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将军。
高句丽王的脸色并不好看。
我国近年来民生才趋安定,每年为了纳贡天朝,百姓都得缩衣节食,现在大唐天子要求我国岁贡增加三倍,这岂不是要让我高句丽百姓连生活都成问题了?琦儿如实翻译,脸上的神色却是气愤不已。
李洛神情一凛。
这么说来,高句丽是不愿接受大唐的保护了?保护?!琦儿还来不及翻译便冲口而出。
你称这为保护?这根本就是勒索!是抢匪的行为!琦儿!不可放肆!虽听不懂女儿在说些什么,但高句丽王约莫可以猜到个大概。
眼前的情势对我高句丽已极为不利,别再多生事端。
难道你忘了,大唐的三十万大军还在二十里之外待命吗?父王!难道我们就这样任大唐欺负吗?她转向朝臣。
各位大臣,你们说句话吧!除了遵从大唐天于的命令外,我们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众人面面相觑。
启禀王上、公主。
一位大臣开口。
现在的局势对我国确实极为不利。
倘若不接受大唐的要求,先别说大唐三十万大军会不会进逼,光是邻近的新罗国要是趁此时出兵,只怕我高句丽也可能遭到灭国之祸。
这么说,我们就要任人宰割了吗?韩琦儿胀红了脸。
高句丽王面色凝重。
我不畏战,但我忧心的是,战事若一开启,我国百姓会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大唐天子仁德宽厚。
李洛扬起一双英气逼人的剑眉。
若要勒索强掠,大可以不必将大军驻在二十里外。
事实上,大唐可以等新罗进攻高句丽之时,再出兵坐收渔翁之利。
今日大唐天子遣我来此,为的不下外是高句丽数年来向天朝纳贡输诚的忠诚,我大唐三十万大军为高句丽逼退新罗,难道不值得高句丽的三倍岁贡吗?琦儿沈声,将这些话如实向父王禀报。
事实上她心里知道,他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只是,眼前的情势让高句丽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这让她觉得气愤和心痛。
小国寡民,就没有与大国谈判的筹码?就只能任人宰割吗?高句丽王起身。
李将军,请代我转告大唐天子,高句丽愿意对天朝效忠。
父王──琦儿,就照我的意思转达吧!高句丽王点头。
李将军。
琦儿转身,眼眶禁不住泛红。
我代父王向大唐天子转达:高句丽──愿意对天朝效忠。
李洛一震。
这样的答案,是他早就预料到的。
事实上,高句丽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她盈睫的泪。
即便征战沙场,眼见血流成河,他的心也从未动摇过。
身为大唐第一猛将,多少女子对他投怀送抱,他也未曾动心过,然而,她那悲愤的神情却让他的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连呼吸也无法顺畅。
很好。
他答,声音却是低沈沙哑的。
既然高句丽王如此深明大义,我大唐天子定为此感到欣慰。
他起身,身边两名副将跟着起身。
还有一点,为平定新罗,我大唐三十万大军必须借道高句丽,这点,还要请高句丽王配合。
任务既已达成,他无意、也不宜久留。
别说是为了解我高句丽之患,只要大唐天子有令,我高句丽当义不容辞。
高句丽王起身。
琦儿,快替我转告三位将军,和乐殿已经设下国宴,要为三位接风洗尘,还请三位将军移驾。
父王。
韩琦儿一双柳眉紧紧皱起。
我想李将军应该很忙,咱们就别太耽误他的时间了吧!她一点儿都不想跟这视她高句丽百姓为无物的人周旋,况且,在和乐殿设下国宴,她势必得待在一旁当翻译了。
琦儿,父王还有事要与李将军商议。
高句丽王正色道。
可是……韩琦儿才要开口,然而父王的眼神却让她收回了话。
深吸口气,她转向李洛。
李将军,我父王在和乐殿已设下国宴,要为三位将军接风洗尘,请三位移驾。
李洛微笑。
多谢高句丽王的好意,但我等还有要事在身──话还没说完,韩琦儿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
是啊,我想李将军应该也不会有时间留下,那我们就不便强留了,我这就转告父王,即刻送你们出境。
她嘴上讲得漂亮,但直射向他的目光却毫不掩饰地说着:姓李的,你最好尽快给我闪人,否则要你好看!父王,李将军的意思是──慢着。
嗯?!韩琦儿猛地回头。
他……还想干么?!李洛眼底忍不住泛起一抹笑意。
本来,他并无意留下。
但她的眼神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面对敌人,他李洛向来不畏战,而高句丽公主亲下战帖,对他蓄意挑釁,他要是视若无睹,那就太有损大唐武将的尊严了。
咳!他清了清喉咙。
既然高句丽王如此盛情,我等若是婉拒岂不是太过失礼?为了两国的邦交与和平,我想,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什、什么?!韩琦儿一双火眼金睛立即瞪过去。
李将军,你不是有要事在身?她问得慌张,巴不得他立刻就消失在她眼前。
要事是有,不过天色近晚,就算有事,也不差这一夜。
他扬眉,答得轻松。
那么就请公主带路了。
韩琦儿瞪着他,可在他的凝视下,脸孔却渐渐胀红。
在所有人眼里看来,她是因为生气而脸红,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脸红是因为──他那双放肆的眼!色胆包天!陪坐在李洛身旁,看着他和一群宫女饮酒作乐,她怎么也没想到,堂堂一个大唐将军,竟然也这样──色胆包天!虽然他只是坐在位子上欣赏歌舞,喝着舞姬倒给他的酒,可他也没拒绝人家对他的殷勤献媚,眼看着服侍他的舞姬都快坐上他的腿了,他竟然连避嫌的意思都没有!反观另两个他带来的副将,态度就比他收敛多了。
可见这个李洛根本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更气人的是,所有的宫女、舞姬一看见他,都像从没见过男人似的,一窝蜂地拥了上去!就算他确实是生得高大英挺又如何?身为高句丽女子,难道不知道要替自己留点颜面吗?若不是父王有令,她早就把这些女人轰下去了。
父王,夜已经深了。
她刻意提醒,顺道用汉语再翻译一遍给他听。
他们聊天,要她翻译;他们饮酒,要她作陪。
她可是百般不愿,好不容易捱到了夜深,她总该可以回去休息了吧?哦?公主累了吗?李洛挑起一道浓眉。
累倒未必,就是看着某些人碍眼罢了。
她刻意轻描淡写。
我听说大唐军纪严明,对于将士的品格操守更是要求,或许……是我听错了?李洛眯起眼。
人是高句丽的人,酒是高句丽的酒,大唐的将士来到高句丽,自然该入境随俗,公主以为呢?啪嚓!空中像是闪过火花。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这句话,好像是来自大唐的吧?韩琦儿眯眯眼,反将回去。
竟然敢暗指他的色胆是因为入境随俗,她非得要他俯首认罪不可!李洛,我敬你是个将军,可是你的行为根本就……连你的两个副将也不如。
要换作是我,一回到大唐就立刻向皇上参你一本!参我一本?李洛有些讶异。
我不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李兴、李中,你们以为呢?两位副将站起,拱手而立。
将军言行,并无不妥。
李家军所战皆捷,除了训练有素外,更因李家军上下对将军有着无可动摇的敬意与服从。
是以,对于将军和高句丽公主间的争执,更甚而是在酒席间的不拘小节,没有人会有任何质疑。
事实上,跟着这样的主帅,是他们的光荣!你、你们!这根本就是上下交相贼!琦儿拍案。
两位副将,跟着这样一个色胆包天的主帅,你们不会觉得羞耻吗?色胆包天?李洛觉得愤怒,却忍不住失笑。
当一个女人认为男人色胆包天时,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极端厌恶他,另一个则是……容不得别的女人碰他。
而他认为,绝不可能是第一个理由。
这点,让他心上泛起一股特殊的感觉。
你敢说你不是?她被他的笑容惹毛了。
公主若以为是,就算我再如何辩解也无用。
但在下不解的是,公主为何如此在意在下的一言一行?他挑明了问,话中有话。
这──琦儿立即僵住。
谁在意你了!是啊,这也正是我想问的问题,还请公主解惑。
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还敢要她解惑?!琦儿气得快炸开了。
够了,我不想再待在这里听你胡扯!既然你没有正事要谈,我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儿替你翻译!嗯哼,不战而走?他挑釁。
不战而走?!他的话激怒了她。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谁跟你作战了?当着我父王和你两位副将的面,我有必要跟你过不去吗?琦儿,你们究竟在谈些什么?看着女儿的举动,高句丽王不禁皱眉。
我看你说得多,翻译得少,事情,有什么不对吗?没什么不对。
父王。
琦儿勉强挤出微笑。
夜深了,我们是不是该让李将军和两位副将歇息,他们明天‘一早’就要赶路,接下来还得率领大军平定新罗,没有足够的休息是不行的。
唔,你说的很对。
对于女儿的建议,高句丽王相当赞成。
都怪父王太疏忽了。
那就留下几位舞姬伺候三位将军,我们早些回宫去吧!留下……几位舞姬?父王的意思是,要让这些舞姬……侍寝?!她的双颊在霎时间变得通红。
光是想到他和别的女人……她就忍不住心跳加速,同时却也觉得胸口一阵闷。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这个姓李的男人来到高句丽之后,她就觉得什么都不对劲。
脾气大就不用说了,好像,心上还多了些东西,却又像是少了些什么。
公主。
他的嗓音唤回了她的神智。
什、什么事?高句丽王说了些什么?你不替我翻译吗?李洛望着她,对于眼前这个陌生却吸引人的公主更多了些好奇。
吸引人?没错。
他是觉得她相当吸引人,纵使她是那么的不可理喻。
在大唐,他见过许多女人,却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特别。
宽大鲜艳的唐衣,衬得她雪白的肌肤更加柔嫩;些许的怒气,让她原就粉嫩的双颊染上一片红晕。
在她身上,有着不同于大唐女子的清丽,而她说着汉语时呢喃柔软的口音,就连生气时听来都极其妩媚。
不可否认的,她的一切都吸引着他。
她深吸口气。
我父王的意思是,后殿已备好三间寝房,请三位将军早点安歇。
然后……她答,却避开他的视线。
这几位舞姬会伺候三位就寝。
说完,她别开脸。
原来如此。
李洛眯起眼。
高句丽王与公主的好意,我等领受了。
韩琦儿的心猛地揪紧。
父王,我们走吧!她站起,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送。
李洛敛眉,眼底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气死人了!一回到寝宫,韩琦儿整个人往床上一躺,瞪着屋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男人!什么高句丽王与公主的好意,我等领受了!哼!还不是色心大起,见了她高句丽的舞姬美艳,巴不得她和父王早点离开!还大唐使节呢!不过是外表称头,巧言令色的家伙罢了!战虎又怎样?不过是念过几本书的武夫罢了,也敢跟她跳板公主斗?可是……她用被子蒙住自己。
气归气,可是他高大英挺的身形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有着一副她所见过最宽阔的肩膀、黝黑得发亮的肌肤、好看得令人目眩的笑容。
他和她所见过的高句丽男子完全不同。
更令她着迷的是,对于她的机智和辞锋,他竟能对答如流,这是她从未遇过的情况。
如果,他不是带来大唐天子苛刻的要求,如果他的态度不是那么傲慢恶劣,说不定她对他的印象会好些。
想起那三倍的岁贡,她的心情更坏了。
啊──她闷在被子里大叫。
公主?一个宫女的声音轻轻响起。
什么事?韩琦儿闷在被子里,头也没冒出来一下。
公主晚上,吃了花生吗?宫女小声问。
花生?这是什么跟什么?韩琦儿坐起,望着自己的宫女。
是啊!我听说宫里最近购进了一批炒花生,味道好极了,公主若不是吃了花生,怎么火气会这么大,而且还脸红了呢?宫女凑上前去看。
……嗯,呼吸急促,鼻子也有点儿红,该不会是要流鼻血了吧?金小姬!韩琦儿忍不住吼。
公主?宫女有些慌。
你今天跳板跳得还不够吗?韩琦儿威胁。
宫女即刻弹起,连退四、五步。
够!当然够!太够了!八百下耶!包括她在内,所有的宫女跳完后,走路全都成了一摆一摆的,一整天都觉得地在摇,怎么可能不够呢?既然跳得够,你的话为什么还这么多?祸从口出这话你应该听过吧?金小姬后退、再后退。
是!一句简洁回答后,她立刻捂住了嘴。
算了,也不是你的错。
韩琦儿下床,烦躁得走来走去。
不甘心!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被那个李洛占了上风,不甘心高句丽要被迫多纳三倍的岁贡!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让大唐去平定新罗,而他们又不必多纳岁贡吗?她沈思。
还有一点,她其实是暗暗忧心的。
记得在大唐的史书里曾看过一则例子,似乎跟他们现在的情况很像。
她担心的是,如果大唐向高句丽借道平定新罗后,回头会不会顺道攻击高句丽?想到这里,她就不寒而栗。
可再要往不想,她的脑子又成了一团混乱。
烦!烦死了!公主?您很烦吗?宫女金小姬护主心切。
平日,公主总是开开心心的,就算遇上不开心的事,也不会对她们发脾气,可瞧公主现在这样,她这个贴身宫女也忍不住要担心起来。
嗯。
那……公主想聊一聊吗?不用了,谢谢你,小姬。
对于小姬的关怀,她不是不感动的。
这样啊……那我陪公主跳跳板好不好?金小姬自动送上门。
韩琦儿眼睛一亮。
真的?当……当然……是真的。
金小姬咬牙微笑。
虽然大小腿仍然很痛,不过只要公主开心,她多跳几下也无妨。
二话不说,她搬来跳板,并招来夥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身为公主的宫女,当然应该为公主分忧解劳。
好吧!韩琦儿站上跳板,脸上的表情稍稍开朗了些。
谁先来?宫女们捧着腰的捧着腰、抱大腿的抱大腿,皆在犹豫着是不是该第一个送死。
我先来吧!金小姬忍着泪。
运动是好的,当心情不好的时候。
运动是对的,当脑筋不灵光的时候。
运动是……我决定了!韩琦儿突然一拍手。
公主?解铃还需系铃人!韩琦儿跳下跳板。
光是在这儿担心,问题也不可能解决,所以,我决定亲自去找李洛谈个清楚。
她边说边往外冲。
公主,现在很晚了耶!金小姬担心地追上。
别跟来!韩琦儿停下。
我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可今天不弄清楚,以后就来不及了。
我现在要去解决一件大事,你们没事就早点休息吧!目送着公主消失在夜色中,宫女们实在不知该高兴(因为不用跳跳板了),还是该担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