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一场火,将冠彩坊烧得精光。
而向漠岩则因为没捉住裘元霸而暴跳如雷,和兄长、风琉商讨,要在各官道上布下天罗地网--这是云纱由三娘口中得知的消息。
晚膳后,三娘又亲自端了汤药来。
这一整天,云纱极为乖顺,极为沉默,十分听话地喝下苦药,安静地半坐在床头。
三娘帮她在背后垫上绣枕,见她神色黯淡,便逗著她说话。
「为了我,累得大家涉险。
」云纱的气息若棉絮、似游丝,心头却想著,那日在地窖见到了朝颜和漠岩,却不知外头等著接应掩护的有哪些人……唉,这般恩情,决计不能再要了,穷尽一生也难以偿付。
「说什么话?!这么见外,我可不爱听。
」三娘摇摇手,审视著云纱微肿的颊。
「这样就够了,别再为云纱讨索什么。
」「现在事情没那么简单。
堡主是彻底被触怒了,如果不给冠彩坊十倍教训,是平息不了他心中怒气。
况且咱们啸虎堡是何许人也,连皇上都得给三分薄面,哪容得袭元霸欺陵。
他们伤了朝颜,接著将你掳去,又把你伤成这样,大少爷和堡主心都疼死了,不报复,他们寝食难安。
」三娘轻松地谈著,在云纱颊上抹上凉凉的透明药膏,「你好好养伤,不必替他们操心,等著看戏就好啦。
」云纱敛著眉,无语地低垂下头,双手叠放在被子上。
三娘偷偷觑了她一眼,咳了咳,轻声试探:「清早--堡主来瞧你,你很倦的模样……是故意装出来的吧?你不想同他说话,还生著他的气吗?」云纱迅速地抬眼瞧了三娘,又飞快的低下头,呐呐地说:「不是……我……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她手抚著骨折的腕部,轻轻一掐,感觉那份疼痛。
「他万事精明,但切身的感情大事,却胡里胡涂。
可话又说回来,这几天堡主也不好受,心中惦记著你,为你的安危担忧得食不下咽,自己又懊悔得快要疯狂……你没见著他那个样子,也够可怜的了。
」说来说去,三娘还是帮著向漠岩求情。
忽然,她笑了出来,忆起堡主曾将画麟阁丢得乱七八糟的情景,也是因为云纱躲著不愿同他说话。
她扬了扬眉, 「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朝。
若不是为了对裘元霸作部署,再加上牧场那儿来了消息,说是又见狼群出没,危及牧民牲畜,堡主今天早上不可能轻易地放过你,任你躲避他。
」「狼群?」云纱心紧了一紧,美眸望著三娘。
「嗯。
北方常有恶狼成群结队为祸,难以尽数扑杀。
接到了消息,堡主带著几名护卫前去牧场察看,今晚可能在那里过夜留守,不回来了。
」不自觉地,一抹牵挂的颜色染著云纱的眉眼,脑海中浮现那只壮硕的黑狼尸身,白森森的牙,和向漠岩颈项上的伤。
「怎么了,云纱?不舒服吗?」三娘关切地探著她额上的温度。
「哦……没事,我没事的。
」这是上天安排的机会,她不能再眷恋下去,该当有所抉择。
用未受伤的手拉著三娘的,紧紧地握了一下,云纱轻扬著唇,杂著感激情怀,朝她甜甜地笑。
「三娘,谢谢你。
你一直很照顾我,云纱心中千万感激。
」「姑娘,你不太对劲,尽说一些浑话。
」三娘也笑,心头却隐隐地觉得不安。
她压下那股莫名的感觉,望著云纱难得的笑靥,反过来拍了拍云纱的手背, 「别说谢字,真要谢,你就好好养病,多长些肉,等著嫁入向家,当堡主的新娘子。
这一来,堡主高兴,大家都高兴。
」云纱又不说话了,只是轻轻淡淡的浅笑。
她身子一滑,头枕在绣枕上,神色有些倦了。
「休息吧,你身子还很虚弱。
」三娘放下帷幔,吹熄了油灯,将房门静静地带上。
廊前小院里,不知名的小虫儿声唧唧……*************云纱一直是清醒的。
她静静的候著,等待夜阑人静。
今夜不走,更待何时?思量清楚,该是挥刀斩断情丝。
这世间有情人能终成眷属,那是老天给的赏赐;回想她和漠岩,纵使有情,又如何? 悄悄地,她起了身,入夜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走近桌旁,她摸索著桌上的火摺,搧燃起来,点亮了灯盏。
忽地,她又打了个哆嗦;她抚摸著双臂,单薄的身子觉得清冷--你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吗?我会待你很好很好,不让你吃苦,不受半点委屈……此生我非你莫娶,若你不快乐,受了什么苦,那一定是我不好。
她一定哭了,双颊感到一阵温热。
甩了甩头,她将那些纷乱的回忆甩得粉碎。
何苦想起这些?今夜一别,从此便是陌路。
忍著疼痛,艰难地替自己换上衣装,她整理出一个小小的包袱,然後由书案上取来纸笔。
摊开一张书信白纸,她在桌旁坐了很久很久,茫然若失的,带著微微痛楚,她持著笔,竟久久无法成书。
她想像著漠岩见到这封短函时,自己不知已身在何处了……合了合双眸,她心底长声叹息,右手手腕使不出力,她以左手执起笔,生疏的、努力的、一字一字的写上:漠岩:此生得遇夫君,云纱心中足矣。
君是性情中人,重情重义,於我一身恩情,云纱当永世铭记。
漠岩,你莫要生气,如此结果,对你我皆好。
去结缔一段更好的良缘,云纱深信,天涯海角处,定有与君成配的娇娥。
但愿,君能放开怀抱,莫以妾身为念;云纱当每日祝祷,祈求夫君无病无灾,安康身强。
一生情,觅得所钟。
云纱手笔一滴泪落在执笔的手背上,无声息地滑下,云纱恍惚的瞧著它沾湿纸笺。
端正地将信笺置於油灯下,系上了披风,肩起小小的包袱,然後,她吹熄了灯火。
夜已阑珊人已静。
当她步出房,伸手合上两扇门,心情是毅然决然的。
由不得她捆细思量,揽紧肩上的包袱,她避开了守夜的巡逻,缓缓朝后门离去。
不能回首,怕再流连一眼,心便软了,而心便乱了……******************银铃儿似的清脆歌声由骡车里头传出,和著童儿的软软稚音,说唱著小曲儿,念念吟吟。
骡车队里,这样悠扬可爱的歌调,引得人侧耳倾听。
小鸟儿啼,小狗儿叫,小花儿开得满山谷,小小粉蝶儿翩翩飘。
一篮花,挑一挑,又美又香我才要,编个花帽儿送谁好?送谁好?正苦恼,听见小花儿嘻嘻笑。
车帘子揭了开,一个略微发福的身影探头进来,窝在车里的姑娘和两个孩童停了歌声,三对眼睛全投向来者,欢乐未尽,嘴边犹挂著笑。
「阿娘,姊姊教我们唱歌呢!」二妞年纪小也最活泼,小小身子紧挨著云纱,眼睛圆溜溜的,又晶又亮。
牛大婶移进身躯,车内空间登时少了三分之一。
她是个福相人,圆圆的身材,圆圆的睑儿,眼睛细长,笑著时,便眯成弯弯的捆缝。
「姑娘,我家丫头们喜欢你喜欢得紧呢!你一路上陪她们说说唱唱,现在可巴著你不放了。
」「我们很投缘,大妞恬静,二妞可爱。
牛大婶,您真福气。
」云纱诚挚地说。
「唉,有什么用?女儿家命苦,养大了也是别人的。
」「不会的,女儿家贴心嘛。
」云纱微笑地看著静坐一旁的大妞。
「哎呀!不提了。
」牛大婶挥了挥手,继道:「你手腕和脚踝的扭伤好些没有?我当家的说,往前去会经过个小镇,咱们歇歇脚,顺便让你给大夫瞧瞧。
」「牛大婶,您别费周章,我已经好多了。
这手腕是骨折,不是三两天便能痊愈,时间久了,它自动会长合的。
」云纱心里有些著急,不想耽搁了骡队的行程,因为每走了一日,就表示离啸虎堡更远了些。
那一夜,她独自离开後,在草原上步行了一整日,最後带著伤的脚踝实在受不住折磨,她委倒在地,正巧遇上了骡队。
他们是住在边陲地带的百姓,听说南方生活容易,几户人家便结队同行,举家迁移。
「大婶,」云纱叹著气,「大家待我这般亲切,我心中真是万分感激。
」「哎呀呀,姑娘……」牛大婶搓了搓手,又搔了搔头。
忽然,车身在毫无预警下猛地煞住,一阵吆喝夹杂著骡子叫声响起,外头似乎乱了一团。
牛大婶「哎哟」 一喊,好不容易稳住身躯,没等车身摇晃变缓,她已一把掀开灰布帘子,探身出去,一面喊著:「怎么回事儿?车轮子又打突了吗?」云纱手挽紧了牛妞姊妹,怕她们撞伤了,听见外头驾车的牛伯对大婶说:「不碍事,不碍事!你快进去,跟孩子一起别出来!」接著,车帘子外响起一阵骚动,交谈声低微纷杂。
云纱想瞧清楚,可是空隙全让牛大婶挡住了。
她揭开帘子一小角,露一个头在外面张望,过了会儿,她才缩进车帘子里,原本红润的脸显得仓皇,口气急促地对云纱说:「我那当家的说……好像是拦路来著,做没本生意的。
」「没本生意?」云纱愣愣地重复。
「就是抢劫的盗匪。
这道上偏僻人烟少,官府无力管,倒教咱们给碰上了。
」牛大婶汗珠滑下圆脸,她乱慌慌地打量四周,瞧是否有东西可派上用场,边喊著,「大妞二妞,快过来娘这边!」终於,让她找到了一根木杓,她抓得紧紧的,护卫在孩子身前。
然後,她瞪著云纱,突然大叫:「哎呀!不行不行!姑娘,你千万别让外头的盗匪瞧见你的模样,你生得这个脸蛋,肯定捉了你当押寨夫人!」牛大婶说著,暂时丢下木杓,双手抹著车板上的灰,便要往云纱睑颊扑,想将云纱的容色藏起。
就在此时,车帘子咱地一声被掀了开来。
*************两个女娃儿率先尖叫,接著牛大婶也加入了,她的叫喊既高又亮,震荡得人耳根生痛。
但,云纱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脸色陡然苍白,两片唇瓣颤颤地抖著,珍珠泪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透过雾气,她怔怔地望著那名男子,他的面容沧桑而憔悴,同样怔怔地回望著她--是她的漠岩,她的向二哥。
这一刻,她终能了解,这一世,她永远无法将他驱逐出心境。
现在见著了他,苦苦忽视、强压下来的思念又暗潮汹涌,滚烫地在胸臆之间沸腾。
谁能救她?只有他的解放和自我的扼杀。
叫声渐歇,牛大婶和雨个妞儿好奇地打量「土匪头子」,感觉到他和云纱之间强烈、不容忽视又澎湃起伏的情愫。
大家都没说话,只有呼吸声彼此交错。
良久,向漠岩终於开口,深渊似的眼萧索而苦恼,「你忘了我们的婚约吗?你一声不响的离开,能去哪里?」原来不是匪类,是相公追娘子来了。
好像看戏一般,大婶和女孩儿们同时把目光调向云纱,等她接下面的台词。
「云纱留了书信,你……何苦又追了来?」她咬著下唇,希望自己能坚强一点。
若可以不在乎他心中爱谁多些,她就不必承受这难当的苦痛了。
敢情是小俩口闹别扭?嘿嘿,在牛家村,谁不知她牛大婶是出了名的媒人婆,撮合有情男女她最拿手不过了。
见云纱还固执地缩在角落,牛大婶已抢著开口:「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嘛!做什么要离家出走呢?你相公都亲自追来了,去去去,过去跟他谈谈,把误会解开了,什么事都会转好的。
」牛大婶边说著,手也没停,直接将云纱拉了过去,然後顺手把她推下车,稳稳掉进向漠岩的怀里。
云纱感到无边的乏力,想要淡忘,他却苦苦不放,到头来,皆是伤心人。
而落入那温暖的胸怀,熟悉的依恋让她变得软弱。
向漠岩紧紧将她一搂,转头对驾车的汉子道:「内子我带走了。
多谢这几日来的照料,向某十分感激,这是一点心意,请收下。
」他递给牛伯一袋金子,语气诚恳。
「千万不可!」牛伯大声推拒,几家的同伴也发出惊愕声。
方才还以为碰上了盗匪,虽然是单枪匹马,但他拦阻骡车队的气势真令人胆寒:没想到是啸虎堡的人,又如此大手笔,实在太诡异了。
「一定得收下。
」向漠岩坚持,下一瞬,袋子已塞入牛伯的腰际。
「那……这……」牛伯不知所措,摸摸鼓鼓的袋子,又呆呆地瞪著他,一会儿才呐呐地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到了南方,纵使人生地不熟,大伙还可靠这袋金子做些小本生意。
牛伯想著,心中欣喜,朝向漠岩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公子。
咱们还得赶路,就此告辞了。
」一行骡车缓缓地再次前进,车裏的大婶和妞儿朝云纱不住地挥手道别,渐行渐远,渐远渐淡了。
云淡风清,空气里飘著向漠岩的气息。
静静伫立著,云纱低低叹息,「那婚约……你将它忘怀吧!只可惜碧玉簪摔碎了,我……没法物归原主。
」「我不要你还!你的丝帕我一直带在身边,是你给我的订情信物,这段婚盟岂是儿戏?」思及那簪子是因何碎裂,向漠岩不由得战栗。
他心有余悸,加 上云纱留书出走,不告而别,承受的恐慌几要使他崩溃。
「跟我回去。
」他的眼神、他的态度、他的一切,不容反抗。
云纱唇咬得更用力了,头摇得如同博浪鼓,「不要,我不要的。
」她直视著他,泪眼婆娑,唇边绽著一朵邈遥可怜的笑。
她轻轻唤著,「漠岩……让我走吧,我求你。
红尘人世,无论天涯海角,云纱不会忘记你。
而这世的恩情,恐怕无以为报,来生……定当衔环结草……」「跟我回去。
」他又重复了一遍,执拗地不愿放开。
云纱悲哀的凝睇著他,不言不语。
「你--决意要走?」向漠岩憋著气息,一字一字地问,脸色阴郁可怖。
云纱强迫著自己点头,四周弥漫著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味。
「好……好……」他呢喃著反话,眼窝处的淡青色表示出失眠的痕迹,面容有些狂乱,显然云纱的坚持带给他极大的打击。
「你有两条路可选。
第一,跟我回啸虎堡;第二,一剑刺死我,然後你走!」迅雷不及掩耳的,他拔出靴子内防身用的匕首,粗鲁地塞进云纱手里,喘息著,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等待那把锐器插入胸膛。
「漠岩……」云纱吃惊了,她愣愣地握住那柄匕首,感觉它的冰冷,那截然不同於心窝处沸腾的滚烫,每个感觉都活了起来,也痛了起来。
她注视著眼前的男子,他的神情带著她无法理解的绝望。
为何会走到这等田地?他怎能用这样的手段圈住她?难道他还下明白,她永不可能伤害他,只盼他一生一世平平安安?他……他怎可轻贱自己的生命? 永世不见,於她,又谈何容易。
可是她也懂得贪心和自私了,不要他心中藏著别的女子,想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对待。
若不勇敢地挥剑斩情丝,有一天,她怕他们的相恋会沦成相怨。
而现在结束,虽然心如刀割,却最凄美难忘。
可是他,连让她保留一份情爱都不肯呵,还横下心步步相逼。
蓦地,所有的委屈和伤心,凄楚和难舍,漫天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兜上了心头。
云纱跺著脚,狠狠地将匕首掷开,心中首次生了怒气,委屈的眼泪流了下来,哭得悲悲切切又肝肠寸断。
她抬起手揉著双眼,也不管腕上的伤疼不疼了,像小孩儿似的,边掉著泪边喃喃地说:「你欺负我……你总是欺负我……」她这一哭,哭得向漠岩脸色大变。
他心疼地捉下她的小手,想抬起她的脸蛋,她却固执地将头一偏,躲避伸来的大掌,决心要任性地哭个够。
「不要哭,云纱……你打我、骂我吧,就是别再落泪了,你哭得我心慌意乱。
」上一刻的阴鸷早飞向九重天外,现下是深深的懊恼。
他不想惹她哭,却常常做出这种混帐事来,他恨死自己了。
「你手有伤不方便,我替你打,帮你出气,你别哭呀。
」他揍起自己来竟毫不留情,如同和仇家拚命,先赏了脸颊两记清脆的耳光,接著抡起拳头重重地往心口击下,发出砰砰的声响。
「不要呀!」云纱睁著泪眼,伤心的痛喊。
***********向漠岩恍若未闻,下手却一下重过一下。
「我说不要打了!」这次,换云纱捉住他的手,星眸汪汪地看著他。
有短暂的静默,他们俩俩相视,目光中交缠著绵密的情感,只有情人才懂。
「我犯了太多错,该打的。
」向漠岩发出一声低叹,反手握住云纱的柔荑,轻声细语地说:「你的伤好些没有?你这样趁著我不在的时候离开,用这种方法惩罚我,我会担心死的……你生我的气,可以打我、杀我,就是不要突然的不见了,躲著不愿见我,这种折磨,我挨不住的……」一个男人,她钟情心爱的男人,就要为她掉泪了。
「漠岩,你不能哭,不能落泪的!你是堂堂男子汉,是啸虎堡堡主,怎么可以随便掉眼泪!」云纱心中慌慌地受了震撼,满腔的苦涩正被一股感动融化消除,慢慢转成似水柔情。
挣开他的掌握,她掏出手绢儿,轻轻拭著他脸庞的湿润。
「你都要离开我了,我为什么不能哭?」见佳人态度转变,温柔以待,这招「哀兵苦肉计」似乎也使得,於是向漠岩的脸更苦、更萧瑟了。
云纱幽幽地又叹了口气,她拭著他的泪,自己却满腮泪痕。
「待在你身边,我会很痛苦很痛苦。
你心裹惦著我、牵挂著我,我知道,可惜你无法全心全意只属于云纱一个人。
我不要你瞧著我,与我谈天说地,共度每个晨曦黄昏,与我执手偕老时,心里头仍念著别人,我大方不了,我会心痛而死的……」猛然间,云纱被拥入男性宽广的怀抱中;向漠岩下巴抵著她的头顶,健臂牢牢圈住她的娇小。
终於,又让他抱住了她。
她别想逃了,如果再次任她离去,会心痛而死的,肯定是他向漠岩。
云纱清楚,这处怀抱非她的栖所,但感情背叛了理智,忍不住眷恋了起来。
「漠岩……你听我的劝,让我走吧。
我们--」「绝不!」他沉稳又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忽然,他仿佛思及什么似的,将云纱推开小小距离,两眼直直地盯著她。
「我知道你要去南方,拿著人家送你的玉佩去找那个……那个……」他「那个」了半天说不出来,心中却受伤得很,咆哮低喊,「不准去!不准你见他!」「不准见谁?」云纱让他搞胡涂了。
她一心只想走得远远的,对将来尚未静心想过。
况且,她能去见谁呢?这世上她已是孤苦伶仃的一人了。
「你说了这许多,现在该换我说了,我有数不清的话要告诉你。
」他喘息著,对云纱的疑问恍若未闻,目光灼灼地望进她眼睛深处。
「你说我心里头有著别人,这个「别人」指的便是朝颜吧。
我承认,我曾经深深对朝颜心动,可是事已曾经……谁教我遇上了你!在百花渊初遇,注定我必须要承受另一次轮回。
」朝颜,朝颜……这个名字再也不是魔咒,再也不是孙悟空的金箍儿了。
自体认出对云纱的似海深情,他的一颗心便满满映著她的身影。
有多久没想起「朝颜」这两个字了?他自己也没留意,因为云纱被劫、受伤,接著又留书出走,这一连串的事情绞得他心魂欲裂、心疼至极,再也没空隙容下别人了。
为她抚开颊边的发丝,他粗糙的手指就留恋起嫩芽儿柔软的皮肤,痴痴地不肯放下。
他与她贴身立著,额头抵住她秀致的额,云纱撐不住那一团急遽涌入身体百骸的熟悉气息,不自觉的合起双眸,身子轻轻地打著哆嗦,为了自己的心意不坚,更因为他的表白。
他好想好想圈紧双臂,把她抱个满怀,将她小小的头颅压向自己的胸膛,扫去她一身颤抖。
可是有些话他必须说明白,他要面对面的表达给她。
怎么陷得这样深他自己都不知道,若留不住她,他……他……向漠岩咬住牙,重得牙根生痛,对那後果,他想都不敢想。
「你瘦多了。
我一不在,你又照料不好自己了。
」他的心头一痛。
贴著他的是纸糊躯体,弱不禁风得让人心惊。
云纱依旧合著眼睛,不说一句话,却掩饰不了心海澎湃如涛,因为那两排浓密的睫毛抖动著,正勾引出一滴又一滴的晶莹。
「我很糟,又迟钝又愚蠢。
你将一生情托付於我,对我用情真切,我都知道,是我不知福,明明心里头向著你、恋著你,还分不出轻重。
」 一波痛楚泛上方寸之间,这感觉他并不陌生,是最近常有的症状--他在害怕,怕云纱真要离去,怕自己把握不住心中所爱。
於是,他再度开口,连声音都杂著担忧,杂著乞求,杂著疼。
「我不敢求你谅解,只要一次机会。
你……别离开我……可好?我不敢想像没了你的日子。
你留书要我去结缔另一段良缘,说这样对你我都好,你……你那些字语好狠,杀人不见血。
」顿了顿,他的声音暗哑低沉,缓缓又叙:「我承诺要保护你,却让你吃苦;要爱惜你一生一世,竞时刻惹你伤心。
我是最坏最坏的人,辜负了你。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我对你是真情真意的,心里头爱著你……是的,我爱上你了,一思及你的柔弱,心便拧疼了;你软软地朝我一笑,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那天,朝颜负伤回来,带回你被劫的消息,我,我懊悔死了……如果那时你回不来,还是我晚去了一步……失去了你,我必定疯狂--不,不对,我不会疯狂,我会心痛至死。
你走了,我还能独活吗?他们将你伤成这样,我要遍布大江南北的冠彩坊铺子全不得生计!」忽而,沾著珠润的两把小扇子动了动,一对盈盈如秋水的美眸睁了开来。
「你……说的是真的?」云纱小小声的问,脸颊泛红,眸子清清亮亮。
望进她美丽生辉的眼里,向漠岩有半晌的失神。
「当然。
我不会放过冠彩坊的。
」「我不要听这个。
」她抿著嘴,润泽了的红唇,招引了他的目光。
****************「那……你要听什么?」「你说……你爱我,会为我心痛而死……是真的吗?」云纱轻声柔软,几近耳语,两眼清亮,水气浸得那两颗眼珠格外明亮生动,如镜儿似的,向漠岩在里头看见了两个自己。
「我爱你,你只能是我的。
」他呢喃,情深意重。
深吸了一口气,他再也忍不住,将唇压向她的星眸,继而一把抱住了她。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不会放手的。
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嫁我为妻。
婚盟既定,你不能反悔。
」靠著他的胸膛,云纱笑靥如花,心中涨著柔情,又酸又疼,又怜又爱。
她还是掉著泪,一滴一滴皆是喜极的泪珠儿。
上天定是怜她一片冰心,她深深爱著的人,终於懂得她一番心意。
她笑著,感动万千,珠泪却淌得他胸襟一片湿。
向漠岩胸口一紧,「你真怨我、恨我?唉,我到底不值得你用情,又惹你哭泣了。
但……我会坚持的,会再次让你爱上我。
」「不可能。
」云纱抬起头,小脸正经而严肃。
「你……你再说一次。
」他语气不稳。
「我不可能再爱上你的。
」向漠岩脸色陡然刷白,身躯微微震动,胸口热血翻腾,紧得他无法呼吸。
「你真这么恨我……也对,也对……是自己犯的过失,怨不得谁……」见他魂不守舍,黯淡失意的模样,云纱心儿便软了。
她手探著他脸庞轮廓,感觉到一阵冰凉。
唉,他也瘦了,又清癯又憔悴。
缓缓地,云纱吐气如兰地道:「我不可能再爱上你的,因为……早在好久好久以前,在百花渊初遇之时,我就爱著你。
我心里头从没怨你、恨你,用了情便执著放不开。
这一份情……从未间断呵!只盼君能怜惜妾意,一世珍藏……」向漠岩真的不能呼吸了,他屏息片刻,目光不信任地凝视著她,下意识的,嘴边不停喃著她的名儿:「云纱,云纱……云纱……」他睁大了眼,唇越咧越大,两团炽热的火在瞳孔中燃烧。
忽然,他的脸贴向她的,去占有云纱梨花带泪的娇颜,吻住一朵只为他绽放的爱情花,如此美丽,如此幸福,如此两情相悦……他心中虔诚而感动;佳人如玉,冰心一片,他誓言一辈子珍惜呵护。
蓝天白云,大地寂寂无声,阳光暖呼呼的洒下,风来一阵,扬起恋恋的有情歌调,愿那天底下情深切切的人儿,终成眷属。
终曲一年后,流袖织的招牌匾额重立於华阳,招回了旧属、老师傅、老工人,还有打杂的小伙子们。
冠彩坊曾吞并了华扬镇上不少的染织户,但因向漠岩的手段,使得北方凡属裘元霸控制的地盘,无论是冠彩坊的染织厂房或是布铺子,全然不得生计。
因此,华阳镇著实萧条了许久。
现在,流袖织重振再起,虽然乎老爹已逝,依旧是老字号金字招牌。
染织场子更宽更大,铺子也更新更门庭若市了,这些,全是云纱的心血。
风声传得极快,要不然,便是皇帝老爷念念不忘流袖织废墟里,与虎相依的佳人。
铺子开张不久,朝廷已派人前来封赏名号。
对著那块题了「御用选丝」和天子落款的金匾额,云纱只是笑了笑,要小笛子和阿宝帮忙挂了起来。
但向漠岩却已怒气翻滚得食不下咽,阴寒著一张睑,盈满全身的怨怼无处发泄,只想找人痛痛快快干上一架,以消心头之恨。
「我走了。
」他语气不悦,嘴角任性地紧紧抿著。
一早,店铺刚开,就瞧见向漠岩像傻瓜似的杵在门口,大奔则来来回回地轻缓踱步;还好邻近的人早被吓饱,只是仓皇走避,再也不惊声尖叫了。
见他的披风让朝露湿透大半,云纱心疼地轻斥,他却对著她痴痴地笑。
进了铺子,为他端来热茶,才转眼间的事,他脸色便沉了下来,竟说走就走了。
「你去哪里呀?」云纱放下茶,不知他怎么生气了。
「去透透气。
」向漠岩头也不回地抛下话,跃上马匹,真的走远了。
「漠岩……」云纱原想追著去的,可是古伯拿著一对促狭的眼瞧著她,她睑便红了起来,无奈心裹又牵挂著他。
这时,被主子遗弃的大奔朝云纱呜吼一声,眨著无辜的铜铃大眼,接著对高挂墙上那块御赐匾额龇牙咧嘴。
云纱随著它的视线瞧了瞧,心中有些明白了。
「马厩里头的马白养著吗?该用的时候就得用。
」古伯垂著头扫地,话说得可响了。
云纱还是笑了出来,虽然脸红红的,虽然漠岩像小孩儿似地生气,她心中却酿著蜜,偷偷窃喜。
「大奔,带我找他去。
」说著,她脚步轻飘飘,往马厩方向去了。
***四月里的百花渊,栖壁草随处盛开,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殷殷地铺满整片。
气温微凉,花香绕鼻,该是心旷神怡,立在水畔的人却闷闷地生著气。
他静默地望著水面,心思不知荡向何方,连云纱悄悄地走近,竟也浑然不觉。
忽然间,他的眼让人由後头覆了住,是一双滑腻的小手儿。
「漠岩,什么事不痛快了?」小手的主人轻声问著。
向漠岩一把握紧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嘴角和利眼全透著风暴。
他才要开口,目光便被吸引住了,直勾勾地瞧著云纱发髻上的玉簪。
自第一支簪摔碎後,前前後後他不知送了多少支簪子给她,可是再也没见她簪在发上过。
他不问原因,总觉得当初是自己辜负了她。
再者,守孝结束后,原本马上要成亲的,可是她却迟迟不点头,说流袖织百废待举。
或者,云纱心里头依旧有气。
可是,她今天……终于……「你别上了……你别上了簪子。
」他瞧得入神,喃喃低语。
「好看吗?」她仰著头,甜甜地笑望著。
「嗯。
」向漠岩用力地点头。
「那我就天天簪著给你瞧,好不?」喔喔喔--这等甜言蜜语,他要醉了。
然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清清喉咙,拉回理智,闷声问:「为什么我的簪子这么久才戴上?人家送来了匾额,还沾不到地上,就高挂在墙了?」他肯定是个爱吃醋的丈夫。
可是她竟爱瞧他这副模样,一扫平时的温文稳重,在他的心悄悄地开了一个口,让她瞧见了自己在他心中的重量。
「簪子摔碎了我会心疼,很贵重的。
而匾额是好人送来的,当然得挂起来。
」「他是好人?他是图谋不轨!」看著那张白嫩的芙蓉面,纯洁地朝自己笑,他真想吃了她,又想摇醒她,整个喉头全泛著酸。
「他没有。
他人很好的,有君王的气势,有儒者的温雅……」「我不要听!」向漠岩隐著怒意,低吼著。
「他怜我孤苦无依……」「我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他骤然紧闭两眼,痛到心坎里了。
「要听的,你要听。
」唉,她也懂得使坏了。
「不要!不要!不要!」「我爱你。
」她字字清晰。
「不要!不要!不--」向漠岩陡然停住,双目瞠得极大。
「你……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云纱是很害羞很害羞的小女子,虽双方已有婚盟,但要她主动说些亲密话语,几乎不可能。
她嗫嗫嚅嚅地,话不成句,脸蛋倒嫣红欲醉了。
「你再说一遍。
」他带著七分恳求,三分命令。
云纱不说了,只是幽幽地与他对望,拿著那对清灵的美眸撩拨著他。
然後,她的身子挨了过来,软呼呼的女性躯体靠紧了他,一股幽香肆无忌惮地钻入他的大脑,摧毁属于理性的东西。
这一定是梦。
因为云纱竟然踮起脚,在他的脸颊印了一吻。
「我有没有这样吻过你?」她吐气如兰,鲜红欲滴的唇在他眼前晃动。
向漠岩呼吸急促,嘴巴像呆子一般张著合不起来,下意识地摇摇头。
「那这样呢?」她说著,再度踮脚,这次则对准了向漠岩的嘴,依旧是蜻蜓点水的碰触。
只短短的时间,却撩起了他漫天欲火。
他咽了咽口水,眼里燃著火焰,幻化著奇异的颜色。
而云纱还是纯真地瞧著他,嗓音略微沙哑,「那--这样呢?」她仰起头要做第三波的攻势,向漠岩已快了她一步,俯下头来,迎上她的樱唇,辗转地吻著,圈住她的手臂加重了力道,紧紧箍著她。
云纱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後她的藕臂主动揽住了他的颈项,加深了吻,已是浑然忘我……半晌,她睁开眼睛,眸子又清又亮,闪烁著光华。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把我的心捉得好紧好紧了,别人对我再好,我还是……只爱你一人……」然後她银牙一咬,脸蛋更红更动人,「人家要嫁给你啦……你该来娶新娘了。
」忽地,她低垂的脸让向漠岩抬了起来,他温柔地盯著她,狂喜的光彩罩住他整个面容,所有的线条全软成一摊爱恋。
「我的小娘子……」他的声音蛊惑低沉,睑又靠过来。
然後,他再度吻住了她嫣然的小嘴。
怕她冷了,他将她裹进披风里,他的气息和温暖给予云纱著实的安全感。
他时时刻刻守候著她,为她挡在狂风暴雨之前,不忍她吃苦,不忍她心伤……而她,只愿为他一人美丽。
云纱知道,她将幸福。
说心情说心情 雷恩娜在国中、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日子,是十分喜欢张雨生的,喜欢他高亢清亮的歌声,学子般清新的气质。
那时念的是出了名严厉的教会学校,宿舍到了晚间十点准时熄灯,想念书的学生要「包袱仔款款」,上四楼的自修教室,由修女和舍监统一监控。
而打算睡觉的得马上进入睡眠状态,保持最高品质--静悄悄。
不想念书也不想睡觉的,只好在自修教室里偷偷看小说,再不然便窝在棉被里听随身听,一边听著,一边睡著了。
对张雨生,室友比我还疯狂,买他的卡带、剪贴报上有关他的消息和照片,抱怨买不到他的明星照……(因为他不是偶像明星,所以……)可能是室友的热忱影响了我,我也听起张雨生的歌了。
跟著,出了校园,走过岁月,有些人聚了,有些人散了。
年纪增长间,感情渐渐变淡,往事被埋在记忆的底层,尘封起来却未忘怀。
一直到张雨生因车祸不幸丧生的消息传出,在感慨生命无常时,忽然忆起那一段「牢笼」的日子,与那群单纯而可爱的室友们。
发生意外後不久,电视上播放张雨生新专辑主打歌的MW,下意识的,便特别注意了起来,一首叫「口是心非」的曲子。
那歌词……唉,怎么讲好呢?我自认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看了歌词,心头却酸酸的,觉得可怜。
里头有一句是这样写的: 于是爱恨交错人消瘦,怕是怕这些苦没来由。
这本小说,多半的灵感是让这话勾引出来的,带了点凄惨的味道。
用十丈的苦,换一寸的情,我觉得不可恩议,也不值得,偏偏朋友里就出了这种痴情女,还不止一个呢。
唉……细细想了想,我还是爱自己多一些,虽然很佩服那种「为爱执著」的精神,自己依旧干不出这种「傻事」。
但言情小说就是因为有很多很多的「傻事」 ,才觉得动人心弦,觉得刻骨铭心。
写了书,成就了故事,自己真觉得谈了一场恋爱,常为故事里的主角犯情病,搞得脑神经衰弱,实在有够给他伤身。
我决定了,下回要写些快乐的、热闹的故事,少伤春悲秋的,自己才不会提前老化。
最近干了一件大事--哈哈哈,我把红楼梦读完啦!唉唉唉,请不要取笑雷恩娜,这对我来说可真是大事呢!高中时就想这么做了,但一拖再拖的,又加上红楼梦的文学价值高,就先入为主,以为是一本不好懂、不好读的书,可是看完之俊,真觉得--还好啦!我也不知道为何有人终其一生的研究红学, 为了什么?真无法理解。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雷恩娜绝对不会喜欢贾宝玉这小子,他实在又呆又不可爱;也绝对不可怜林黛玉的死,这般小鬼肚肠的女子,要长命百岁实在比登天还难。
我喜欢探春、可怜迎春。
探春该为男儿身,至於迎春,当时的父母之命,让她无法独善其身。
唉唉,别理我了,咱们谈些别的吧!不然的话,我肯定会骂起贾宝玉,他真够蠢的了。
有一件小小事儿要告诉你。
书里头的「朝颜花」,指的就是牵牛花啦!在日文中,汉字「朝颜」读成「ASAGAO」 ,字面的解释是「破晓的容颜」,也就是牵牛花的意思。
雷恩娜觉得「朝颜」两个字很美很清新,比「牵牛」要好得多了,所以才拿来当名字用。
不过牵牛花「怂」归「怂」 ,其实满可爱的。
小时候住在乡下,常常见到牵牛花,攀满了乡下人家门前的竹篱笆,开著紫白的花朵,雨天时,就瞧见蜗牛慢吞吞地爬在上头。
嘻嘻。
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堆,该停笔了。
这本古装小说希望大家喜欢,咱们下回再聊啦!B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