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昭她们口中知晓了宋戎的真实身份后, 啾啾这三日都是浑浑噩噩的。
一连三天,她都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她不出来, 也不要人进去。
几日来阿昭她们放在门口的食盒她完全没有动过,里面的饭菜从厨房拿出来什么样, 几个时辰过去还是什么样, 宋戎着急得不行。
他不是没想过闯进去, 把她揪到怀里,守着她将饭菜吃了,将水喝了, 可是那样……啾啾只会更生气。
他只能陪在她门前, 听着她日日哭, 夜夜哭。
一连站个三日, 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三月的天气变化莫测, 白日里天朗气清,夜里却又凄风苦雨的,宋戎不吃不喝, 受着风吹雨打, 终于病倒了。
他发着高热,站在婚房门前尤不肯走。
一双熬得布满红丝的眼睛,烧得绯红的俊逸面庞, 粗热的呼吸从鼻腔中重重喷出, 视线牢牢地锁着紧闭的房门。
啾啾哭了三日, 情绪已经缓了下来。
情绪一缓, 她便想起前几日的诸多不当之处。
她那时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把阿昭几个小孩儿吓了一跳, 啾啾躺在榻上, 将脸埋在被子里,为自己在小孩儿面前哭鼻子而感到难为情。
门外传来小小的声响,啾啾微微掀开被子,露出一双泪眼迷蒙的眼睛。
她以为是阿昭她们几个小孩儿又过来了。
她落泪的时候吓到了她们,虽然她很快就将眼泪揩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但是小孩子感知情绪的能力很强,她掩饰起来的恐惧根本骗不了她们。
啾啾知道她们一直守在外面,她也很想让自己不要那么难过,不要让别人担心,可那时的她根本做不到。
宋戎是个官儿这一消息和宋戎是个男人比起来,更叫她感到天崩地裂。
她吸了吸鼻子,拿出帕子擤鼻涕,久哭后的声音带着浓浓鼻音,说话时显得闷闷地,她忍着羞耻道:不用管我,我没事,你们自己去玩吧。
外面细碎的声音并没有远去,她甚至还听到了粗粗的鼻吸喷在窗纸上的声音。
啾啾擤完了鼻涕,外面的人还是没有离去。
真是执着的小孩儿。
啾啾更觉得羞愧了,她难道还要小孩子哄自己吗?这样想着,她揉了揉红红的眼睛,掀开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提着裙子慢慢走到门前。
隔着一道门,她再次擦了擦眼角泪痕,鼻子堵着,声音嗡嗡道:真的不必担心我,我无事,快去玩耍吧。
她故意弯着嘴角,弯着眼睛,想让语气轻快明朗些,就好像她真的没有事了一样,等候外面的人离开。
宋戎微垂着眼,隔着双层的窗纸和暖色纱,凝视着屋内一步之遥的少女。
他安静地看着她,不能出现在她面前,他只能抬起手,克制地将手指覆在杉木雕瑞兽花卉门上,按照记忆中的娇娇笑颜描摹她在门后的模样。
啾啾一直等着,外面除了衣料挪动的细琐之外没有任何动静,她坚持道:我很好。
宋戎收回手,垂下脑袋轻声道:如果真的很好,叫人不要担心,为什么不吃东西。
啾啾瞬间睁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他沙哑低沉的声音隔着门听不太真切:你真的还好吗。
我……啾啾呐呐地长着嘴巴。
她如今在他面前,却连一声‘我很好’也说不出,她只是听到他的声音便揪着领口不自觉地后退。
宋戎听到里面慌乱往后退的脚步声,静静地看着地面。
她现在好像连听到他的声音也不愿。
清冷的晨风中,他身形摇了摇,只是一瞬,便压下了心中的烦闷与阵痛。
他清楚地听到里面的人隐隐有了哭腔,又极力地稳住了,胡乱地拿衣袖抹眼泪。
他想,她是不是又要叫他离她远点了,就好像他是什么恶心的脏东西。
宋戎叹了一口气,也说不清自己是难受更多些,还是无奈更多些,可是能怎么办呢,他只能认命地妥协:我知道,你暂时不想看到我,虽然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冒犯到了你,让你不舒服,但我……我想,我不是有意的,我不舍得你难过,你如果觉得我伤害到了你,可以骂我,也可以罚我,但千万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那样……那样会仇者快。
啾啾打断他。
那样我会更难过……宋戎眼神微涩,在心底轻声说。
好,你吃些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才好找我兴师问罪。
他苦笑道。
微微的晨光中,啾啾气鼓鼓地擦掉眼泪:好,我吃。
婚房里的喜糕一直没撤下去,啾啾一面吸鼻子,一面吃喜糕。
她知道宋戎站在门口一直没走,用眼睛瞪着门口。
什么叫他肯定不是有意的,什么叫他最不舍得她难过。
男人说话如放屁。
是他装女人骗取她的感情是无意的,还是他装着女人求她和他回家与他成亲是无意的?啾啾越想越气,心里的气越来越多,便越发难过起来。
骗子,男人就是骗子。
手脚不老实,嘴巴也不老实,最会骗无辜的女人。
啾啾一张莲白娇艳的面庞气得通红。
尽管这样骂着,可她心底又很清楚,他除了装女人骗她外,其实待她很好。
所以她才会那么喜欢他,那么想得到他,想和他在一起。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得是个女孩子。
并不是说她有多爱惨了他扮的宋绒,细细想来,她对宋绒生的是友情,而非爱情,她只是习惯地依赖、眷恋着对她好的人。
她渴望别人的真心,便想牢牢地抓住不放。
若有人给她一分真心,她必定回报十分。
她遇上宋戎时,他恰好扮作女子,走进了啾啾的心里,得到了她的一颗赤忱真心,可若他第一次见她时是以一个男子的身份,即便是同样的经历,她也不会捧出自己的一颗真心。
从古至今,多少风尘女子因着错信男人的真心而落得惨淡收场、钱命两空,这还不够给她警示吗。
秦桑死了后,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宋绒身上。
她以为两个女孩子真心以待,相互扶持,相互帮助,必定可以惬意地走过这一生。
宋绒爱她,她便装作同样的爱他。
她在自己最幸福最期待的那个晚上,将自己彻底交付出去,往后他们欢喜与共,她交给了他让她快乐的权利,同样,她也交给了他伤害自己的权利。
可伤害来得那般快,让她猝不及防,更让她难以接受。
她最喜欢的,最想要携手一生的好姐妹,是个男人。
是她最恶心,最讨厌的男人。
他骗了她的友情,还骗了她的身子,在她身上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洒下了最肮脏不堪的浓液。
一想到他在自己身上做的事,啾啾吃到嘴里的食物差点吐出来。
但他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暂时是喜欢她的,毕竟,他给了她凤冠霞帔,还给了她八抬大轿。
一辈子只能一回的东西,他都给了她。
而她,只是一个人人看不起、人人不屑的瘦马。
可是。
这些她都不稀罕。
男人的真心,她不屑一顾。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最容易变的,变得最快的,那便是男人的一颗真心。
男人这东西,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同样的,爱之则不觉其过,恶之则不觉其善。
他还喜欢你的时候,便察觉不到你有何差错,一切的缺点都可以美化成优点。
她沦落风尘,他便心疼,等他不喜欢她的时候,他看她便是满满的错处,难以看到她的好,她曾沦落风尘,便会成为她的一项大罪。
故而,啾啾不屑于男人的感情,更不屑于男人的真心和怜惜。
男人只会趁女人不幸时趁机而入顺便趁火打劫,反倒做了女人的良人与英雄。
啾啾长在秦楼,深刻意识到她们的所有不幸都是男人带来的,在秦楼,完美地向她展示着,男人是女人倒霉的开始,只有女人才能真正地共情女人,帮助女人,可林妈妈之流又在告诉她,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愿意共情女人,帮助女人。
可他——恰好有愿意共情她,爱惜她的女性长辈。
他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的家人热情友善,宽容和煦。
她们接纳她,怜爱她,疼惜她,不嫌弃她的身份,待她如平常人,甚至愿意爱她护她,视她为亲人。
她们满足啾啾对家人的所有渴望,她们的一视同仁对啾啾有致命的吸引力。
那晚啾啾哭了一整夜,也想了一整夜。
她是愿意冒险的,她舍不得这样好,这样温暖的家人。
她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世间没有白得的东西,若你想要什么,必定要拿一些东西去换。
她努力暗示自己,不要那么贪心,啾啾。
他装女人,你便没有错吗,起初是他要保持距离的,是你先诱他爱你,你先谋取别人的真心,怪不得别人。
他有在你面前换上男装,是你自欺欺人,是你自食恶果,所以,不要那么贪心。
可这一切,在那日清晨全破灭了。
在阿昭她们说出宋戎的真实名字、真实身份的那一刻,所有期待灰飞烟灭。
啾啾机械地往嘴巴里塞食物,象征着美好祝福、姻缘美满的喜糕一点一点塞进嘴里,忽然,她眼角就掉下一滴泪。
原来是真的,啾啾麻木地吞咽着,眼泪划过嘴角,在一片喜糕的甜腻中尝到了一点苦味,她哭笑道,什么都想要,什么也得不到。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都得不到……啾啾埋着脑袋,长密的眼睫挡住了眼睛,她细瘦的肩膀颤抖。
她不敢去赌了。
若他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即便家中略有薄产,也只是个普通老百姓。
他厌了她,她便与他合离,她是逃出来的,身契被林妈妈扣着,不在自己这里,合离后女户是立不了了,但她有制香、制燕支、口脂、花香皂的手艺在,她可以沿街叫卖,她还会女红、会认字写字,可以帮人写信抄书。
这些在秦楼学的本事,虽然不能保证她过得多好,但养活自己是足够的。
但他不是普通老百姓。
他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是年纪轻轻的侧辅。
啾啾不得不想得更多更远。
她虽不聪明,但她能在秦楼活到这么大,自有机警过人之处。
分桃断袖的警示尤在前。
弥子之母病,其人有夜告之,弥子矫驾君车出,灵公闻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犯刖罪……食桃而甘,以其余鲜灵公。
灵公曰:爱我望其口味以啖寡人。
及弥子瑕色衰而爱弛,得罪于君。
(韩非子?说难篇)是尝矫架吾车,又尝啖我以余桃。
啾啾手指蜷缩起来,在心中淡念出结局王侯将相的爱,轻易叫你生,也轻易叫你死伤,同样的人同样的事,他爱你时,你的一举一动都合乎他的心意,当他不爱你时,你的一言一行全都不合乎他的心意,就是该获罪的时候了。
色衰爱弛,起初的赞美之处也会变成获罪的之处。
啾啾由此度己。
日后,他怜惜她曾沦落风尘这一点也会变成他厌恶她疏远她的一点。
少年心性,爱恨随意,他现在的爱有多浓烈,日后生起恨来便有多恐怖。
等过几年,她色衰爱弛时,又或是他在朝中不得进益时,她成为他被人抨击嘲弄的污点时,他会不会想:要是当初取的是门当户对的妻子,是对他有助益的妻子就好了。
到那时,他又会不会想除掉她。
毕竟,他不是一个普通人,怎能放心一个曾经沦落风尘的夫人败坏他的名声。
寂静的屋子里,啾啾的心跳越来越大声,她心里的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和睦的家庭、温暖的家人虽然是她的向往,可若是与她的性命比起来,这些都不重要了。
,-清晨帘幕卷轻霜。
呵手试梅妆。
都缘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啾啾知道宋戎还在外面站着,她一边轻声哼唱着词曲,一边给自己画着含情脉脉,细长舒扬叫人浮想联翩的远山眉。
她温柔的眼底闪过一抹坚定,整个人看起来开朗许多。
哭了整整三日三夜,啾啾一双眼睛原本肿得像一只兰寿小金鱼,好在房间里有汤勺,她将汤勺放在屋内冰凉刺骨的冷水里,拿出来敷在眼睛上,一刻钟便消了肿,只是眼中红丝和眼底乌青过于显眼。
啾啾找到敷面用的粉也没能将面上疲惫完全隐藏。
她换了一身简单的鹅黄素纱衣裙,将发盘在头顶,只挽了一个简单的髻,用蝴蝶扣扣起来,活像从浓墨淡彩中飞出来的一只小蝴蝶,又像是被蝴蝶亲吻的娇羞可爱的金茶花。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抚了抚怀里的和离书,心道,好聚好散,于是面上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看着面前垂着脑袋像一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狗的男人,柔声道:宋戎。
宋戎正头晕耳鸣,高热将他整个人烘得迷糊糊地,他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很是难受。
忽然面前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他愣了愣,还以为自己眼前生了幻象,直到耳边响起一声仙乐般的嗓音。
她在温声叫他名字。
宋戎撩起眼皮,如沙漠中即将干渴而死的旅人遇到久违的绿洲,朝圣般地抬眼向她看去。
缓慢上升的金色太阳下,她穿着鹅黄色的裙子,明眸皓齿,肤如凝脂,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仿若透明,像是无意跌落人间的月亮仙子,喧闹的人间不适合她,她在他眨眼间便会飞回天上去。
宋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
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惊吓到了她后她又哭着叫他离她远点,他抖着唇,嗓子哑疼地开口:啾啾…我在。
啾啾弯着唇,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他雪白的面容下挂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唇色有些惨白,颧骨和脖子耳朵因发热而浮现出艳色,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脆弱的模样。
她也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欣赏他着男装的样子,并将他当作一个男人看待。
从前她将他当做女子,用欣赏女子的方式看待他,他身上所有男性的特征和影子她都下意识忽略。
如今,她用看男子的方式看待他,才发觉他鼻子那样挺拔,肩膀那样宽阔,她看着他滑动的喉结,微微发笑,他后来并未避着她露喉结,她竟然觉得那是她有病,多情地去同情他。
作为当事人,啾啾知道他目前有多喜欢她,一想到她要对他作出的残忍的事,她甚至有些心虚。
所以她笑得越发温柔,语气体贴备至,面上看不出半点排斥,她好像又恢复成了那个最喜欢他,最依赖他的啾啾。
你看起来很累,要进来歇歇吗。
她温柔地问他。
宋戎轻轻眨了眨眼,眼前的人是真的在和他说话,她没有变成淡淡云烟被风一吹便吹散,也没有化做水汽被太阳一晒便挥发。
他受宠若惊,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可以吗?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啾啾弯了弯唇角,请他进来。
宋戎被领着进了他久违的婚房,坐在床榻上,由她引着慢慢躺下。
虽然啾啾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她没有哭,也没有赶他走,他已经很知足了。
之前心事重重,连着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此时心中石头落地,他看着啾啾,只觉得眼皮沉沉往下坠,他拼命抵抗着,想和她多说说话,多看她两眼。
想睡就安心睡吧,我看你面色不大好,应该生病了,寒气入体便不好了。
啾啾有礼有节道,你先睡一觉,我叫人请大夫来,等煎好药,再叫你起来喝,好不好?啾啾表现得很温顺,万事由着他般。
她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柔的啾啾。
宋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要走,就在这里陪我好不好,我身体很好,睡一觉就好了,不需要看大夫,也不需要吃药。
不想看大夫啊,啾啾微微抿着唇,想了想在秦楼的日子,还有他们逃跑的那段时光,他好像确实不容易生病。
她病了好几回,他都将她照顾得很好,啾啾轻轻点了点头:那就不看大夫,你睡吧。
宋戎忍不住咧开嘴笑,他本来就是个爱闹的美少年,只是生病削弱了他的生机,罕见地扮起了柔弱,见她今日很好说话,便得寸进尺地碰了碰她手指。
刚碰到袖子,啾啾便条件反射地将手背到身后,皱着眉看他:你干什么…宋戎心头一紧。
直到好半会儿她也没有发作,他才松了一口气,抿着唇看起来又些委屈。
他有商有量道:我有些睡不着,只是想拉着你的手,以前我们也是手拉手睡的,不是吗?啾啾低着头,也觉得自己好像反应大了些,她将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地伸出来,摊平了掌心。
她看着自己白生生的手掌,心里劝着自己:大方点,不要弄得彼此很尴尬,好聚好散。
他除了骗你,目前并没有得罪你。
啾啾忍着缩回手的想法,脑袋耸拉着,将手放到了他面前:你牵吧。
宋戎不敢置信,幸福来得如此之快。
他视线落在眼前的柔软指尖上,再抬头直视她因哭过而在眼尾残余的一抹飞红,眼神柔软。
他拉着她的手,温声道:谢谢夫人。
他随着身体的诉求慢慢闭上眼睛,不知怎地,他心底催促他睁开眼睛,他挣扎着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啾啾。
那抹鹅黄色,活泼灵动的像毛茸茸的小鸡崽一样的身影映在瞳孔里,只是匆匆一眼,他便弯着嘴角,沉入黑甜的梦乡。
啾啾看着眼前这个嘴巴里说着睡不着,其实睡得比谁都快,闭上眼睛就睡得像死狗一样的人,睫毛颤了颤,慢慢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她拉起被子,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
然后走到窗边,在桌案前坐下,拿起她一早准备好的纸笔。
裁纸、研磨、细细的笔尖在浓墨中滚点过,要留的话是她一开始便想好的,故,她也没耽搁什么时间,捉着笔,一笔一画慢慢写道:郎君,见字如晤。
郎君待我很好,只是我从未想过郎君是男子,郎君求娶时曾赠我一纸和离书,承诺我缘尽时可随心离去,如今,便是缘尽之时……啾啾写到一半,看了眼床帐后安眠的宋戎,想到他写的那份和离书上还祝福她,她叹了口气,礼尚往来地又加了一句。
愿郎君和离之后,重遇今生良缘,另娶高官之女,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写完,思索良久,着重的加大了那句更莫相憎才将信塞进荷包里,将荷包放到他枕边。
想了想,又怕他大意没看见荷包,她拿起荷包,塞到他手里,顺便套了个死结,这才安心地起身挎着行李出了屋子。
啾啾并没有带什么行李,只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还有几粒碎银子。
她不准备和宋奶奶她们道别,她怕到时候她看到她们会舍不得走。
她更怕看见她们埋怨的眼神。
趁着早晨清净,没什么人,她夸着行李上了后山,从那日宋戎带她看棠梨花时发现的的沿溪小道转下山去。
山上清幽,棠梨花随着山风吹落,啾啾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忽然回头看了看山下已经看不见的宋家。
-婚房内。
宋戎枕在啾啾枕过的鸳鸯枕上,盖着啾啾盖过的鸳鸯被,感受着啾啾的气息,香甜的甜梨乳香包裹着他,他侧着脸,微微蹭了蹭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