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挣扎,她竟顺水流出了周家宅院,一路漂向城郊的清焰山山脚下。
看看四下无人,她两足一蹬,身子己然凌空而起,跃上斜坡。
好险呐!赶快生个柴火,把衣服烤干了才是。
板凳急急撩起袍子,双手高举,不慎将头上的瓜皮帽扯下,如云的青丝霎时倾泻而下,令她原己楚楚狼狈的小脸蛋衬托得格外灵筠出尘。
你?刚把脑袋瓜子探出袍子口,水瞳立时映入一个她最不想见的人影。
板凳猛呛一口唾沫,心念惶惶电转。
你是谁?我?白面书生不禁一愕,他不就是...你...怎么...明明是个大男人,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成...她就是那个混吃骗喝的史板凳吗?不可能,她太美了,美得令他心神恍惚。
但,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看他一脸惊疑未定,想必无法认出她来。
板凳灵机一动,忙接续道:你是哪儿冒出来的登徒子,专门躲在大树后偷窥女孩了换衣裳?我,我...非礼勿视,可她...你什么你?板凳得理不铙人,声量加大了近一倍。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居然作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姑娘何以知道我是个读书人?白面书生开始起疑了。
猜想喽。
你这身斯文装扮,不是读书人,难道还是响马?小白脸不以为然地扬了扬嘴角。
姑娘何以独自在这荒郊野地?洗衣服呀。
板凳随口诌了个大谎。
我家就住在山的那一边,我每天都必须到这儿挑水兼洗衣。
谁晓得,今儿洗到半途,突然从上游冒出一个大男人,莫名其妙就抢走我的木盒,里头还有我娘的衣裳呐。
语毕,两行清泪适时垂下,莹然地悬在粉颊上。
噢,那人长什么模样?白面书生说话时,黑瞳直盯着她的脸庞,害她乱没出息地心虚得舌头拼命打结。
慌乱之中,我哪瞧得清楚?受不了他炯炯质疑的目光,板凳忙不迭用脱下来的袍子遮住胸口和半边脸面,身子偷偷往后挪。
喂,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叫人喽?再请教一个问题。
尽管她说得信誓时旦旦,但是依旧疑云重重,他非弄清楚不可。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硬赖着不走,莫非心存不轨?再让他问下去,她迟早会露出马脚。
板凳越想越觉忐忑,便下意识地把身子再往后挪,预备觑个空就赶紧跷头,溜回怡春院去。
姑娘有所不知,那名男子乃--站住,不许动!他倏然伸手擒住她的胳膊,那手劲之大远超过板凳所想像。
放手,你这卑鄙无耻之徒,你想趁四下无人非礼我?她第一次遇上功力如此深厚的人,刹那间方寸全乱,她娘教她的正宗武学和随机应变的偷吃步,丁点也派不上用场,只知用蛮力和他扭打拉扯。
不是的,我--明明就是你还不承认?像我这么标致的姑娘你会不心动?放开我!你这人模人样,一肚子稻草的臭男人。
板凳看扯不赢他,干脆发动铁齿功,朝他的手臂咬下去。
别--你先听我说。
白面书生不知是气还是羞,竟胀红了脸。
我不要听,你放开我,放开我!老天,这只看来白皙修长的手,怎会恁地孔武有力,而且还不怕咬?你真不听我解释?不听不听!我什么都不要听,你放开我!当务之急首在保全性命,其他废话以后慢慢再谈即可。
那...好吧。
他无奈地将手一松--啊!板凳一下重心不稳,整个人如倒栽葱般再度跌入河里头。
原来那白面书生之所以紧抓着她不放,完全是出自一片好心,怕她不知情地再往后退,将会摔得很难看。
孰料,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求你...救...救...我...这儿水势十分湍急,除非极谙水性的人,否则遭到灭顶的机会相当大。
不行啊,我怕多管闲事,会被人家栽赃说我贪图女色,心怀不轨。
不...会的,我...狼心狗肺的捱刀货,都什么时候了还揶揄她。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做好做歹难做人。
我看还是算了。
他蹲在岸边悠游自得地衔着一枝干草,置身事外地欣赏她载浮载沉的曼妙身影。
什...么,算了?呵!他如果再袖手不理,她恐怕再撑不过一...就在她行将灭顶的当口,一条麻绳及时环胸套住她。
来者何人?这是小白脸的声音。
敢情救她的不是他?嘎!是个蒙面汉。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只是迅速地将板凳拉上对岸草地上。
你是...由于呛入太多河水,板凳己是呼吸困难,视野模糊,但觉眼前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未几便昏.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阳光很刺眼,想是响午时分。
板凳使劲睁开酸涩的眼睛,映入她眼帘的俱是陌生的景物。
四壁是无以名之的颜色,当中放了云石图案,两旁置有紫檀木架,古瓷花瓶上了无花影。
朱红窗框有些褪色,座上还有个烛台,灯影如豆即将燃尽。
室内一片昏沉,和窗前的明亮截然不同,犹似朝生暮死的味道。
板凳屏着气息,从床榻缓缓坐起。
空寂无人的寝房,这是哪里?昨儿,她记得...头好痛!一定是灌了太多水,又受了点风寒才会这样。
茬弱地跌回床沿,努力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
你醒啦?高大的男子一进来,随即关上门,拉上门栓。
你是谁?板凳本能地拉紧衣衫,陡的惊觉,这衣裳并非她昨日穿的那一件。
是你?不高兴?男人扬了下他浓如本醮黑的粗眉。
你全身湿淋淋的,怎能躺在我高贵的床上?咦!他难不成就是那个用绳索把她从河里救起来的蒙面人?我可没要你救我。
邪里邪气的,看了就教人不舒服。
这是对救命恩人该说的话吗?他由柜子里取下一瓶酒,自顾自地斟了一杯,仰头一口饮尽,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床前,一屁股坐在她身旁。
你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是你好管闲事,与我何干?板凳见他还算相貌堂堂,可那两颗眼珠子却阴沉狠戾兼邪乱孟浪。
这你总认得吧?他掏出一枚金菊叶,在她面前虚晃了下。
板凳只觉脑门轰的一响,整个人弹了起来。
那是她娘的发饰,怎会跑到他手上的?你跟...史大娘什么关系?敌友难辨之际,还是先隐藏住身分比较好。
合伙关系。
这是她给我的信物,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洋洋得意地收起金叶子,转头将口唇附在板凳耳畔。
我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千万别做出令我恼火的事。
放屁!板凳一侧身,反手就赏他一巴掌。
须知她可是在胡同里混大的,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岂会三言两语就让他吓倒?好辛辣呀。
那男子居然不怒反笑。
有个性的女人最合我的脾胃。
很好。
疯子!板凳怒意盈然地站起,他却一掌将她强行按回原位。
你相干么?一亲芳泽。
蓦地捏住她的下巴扳向自己。
恶心鬼,竟用舌头舔她?板凳赫然感到一阵湿热自她耳腮滑向唇边,方寸间一片慌乱,反射性地架起拐子往他胸口用力顶过去。
嘎!你--那男子这会儿再也没有情趣调笑了。
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他怒气冲冲地丢给板凳一把匕首。
做什么?让她自行了断?替我去把商辂给杀了。
商辂是谁?在周家的时候也听人提起过,这人还挺热门的。
那男子顿了下,继而大声笑道:不错,你装傻的功夫和史大娘一样厉害。
你几时见过我...呃,史大娘?你们合伙做些什么?她娘干坏事的本领比她高强多了,板凳不由得心生恐惧。
就在你假扮英雄,乔装侠士,替周奎吓走那一票乌合婆娘们之前,不然我怎么会刚刚好就在人一脚踏入鬼门关的节骨眼,适时的把你抢救回来?其实我注意你已经很久了。
原来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板凳以一声冷哼权充感激之意。
不领情也无所谓,你只要去把商辂的项上人头给我取了来,我就不再跟你索讨救命之恩。
我说过了我根本不认识商辂这个人,怎么去帮你行凶?简直不可理喻!胡扯!那男子倏地敛起脸容。
你跟他已经交手了两、三回,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说清楚。
甭说交手,跟她打架斗殴的男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千,她可没有听说过其中有哪个性商的。
就是今儿在周家和你比试武功,结果一眨眼便将你逼落水中的那个商辂大少爷。
他真是个怪人,都要聘请杀手去把人家干了,还客气地称之为大少爷?没骨气!那个白面书生?他的名字还挺好听的嘛。
对,就是他。
我跟他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他?为非作歹可以,杀人免谈。
这是她混迹江湖的基本原则。
虽然那小白脸实在很可恶,但犹罪不至死,况且她还不见得是他的对手呢!因为史大娘收了我十万两。
不会吧?她娘是很爱钱,不,是非常非常爱钱,但应该还不至于为了钱要她去滥杀无辜才是。
我这就回去告诉她,叫她把银两退还给你。
千掌魔手毒蜘蛛拿了钱还肯吐出来?作梦吧你!你又是哪条道上的人物?怎么今天净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名字?那男子像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差点儿岔了气。
回去问你娘吧。
记住,我这人是绝不做赔本生意的,一个月后,你如果杀不了商辂,不别怪我心狠手辣。
你跟他有过节吗,干么非置他于死地不可?我跟他没仇没恨,只不过看他很不顺眼。
板凳看他眼中燃起得意洋洋的笑纹,想来这人八成是脑筋有问题,才会为了芝麻大小的理由就想置人于死地。
你那么讨厌他,为何不干脆自己动手?强迫一个女人去帮你行凶,不觉得很烂吗?住口!他的脸腾地一红。
你只管去杀人,其余的事少管。
记得了,我的耐心只有一个月,一个月你若没法完成交易,我就...他托起板凳的后脑勺,狠狠地在她额头啄了一口。
拿人抵帐。
喂,你--混帐!竟然...把人欺负完了就想一走了之?板凳走到门口忽尔一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等等,跳窗比较快。
她两脚跨上窗台才发觉这房间是在一座高塔之上,这塔起码五、六层楼高,她轻功即使不错,但...还是...喂,你究竟走不走?这声音近在耳畔。
谁?是谁在说话?这窗台实在太窄了,板凳一闪神险些就栽下去。
小心。
有只大手一把拎住她。
小...呃,商辂?他是孤魂野鬼吗,怎么有办法站在那巴掌大的地方?唔,有进步,本公子尚未自我介绍,商辂这两个字已经让你如雷贯耳了?他坏坏地粲笑,既不将她送进房里,也不放掉,一如老鹰捉小鸡般地擒在掌心。
少臭美了你。
长眼睛没见过比他更夜郎自大的。
放开我,我要回家。
府上哪里?不是府上,是我家,你是耳背还是怎么着?须知她不仅目不识丁,甚至连较文雅的辞汇也没听过几个,举凡家的同义字包括寒舍、府上...统统跟她没交情。
商辂蹙了下眉,摇摇头换个方式问:你住哪儿?住...千万不能告诉他住在怡春院,否则纸就包不住火了。
住在山坡边呀,我跟你说过了。
好,我送你回去。
但闻咻的一声。
板凳己跟着他飞向迎面的树枝头,足不沾地,恍若御风而行地一路驰往东郊的山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