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天翔捧着一叠公文回府,直接进了书房,小桃跟进来帮他解开皮裘道:少爷,今儿外面冷吧,我把火拨旺些。
嗯。
他点点头,习惯地问道:腊梅呢?夫人差人唤她,腊梅姐姐去主屋了。
夫人找腊梅什么事?小桃耸耸肩,奴婢也不知道,大概又是二少爷吵着找人吧。
哦,那就叫天祤过来玩嘛。
他不甚在意,坐在桌前专心批改公文。
批好最后一份,天已近黄昏,他起身活动一下筋骨,看到桌上放凉了的午饭,好像是小桃送来的,难道腊梅还没回来吗?他推门出来,刚想唤人来问,就见腊梅走进月亮门,脚步缓慢,心事重重。
他走出回廊,站在台阶上等她,她半垂着头,神色迷茫地从他面前走过,却没看到他。
他只好出声唤道:腊梅。
她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啊?他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头问:想什么呢?从我面前走过都没看到我。
呃……我……她习惯地垂下头。
他伸手勾住她的下巴,稍稍轻抬,不让她有机会逃避,不准低头,每次你一低头就是想托词来敷衍我。
她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手指,奴婢怎么敢托词敷衍姑爷。
那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脸愁容?她下意识地双手捧住脸,没有啊,奴婢哪里一脸愁容?他板起脸,严肃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左右闪动,却不敢对着他的眼,可……可能是今日中午没有午睡,所以……所以……他的目光犀利如剑,她说不下去了。
编啊,接着往下编啊,怎么不编了?这托词不错,没有午睡所以神色憔悴,精神恍惚,眼神也不好使,所以没看到我,所以这会儿想进屋去小睡一下是不是?她打了个冷战,缓缓地垂下眼睑,小声道。
奴婢是想进屋去,因为在外面站了很久,现在很冷。
他脸上的怒气一下就碎了,食指勾起她肩上的旧斗篷道:看看你穿的这是什么?过年府里不是发了新衣裳吗?难道没有你的?一边数落她一边拖着她进入书房,直接接她坐在火盆前。
当然有,夫人还特别赏了一件皮袄,只是匆忙之间没有找出来穿。
匆忙什么?娘叫你过去到底什么事?她看他一眼,不说话。
闷葫芦,不想说,是不是?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主子,就算夫人交代你做什么也要经过我的允许,你不说咱们就耗着,我就不信我审不出你。
他顺手拎个凳子摆在她面前,准备坐下来好好的审。
她垂着头,突然开口:姑爷,您放奴婢出府去吧。
什么?他身子微一踉跄,撞翻了椅子。
她抬起头,眼中一片难解的哀愁,怔忡地看着他道:姑爷不是说过,只要奴婢想走,您就放我走吗?他缓缓地转过身,脚步沉重地走到书案前,左手扶着书案,右手按住胸口,那里竟有些丝丝抽痛,好像心痛症发作的先兆。
他开口,声音艰涩:你——跟云儿联系上了?不。
她摇头,奴婢只是想要回自由身,回家乡与爹娘团聚。
他转回身,深深地者着她,为何突然想要回自由身?你不想再待在我身边了?她咬紧嘴唇,好久才低声道:不是不想,是不能。
一个陪嫁丫头,主子去了,又未收房,留在姑爷身边不合适。
他皱着眉道:这话是夫人跟你说的?不管谁说的,姑爷早晚要放了奴婢,回家乡也好,追随小姐也好,天涯海角流浪也好,总当姑爷做了件善事。
不行。
话一出口,纪天翔也被自己斩钉截铁的语气吓了一跳。
腊梅起身,愣愣地望着他,难道,姑爷要违背诺言?他慌得偏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我没有违背诺言,我当初说你想回云儿身边,或是有了更好的去处我一定放你。
可你现在连个落脚之处也没有,如果我任你出去流浪街头,怎么对得起云儿?她苦涩地一笑,姑爷放心,小姐知道是奴婢自己的意思,绝对不会怪姑爷的。
那也不行,云儿不怪,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要是夫人有意赶你走,我去跟她说。
她赶紧摇摇头,夫人没有赶奴婢,是奴婢自己要走。
你别说了,我这就去找娘。
他说着就拿起皮裘。
姑爷,她拉住他,冲口道。
夫人真的没有赶奴婢,她只是要我给二少爷做妾。
说完,她急忙用双手捂住嘴。
纪天翔像被下了定身术,久久不能动弹。
姑爷?她小心翼翼地推推他,您不要放在心上,夫人的意思是要我过去服侍二少爷,做妾的事情只是随口说的,当不得真。
他缓过神来,把她往椅子上一按:道:在这儿等我,不准离开。
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姑爷姑爷……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我不同意。
纪天翔还是同一句话。
纪夫人急了,给你纳妾你不同意,怎么给你弟弟纳个妾你也不同意?腊梅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嫁给一个傻子不是太委屈了吗?翔儿!纪夫人喝道,你说的傻子是你弟弟,腊梅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奴婢,别说做了妾她算个主子,就是让她当个通房丫头也不算委屈了她。
要不是祤儿喜欢,你当我能抬举她?娘,奴婢也是人啊,你叫她跟一个每天只能哄着喂着的男人过一辈子,怎么叫抬举?怎么不叫抬举?祤儿就算傻也是纪家的二少爷,咱们家有权有势,她哄好了祤儿就能一辈子衣食无忧,还能使奴唤婢,恐怕是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还有什么好委屈的?就算她主子在时你收她入房,不是还得伺候人吗?慢着,翔儿,你这么维护她,该不会是把那丫头弄进屋里了吧?娘!纪天翔恼怒地道,您胡说什么?事关一个姑娘的名节,您不要胡乱猜疑。
我维护她是因为我答应过云儿要好好照顾她。
云儿,云儿,又是云儿,你生前维护她,死后还要维护她的丫头,她怎么就把你治得死死的?云儿是我的妻子,若是不能给腊梅找个好归宿,我对不起云儿的亡灵。
纪夫人无奈地道:好好好,我再让一步,大不了改日我进宫跟娘娘求张懿旨,给那丫头一个封号,八台大轿明媒正娶,让她做祤儿的正室,这总不算委屈她了吧?娘,您怎么不明白?腊梅在乎的不是名分,是她嫁的那个人。
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在乎的是什么?翔儿啊,这种鬼丫头的心思娘比你了解,她就是想借机抬高身价,总之娘答应你,给她个正室的名分就是了,你也算对得起方含云的亡灵了。
总之我不同意她嫁给二弟,娘如果非要强人所难,儿子就放她出府去。
母子俩僵持不下,纪夫人摆摆手道:得了得了,我拗不过你,晚饭要开了,别让个丫头影响我吃饭的心清。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腊梅在书房里坐立难安,姑爷去了那么久还没有消息,恐怕要跟夫人起争执,她不过是个小小的陪嫁丫头,纪天翔真的会为她据理力争吗?她说要离开,他反应为何如此激烈?他是否真有一些舍不得她?虽然小姐走时他曾说过舍不得她的话,但那戏谑玩笑的语气,让她不敢当真。
她是不是可以偷偷地认为,她在他心里其实有那么一点点重要?她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房门开了,纪天翔进来,她迎上去,渴切地看着他,却不敢开口问,她怕万一他说腊梅,其实夫人的安排也是为你好,她的心会碎。
腊梅,他上前拍着她的肩膀,她屏住气息,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没人能强迫你。
呵!她松了口气,脚下不由得一软。
他急忙扶稳她,怎么了?没,没。
她摇着头微笑,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泛起泪光,只是太紧张了。
紧张什么?难道你不相信我?她重重地点头道:相信,奴婢相信姑爷。
她一点头,泪珠就滚出眼眶,她急忙偏过头,伸手去抹。
他的手比她更快,轻轻拭去她的泪痕,目光柔和地道:傻丫头,哭什么?在娘那里受了委屈你不哭,还跟我死鸭子嘴硬,现在事情解决了,反倒发起水了。
她高兴,可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只好一边流泪一边笑着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止不住,姑爷就不要笑话奴婢了。
我就笑话你,伤心不哭高兴哭。
他嘴上不饶,手指却温柔,接过她的手绢细心地帮她把眼泪擦干。
擦着擦着,动作慢了,手捧着她的脸,呆呆地出神。
她的眼神尴尬而闪烁,却躲不开他炽热、迷惑的目光。
腊梅?他嗓音低沉。
姑……姑爷。
她声音不稳,心脏狂跳。
他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顺着她的肩头滑下,揽住她的腰,目光不曾稍离她的脸,眼中的迷惑更深,甚至微微皱起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见不得你流泪,每次你一哭,我就心慌,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这会儿我突然想,或许抱抱你你就不哭了。
她的心猛地一跳,脸上一阵灼热,连耳根都烧红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手臂微微使力,将她拥在怀里,捧脸的手移到她脑后,让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温柔地抚着她的后颈,却说出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乖,不哭了,少爷疼你。
腊梅扑哧一声笑出来,他以为他在哄天祤吗?他勾起她的下巴问:你笑什么?她含泪笑着道:您不让我哭,我就笑喽。
是不是这么灵验?早知这么有效,我早就抱你了。
她轻轻地喟叹一声,重新靠回他的肩头,幽幽地道:姑爷,能不能让奴婢多靠一会儿?心早已脱轨,情却要受身份地位的重重束缚,她一直默默地爱,默默地付出,默默地守护,从来不敢奢求什么,就算做梦,都不曾梦到有一天他会把她拥在怀中。
就让她多放纵一刻,多贪恋一刻吧,不管他的拥抱是情不自禁的迷惑还是真情流露的安慰,今生有过一次机会,她该满足了,该满足了。
好啊,你要靠多久都没关系。
他揽住她的腰身和肩膀,脸颊贴着她的秀发,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他突然发觉,他有点儿舍不得放开。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清晨,春光灿烂,鸟鸣啾啾。
纪天翔张开眼,吸口气神个懒腰,心清大好地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一个声音接道: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话音落,腊梅推门进来,拿着水盆,笑着道:姑爷,您醒了,窗外日头刚起,不算迟迟啊。
他坐起身道:所以该叫‘窗外日徐徐’才是。
腊梅笑弯了眼,日徐徐,您可不能徐徐,再不快点儿梳洗上朝就要迟了。
啊?纪天翔跳下床,冲向水盆,慌忙道:快快快快。
迅速洗脸换衣,他端坐桌前,腊梅帮他梳头,动作利落地束冠盘发。
纪天翔道:还是你的手巧,玖哥给我梳头总是扯到头发,也没你流得这么整齐。
她笑着道:让玖哥听到,他又要大喊冤枉了。
冤枉什么?这小子恁地没有良心,自从纪总管派他到账房,近日越发少来了。
您也说总管派他去账房,自然是不得空啊。
她绕到前面帮他系好束发金冠的带子,道:好了。
嗯。
他起身,收拾公文和表书。
腊梅递过一个白色锦袋,道:用这个装吧,防水的布料缝的,免得又像上次一样淋湿了。
他高兴地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装入公文拍拍,大小正好,就是单调了点儿。
改日得空我帮您绣上个图案。
好啊,绣只鹰吧,取个‘翔’字。
嗯。
腊梅点头,送他出门。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早朝即散,内务总管跟上来拱手道:丞相大人,恭喜恭喜,二公子的婚事什么时候操办?老夫一定叫内人前去帮忙。
纪丞相还礼道:承蒙费心,祤儿跟别的孩子不同,所以老夫和内人想将他的婚事低调处理,齐大人的心意老夫心领了。
纪天翔听得满头雾水,待齐大人走开,他愣愣地问:爹,天祤何时要成亲了?许的是谁家的姑娘?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是你娘入宫来请皇后娘娘下的懿旨,封了腊梅为郡主,赐婚给祤儿。
就知道你不会答应,所以才瞒着你。
什么?纪天翔大惊,什么时候的事?懿旨可曾派下去了?散朝时分已经派下去了。
纪天翔一跺脚,拔腿便往外急奔。
纪丞相眉心纠结,这丫头对他真这么重要?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午时已过,腊梅吃过午饭正要回云翔居,就听招弟一路大呼小则地奔过来,拉着她道:腊梅,快快,宫里下旨,你赶快到大堂去接旨。
接旨?腊梅满头雾水,接旨自然有老爷夫人带着亲近家人,要她这种卑微的丫头去做什么?啊呀,你发什么呆啊,快点儿跟我走。
招弟不由分说,拉着她跑向大堂。
纪夫人正在堂中陪着一位公公喝茶,见招弟拉着腊梅过来,急忙起身陪着笑道:公公,腊梅来了,烦您久等。
公公起身清清喉咙,尖声道:腊梅听旨。
纪夫人左手拉住腊梅右手拉住纪天祤一起跪下。
皇后娘娘有旨,册封腊梅为‘升阳郡主’,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宫娥十名,赐婚右丞相府二公子纪天祤,择吉日完婚。
钦此!腊梅猛然抬起头,呆着木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听到了什么?赐婚纪天祤,择吉日完婚?这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封她为郡主,叫她嫁给二少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公公不耐地看了她一眼,道:升阳郡主,还不领旨谢恩?她呆呆地转过头来,看向纪夫人,颤抖地道:夫人,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我有没有听错?纪夫人不耐地道:没有听错,天翔说给祤儿做妾委屈了你,所以我请旨封你一个名号,这下你满意了吧?还不领旨谢恩,满屋子的人都陪你跪着呢。
她喃喃地道:姑爷……怕委屈了我?这是……他的主意?你管谁的主意?皇后娘娘亲自下旨给你名号,还让你风风光光嫁入我们纪家做正室,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快快领旨谢恩吧。
祤儿,娘给你讨了腊梅姐姐做媳妇,你高不高兴?高兴高兴,纪天祤拍手欢呼,哦,姐姐做媳妇,姐姐做媳妇。
腊梅看着纪天祤坐在地上拍手踢腿的模样,眼前一片亮白,好半晌止住眩晕,抚着额头,颤抖地道:夫人,奴婢不愿下嫁二少爷。
纪夫人怒道:你说什么?她闭了闭眼,一字一句沉着声道:腊梅不愿下嫁二少爷。
宣旨的公公一惊,厉声道:升阳郡主,你敢抗旨不尊?腊梅弯腰伏地,烦请公公转告娘娘,奴婢命薄担不起荣华富贵,只想在府中做一个小小的丫头,请娘娘收回成命。
大胆!懿旨既出,岂有收回的道理?你可知道,抗旨是要杀头的!她浑身猛地一震,额头依然抵着地面,清晰地道:倘若无路可走。
奴婢宁愿一死。
纪夫人气得身子直晃,颤抖着指着她骂道: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丫头!公公连忙道:夫人莫急,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有宁死也不要荣华富贵的奴才,你说,你还想要些什么,娘娘看在纪二公子的面子上,定会赏你。
奴婢什么也不要,若是纪府容不下我一个小小的丫头,奴婢请求要回自由身。
什么?公公也怒了,将懿旨往她头顶上一递,厉声道,接旨还是一死,你自己选。
身后的招弟和纪总管都抽了一口凉气,纪天祤尤自乐着,突然发觉堂内静的死寂,心中有些怕,怯怯地爬过来拉腊梅的衣袖,叫道:姐姐,姐姐起来,姐姐陪我玩,祤儿要去玩,不要在这里。
纪夫人拉着纪天祤的胳膊哄道:祤儿乖,姐姐当了你媳妇再陪你玩,你先跟招弟下去。
不要!他甩开纪夫人的手,见腊梅不应他,哇地一声便哭开了,摇着她喊道:姐姐陪我玩,姐姐陪我玩。
腊梅缓缓地抬起头,温柔地抚着他的背,凄然地一笑,好轻好轻地道:二少爷乖,姐姐不能陪你玩了,以后你跟招弟姐姐玩,好不好?纪天祤似乎被她哀婉的神情吓到了,愣愣地问:为什么?姐姐为什么不陪我玩了?因为,她笑了笑,因为姐姐要去一个好远的地方,在那里,姐姐能随自己的心意,能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
祤儿不懂。
她理了理他的头发,不懂才好,不懂,就没那么多烦恼,没那么多无奈,没那么多不甘不愿。
二少爷,我最羡慕你,天底下只有你最快乐。
她第三次笑,目光缥缈地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心中默念:姑爷,腊梅等不到跟你说一声珍重了。
她推开纪天祤,起身整整衣冠,对着公公惊愕的视线,瞄了眼懿旨,一字一句道:腊梅选择一死。
说罢,朝堂中漆得朱红油亮的梁柱直直地冲了过去……腊梅——门外一声惊呼,一条月白色的人影箭一般地冲入大堂,但还是晚了一步。
砰的一声巨响,众人感觉整个屋子都跟着震动了,朱红的梁柱上绽开一片殷红的血迹,腊梅软软的身躯贴着梁柱倒下,额头在梁柱上划下一道蜿蜒的血痕,血滴遍布四周,鲜红刺目,像腊月盛开的梅花。
纪天翔颤抖着接住她的身子,徒劳的用手去按在她血流如注的额头上,瞪大眼睛喃喃地唤:腊梅,腊梅,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回来了,我回来救你了,你相信我,我能救你的。
她困难地张开眼,血迹沾湿了她的睫毛,染红了她的唇角,她努力地想要看清他的脸,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红。
她的手苍白粗糙,摸索了几次才抓住他的衣襟,虚弱地道:姑爷……腊梅……今后……不能再……服侍……你了。
不,不。
他拼命地摇头,嘶声狂吼,找大夫,你们听到没有,快找大夫——堂内吓傻了的一群人这才连滚带爬地起来,纪总管惊慌地奔出去叫人找大夫,招弟扶着摇摇欲坠的纪夫人,纪天祤看着腊梅满身的血迹,傻傻地张大嘴,好半天才小声吐出一个字:血!然后眼一闭,咕咚一声倒下,惊得夫人下人忙成一团。
纪天翔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腊梅额上仿佛永远也流不尽的血,仓惶地摇着她,声音嘶哑焦灼:腊梅,你撑住,我会救你,我不会让你死,我一定会救你。
她用力吸气,弯起唇角给了他一个好苦好美的笑容,手指颤抖费力地向上触到他的脸,沾到一滴水迹,喃喃地道:姑爷……你……哭了?腊梅,腊梅……他猛地搂紧她,头深深地埋进她的肩窝,哽咽着道:你不要死,求求你,撑下去,不要死。
她贴着他的耳朵,灰白的唇轻轻地颤动,结发……为知己……生死……两不疑……对弈……在今夕……琴萧……及良时……卷帘……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保康健……莫忘……珍重意……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触在他颊上的手指带着泪滴,软软地垂落。
腊梅——他一声长吼,赤红的双眼呆呆地盯着她,好久好久,像突然惊醒过来一般,按住她头顶百汇穴输入一股真气,撕了衣襟缠住她额头上的伤口,起身将她负在背上,出门飞身上马,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