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渠芳夫人坐在马车上, 正给宝贝女儿谢圆编发。
珍珠串成的蜘蛛头花原本应该卡在鬓发上,可自从佘家来人后,渠芳夫人便一直心神恍惚, 在打碎了一个茶盏之后甚至将头花卡到了谢圆耳朵上。
哎呀!谢圆龇着牙,将新得的红宝石蜘蛛珍珠头花扯下来, 摔在地上。
颗颗饱满圆润的小珍珠摔得车上到处都是, 随着马车的行进一滚一滚。
天气热起来后, 雕花车门便换成了透气更好的车帘,一粒粒小珍珠从车上滚下去。
是珍珠!快捡。
街上的孩童最爱跟着贵眷们的马车跑,偶尔车上落下一两件好东西, 便够一家子用一两个月。
渠芳夫人回过神来, 并未在意谢圆发脾气弄坏了新首饰。
只是一件首饰而已, 她不喜欢, 那就再叫匠人做新的。
她摸着谢圆发红的耳尖, 叹气道:对不起圆圆,娘不是故意的。
谢圆将脸移开,不让她碰自己。
渠芳夫人好笑地看着她, 索性将人揽在怀里, 摇了摇,点着怀里娇纵任性的女儿的额角故意道:生娘的气了?谢圆哼了一声,鼓着圆溜溜的眼睛。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去佘家啊, 外祖母和表哥一点也不喜欢我。
他们家不欢迎我们, 我不想去啊, 娘~谢圆撒着娇, 往年他们也没叫我们去过节啊, 哪家请人不是提前请, 怎么到了他们佘家, 就像使唤下人一样使唤我们,临时叫我们去我们就得去。
您怎么不带小胖弟去,表哥见到小胖弟还有个好脸色,见到我一点脸色也没有。
渠芳夫人叹了口气,看了怀里的女儿一眼,不知怎么和她开口。
她伸手将女儿面上的发丝绾到耳后,只能道: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她想起母亲叫府里的老人来找她,告诉她谢九找回来了,她的女儿找回来了。
她的女儿......是她吗?那个被宝珠公主、文家淑女还有嫦家淑女簇拥着的那位俪人。
渠芳夫人神不守舍。
她的女儿离开她太久了,她如今是公主和贵女们眼前的贵人,她会怨她恨她吗?怨她这个做母亲的狠心,怨她这么多年没有参与她的生活。
她心里乱糟糟地。
既自豪她得宝珠公主的亲眼,往后她在妯娌间会很有脸面,又忐忑她们分离太久,母女间生了间隙。
等谢家的马车到了佘家老宅前,她带着谢圆下车,一路穿花拂柳,到了幽深僻静的望月小筑。
这是十二年来,她第一次回到佘家,第一次被允许踏进望月小筑的门槛。
可她一手牵着谢圆,一手提起裙摆,昂着头,榻上青石阶,站在小室门口时,便听到了谢九与佘老太君的问话。
她听到那抹陌生的,温柔体贴的声音在里面轻轻响起。
谢九,她的女儿问:如果您的外孙女曾流落烟花之地,被人当瘦马养大,甚至被送给别人亵玩,若她还与人和离了,这样的外孙女,您还愿意要吗?流落烟花之地。
被人当做瘦马养大。
任人亵玩。
与人和离。
不管以上听到的哪一点,都不是渠芳夫人能接受的。
她是佘渠芳啊。
出身和夫家家世都是一等一的佘渠芳。
她生来就是万众瞩目,她的女儿,也该是和她一样的存在,绝不可能是什么烟柳之地出来的不干不净的人。
渠芳夫人踉跄了一下,旁边的谢圆连忙搀住她。
谢圆恐惧地咽了口唾沫,里面的,是娘亲的女儿......她惊恐地看向面色灰败的渠芳夫人,母亲以后是不是不会爱她了。
她是不是以后都只会对里面那个女儿好。
-佘老太君听了啾啾的话,一双泪眼止不住地掉眼泪。
她目光在眼前漂亮的少女温柔的看似坚强的面上扫过,脑海里浮现的是她小时候张牙舞爪地像一个小霸王的样子。
怎么会嫌弃她呢。
那是她的小九啊。
佘老太君手里杵着的龙头拐棍在地上盅得咚咚响。
她一双眼睛痛苦不已,怒道:外祖母便是嫌弃自己,嫌弃自己没能护好你,责备自己不中用,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你,让你在这世上受苦,也不可能怪你,嫌弃你啊。
佘老太君摇着头,身体都在颤抖:我的儿,你问外祖母还要不要你,这是要诛外祖母的心吗!啾啾看着眼前落泪的老人家,她原本是不想哭的,可不知为何,听到她的话,看着她痛苦的样子,身体比大脑率先反应过来。
她鼻尖一酸,感觉眼框热热地。
看到老人家杵着拐杖上前来,保养得益的大手替她抹干眼泪,听到她说:我的小九,不哭哦,不哭。
啾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掉了眼泪。
说毫无感触那是假的。
她弯了弯眼睛,掏出柔软的帕子,也替面前的佘老太君擦掉眼泪。
啾啾原本以为这样的场面,她可能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
毕竟她从来没应对过这样的场面。
可当她手指捏着帕子,一点一点替眼前的老人擦掉眼泪,抚平她眉心的哀伤时,哄人的话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
外祖母,不哭了,我不哭,你也不哭了好不好。
我知道您要我,我再也不这样问了。
佘老太君心里那个激动,那个欣慰啊。
她的外孙女儿亲手给她擦眼泪,亲口哄她。
她心里别提多高兴。
握住少女柔软的手指,她拉着人家往屋内走:都别在这儿杵着,快进来,里面来,里面凉快。
佘老太君手里窝着她失而复得的宝贝的手,给她介绍屋里的人:这是谢嬷嬷。
谢嬷嬷长着一张略显严肃的脸,和啾啾敬了一礼:小小姐。
啾啾起身回礼:嬷嬷。
佘舟野看着妹妹对着谢嬷嬷有些拘谨,开口替谢嬷嬷解释道:谢嬷嬷是祖母从谢家带来的老人,人长得严肃些,可她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与哥哥一样不擅笑,看着凶而已。
他虽然拿自己举例,可谢嬷嬷还是觉得自家阿郎让她在小姐面前丢面子,瞪着他:阿郎!佘舟野熄了声,向啾啾挑眉。
他的表情好像在说:看吧,就是这样的,谢嬷嬷还很容易害羞哩。
啾啾侧过身,纤纤细指捂着唇,眼睛笑得亮晶晶地,她觉得这个家里气氛真是有趣。
她笑了,众人提起的心就放下了。
佘老太君摸着她小心肝的手,看了看她面若桃花的面庞,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转过身看着谢嬷嬷。
今年的樱桃应该熟了吧,快,快去看看那颗樱桃树上的果子熟了没有,给我心肝儿摘一篮子来。
谢嬷嬷连忙应声,往外走。
这樱桃树啊,还是你两岁那年闹着要种的。
佘老太君拍了拍啾啾的手。
那时候你哥哥在你面前吃樱桃,怕你被樱桃籽噎着,不给你吃,你又哭又闹,没办法,他只能把籽掐了,把樱桃肉给你吃。
啾啾听着自己小时候丢人的事,一张芙蓉面直接染成了胭脂色。
她温柔问道:然后呢?佘舟野故作没好气地看着她:然后你说你吃的不是樱桃,你说我吃的樱桃都吐籽,为什么你吃的樱桃没有籽。
你就怪我,怪我给你吃的是樱桃屎。
樱桃......屎樱桃屎......啾啾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顿时不想吃樱桃了。
她连忙堵住耳朵:你这人怎么这样。
这让她还怎么吃樱桃。
你怎么做人家哥哥的啊!啾啾小声质问道。
佘舟野原本觉得她反应好玩,后来自己才反应过来,她叫他哥哥了。
佘首辅很是稀罕:你再叫一次。
再叫一声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