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坊里是有人通风报信,而且与李金富早有勾结,包括先前的一场大火和眼前的掳人威吓。
他回答。
对于这点,他的确早有怀疑,但没想到这怀疑竟以这种方式得到证实。
关于奸细这件事,他不想太伤她的心,所以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至于他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他仍未想透。
不可能!锦绣坊里不可能有这种人!她否认,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
就算有人通风报信,也不会是锦绣坊里的任何一个人,你凭什么这么说,这些都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想到她一手打下名号的锦绣坊有可能是毁在她所信任的人手里,她不禁心痛。
不是为锦绣坊,而是为她那么信赖的人。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看见她脸上的神情,他不忍,于是设法转移她的注意力,重要的是,我们得先设法把坊里的人救回来,而且,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她点头,他说得对。
但,要怎么做呢?报官!她突然喊,现在总可以报官了吧!瞧眼前这一片骇人的景象,还有坊里三十余口人,我们到官府里,带着一群官兵进去找人,到时,他绝不可能再抵赖!她自信满满。
我们没有证据。
他环住她的腰身,催促她上马。
她被动地跨上马背:证据?她指着坊里,这么明显的证据,我们还需要什么证据?他跟着骑上马:坊里没人,并不能证明是李金富擂走的。
就算染坊里有红色的染料,也不能算是证据。
而且就算带着官差到李府搜人,也不会找得到锦绣坊里任何一个人。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换作是你,会把掳来的人留在自己的屋里吗?听他的一番话,她变得沮丧:那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难道就要任那李金富逍遥?要是他伤了坊里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安心的。
我明白。
他环住她,我们在这儿等上一会儿,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守株待兔,以静制动,是兵法中上上之策。
如果能洞悉敌情,耐得住性子,不必自己出击,对方自会因焦躁不安而自投罗网。
届时,他就可以知道该怎么办了。
云姐!张大哥!一阵阵呼喊声,自远而近。
来了!他全身戒备。
是——小陈?!察觉到他身上的紧绷,她按住他的臂膀安抚道,别担心,只是小陈。
幸好,他没有被李金富捉去。
他没有理会她的话,握住马缰,面对着声音的来源。
云姐!张大哥!我……我们……大家……小陈骑在马背上,自远驰近,直到来到两人面前,他已经气喘吁吁。
小陈,你什么都别说,我都已经知道了。
千云急急地问,其他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他们?大伙儿……李金富趁你们不在,把所有的人都给捉住绑了起来,送到城外西郊的木屋关起来了!张弘毅了然于胸。
对方因为久不见他们上钩,所以派了个人,换了个诱饵,试图再多施些饵。
只可惜,骗不过他。
城外西郊?他们有多少人?大伙儿全都平安无事吗?骆千云焦急地问。
那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有其他人跟你一起逃出来吗?她往他身后张望着。
小陈摇头:不,云姐,就我一个人。
我——我不是逃出来的,是那个李金富,他没见到你和张大哥,就放我出来!要我找到你们,然后他说……说什么?他说你和张大哥要是不去,他要把坊里的人全都杀了。
小陈痛呼。
包括你吗?张弘毅冷不防问了一句。
小陈整个儿愣住了。
冰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活,你这么说,好像小陈是……说到一半,她再也说不去,震惊得无以复加,小陈你……空气似乎在瞬间凝结。
大伙儿都发现了,却谁也没有多说一句。
不要逼我。
小陈后退,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发现,我……他给我的银子比我在锦绣坊三辈子赚的都还多。
我还年轻……我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
而且,如果我帮他,云姐你就会一直留在螺石镇,就不会被一个外地来的男人带走了。
只是为了这样的原因?她心痛,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被她的眼看得心慌:云姐,你答应要一辈子守着锦绣访,和大伙儿在一起的,我……你要食言.我只好帮助李金富。
小陈辩驳。
我从没有说要离开!她不明白。
你会的!谁都看得出来,你爱上了京城来的男人。
我们都知道,你若跟他到京城去,就会一去不回了。
锦绣坊没有你;根本什么都不是,我当然……我必须保护我自己!谁都看得出来,你爱上了京城来的男人。
这话令她如过雷击、她瞥向他,眼神却与他不经意地交会。
刹那间,像是有一股电流窜过两人。
她的心思意明显到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而她,却备受煎熬。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那么……那场火……小陈,除了你……还有谁?是你放的火吗?她的眼已蒙胧。
没有别人。
小陈不敢看她,也无法直接回答,但那场火不是我放的!我绝不可能亲手放火烧掉锦绣坊!我以为,李金富只是要弄场小火骗你回头,没想到,竟将锦绣坊烧成了灰烬……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张弘毅冷然地道。
不,别这样说——千云阻止他,都是我,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小陈只是个被李金富利用的棋子,不能怪他。
她滑下马背,握住小陈手中的马缰,小陈,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不会怪你。
你走吧,我现在就到城西去,亲手解决这件事。
小陈坐在马上,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缰绳。
一则因为害怕,一则因为愧疚。
他怎么也没想到,云组竟不怪他,而且还将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想起平日云姐是怎么待他、怎么对大家,他不禁悲从中来,愧由心生……云……云姐……小陈咚的一声下马,整个人跪在地上,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家——小陈?!别这样!你快起来!她拉住他;我都说不怪你了她的眼泪忍不住落下,你别这样他也不过是个大孩子啊,她心疼地抱住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你有勇气流泪,就该有勇气挽救你犯下的错。
张弘毅开口。
救?小陈抬头,抹去脸上的泪痕,现在都已经是这样了,该怎么挽救?如果还有挽救的机会,他愿意付出一切。
张弘毅点头:李金富放火烧锦绣访,我已经找到了物证;现在,就只缺你这个人证了。
物证?人证?千云惊讶,你哪来的物证?李金富和他的家仆当天所穿,沾满火药的衣物,以及李家私造火药的地窖,再加上小陈的证词,以及李金富和他爹为恶的多项证据;数案齐发,其中任何一条,都足以将他打进大牢,永不翻身。
他缺的证据,已经齐全。
可……李金富宫里有人……原来,那几个晚上,他是忙着去搜罗证据,而她,却还因此错怪他。
我们宫里也有人。
他笑,你忘了将军和夫人吗?他早已飞鸽传书,请将军进京面圣,此刻,只怕钦差早已在往螺石镇的路上了;而他也还没告诉她,将军和夫人,这时应该也已经在往这儿来的路上了。
冰块!你……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激动地捉住他。
原来他什么都替她没想好了,可气人的是,他却什么也不说。
这死冰块,到头来根本还是那个性子。
他只是拍拍她的头,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
她不满这样的回答,却也只得接受: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证据都有了,不是得上官府去吗?可官府里都是李家的人我们现在推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到敌人露出马脚,自投罗网,这次战争就宣告结束。
他有的是耐心,使敌人没有。
十天后——锦绣坊里又再度恢复原有的生气和营运。
铁差比他预期的还要早到,就在当天,太阳要落山时,在众目睽睽之下,钦差带着兵马,找到了李金富和所有的人,人证物证俱全,就地收押。
所有的人全又回到了锦绣坊,包括小陈在内。
没有人再责怪小陈,除了小陈自己。
骆姑娘,怎么不给你当家的再试些新颜色?反正他在那儿站着也是站着,能替你多赚些钱不是挺好?坊里,王家的太太好奇地问。
嗯?啊!千云回过神来。
是啊!瞧他生得挺俊的,颜色染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好看,瞧,我就没见过哪疋布像上回那样好看的。
骆姑娘,你好歹再试试嘛。
哦、哦、好。
骆千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里想的跟耳里听见的,全是两回事。
李金富一干人全都被捉进了官府,那么多证据和重要人证的证词摆在眼前,只怕一时半刻,他是不可能再出来闹事了;重建后的锦绣访也开始恢复了往日景象。
她本来应该高兴的,可现在,她却一丝也开心不起来。
他……是不是要走了?她望着他英挺的侧面,心底五味杂陈。
他真……舍得下她?这些天,他根本没跟她说上几句话,甚至,连正眼也没空瞧她一眼。
虽然是因为忙着衙门和坊里的事,可再怎么忙,他也不该一句话都没说啊。
要走还是要留,至少他得说个清楚。
否则!她一颗心像是悬在半空,怎么也放不下。
而且她暗忖——自锦绣坊竣工,她搬回自个儿房里住后,他就没再在她房里出现过了……这让她一阵心慌。
难道,他厌倦她了?可她明明、明明可以确定他是在乎她的。
要不,他怎么可能为她做这许多;要不,他怎么可能和她——但,他就要离开了。
他是将军府里不可缺少的武将,领有皇命,不可能不离开。
他真要一走了之?他从未对她说过什么,就算有,也是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弄不清他的心思、看不透地的真心,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而她自己呢?她爱他、她可以确定。
但他什么都没说,她便什么也不能做。
这让她觉得如坐针毡。
如果,她真要找他问个清楚,那她要问什么?又该怎么问?她该怎么办才好?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他就这样轻易地离开。
她摇头。
至少,她得要他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负责!但另一个难处是,她却不希望他是为了孩子而要她……这样不行、那样也行不通。
老天!她想得头都疼了。
这么多这么多的问题,她该如何解决?按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她稍稍平静下来。
直到现在,她终于可以了解,当年水柔一个人怀着孩子出现在螺石镇的心情。
不过幸好,她不是水柔,而如今的境况也不会比当年更糟,这让她安心不少。
水柔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都可以度过,她也一定可以的。
突然,她知道该怎么问他了。
谁说他什么都不说,她就什么也不能做!她骆千云可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当然更不可能害怕追求自己的所爱和幸福。
想到这里,她充满自信地握拳,脚下不自觉地往他的方向跑去。
要问就得趁现在,谁知道过一会儿,她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骆千云!你给我站住!看见她脸上布满了笑意向他跑来,张弘毅的眉心就越皱越紧。
她愣在当场。
他看见她了?那么,他一直在注意她?她的心激扬。
冰块——你为什么叫我站住?她隔着人群喊。
或许,她可以不必说,就得到她想要的。
他的眉心趋紧:过来。
他再下令,不想隔着人群对她吼。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她只看见他的嘴形和低沉的噪声,好像是在叫她过去。
骆姑娘,你当家的要你过去呢!在他们中间,有好事的人传了话。
嗯?她不就是要过去吗?他要她站住,又要她过去——她跟着也皱起了眉头。
这男人,真不好伺候。
好吧,反正她本来就有话要对他说,她再次加快了脚步。
该死!他低咒一声,脚下一用力。
整个人凌空跃起,点了几点,旋即捉住险些扑跌的她,你从来都不好好听话的吗?她想反击,却又吞了回去。
那可以等会儿,现在,她有别的话要对他说。
而且反正,他总会救她。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冰块,你要不要娶我?她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一鼓作气。
话一出口,她如释重负。
剩下的,就是他的问题了。
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整个人愣在当场。
锦绣坊里,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我——他缓缓回答,低沉的嗓音回荡在空气中。
她开始有些着急:你——怎么样?‘我——他扬眉,唇边勾起的,是一抹难辨的笑意。
仿佛,像一个久候的猎人终于等到他要的猎物,就等你这句话。
话一落下,锦绣坊里一片欢声雷动。
此际她的脑子不知为何竟变得一团混乱,又像是一片清明。
天呐,就这么简单?!她问,而他就这么答应了?!他望着她,笑而不答。
云姐、张大哥!天大的消息——她才正要细细思索,小陈的声音却在这时自门外传来,她的心不由得一紧。
该不会又发生了什么事?她心慌地转头望门,却看见小陈急急忙忙地冲过来,上气接不着下气地来到她面前道:云姐……张大哥……将、将……将军和夫人到了。
张弘毅像是未卜先知地接下小陈的话,一个弯身,将她整个儿拦腰抱起,我们出去迎接吧!水柔?!骆千云不敢置信:水柔他、他们到螺石镇了?!她推他,快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还未从一个惊喜中回过神来,她又听到另一个惊喜。
她按住胸口,觉得一颗心仿佛要跃了出来。
安分点。
他威胁,双臂扣紧了她的身子,要是你再胡乱跑跳伤了我们的孩子,我会狠狠地揍你。
我才……’她正要反驳,却惊愕地发现他所说的话,你……孩……子……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没错,你听见我说的活了,我的夫人。
他回答,眼底尽是笑意。
而她圆张着的大眼和唇瓣,久久无法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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