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太原的大道上,一个男人风尘仆仆地策马赶路。
他身上那一袭白衫,在烈日下显得更加地醒目。
坐在疾驰的马背上,唐逸扬的神情却显得有些犹豫。
数年前,他们唐家四兄弟曾立下誓言,三十岁之前绝不娶妻。
然而就在不久前,大哥和三哥先后在太原破了誓、娶了妻,而且带着妻子躲得不见人影,至今下落不明。
唐门四少一下子少了两个,让维护誓言最坚的二哥义愤填膺地找人算帐去,而他这个小弟自不可能置身事外。
策马奔驰着,他不禁要担心,自个儿会不会耽搁得太久,错过了二哥上齐家书苑找齐小小算帐的精彩过程?说他幸灾乐祸,倒也不是。
只是火爆的二哥加上齐小小这神秘的女人,实在让人很难不去猜测,这两人碰在一起,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据说,太原齐家的女人个个帮夫。
七姊妹嫁了六个,剩下唯一一个不肯出嫁的齐小小,竟拿着她们家传的帮夫秘笈开了间齐家书苑,开班授课起来。
说巧不巧,让他大哥和三哥破誓而娶的妻子,正是出自这间齐家书苑。
为了解开大哥和三哥破誓娶妻的谜团、为了查清楚这齐小小是否从中使计,他和二哥才会决定前往太原探个究竟。
只不过,个性急躁的二哥先行上路,他只得在后头拼命追赶了。
可他怀疑,木已成舟,就算他们赶到太原去又能如何?其实他对成不成亲这回事,并没有太多的意见,当初只因为他正巧对婚事没兴趣,再加上三位兄长豪气干云地起誓,所以他这个做小弟的也就从善如流,合群地立誓了。
女人,是很麻烦的动物。
他觉得奇怪的是,三位兄长虽然同有此感,但仍然喜欢周旋于众多女人之间。
既不想娶妻,又喜欢和女人瞎混,结果当然是玩火不慎,早早破誓娶妻去了。
破誓就破誓吧!反正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那么,他又何必要赶着上太原去呢?这样想着,他的速度也就跟着慢了下来。
嗯——以前他倒没注意,原来从京城往太原的路上,风景还挺不错的。
他让马儿缓缓前进,干脆欣赏起路边的湖光山色来。
突然间,马儿一阵嘶鸣,跟着人立而起。
‘踏雪’安静下来。
他勒马,试图让马儿镇定下来。
这该死的是怎么回事?踏雪的脾性沉稳,很少这么惊慌过,难道前头出现了什么危险的动物?他翻身下马,将踏雪留在原地,目光一扫,发现路边的山壁上,有一个被乱草掩住,不大不小的洞口,若不仔细留意,是很难发现的。
瞧踏雪不断朝着洞口的方向喷气,问题应该就是出在那儿了。
他上前拨开草丛,仅容一人旋身的洞口里,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这洞深不见底,不知是通往什么地方?突然,脚下一震,他立即往后一跃,盯着刚才他站着的地面。
原本平坦的泥地,突然隆起一个小包,然后又凹下。
唐逸扬瞪大了眼。
跟着,方才隆起的地面竟喷出了些泥土,然后越喷越多,隆起的小包变成了小凹洞,小凹洞又变成了大凹洞,直到成了个西瓜大小的大洞时,一切又归于平静。
地鼠吗?他忍不住开口喃喃自语着。
可这如果只是地鼠的话,应该不至于引起踏雪这么大的骚动吧?那么,这里头是……他小心地上前一步,蹲下来探看。
猛地,洞里冒出个蓝色的东西!他吓了一跳,几乎弹跳而起。
蓝色物体像是被挤出了洞口,而跟在后头出来的,则是个圆圆的、沾满了泥巴的、黑黝黝的、脏兮兮的——一个人头?!唐逸扬的下巴,许久都无法合拢。
呸、呸!噗噗噗!拍着脸上的泥、吐着吃进嘴里的土,苏玉儿一张小脸揪得跟个包子似的。
都怪她爹,什么一条直接通往村外山洞的地道!.爬到最后,她根本就是自个儿挖着洞,拼命爬出来的。
挖洞也不挖好一点,还说什么睿智。
她忍不住抱怨着。
等我回去,一定要跟娘告状!她撑起身子,勉力地将上半身钻出地面。
亮晃晃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低下头,却看见一双穿着白靴的大脚,就杵在她眼前。
脚?不会吧?难道……有人发现她逃出来了?她惊异地抬起头。
,好长的腿啊!她一手捉着她的蓝色小包,一手撑住地面半往后仰,想看这双长腿的主人究竟是谁。
可是,阳光太强了,只见白靴的主人一身白衫,似乎正低着头朝她看。
她迎着光、他背着光,结果是一团黑影,她什么也看不见。
你——唐逸扬蹲下身子,仔细颧察着从地表冒出来的……呃……人。
你是……女人?怎么会打地里爬出个女人来?吓——苏玉儿浑身一震,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她这辈子,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更没见过这么俊帅的男人!天!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被吓着的,应该是我吧?唐逸扬看着眼前的……女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好好的路不走,干么钻地洞呢?吓着了路人不打紧,吓着了骑在马背上的人可就危险了。
幸亏他骑术不错,否则这会儿灰头土脸的,恐怕就不只是她一个人而已了。
我……他这话的意思是……怪她吗?好吧!见她没事,唐逸扬起身,拿起腰间的白扇扇了扇身上的灰尘。
既然你没事,我也没事,那——咱们就有缘再见了。
说罢,旋即转身准备离开。
管闲事向来不是他的兴趣,尤其是管奇怪女人的闲事,那就更不必了。
喂……她一手捉住他的脚。
看着脚上突然多出了一只手,唐逸扬睁大了眼。
姑娘,你这样……不好吧?他很委婉地要求她放手。
你不帮我!苏玉儿震惊得无以复加,挣扎着想爬出洞口。
现在若是在村子里,早就有成群的人迫不及待地拉她出来,还打水让她洗脸了,而这人竟然只看了她一眼就走?太过分了!他瞪着她的手,收起了白扇。
很明显的,你不需要我帮忙,也可以爬得出来。
事实上,我建议你先放开我的脚,肯定会——爬得更好!瞧着她脏污的手在他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了明显的印子,他几度忍住欲举起脚将她踢开的冲动。
你这人——她放开他的脚,自地滑爬出,改而捉住他的腰,黏住他的手臂。
怜香惜玉这四个字你懂不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八个字听过没有?原来生得好看的人,心地却不见得好。
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跳个不停,一点儿也不想放开他呢?.看着身上的手印越来越多,唐逸扬从生气变成放弃,后来干脆就随便她了。
他就是因为看到路上的不平,所以才会惨遭魔掌的。
下回他得记住,路上的不平可别在意。
这位姑娘,我还有要事在身,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前面不远处有个小村子,上那儿去,肯定会有许多怜香惜玉、拔刀相助的人等着帮你。
现在,请你放开我的衣袖。
不放。
越瞧着他,她就越不想放开他。
她开始怀疑,娘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遇着了喜欢的人就要紧捉住他不放?还是……遇着了喜欢的人,会自动捉住他不想放?那……她是喜欢上他了?真有可能在她一出南仁村的同时,就找到了她喜欢的人?她无法确定。
可是,她可以确定,她得跟着他一阵子,直到——确定他是不是她喜欢的人为止。
不放?!他没有听错吧!这个打地底下冒出来的女人要紧抓住他不放?他深吸口气。
姑娘,我们素昧平生……苏玉儿,你叫我玉儿就可以了!现在,你认识我了。
她瞧着他,忍不住微笑。
恩公,我可以知道您的大名吗?恩……恩公?这是什么跟什么?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恩公了?他忙不迭地否认。
因为我得离开这儿。
她答。
很明显的答非所问。
他一愣,但无暇理会她怪异的答案,伸手指向道路道:姑娘尽管请,无论你想上哪儿去,我都不会拦着你的。
事实上,他完全、一点儿也不想再跟这个奇怪的女人搅和下去。
可是……她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一个弱女子很难办到,所以还需要恩公大力帮忙,送我一程了。
她看向站在一旁的白马。
一身的白衫、骑着匹白马,这人,这么喜欢白色吗?她低头,看见他的白衫被她手上的污泥染成了黄色,她倏地缩回了手。
这么喜欢白色的人,一定最恨人家弄脏了他的一身白吧?苏姑娘——唐逸扬瞪着她,额际开始隐隐作痛。
原来她所谓的恩公是这么一回事。
老天,她是真听不懂他的话,还是故意的?玉儿。
她纠正。
苏姑娘,我只是路过这儿,无暇久留,更没办法送你。
你只要往前走几里路,就可以找到最近的村子了。
如果你需要银子……他自怀中掏出些银两,放到她手中。
这些都给你,其他的,我就帮不上忙了。
说完,他立即转身朝踏雪走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喂!等等我!她揣起小包包,跑着跟上去。
他纵身上马,而她,就挡在他的马前面。
苏姑娘,请你让开。
他勒紧马缰,以免踏雪误伤了她。
她摇头。
除非你带我一起走!带你一起走!生平头一次,崇尚和平的他忍不住想发火。
苏姑娘,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帮不上你的忙,请你找别人吧!她挡在马前,一动也不动。
不!你一定得帮我!我……我才刚从你说的那个最近的村于里逃出来,你怎么可以要我再回去?你要是不带我走,我就……就摸黑你的马!她伸出沾满泥巴的双手。
唐逸扬一怔。
这……这算哪门子威胁?不信?她上前一步。
我摸给你看!她才一走近,踏雪立刻后退,硬是躲开她满手的‘踏雪’?!唐逸扬不敢相信,自己的马竟然这么做!它怕脏?!苏玉儿跟着愣在当场。
原来不只他怕脏,他的马也很怕。
都说物似主人形,原来这话是这个意思。
她强忍住笑,装作可怜地道:请你带我离开这儿,否则要是让老爷抓到我,我就只有死路—条了!唐逸扬皱眉。
你得罪了人?不!是有人要害我……我是一个可怜的孤女,被卖到李老爷家中当下女,可是李老爷他……他想对我……他想非礼我……所以我……说着,她抱着包袱嘤嘤啜泣起来。
原来如此。
看来,她的身世也颇为可怜。
所以你就挖了地洞逃出来?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嗯。
她点点头,眨着大眼。
你要带我离开这儿吗?他望着她,犹豫半晌。
离开这儿,你准备上哪儿去?你要上哪儿去?她反问。
我要上——他突然警觉到有些不对,如果他告诉了她,她该不会一路跟着他到太原吧?我上哪儿去与你不相干,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上哪儿,我送你一程就是。
可是……你若不告诉我你要上哪儿去,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顺路?她仍不放弃。
苏姑娘,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上哪儿去,无论顺不顾路,我都会送你,这样行了吗?他不想再跟她多说。
真的?!她喜出望外。
无论顺不顺路,你都要送我!那——你往前走,等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说完,她欺身就要上马。
然而,踏雪再度后退,远远地避开了她。
唐逸扬有些尴尬地勒马,不让踏雪再乱动。
咦?苏玉儿不放弃地前进,踏雪也继续后退。
你!这下,她气得指着他骂道。
你是不是不肯帮我?所以故意叫你的马不让我上去?唐逸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力气才能勉强控制住踏雪想狂奔的冲动。
它不想让她接近它,能怪他吗?你等等。
他纵身下马,自马侧的包袱里拿出一件雪白的风衣,披在踏雪身上。
好了,你现在应该可以上马了。
苏玉儿眯起眼。
好一匹白马,竟然嫌我脏?她攀上马背,让自己坐了上去。
踏雪有些不情愿地踩了踩地。
唐逸扬跟着翻身上马。
坐稳点,我们出发了。
等等!苏玉儿伸手捉住他的腰际。
他一怔。
很好,这下他腰间又多两个手印了。
苏姑娘,你还有什么问题,就一并说了吧!现在,他只想越快送走她越好,其余的不想再多谈。
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她贴近他,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气味,忍不住露出微笑。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男人并不都是浑身汗臭的。
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唐逸扬。
他直接回答。
可以预期到的是,如果他不回答,她接下来必定会有一连串问不完的话。
唐逸扬,那你是打哪儿--啊--突然间,马儿的速度加快,快得连她想开口说话都不成,一张口,就吃进一嘴的风沙。
于是,她只好闭上嘴,躲在他的宽肩之后。
哼!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不给说话?无所谓。
反正往后的日子,有得她说的。
捉着他的腰,看着路上的风景,苏玉儿觉得心情格外愉快。
或许是因为头一回走出村子外;或许是因为骑在一匹白马上头;或许是因为……遇见了他--唐逸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