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三夫人生辰,程家过来庆贺的是程元颂和程望舒兄妹两个。
他们早上刚来时,便远远看见了寒酥和寒笙,一直到现在小聚已经结束,他们也快离府了,程望舒终于忍不住,好奇凑过来:姑母,我今天早上好像看见寒家那姐妹两个了!三夫人点点头,道:她们要守孝,深居浅出的。
一早送了贺礼就走了。
三夫人略一琢磨,有意缓解两个外甥女和娘家的关系。
她说:理该给你们介绍介绍,都是亲戚。
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程元颂,恍然道:瞧我这记性,望舒没见过寒家姐妹,元颂却是认识小酥的。
程元颂点头:那是自然,小时候常在一起。
不过已经差不多有九年没见了。
三夫人叹了口气。
话不能提当年,容易让人伤怀。
程元颂道:姑丈去世,理应将两个表妹接回程家。
没想到她们直奔姑母而来。
让姑母费心了。
三夫人品着这话,品出几分不知真假两家想要缓和关系的意思。
虽然她很想寒酥和寒笙待在她身边,也绝没有赶走之意。
可她们两个孤苦伶仃的,若能和外祖家冰释前嫌,也是多一个仰仗。
三夫人便叹了口气,道:你姑丈都去了,上一辈的恩怨何必牵连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你小时候也是和小酥一块玩大的,若还念着点小时候的情谊,能劝一劝你祖父是最好。
程元颂点头,还未说话,侍女脚步匆匆地进来禀告朝枝阁乱成一锅粥——笙表姑娘不见了。
朝枝阁的下人们在府里仔细找过,可赫延王府很大,生怕遗漏了哪里。
这么久了还没消息,告到了三夫人这边。
三夫人赶忙让府里的人去找。
她一想到今天早上收到寒笙送的小礼物,心里更加担忧。
毕竟寒笙眼盲,自是让人放心不下。
她喃喃自语:怎么就能不见了……程望舒劝:姑母别急,表妹许是贪玩?一定能找到的。
三夫人紧皱着眉。
她心里明白寒笙可不是个贪玩的孩子。
相反,眼盲加上家中变故,那孩子虽长得比同龄人小一头,心理却比同龄人大几岁似的。
她懂事得很,不会乱跑。
不多时,下人禀告寒酥过来。
寒酥一进屋,也没注意屋内还有谁,快步直奔三夫人而去,道:姨母,我想带着人出府去寻。
三夫人迟疑了一下,道:让府里的人出去寻就是了,你还是留在府里等消息。
寒酥直接拒绝:姨母,让我出去吧。
三夫人瞧着寒酥焦急的模样,只好点点头,道:注意安全。
姑母,我陪着去寻。
程元颂突然道。
寒酥这才注意到屋内其他人,她寻声望过去,见一红衫郎君眉目清隽俊逸逼人。
她望过去时,对方也将目光从三夫人身上移开,回望向她。
酥酥,这是你程家表哥。
三夫人道,让他陪着去也好。
在三夫人介绍时,寒酥已经将程元颂认出来了。
她轻颔首称一声表哥,也来不及说其他,匆匆辞过姨母。
她现在满心都是笙笙。
七岁的孩子突然走失那是天大的事情,更何况笙笙看不见。
今日三夫人生辰,不少亲友上门。
赫延王府为待客,几道门都大开。
寒酥让一部分人仍在赫延王府里寻找,带着其他人沿着赫延王府几道门分别出去寻找。
天色逐渐暗下去。
表妹,你们两个住在赫延王府可得罪过什么人?程元颂问。
寒酥明白程元颂这话的意思。
赫延王府那么大,一个看不见的孩子,就算调皮乱走,那么远的路,也不容易出府。
何况她若乱走会被府里的人看见。
那么,她只可能是被人掳走。
人贩子还是私怨?人贩子恐不敢在赫延王府掳人。
寒酥摇头:没有结什么仇。
寒酥这样说着,心里又重新反思了一遍过来小住的这一个月。
若说私怨,一是封锦茵,二是封岌。
可是封锦茵只是性子差些,十四的孩子不是凶恶之人,实在不像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至于后者……寒酥根本不会怀疑封岌。
他更不是那样的人。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开始下雪。
视线不甚明晰,寒酥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身子踉跄了一下。
程元颂伸手虚扶一把:表妹当心。
没事。
寒酥望着漆黑的前方,心里更焦灼。
从赫延王出来寻人的人手不少,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她怎么可能不犯难。
程元颂抬手,将手中的灯朝寒酥身前更探一些。
他问:今日不少宾客登门,笙笙可冲撞过哪位客人?寒酥摇头:刚回家时我便问过,笙笙今日没见到任何客人,只去了平时喜欢的青松园。
天气冷,丫鬟回来取个衣裳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似知道程元颂想再问什么,寒酥继续说:问过姨母身边的管事,今日的宾客没有人去过青松园。
青松园也已经仔仔细细找过。
两个人沉默地往前寻了一段,寒酥一边反思一边轻声:府中所有有水的地方都找过。
要么结着冰,要么有下人看守确定笙笙没去过。
寒酥叹了口气。
她分明各种可能都想到了,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种种迹象像有人故意为之,可偏偏她想不到何人有掳走笙笙的动机。
程元颂跟着皱眉又过了一阵,搜寻不得不停止——宵禁了。
寒酥立在冬日的夜雪中,天气寒不过她心里。
没有人会愿意陪她继续寻找,哪怕她自己不怕杖责,一个人要怎么找?灯火映出细雪纷扬下寒酥惨白的脸色。
程元颂瞧了心下不忍,却不得不劝:我们回去吧。
这样找也不是办法。
兴许她只是困在赫延王府中哪个角落,回去在府里再找找。
若还是无果,明儿个一早再出来寻找。
寒酥回望,身后的人个个身上覆了一层雪,他们都望着她,等她回府的发话。
程元颂无声轻叹,不得不劝:再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回去从长计议在府中寻一寻线索。
回去的时候,寒酥心里含着一丝期待——说不定笙笙已经找到了,正在家里等着她呢?离住处越来越近,寒酥心里越来越忐忑。
看着灯火亮着的朝枝阁,她心里怦怦跳着,多希望一推门,就看见笙笙在对她笑。
找到了没有?没有甜笑的妹妹在等她回家,只有三夫人焦急询问。
寒酥的整颗心寒下去。
兜兰跪在地上不停地哭:我错了,都怪我,我不该把笙笙一个人留在青松园,想着不远的路,往日里那儿又没人……兜兰泣不成声。
三夫人强打起精神,道:咱们去青松园再找找。
元颂你也……寒酥突然转身往外跑。
笙笙是她的命,是她的一切。
酥酥,你去哪儿?三夫人追到门口。
程元颂回头,看着寒酥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雪里。
衔山阁灯火通明,伴着笙箫,院门外有生面孔徘徊把守。
寒酥想到刚回家时听管事说今日有几位皇子登门。
他们居然还没走。
守在门外的侍卫不是长舟。
还请通报一声,我有事要见赫延王。
寒酥忍着声线里的颤音。
云帆毕恭毕敬地回话:将军正在宴重客,表姑娘请回吧。
寒酥的视线越过云帆,在他身后还有些生面孔,不知道是封岌的人还是来做客的皇家人的人。
寒酥压着焦急,变通问:长舟呢?那可否请帮我寻长舟?云帆铁面无私地摇头。
寒酥垂眸,望向脚下的雪。
好似才发现刚刚飘的小雪粒已经越来越大了。
若笙笙当真被掳走,经过一夜大雪的覆盖,更能掩盖她的踪迹,等到明天就更不好寻找了!不能等。
寒酥转身,又趁着云帆转身的时候,突然转回身硬闯。
云帆喝止,她还听见身后有拔剑之音,可她什么也顾不上,拼命往里闯。
云帆只是迟疑了一下,再伸手去拦,却只是将寒酥身上的银色斗篷拽下来。
云帆低头看着手里的斗篷,愣了一下。
他再看寒酥的背影,更是有几分不知所措,这怎么拦?这又是军中细作,是府里的主子,总不能直接射杀了吧?将军!寒酥不管身后侍卫的制止,朝着灯火大亮的会客厅奔去。
在身后侍卫们脚步越来越近,马上要拉住她时,她登上台阶,用力将房门推开。
吱呀的开门声,制止了后面的侍卫再追,他们都于台阶下生生停住了脚步,有那已经迈上台阶的侍卫也不由向后退了一阶。
屋外天寒地冻灯火稀薄,屋内温暖如春有热浪迎面酒香盈盈,灿目的灯光晃了一下寒酥的眼睛,让她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下一刻,寒酥听见了拔剑声,她敏锐地觉察到了危险,立刻睁开眼,就看见一柄剑朝她刺来,剑尖锋芒。
砰的一声响,直朝她而来的剑身晃动之后落地。
同时打到剑身的茶盏也落了地,在寒酥脚步四分五裂地炸裂开。
热闹的会客厅顷刻间安静下来,月师指下的琴音突兀一断。
寒酥深深吸了口气,隔着屋内众人,遥遥望向封岌。
五殿下醉酒,要在我这里动兵刃。
封岌冷严开口,目光却落在立在门口的寒酥身上。
门外是稠浓的夜色,她立在明暗交迭之地,裙角是脏的、云鬓是乱的。
跑后的微喘,又为单薄的她添了几分易碎的脆弱。
上次见她这样狼狈还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可彼时她纵使被逼到绝路,也亮着一双眼睛将妹妹护在身后,如水的眸子里一片毅然。
不像现在这般失了精魂。
一瞬间,封岌便猜到一定是她妹妹出了事。
五皇子打了个酒嗝,有些尴尬地坐下去,道:喝大了,以为哪来的刺客。
封岌并不接话,仍望着寒酥,问:何事?笙笙……笙笙不见了,宵禁……寒酥一开口声音是颤的。
分明自寒笙消失一直很冷静,可到了这一刻,突然而来的慌张淹着她。
好好说话。
封岌隔着人群望着她,慢慢说。
寒酥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笙笙傍晚在青松园走失,寻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宵禁了不能再找,可是我担心一夜落雪明日彻底掩了行踪。
寒酥看不见屋内任何人,她只看见封岌。
此刻根本不在意再不牵扯的初衷,她望着他:我想沿着几道门的方向继续去搜寻。
去找长舟拿我的令牌,整个京城你都搜得。
一瞬间,寒酥悬着的那颗心立刻落回去。
她连道谢也来不及,转身就朝外跑去。
台阶下,云帆抱着寒酥的银色斗篷,面色变了又变。
当寒酥从台阶跑下来,他立刻回过神主动迎上去:表姑娘跟我来。
屋内,封岌目送寒酥的背影离去,直至消失在夜色里,连她手里提着的那盏晃动小灯萤火般的光芒也再也看不见。
他望着寒酥的背影,屋内众人也都不由好奇地望向寒酥。
前一阵封岌归家过了一段闭门不见的清闲日子,各种帖子都放在一边。
这是他第一次宴请,来者不是皇子就是朝中重臣。
刚刚闹了没脸的五皇子闷声又灌了一口酒。
太子回过神,道:小孩子走失是该及时找。
三皇子附和:若是需要人手,嘉屹只管开口。
不过应该是不用的。
又有朝臣道:京中治安严备,应该是小孩子调皮,不会出拐人的恶劣事情。
希望如李大人所言。
封岌道。
李大人一怔,尴尬地笑笑。
长舟见到寒酥的时候,见她模样,吓了一跳,再一看卧在云帆臂弯里的斗篷,眼皮又剧烈一跳。
云帆硬着头皮,赶忙交代了封岌的命令。
长舟点头,立刻拿着封岌的腰牌出门。
腰牌不仅只是不顾禁令的作用,还能跳动军队帮忙寻人。
夜半三更,马嘶长鸣。
纪律严明的士兵翻身上马,朝着赫延王府几道门的方向四寻,挨家挨户地敲门搜寻。
长舟朝寒酥走过去,道:雪越下越大了,表姑娘回去等消息就行。
寒酥摇头,道:也给我一匹马。
长舟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寒酥的脚,才依言让人牵一匹马过来给寒酥。
寒酥拉住马缰,抬起一只脚踩在脚镫上,马往前稍微迈出一步,寒酥身量也跟着晃了一下。
别慌,心稳身自然稳。
封岌曾经教她骑马的话突然回响在寒酥耳畔。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攥住马缰,翻身上马,笔直的腿夹住马腹,打马往前奔去。
云帆求助似地望向长舟,不确定地问:我是不是闯祸了?长舟这才瞥向他,道:以后表姑娘要见将军,不管将军是正在和圣人说话,还是在蹲坑拉屎,你都不能拦人,听懂没?啊?云帆显然陷在震惊里,没反应过来。
长舟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发什么呆?快追去,表姑娘若再跌了马,小心脑袋。
雪越下越大,寒冷的夜风吹在寒酥脸上,她在狂奔的马背上慢慢冷静下来。
排除自己走失和拐子,只有私怨一种可能。
纵使寒酥想不到与谁结怨,也开始从私怨的角度分析。
人是在赫延王府丢的,若人还活着一定被藏在了哪处。
若已经遇到了不测,歹人一定会用想着洗脱嫌疑。
作者有话说:长舟:人啊,就怕比较。
和云帆一比,我还是蛮不错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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