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色微露,天空是很淡的生铁透着些许粉白。
太阳快要升起了,大地依然静默。
艰难的一天即将过去。
远处有早起的牧童吹着悠扬的笛音。
在唐采楼耳中,什么曲调都是哀歌。
狄鹏木着脸高坐马背上,一手牵着唐采楼坐骑的缰绳,飞奔上山。
这一路意外的平静,料想该发生的事一样也没发生。
什么缘故呢?那姓季的莫非想等到净水庵再发难?他回眸瞟向唐采楼,沐浴在晨光中的她,倔强不语。
不哭、不闹,如一具脱了魂魄的行尸。
净水庵就在前头不远的山巅。
他道。
她依旧紧抿双唇,以沉默表达内心的忿恨。
如果你真是冤枉的,我会还你一个清白。
唐采楼忽尔抬头直视他的眼,良久,后又垂下臻首。
这是一抹饱含控诉和质问的眼神,狄鹏明白,她不相信他,一如狄家的人不相信她一样。
狄鹏递给她一叠银票。
你尽可以逃,但不准暴尸街头,你的命是狄家的。
所以,我合该死在你手上?她冰雪聪明,怎会猜不透他的心意。
唐采楼瞅着他的脸,眉间眼底充满嘲弄的讥诮。
狄家不会错杀好人,但也绝不放过奸佞。
唐采楼点点头,仍然意露鄙夷。
希望你的本事和你的口气一样了得。
她突地一夹马肚,那马儿受疼,挣脱狄鹏的掌控,朝前奔驰而去。
就此别过了。
狄鹏即时追了上去,不想那成叠的银票竟迎面洒落,飘飘扬扬如雪絮纷飞。
她不要他的钱,一如她不要他的同情。
她要的是清白!※※※净水庵的雄伟远远超乎唐采楼的想像,简直可以和任何一座名寺宝刹相媲美。
此庵原建于东汉末年,据说因庵前出现过五色云彩,紫雾缭绕,安祥宁谧,仿似天佑,隋炀帝于是下诏正名。
大殿相当富丽,只见香、花、油灯、幢、幡、宝盖,均罗列森严,中央供奉了三尊紫金大佛坐像:正中是释迦牟尼佛,左边是药师琉璃光如来,右边是阿弥陀佛。
殿的两旁为十六尊者,东上首有文殊师利菩萨,西上首则为普贤菩萨,立鳖头之上,处浩茫大海;由善财和龙女侍立在两侧。
唐采楼跪在蒲团上,心如平原跑马,绪如群蜂纷闹。
当她踏入山门,过了三解脱之关:空门、无相门、无作门,便知她的命运又被推向一个无可奈何的境地。
师太年约六十,眉毛泛白且低垂,嘴角未语先含笑,十分地和善可亲。
起来。
师太道。
累了吧?赶了一天一夜的山路,想必也饿了。
是饿,但没有吃的欲望。
唐采楼低着头,垮着肩,一副听任处置的消颓模样。
师太命人准备素菜斋饭,也不问她为何而来,便安排她住入居士下榻的禅房。
初初几天,她几乎没开口说话,三餐时间到了她也不随众人到食堂用膳,因此身子骨一天比一天瘦弱,一天比一天苍白,那原本透着嫩红的肤色,逐渐化为惨白,像森冷的月光照在纸窗上,白得异常骇人。
若非师太怜悯,每日差小女尼专程送吃食至房里好说歹劝的,她恐怕早已香消玉殒。
受了戒疤的女尼中,有一个四十多岁,却风貌楚楚的师太法号了凡,对唐采楼特别关照,经常拿着佛书读给她听,压着嗓门问她是否要皈依?唐采楼猛地摇头,同房中的人见她顶着一颗光头,却拒绝皈依,都当她是个异类,时时用狐疑的眼神侦测她的举动。
她们对她的疏远和排斥正好让她得以不受干扰,专心筹划如何逃离此地,另觅生路。
鱼板声再度响起,稀疏单调,一声接着一声,房中诸人纷纷起身,原来诵经的时间又到了。
唐采楼总是刻意避开早晚课,踱到远处寺院的围墙边,去看女尼们为蔬果浇水除草。
女尼们的劳作,教她在心中玩味良久。
虽是佛门净土,也还有筹谋生计这等琐碎的回题,竟与槛外并无二致。
这就是人生吧,既已堕入红尘,无论怎么努力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还是摆脱不了基本的生存欲求。
这日,院中特别热闹,辰时一过即沸沸扬扬,直到夕阳西垂仍静不下来。
了凡于戌牌时分,仓皇来到禅房要她赶紧至藏经阁躲避。
为什么?莫非狄鹏改变心意,或已查出真相,要来置她于死地?因为外头来了一大批进香客。
了凡显然跑得很急,额头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
那又如何?唐采楼不解地走到门边张望,了凡马上将她推向里头,啪一声关上房门。
那些人不是诚心礼佛而来,他们是专程来看你的。
看我?唐采楼还是不懂。
是啊,因为你艳名远播,所以……男人出名招来的是功名富贵,女人出名却常是祸患随至。
难道美丽也是一种错误?没错没错,但……总之你先避一避,地痞流氓还好应付,最头疼的是县里的‘百里王’冯天霸,硬吵着要跟菩萨提亲,娶你回去当妾。
岂有此理?唐采楼愤怒得想拿把刀子杀出去。
还有呢,上峰岭的土匪罗武驹也扬言要把你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这事……我怎地都不知道?因为都被师父给挡下,说是要让你安心修行。
不过,这回我看师父是无能为力了。
了凡忧心忡忡地望着唐采楼,两手无措地交握着。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那些人走了,还是会再回来的。
先避避锋头,以后再想办法吧!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我要苟且偷安?唐采楼气愤难当,一掌击向桌面。
不然怎么办呢,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连累了整个净水庵?你知道,我们都好喜欢你,谁也不愿见到这样,然而形势比人强,师父也是莫可奈何。
了凡所言亦是合情合理,这场灾祸皆因她而起,她该一肩挑起全部的责任。
唐采楼略一思忖,旋即有了主张。
我走。
走去哪儿?你娇娇弱弱,手无寸铁,怕一出了净水庵就给掳走了。
这……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地?别这呀那的,快随我到藏经阁,再图后计。
了凡不容分说,拉着她就往外跑。
※※※经书很老旧了,有的是竹册,有的是木册,也有微黄的纸张写成绩本。
静静诉说一些深奥但又似乎浅显的道理。
唐采楼跌坐在成排的经书中,找不到她要的答案。
出家不是她的本意。
她也不认为自己具有超脱物外的慧根。
世事不公不平不正。
所以人们无路可走,只好走入这里,以求来生。
来生万一又不尽人意,就再求下一世,但是谁敢肯定还有来世?她两眼盯着怔忡虚无出神,眼泪忽然狂涌而至,一滴滴溅在脸颊上。
冰粒子也似摔落前襟。
蜷缩在墙角下近半个时辰,她突然攫地而起,漫无目的地往后山没命地奔跑。
暮春的凉风掠山而过,衣衫、袍袖都在猎猎急抖,云层像白色的长河从舍身崖下流移向东,传来阵阵河啸一般的松涛声。
唐采楼伫立在孤峭得刀削也似的悬崖顶端,但觉自己就像风中的枯叶,将凄凉无奈地飘落凋零……我不再接受你的摆布,她对着天际怒吼。
不能求生,我总能求死吧?闭上眼睛,她牵起唇畔,两手张扬高举——孩子,且慢,听老尼说几句。
唐采楼被这声音吓一大跳,战栗了下,慕然回首,却见净水庵的了凡师父抚松而立。
她一鼓作气爬上白云岭顶,身后跟着这样一位老妇,居然毫无觉察,足见了凡的武功不在狄鹏之下。
狄鹏是我师父破例教授的俗家弟子。
了凡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慈祥地笑了笑,走近她,坐在她身边一块突起的岩石上。
你到来之前,师父已收到他的飞鸽传书。
所以师太也知道我害死了人?唐采楼颓然倚在她身旁。
了凡摇摇头。
不是存心害人就不算害人。
师父何以知道我不是存心害人?有后果必有前因。
你没有杀人的戾气,却有含冤未雪的悲愤。
这不是一名凶手该有的表情。
既然您知道了,为什么不去告诉他?唐采楼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他或许也知道了。
那他为什么不放了我?唐采楼激动地抓着了凡的手。
因为‘真相’。
世俗之人要用世俗的方法才能得知‘真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你必须体谅他。
不,我体谅他,谁来体谅我?狄鹏明明已看出她是冤枉的,却执意要她出家为尼,她是无辜的受害者呀!如今我被逼得有家归不得,连尼姑也当不成,为什么?这是很自然的事,了凡叹息一声。
这山上开满杜鹃、野桃花、杏花……过往的行人都满不在意,可是,偶尔草丛中出现一株牡丹,大家就会争相将它拔起。
这里的水土不养你这样的花呀!总归一句,是她活该倒楣?唐采楼咬了咬编贝也似的皓齿,怔望云层中流移的山峦,久久没有言声。
你太弱了。
想过没?如果你是一株坚韧的花,或浑身长满了刺,谁还敢欺负你?唐采楼惶惑地望着了凡,摇摇头。
不明白?了凡莞尔道。
如果你是武功高强的刀客、剑侠,谁还能伤你?你何必担心冤屈不能昭雪?这……这不是前世的冤孽吗?她记得老师太讲经授课时总是这么说的,怎地了凡的口气和她完全不一样,倒像极了风里来、浪里去的老女侠?了凡的笑意更深了。
制止暴行是帮那些欺负你的人减轻罪孽,和菩萨的本意并不违背呀,而且这世上的男人本来就没几个是好东西。
是这样吗?唐采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我又有什么能力制止旁人的凌辱?我来教你。
了凡由袖底拿出一本秘笈交给她。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唐采楼不语,等着她往下说。
学成之后,绝对不可以找狄鹏报仇,因为连我都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你当然就更没有胜算了。
况且若是让师父知道,我就麻烦大了。
为什么如此帮我?违及寺规将受到很严厉的惩罚,尽管了凡—直待她极好,但似乎尚无必要作此牺牲。
因为你很像我。
见唐采楼张大眼睛,她赶快补充说明:当然是指年轻时候的我,二十多年前,我在南京金粉之地,可是连中三年的花魁。
猛地察觉失言,她腾地面红耳赤,一脸羞惭。
唉,不谈这个,来吧,我现在就教你武功。
了凡忽然纵身跃下前面的万丈深渊,唐采楼惊呼一声,脚下跟随险些扑倒在地,只见了凡倏起倏落,身轻如飞燕般时沉、时浮、时仰、时俯,翻滚起落随心所欲。
※※※虹云山庄内,气氛十分凝重。
自从狄虹教人毒害身亡之后,整个庄内外就弥漫着哀痛的气息,久久未能平复。
办完丧事后,狄鹏便开始积极着手调查狄虹遇害的真相。
禀二少爷,刘媒婆失踪了。
看守门房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狄鹏霍地从大师椅上站起。
偌大一个人,怎么会无故失踪了?奴才该死!今早她说要到市集采买一些东西,奴才就陪她一道去。
不想,到了长青药铺,她说内急难禁,跟药铺的掌柜借茅房一用。
谁知她进去大半天还不出来,于是奴才就进去找,才晓得……她已经乘机逃逸了。
糊涂!庄叔,狄鹏吩咐道。
马上派人四处搜查,务必将她找回来。
是。
庄仪是虹云山庄的帐房兼总管,年逾五十,非常精明能干,自年轻时候起,即很得狄氏父子的倚重。
呃……少爷,还有一件事……小厮期期艾艾地扭绞着衣摆。
什么话快说!那个……奴才刚刚在大街上看到一个人。
狄鹏示意他不要浪费时间,赶快往下说。
唐府的周管事。
小厮拧着眉头道。
说也奇怪,周管事是奉命到咱们山庄向大少爷致哀的,现在大少爷都已经出殡好些天了,怎么他还不回去?唔!的确可疑。
狄鹏浓似蘸墨的眉宇如长鞭一扫,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告诉庄叔,找到人马上送往清河县。
你要亲自去找唐毅问明原委?狄秋荷从帘后走了出来。
也许是,也许不是。
狄鹏现在尚未能确定究竟谁才是幕后的黑手。
不过,他相信无论是谁都必须为狄虹的死负起完全的责任。
我跟你一道去。
不,请姑姑留在庄内,帮忙料理事务,我有庄叔陪同即可。
狄鹏担心她的火爆脾气,去了只会碍事。
又是庄叔,你就只相信他。
狄秋荷有些儿吃味。
狄鹏但笑不语。
他也会相信过她呀,狄虹的婚事不就是听任她安排,结果呢?思及至此,脑中遽尔浮现伊人的身影。
这陡升的妄念,令他胸臆怦然悸动,额际微微沁出冷汗。
怎么啦?狄秋荷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对劲。
没事。
他暗抽一口气,勉力稳定心神,然唐采楼鲜丽的容颜却顽固地盘据心头,久久不肯散去。
那就快去吧!假使查出此事果然是唐毅夫妇所指使,千万不可心慈手软,即使不诛他全家,也至少要提回五颗人头,以慰虹儿在天之灵。
不。
狄鹏一口回绝狄秋荷。
大哥中毒前已然病人膏肓,这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
娶妻冲喜,原是一步险棋,论真追究,我们也得负一半责任。
你这是在怪我?狄秋荷怒气十足。
侄儿岂敢?我只是提醒你,让大哥人入土为安,不要再妄造杀孽。
你……狄秋荷扁着嗓子道。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那个女人。
你爱上她了,对吧?姑姑硬要牵丝攀藤,将两码事混为一谈,侄儿无话可说。
狄鹏抱袖一揖,阔步迈向大门,旋即策马离去。
喂,你……狄秋荷追至前院,怅望马蹄掀起的漫天尘土,心中惶惶忑忑,难道……她真的错了吗?※※※清河县,南池子,西五六条街底二十一号的唐宅大门外,来了十名神秘大汉。
周遭死寂,呼吸可闻。
这座有着四十余年历史的大院,黑夜中益显其财大气粗的霸傲。
一名大汉叩着门环,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应门。
门才开启一条细缝,众人便无声地一拥而人,把应门的老佣人堵在门上,其中两名大汉以蒙汗药喷向院里的三头恶犬,顷刻间便控制了局面。
老佣人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声张,竟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唐毅的卧房在哪里?老爷出去了,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找夫人或大小姐。
大小姐?你家大小姐不是已经嫁入虹云山庄了?问话的人虽然刻意压低嗓门;但仍听得出相当急切。
不……不是,嫁人狄府的其实是我们家的小小姐……唐采楼。
吓!为首的大汉和一旁的黑衣人骇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众皆默然。
怎么会?带我们到唐玉婕的卧房。
老佣人指一指左侧。
请……跟我来。
房子共五间,精练的十名黑衣高手,闪身到了后花园。
就是这一间。
大汉点了老佣人的哑穴,示意其中一人轻轻撬开那房间的门。
里边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大家交换了数个眼神,迅雷不及掩耳,四人已散至角落,借着室外微弱的天光,隐约见房间正中,有张华丽的枣红大床,一顶红罗销金帐软软撒下。
床上影影绰绰。
她就是唐家的大小姐,那个原本应该在一个月前嫁人狄家的唐玉婕?狄鹏迈步向前,唰地拉开罗帐——什么人呐?唐玉婕见房里来了一大票人,吓得张开嘴巴,准备失声惊叫,孰料她一口气急喘上来,颈子已给架上一把匕首。
事情太突然了,她犹在睡梦中,欠身半起,惊慌未定。
你……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你叫唐玉婕?唐家的大小姐?狄鹏急着弄清真相,只拣重要的问题问。
是,是啊!那么嫁人狄家的是谁?是……她惶恐地看着来者,惴想这批不速之客究竟是哪条道上的?快说。
匕首登时逼近寸许,直刺她的咽喉。
是……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为什么是她?因为……啊!一阵刺痛窜向脑门,她清楚地感受到湿粘的血液自脖子流淌至襟口。
是我的意思。
不,全是我娘作的主,与我无关。
包括用毒害死狄虹,是不是?没……没……啊!她再也说不出话了,深抵喉间的匕首,害她痛得五官扭曲成团。
是……是的……话声刚刚落下,一个黑布袋立刻套上她的头颅。
如何处置?一旁的黑衣人问。
你决定吧!冤有头债有主,他要的是另一条命。
狄鹏撇下众人,转身匆匆夺出房门,抓着老佣人就往外走。
真相已然大白,可他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感,反而蒙上沉重的阴霾。
※※※唐夫人于该夜猝然病死床榻,没有人去深究原因,当然也不认为有所谓的凶手。
唐玉婕呢?那夜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她,唐宅内外谣传纷纷,可谁也没法证实,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尽快找着她才能真相大白了。
一件欢天喜地的婚事,幡然一变成了永难弥补的憾事,怎不令人扼腕?如何去告知伊人?负荆请罪恳求原谅?但,她肯吗?狄鹏立于净水庵大门外,心比絮乱,思绪如涛。
一名女尼好心地过来询问:施主,进香,还是找人?找人。
找唐采楼。
狄鹏不晓得她的法号,只好以俗名相称。
唐姑娘?姑娘?你是说她没有出家?他莫名地心中一喜。
没有呀,师父说出家受戒必须心甘情愿,唐姑娘不肯,谁也不能勉强她。
如今她人呢?他已经等不及要见到她,告诉她他心底的愧疚。
不见了。
小女尼茫然地摇摇头。
上个月有一天,庵里又来了一大批存心不良的恶棍,师父要唐姑娘先到藏经阁暂时避一避,哪晓得她就这样不见了。
狄鹏满怀希望,却扑了个空,不禁怅怅落落,失望不已。
没找过吗?好好一个人岂会凭空消失?找,找遍了整个山头,可就是找不到。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师父。
※※※蜡烛高高燃点着,烛光摇曳中,佛像若隐若现,影子一一投向四壁。
狄鹏和老师太,各自盘腿而坐。
你有心事?怎样才能找到她?狄鹏闭目打坐,但方寸间扰攘依旧。
找她何用?弟子该为做错的事赎罪。
他浓眉深锁,深深地,在额心几乎形成一个折痕。
只是这样吗?我……他欲言又止,仿佛怕泄漏了心里的秘密。
老师太仰首望向他,若有所思地。
在静夜中,只有凄切的虫鸣,唱着最后一阙清歌。
你动了欲念?狄鹏沉吟良久,难以适切地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确让弟子魂萦梦牵。
借辞搪塞,不如诚实以告。
他很清楚这件事即使瞒得了旁人的耳目,也瞒不了自己的心。
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意,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师父不阻止我?他愕然睁开眼睛。
为什么要阻止你?少慕色艾,乃人情之常,你既非出家受戒的僧尼,岂能要求你四大皆空?狄鹏受到极大鼓舞一般,欣然自座中弹跳而起。
多谢师父。
知道如何找到她了?狄鹏喟然摇摇头。
即使天涯海角,穷毕生精力,我也在所不惜。
他发誓非找到唐采楼不可。
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有了异样的感觉,他俩不可能就此云淡风清,转眼乍别。
如果她不曾受迫成为他的大嫂,如果没有发生那场惨剧,如果他不削去她的长发,强行留下她,那么……如果没有真相替他除去心中的罪恶感,也许他永远都提不起勇气走入净水庵。
既然来了,他就非得到一个结果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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