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3 章

2025-03-22 08:32:38

赵蘅玉从榻上坐起, 神色恹恹,带着深深的倦意。

燕支和花钿一大早就开始收拾东西,预备着从飞霜殿搬去嘉嫔住的地方。

听见里间窸窣的动静, 燕支打起毡帘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件粉霞锦绶缎裙, 赵蘅玉一怔,忽然想起昨夜赵珣灼灼的眼神。

阿姐穿红最好看。

赵蘅玉指尖轻颤, 垂眼说道:换一件。

燕支有些疑惑, 但依旧听从赵蘅玉的意思,从箱笼里复又取出一件茜色长裙。

赵蘅玉摇了摇头:我不爱穿红。

燕支不解:公主明明最爱穿红,无论是浅红还是深红都最衬公主……她说着说着戛然而止, 她想起来昨夜赵蘅玉狼狈回来的情景, 一身艳红的男子锦袍, 勒出细细的腰身。

燕支默然片刻, 道:我知道了。

她出去片刻, 这次走了进来, 带来一件水绿软烟罗裙。

赵蘅玉点头:就这件。

赵蘅玉懒得梳妆,却因为唇色淡得没有颜色, 任由燕支和花钿给她点了唇,她起身, 一抹绿腰盈盈映在铜镜中。

燕支望在眼里,心中轻叹,她们公主生得实在好,穿绿也是另有一番妖媚, 如此怎逃得过被人觊觎。

收拾妥当, 赵蘅玉主仆三人前去给嘉嫔请安。

守在廊下的太监大声通报, 赵蘅玉尚未进门, 一团小小身影就炮弹似的冲了出来,赵蘅玉定睛一看,是赵瑜软软的身子抱住她的腿,口中不住地喊:阿姐、阿姐。

霎时间,赵蘅玉心都化了。

她拉着赵瑜的小手,走进了殿内,赵瑜异常兴奋,奶声奶气地贴着赵蘅玉说个不停,赵蘅玉竟是找不到空隙时间来给嘉嫔行礼问安。

赵蘅玉无奈地对嘉嫔笑笑,嘉嫔佯装生气,对赵瑜说道:阿瑜过来,别缠着阿姐。

不嘛……不嘛……赵瑜拉长声音撒娇。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咚咚地回到屋里,而后献宝一般拿出一个匣子,他举起一件破破烂烂地东西,赵蘅玉仔细瞧了,才发现那是一支珠钗。

长针之处已经被砸得弯曲,团成了一团,硕大的南珠也被砸得有些斑驳。

赵蘅玉认出来,这是她的发簪,上面的南珠是赵珣曾经送给她的。

赵瑜调皮,有一次在赵蘅玉发髻上拔下这支珠钗,宝贝一样藏了好久,赵蘅玉见他不给,也不能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便由着他。

没想到这珠钗已经被摧残成这副模样。

赵蘅玉学着嘉嫔沉下了脸:阿瑜,你怎么能弄坏阿姐的东西呢?赵瑜却举高了手:兔子、小兔子!赵蘅玉一愣,而后仔细看了看赵瑜手中的珠钗,很勉强地看出了小兔子的形状。

赵瑜在赵蘅玉怀里拱来拱去:阿姐,小兔子、送你。

赵瑜胖嘟嘟的小手捏着小兔子,他抿着嘴,一脸不舍,赵蘅玉接过小兔子,觉得赵瑜快要不舍地哭出来了。

赵蘅玉暗笑:阿姐收下,她看着赵瑜瘪了瘪嘴,又将小兔子塞给赵瑜:阿姐又送给阿瑜。

赵瑜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高兴极了,小跑过去扯住禾青的手,将禾青拉进屋里:禾青姐姐,我要换鞋子。

赵蘅玉一头雾水,嘉嫔解释道:是你亲手给他做的鞋子,他当宝贝一样平日舍不得穿,现在是高兴了,要穿给你瞧瞧。

不一会儿,赵瑜蹬着小鞋子跑着出来了,他得意地伸出脚:阿姐,看!赵蘅玉低头去看,云青色的苏州云缎做成了一双小小的虎头鞋,赵蘅玉依稀记得这料子是压箱底的,她翻出来的时候已经裁剪掉了一些,她忘了曾用这料子做过什么。

应当是不打紧的东西,赵蘅玉记不起来,也就作罢,见颜色合适,于是拿来给赵瑜做了鞋子。

赵蘅玉伸手摸了摸赵瑜的头,赵瑜就软软地扑进了赵蘅玉的怀里。

阿姐阿姐阿姐阿姐……赵瑜可劲地撒娇。

阿姐。

一道声音横插了进来,清冷微哑。

赵蘅玉抬起头来,看见赵珣走了进来,她控制不住有一刹那的慌乱。

赵瑜在赵蘅玉怀里冒出了头,小孩子占有欲作祟,紧紧地抱住赵蘅玉,嘟嘴说道:是我阿姐,不是你阿姐。

赵珣一瞬不瞬地看着赵瑜,不知心里在转着什么念头。

陡然间屋内陷入一阵沉默,赵蘅玉垂眼看着自己掐得发白的手指,角落里更漏滴答滴答,她咬唇。

说点什么,必须说点什么。

赵蘅玉一面觉得赵珣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计较,一面偷觑着赵珣的神色,有些不确定。

而赵珣一撩衣摆坐了下来,神色恢复如初。

他对着赵瑜皱了皱眉,摆出严厉哥哥的姿态:多大了还和阿姐撒娇,站直站好,软软瘫瘫的,成什么样子。

嘉嫔笑道:阿珣,他才一岁多。

赵珣皱眉道:我一岁的时候……他止住了没有说话。

嘉嫔道:你一岁多的时候,哪里记得清楚事,一岁多就是这个样子的。

即便嘉嫔如此说了,赵珣依旧不住拧眉看着往赵蘅玉怀里钻的赵瑜。

过了片刻,他移开眼睛,问道:阿姐身子如何,我听宫人说阿姐病了。

嘉嫔关切问道:蘅蘅你病了?赵蘅玉睫毛微颤,她哪里是病了,是被近些时候的事吓出来的,她不信赵珣不知道这一点,她怀疑赵珣是故意这样说的。

赵珣接着说道:嘉嫔娘娘身子也弱,这里还有小十一个丁点大的孩子,阿姐搬到这里来,若是过了病气给他们,倒是不好了。

赵蘅玉抱着赵瑜的手倏然缩紧。

她还没和嘉嫔提起搬过来住的事,赵珣就知晓了,听他的弦外之音,莫不是在威胁警告她?赵蘅玉抬眼看清楚了赵珣的眼神,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目光从她的低垂的眸子移到她檀红的唇。

他突兀地伸手:阿姐这里……赵蘅玉一惊,僵硬地向后蜷缩着身子。

赵珣望见她的动作,面色发沉。

嘉嫔不解地看了过来,她发现了赵蘅玉唇上的伤口,她惊讶道:蘅蘅,你唇上是怎么了?赵蘅玉拿帕子掩住唇,目光闪避:大约是在汤池待久了,上了火气。

嘉嫔便说:饮食要注意清淡些。

赵蘅玉点头。

赵瑜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在赵蘅玉怀里扭来扭去,他的这一番动作终于引起了赵珣的主意。

赵珣看到了赵瑜手中高高举起来的小兔子。

他若有所思,然后骤然望向了赵蘅玉。

他笑容有些冷意:若我没记错,这是几年前我送给阿姐的南珠。

他伸手捏起赵瑜手里的珠钗,赵瑜不愿想让,双手扯得紧紧的,但赵珣丝毫不动容,使了一分力气,就强硬地将珠钗夺到手中。

赵蘅玉胆战心惊地看着,珠钗的边角尖锐处将赵瑜的手心划出红痕,赵瑜憋了嘴就开始哭出声。

赵蘅玉抱着他毛茸茸的脑袋:阿瑜不哭、不哭。

嘉嫔还在状况外,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是阿瑜又在闹脾气?赵蘅玉暗暗别开脸,眼中藏了几分激愤,她刻意平缓了语气:你何必和这么小的弟弟争抢玩意儿。

赵珣哂笑,目光锐利地望着赵蘅玉:什么玩意儿,阿姐倒是说说我在争的是什么玩意儿?赵蘅玉垂下眸子,说道:我不晓得。

赵珣学着赵瑜撒娇的样子,亲昵地虚虚抱住赵蘅玉。

若是嘉嫔不在这里的话,他大约不会做得这样克制。

饶是如此,也让赵蘅玉心惊胆战,她不住地偷偷望着嘉嫔,唯恐被她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赵蘅玉用力推开赵珣,她的力气在赵珣这里显然是不够用的,但赵珣并没有打算当着嘉嫔的面和她拉扯,他轻轻松开了她。

赵珣装作玩笑,说道:我和小十争的,自然是阿姐,怎么?阿姐有了新弟弟,就忘了旧弟弟?他扯着赵蘅玉的袖子摇了摇,趁着嘉嫔不注意,灼烫的手指伸进赵蘅玉的袖笼里,饱含暗示地摩挲往上,激得赵蘅玉一抖。

他道:你最喜欢做人姐姐,等弟弟被你逼得坏掉了,就换上一个,倒是方便得很。

赵蘅玉难以置信,她嗓音干涩:赵珣,你在胡说什么?迟钝的嘉嫔也终于发现了不妥,她迟疑问道:阿珣,怎么了?赵珣收敛了神色,重新变得从容不迫,他举起手中的珠钗,用指腹捏过珠子上斑驳的痕迹。

他说道:我将这颗南珠送给阿姐的时候,阿姐说很高兴,将它嵌做珠钗,说要日日戴在发上,怎么现在随意扔给小十?他冷冷望着珠钗,南珠已是千疮百孔,金簪扭曲着被砸成了一团,俨然是被人弃之如敝履。

赵蘅玉紧紧握着手指,她望着赵珣:这南珠只不过是你随手打发人的玩意儿,你送了我一颗,送了陈郡主一盒,她绣在鞋子上不知踢坏了多少,这时候却因为这件小事,来我这里发作,怪没意思的。

赵珣一愣:什么?赵蘅玉扭过脸,专心安慰闹脾气的赵瑜,赵珣将珠钗捏在手心,横眉看了半晌,站了起来。

赵珣正要说点什么,忽然看见赵瑜脚上那一双云青苏锦的虎头鞋。

他怔怔低头,他记得很清楚,赵蘅玉用这块料子做过荷包送他。

他冷言冷语道:阿姐对弟弟们真当是一视同仁。

他道:赵蘅玉,你是故意的吗?同一块料子,先给他做了荷包,再给赵瑜做了鞋子。

他有的,赵瑜也会有。

以后也会给赵瑜送苏合香、送荷包,等赵瑜长大成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

赵蘅玉不明白赵珣又在发什么疯,她已经没精力去理会他,倒是嘉嫔出来打了圆场:有什么要紧的,阿珣,不过是一颗南珠,你如今是这么大了,怎么还和个孩子一般?赵珣气急败坏,却又隐忍不能发作,他只得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殿外,冷风一吹,他想起来,他过来是为了不让赵蘅玉搬到和嘉嫔同住。

本来一肚子的说辞,到了殿内,一见赵蘅玉抱着新弟弟其乐融融,他心里的火气就压不住了。

他顿住脚步,想要回去,却又失了时机。

他踌躇之际,忽然看到陈敏敏走了过来。

他皱着眉准备避开,然后陈敏敏面上一喜,小跑着过来了。

赵珣只得忍住烦躁,在原地站定。

陈敏敏一脸欣喜:六殿下,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真是巧呢。

赵珣没心思应付她:不巧,这里是嘉嫔的住处。

赵珣出现在嘉嫔这里很正常,陈敏敏出现在这里倒是有些不寻常,不过赵珣不打算去理会这件小事。

他拔腿就要走,陈敏敏拦住了他,走动之间陈敏敏一双绣鞋露了出来,硕大的南珠镶嵌在鞋头,烨烨生辉。

赵珣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陈敏敏浑然不觉,有些羞涩地说道:这是六殿下前年送我的。

赵珣偏头望了一眼李德海,而后一言不发越过陈敏敏走了。

李德海不愧是跟了赵珣多年,赵珣一个眼神他就明白该做些什么,他装作急忙的样子跟上——咔嚓一声,接着又是一声尖叫。

陈敏敏瞪大眼睛看着鞋面上被踩碎的南珠,一脸难以置信。

她嘶了一声感到脚背疼痛难忍,她气愤道:蠢材你……赵珣皱着眉转身,陈敏敏的声音卡了壳。

赵珣没有好脸色给陈敏敏,似是因为她骂了李德海而愈发不快,他道:还不跟上,要站在那里巴巴给人骂?蠢材。

陈敏敏一急,想要解释自己是无心之言,那主仆二人却望也不望就走了。

陈敏敏恨恨地躲了躲脚,这一下,更是疼得连连嘶声。

.赵珣走了有好一会儿,嘉嫔依旧对他和赵蘅玉的争吵一头雾水。

嘉嫔问赵蘅玉:南珠?究竟是什么事?赵蘅玉牵着嘉嫔的袖子摇了摇:母妃,快别说这些了。

嘉嫔见赵蘅玉不想多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她说:听阿珣方才讲,你要搬过来和母妃住?正好,我们母女可以多说说话。

禾青,你带着燕支和花钿去收拾了公主的屋子。

嘉嫔拉着赵蘅玉又说道:贵妃娘娘下午弄了一场冰嬉,你同母妃一起去热闹热闹。

嘉嫔摸了摸赵蘅玉的小脸:可怜见的,这些日子总不出门,怎的苍白成了这样?赵蘅玉眼神略有躲避,勉强笑了一笑。

冰面平滑如镜,提前好些天秦贵妃就命太监用水泼洒冰面,造了这一方冰场。

冰场边上扎着大帐篷,秦贵妃端坐其间。

嘉嫔带着赵蘅玉走上前,给秦贵妃行礼,秦贵妃摆摆手让她们坐下。

看完了一场太监们执球的比赛,秦贵妃叹气说道:这里地处偏僻,也只有这些消遣了。

秦贵妃想了想,对嘉嫔道:不如你去信一封给忠勇伯府,让你侄媳妇过来给本宫解解闷。

嘉嫔的侄媳正是秦贵妃的侄女。

嘉嫔心里很乐意,只是拿不准主意:不知皇后娘娘那里是否好说话。

秦贵妃得意一笑:皇后焦头烂额的,哪里管得了这些琐事?她压低声音:太子咳血愈发严重了,那身子骨……她若没了太子,还有什么指望?秦贵妃看着在冰场中身姿矫健的二皇子,心中更是自得。

赵蘅玉低着头装作没有听见。

近来太子的咳血之症已经不算是个秘密了,如今宫中的皇子只有太子、二皇子、赵珣还有赵瑜。

若太子没了,只怕秦贵妃会立刻有所行动。

赵蘅玉心中有隐忧,总觉得嘉嫔不该和秦贵妃来往太多。

秦贵妃讲完了太子的闲话,又说道:除了太子的事,那陈世子的事,你们可知晓?赵蘅玉忍不住指尖一颤。

嘉嫔摇头:陈世子什么了?秦贵妃说道:不见了,失踪了,那么一个大活人没了踪迹……赵蘅玉将手藏在袖中,悄悄掐住手心,没让自己露出过多的惊惧。

嘉嫔吸了一口气:怎么会?秦贵妃道:你们猜,会不会是大长公主为女儿报仇了?赵蘅玉惊诧抬眼,很快又重新垂下眸子。

嘉嫔怔怔:这太过耸人听闻……秦贵妃摆了摆手:不说这些吓人的事了,她看了一眼低头坐在一旁的赵蘅玉,笑道,徽宁,看你这些日子总是闷闷不乐心神不宁的,不如让斐家姑娘过来给你做个伴。

赵蘅玉一愣,秦贵妃接着说道:斐家姑娘胆小,自然是要兄长护送过来的。

赵蘅玉看着秦贵妃打趣的目光,突然领悟过来,秦贵妃其实是要斐文若过来见她。

赵蘅玉脸红了一些,她支吾着说道:天寒地冻的,斐妹妹身子骨弱。

秦贵妃却说:正是弱才要多走动,就这么定了,她又对嘉嫔说道,我侄女胆子也小,还是要你侄儿护送过来的。

嘉嫔立刻欣喜起来:多谢娘娘。

嘉嫔有好多年没有见到娘家的亲人了。

说了半晌的话,下一场执球比赛又开始了。

秦贵妃和嘉嫔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冰场,赵蘅玉虽也双目望着,却已经失了神。

斐文若来这里……赵蘅玉一时心乱如麻。

若一切都好好的,赵蘅玉自然乐意见他,可如今她已然和赵珣纠缠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