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金不换,老夫定要尝尝。
靖王爷啜了口香茗,满意地笑赞,这名字叫得好,真是金不换。
能合王爷胃口,那是再好不过。
接着,两人又寒暄几句,论了会儿朝事,靖王爷终于主动提出,卿儿呢?怎不见她出来?话话刚落,内室的翠珠帘幕已让一只素手拨开,卿鸿让丫环重新梳妆,换上较为正式的衣衫,缓缓走了出来。
舅父。
她轻唤一声,来到靖王爷面前盈盈一拜,卿儿怠慢了,给舅父赔罪。
靖王爷将她扶起,好脾气地说:自家人何必多礼。
舅父特意来访,卿鸿好欢喜呢,舅母和娘近来身体可好?自容韬练武伤了内息,接着遇埋伏受伤,卿鸿忙着看顾他,已有好些时日没去靖王府。
她们都好,身子骨也硬朗,你舅母念你念得紧,要你得空时回王府走走。
卿儿知道。
卿鸿顺从回应,继而又问:舅父此次造访,是为了和韬商研国事吗?靖王爷似乎有话要说,眼角余光扫了扫默不作声的容韬,又迅速转回卿鸿脸上,他神色不定,抿了抿唇将原先要说的话咽下,不自然地笑说:舅父是特地来探视你们夫妻俩,容韬伤重未愈,你则有一阵子没回王府,我正巧空闲,索性过来瞧瞧。
伤已好了许多,多谢王爷关切。
容韬温文地接了口,暗暗冷眼旁观,猜测靖王爷的真正目的。
而卿鸿仍浸淫在欢喜之中,并未察觉出气氛中些微的诡异。
这时,高猷手中拿着几封书信,快步由廊前走来,在门边垂首恭立。
爷,北疆快马加鞭急递的军务。
北土的军事朝廷委派他人,但仅是暂替,主权仍在容韬手中,许多事还得由他处理。
拿上来。
容韬接了过去,拆除封蜡迅捷阅览,发现有部分的事必须马上定夺。
他收起信件,歉然万分对靖王爷道:容韬已命人在府中花园设宴,但因边疆军务紧急,非立刻回应不可,无法陪王爷饮酒畅谈,请王爷千万见谅。
哪儿的话,食君之禄当以国事为重,老夫有卿儿作陪便可。
正中下怀,靖王爷本想私下同卿鸿谈谈,这件边疆军务来得正适时。
容韬匆匆告退,卿鸿则偕同靖王爷在园中采香亭内一边用膳,边话家常。
夕阳已沉,回廊皆点上烟火,采香亭内晚风送爽,夜来花香。
这顿饭靖王爷吃得欲言又止,卿鸿已然察觉,终于带出话头。
舅父是不是有事对卿儿说?这……瞧见靖王爷顾虑的眼神,卿鸿马上遣退左右布菜伺候的下人,单独与他相处。
现下已无旁人,舅父但说无妨。
靖王爷沉吟片刻,直接道出重点:卿儿,威远侯前日送来拜帖,我与他有过一次会晤,这个人你可知晓?威远侯贺万里……卿鸿怔然,秀眉微微攒紧,前些日子,他带着人马想搜查提督府,说是追拿杀人凶手。
不单是杀人凶手,是阎王寨的叛逆,他们成了朝廷心头大患。
贺万里此次接下任务,为在皇上面前求表现定会全力以赴。
舅父……为何同卿儿说这些?卿鸿心脏漏跳一拍,压下惶然不安的情绪,她垂下头掩饰眸中的慌乱,不愿瞒骗舅父,更不能说出事实,可卿鸿心中猜测得出,舅父此番前来目的定不单纯。
卿儿,靖王爷突然放下双箸,脸色一肃,目光炯炯有神,我要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什么事?卿鸿一震,猛地抬头对住他,眼前是她亲人亦是恩人,她无法虚伪对待,一时之间,她竟结巴了起来,舅父是、是……什么意思……贺万里提及那夜追捕逆贼的情况,并大胆假设目标还在提督府中未曾离去。
那夜,追踪的血迹在提督府外消失,而容韬醉酒,你又不让搜府,贺万里对老夫在在暗示阎王寨和提督府之间的关联,他好似有万全把握啊!卿鸿力持冷静,小手却紧捉住桌面下的罗裙。
她先是露笑,清了清喉咙,这贺万里恁地大胆,仅凭自个儿的联想,便将朝中大臣定上莫须有的罪责,他想建功建名,也不能这般不择手段。
靖王爷凝了她好一会儿,语重心长的说:卿儿,此事牵连广大,若容韬他……他有何古怪之处,你定要老实说出,太后在你出阁时曾向皇上讨了一面‘金龙令’赐予你当作嫁礼,见令如见天子,能向皇上求一个愿望,如果容韬真与阎王寨有所牵扯,那面‘金龙令’能保你免受拖累。
舅父相信贺万里说的一切,卿鸿瞬间明了。
为容韬,她的心沉甸甸思不出该下何种判断,猜测朝中还有多少官员受贺万里游说,又有什么证据落在他的手中。
舅父,卿儿有一事请问。
卿鸿敛眉,平静着神色淡淡启口:那阎王寨犯下什么滔天罪责?他们杀人越货、强取豪夺吗?为何朝廷将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这个……唉……靖王爷叹气摇头,近来,阎王寨的声名如日中天,任谁皆要给几分薄面,皇上之所以下令剿灭阎王寨,是担忧将来他们会同北方巨擘啸虎堡连成一气,光一个啸虎堡朝廷已无力控制,若加上阎王寨……唉,他们并非恶霸、更不是土匪,真要说开,仅是皇上的私心。
舅父为她忧心忡忡,卿鸿自然明白,部分神智在听闻靖王爷说明后,安详而释怀,有点点欣喜盈上心头,即使容韬目前的双重身份不能容见于朝廷,她所嫁之人确实是顶天立地的男子。
沉默下来,卿鸿看清心之所向。
原来她从未变更,管身外风风雨雨、人生崎岖,她选择最初的悸动,两个生命无形紧紧链在一起,他们是同命鸟呵……同生共死是唯一的誓言,她怎能舍他而去?若提督府有半点风吹草动,或者容韬见了什么可疑的人,为你自己也为靖王府的声誉,你千万别隐瞒,那面‘金龙令’虽说能免一死,但皇上如果怒意难消,也是活罪难逃,你能供出些什么,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就在靖王爷努力劝说时,不远处脚步声轻微响起,他连忙收口,与卿鸿同时望去。
回廊转弯,在烛光与月华下的死角处,一个男子由阴暗中静静步了出来,火光在他脸上跳动,一明一灭,教人瞧不出心思。
韬,卿鸿笑开迎了上去,将他带进亭中,军务都处理好了吗?我猜你一定还没用膳,要不要让人将饭菜重新热过?我陪你吃一些。
她并不顾忌容韬听见什么,若两人因而误解,她能坦然地解释一切。
容韬顺势坐下,兜了眼靖王爷又转向妻子,点点头道:好。
卿鸿坦然回他一抹笑,随即招来丫环,将一桌的膳食暂且撤下。
相较卿鸿的不以为意,靖王爷倒显得有些局促,默默饮着酒,手心和额际却冒出细汗,不知方才的谈话容韬听下多少。
凝重气氛中,容韬打破僵局,薄唇往上轻扬。
王爷脸色好生难看,莫非菜肴不合口?还是提督府怠慢了王爷?哦……不是、不是,菜很好,酒也香。
靖王爷仰首又干了一杯,借以掩饰紧张神色。
那就好。
他笑容加大,自动斟满杯子,我陪王爷畅饮一番。
不行!卿鸿素手来得好快,精确地盖在容韬举起的杯面,娇声霸道的嚷着:你不能再喝酒的,伤还没全好,一滴酒也不能沾!卿儿……他眼睁睁瞧着自己的酒杯让人夺去。
不行就是不行,叫什么都没用。
卿鸿嫣然,朝一旁正重新布菜的丫环交代:替爷端杯茶来。
无可奈何的哀叹声逸出容韬嘴中。
见眼前模样,容韬有说有笑,神情一派温和,靖王爷如吊上七、八个水桶的心才慢慢归回原位,忍不住要去猜疑揣度,他暗暗祈祷着那些对话一个字也别流入容韬耳里。
???靖王爷声称有朝事待办,晚膳一过便匆匆打道回府。
饭后,容韬又回书阁待了些时候,直到夜色深沉才进主房,卿鸿依旧未眠,坐在床沿边绣制衣裳,边等着他。
见容韬进来,卿鸿将一篮的针线搁下,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事情都忙完了吗?嗯。
容韬敷衍地应声,看着烛光笼罩下的女子,一室鹅黄衬托出她的肌肤,好似吹弹可破,小小火光在粉颊上轻舞。
忽然,一股苦涩的泉流涌出心窝,他无法言喻,直感到心胸压抑,让无形的力量挤迫着心脏,连最基本的呼吸也觉得困难。
假咳了咳,他撇开脸,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镇定声音说:这么晚你还不累?!我在等你。
温柔的音调离得好近,卿鸿已来到他身后。
容韬解开外衣盘扣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是一张美颜出现在面前,那人有双香气萦回的小手,接下他大掌的工作,熟练地为自己卸去上衣。
来。
卿鸿利落地折好衣服,拉着容韬的手要他坐在床边,又迅速捧来一盆水,她蹲在他膝边想为他除去鞋袜,忙碌的手终于让人捉住,她扬起小脸不明白地望住他。
你是郡主,不必这样服侍我。
容韬迷惑地眯起眼睛。
我是你的妻子。
她幽柔一笑,手抽离他的掌心,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洗净容韬的脚并用棉布拭干,卿鸿将用过的水洒在庭外,再以清水洗涤双手。
她返回房中,见容韬静默端坐着,眉心皱折,仿佛在思索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此刻卿鸿内心很复杂,有些明白、有些无奈,还有更多是对他的感激。
今晚采香亭之宴,舅父那些不可对人言的话语,她猜他隐约听闻了一切,虽现况错综复杂、事实难断,容韬并未责问她。
这表示什么?他真的信任了她,身心同体,意念相通,纵然有着疑虑,他正学习如何克服。
千金难买的付予啊!卿鸿心存感激,因这珍贵万分的感情,她不能教他失望。
韬……软软轻唤,她挨在他身边坐下,你是不是有心事同我说?五里迷雾中乍现她的娇颜,容韬倏地回过神魂。
心神不定啊!不为靖王爷的那席话,而是他想知道卿鸿的想法。
初时是冠冕堂皇的算计,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以自己的价值来诱取一个女子的忠贞,利用她对他的在意与心思,巩固每一道教她发现的秘密。
事情演变至今,他惊觉对她过多的在意,患得患失,竟怀疑是否高估了自己,那个从未解开的问题再度在脑中翻覆,真心几分?又能留住几分?若事态到了最糟的地步,他还是她的依归吗?美颜上温柔坦然的神情,容韬瞧着,将迷茫的思绪埋在心底。
我会离开京城几日。
忽闻这个消息卿鸿有些惊愕,好一会儿才吐出话,好……等了会儿,她不问原由,容韬却执意将内情告之。
阎王寨对外订购了大批铁器,货从内地走水路至湖南,然后由弟兄们分批接应运回寨中。
水路是灿的地盘,安全上应不成顾虑,较棘手的是后半段。
目前朝廷与阎王寨势同水火,而铁器的护送难免要分散实力,若要袭击,那是最好的时机。
你也要……负责运送?卿鸿不自觉捉住衣襟,眸中含忧。
这几日我不在,府中的事高总管会打理。
没有正面回答,容韬迳自上了床躺下,合起眼睛。
他外表多么静然,心中的曲折只有自己体会。
许久,房灯未熄,那眷恋的绵软身躯不来挨近,空气仿佛静止一般。
容韬好生纳闷,终究隐忍不住睁开双眼。
她默默垂泪的模样总有能耐扰乱他的心神,教人忽略许许多多的坚持,容韬看着,心中叹着,不明白她掉泪又为哪椿?无可奈何地长叹,他伸手拉她,将娇小的身子揽进胸怀,双双倒卧帷帐内。
卿鸿伏在他胸膛上,耳边是一声声强劲的心跳,她数着那心音,方寸又是一动,微咽地道:你哪个时候才能回来?事情办妥。
他简易扼要的答道,手掌顺着女性美好的背脊曲线来回抚摸。
你要早些回来……要平平安安的,不会有事的……一定不可以有事呵,韬……说到最后,卿鸿像是在安慰自己,只顾着喃喃自语,容韬受伤的状况历历在目,她已成惊弓之鸟。
嘘……容韬安抚着她,唇落在她的发梢,希望……真的没事……希望是他过分多疑,希望是他庸人自扰。
他赌了,为探求她的真心不计后果,苦求不得,夫妻便是恩断情绝,而自己纵然心痛,也不能允许让她留在身边。
不要背叛我!在心中,容韬无言呐喊,手臂陡地收紧,他翻身将卿鸿压制于下,唇寻着她的,勾引无限的烈焰情炽,将卿鸿带入五颜六色的梦地。
唯有这奇妙的一刻,容韬才深深感觉自己掌握住身下的女子,完完全全的,不论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