亦成听后眼珠子瞪的圆圆的,侧头问:当真?管家郑重点头: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