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很好的月色。
金婶上楼睡了,那管着狼犬的大汉在四周巡视,刚经过大屋前。
珍珠蜷曲在前廊的藤制 秋千椅上,轻风徐徐吹来,拂得人昏然欲睡,不知不觉的,她手边的书掉落到地上。
一只修长的手捞起那本书,高大的身影笼住了她。
端详着眼前甜美的睡容;他低叹了口气,弯下身将秋千上的人儿拦腰抱起。
熟悉的气息在珍珠鼻间萦绕,她将头埋入他的肩窝,模糊的咕哝着:你好晚才回来。
我想等你,可是眼皮好重,忍不住就睡着了。
嗯。
聂涛轻应了一声,抬脚欲往屋内走去。
别进去,还不要。
她低声要求着,音调柔柔软软的慵懒,令人无法抗拒。
陪我坐坐,外面天很黑、月很亮、风很舒服。
他煞住了脚步,折回来坐在秋千椅,将她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藤椅承受着两人的重量,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很晚了吧!珍珠想着,却懒得抬起手腕看表。
忽然,聂涛开口打破共享的静谧,口气微酸、微愠,阿超哥是什么东西? 什么?珍珠皱皱眉。
直到聂涛又问了第二次,她才搞懂他的话。
阿超哥不是东西,是个人,还是高高帅帅壮壮的那一款人。
她回答完,发觉不太对劲。
抬起头来盯着聂涛,秀眉紧皱,嘿!等一下,你怎么知道阿超哥?谁跟你说的?你 ~ 我?珍珠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这里的电话全天候监控;下午你拨了一通长途电话回家,通话时间十七分三十二秒。
那通电话,她和家人联络上,含糊的交代目前的状况,又推说要留在北部找工作,暂时无法回家。
她顺口问起阿超哥,才得知那日她失了踪,阿超哥找她找得快疯了。
你侵犯我的隐私,监视我的行动!你仍认定我是间谍,防着我和别人接头?珍珠嚷着,想从他的大腿上跳开,但聂涛揽紧她的腰肢,令她动弹不得。
美好的一个夜,就这样被他破坏殆尽。
珍珠气不过,抡起拳头狠狠给了他胸膛一拳。
聂涛闷声挨打,眼瞳隐在阴暗之中。
只要明天和武山连合会的会谈有结果,各自招回卧底分子,画分新的地盘界线,一切就能如你所愿,你要到哪里去都随你。
他想让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但表现出来的,却完全走了样。
能回家,她当然很高兴;可是她暗地里仍旧希望他会说些不要她离开的话,哪怕是强硬一点的手段也好。
但他什么都不提。
珍珠心好痛,主动的问:你难道不留我?她专注的盯住眼前这张男性的脸孔,惊愕地发觉闪过他眼里纷乱的情感。
对他而言,这是全然陌生的事。
他不知所措,急于逃开珍珠窥视的眼神,但珍珠不肯。
她伸出手,轻抚着他刚硬脸上的疤,心里涨满了对他的怜惜。
答应我,别再拿自己的身体挡刀挡枪,如果你仍这样,我就……我就……她的我就还没有下文,眼泪倒先滚了下来。
聂涛蓦然衔住她颊边的泪,发了狂的吻着她,辗转往她红艳艳的唇间,和她交缠一起,良久良久才放开。
他将脸埋入珍珠细致的颈边,嗅着她的发香,低吼的自问:我留你做什么?留你来气我、折磨我?留你来触发我的劣根性?我肯定是疯了! 珍珠无法替他回答,她揉着他浓密的发,静静的与他相偎。
爱情便是如此,让人甜蜜,让人苦楚,永无了时。
不知怎么回事,一早,珍珠的眼皮就跳得厉害。
不过她个性乐天,倒不十分在意。
梳洗完毕步下楼来,金婶已在饭厅里忙碌,珍珠向她道了声早安。
金婶转过身躯,圆润的脸上挂满笑容,扬声道:过来吃早饭了。
不清楚你的喜好,所以中式和西式的我全准备了。
快来,趁热吃吧。
珍珠走了过去,只见饭厅大桌上摆了烧饼油条、清粥小菜、火腿蛋卷、沙拉三明治、牛奶、咖啡……她食指大动,睁大眼睛,垂涎的问:这么多,只有我一个人吃吗?是啊!涛少爷很早就出门了,他一向不吃早饭,一杯黑咖啡就打发。
你想吃什么?稀饭凉掉就不好吃了,我盛一碗给你。
金婶不用忙,我自己来就行了。
珍珠急急抢过金婶手边的碗、金婶站在一旁,热情而努力的帮她夹菜。
金婶!珍珠忍不住了,她站起身,一把将老金婶压人座位,你别再招呼我了,我不习惯的。
你也吃一些嘛,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哪吃得完。
不顾金婶阻止,她也盛了碗热呼呼的稀饭,放在金婶面前。
哎呀!小姐。
金婶的手在围裙里搓着。
哎呀呀,好金婶,算我求你陪我吃饭好不好,还有,别又喊我小姐了,我叫珍珠。
金婶被她逗笑了,她拿起筷子,满意的看着珍珠,感慨的说:你真是一位好姑娘。
珍珠夹了一筷子的凉拌黄瓜放人金婶碗中,顺口回答:是啊!我也觉得自己真是个好姑娘。
说完,她们相视而笑。
一上午,珍珠帮着金婶整理后院的小花圃,向修剪枝叶的园丁老伯讨教了几招。
用完中饭后,她仍由客厅拨了电话回家--反正她没什么秘密,要监听就监听吧!这一整日,生活极为平淡。
到了夜晚,珍珠依旧坐在廊前的秋千椅上为聂涛等门。
她并不迷信,但想到聂涛今天与武山连合会的谈判,心裹不由得担忧起来。
聂涛,你怎么还不回来?快回来吧!珍珠双手合十,闭上眼祈求,心中全是他的名。
忽然,像是回应她似的,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的靠近,强劲又凌厉的压迫感倏地涌来。
她睁开眼,看见聂涛就仁立在那里。
月色下,他眼瞳中跳簇着绿影鬼火,充满探究的凝现着她。
珍珠被他弄胡涂了。
她不是没见过他罗刹吓得旁人无色的本领,但是现在她体内每一个细胞都确切的感应到,这次他不只是火山爆发,还加上慧星撞地球了。
她主动扯了扯他的酉装衣袖,才开口要询问时,赫然发现他西装下浅色衬衫,在胸口现出了片殷红血迹。
珍珠大惊失色,不管三七二十一动手就扯开他的外套,那件浅色衬衫上溅得到处是红,大大小小、点点滴滴,让人触目惊心。
一时间,她的脸色竟比他还雪白。
你怎么了? 她捂着嘴,生怕自己大叫出来,眼眶内蕴着水珠。
她抬眼望向他,没发现他眼底的冷漠。
你又参加械斗了是不是?你受伤了,很严重,对不对? 她愈说愈哽咽,小手急急地抚触他的胸膛。
他猛地拨开她的手,越过她直接走人屋内。
珍珠跟在后头,跟他进客厅,跟他上楼,跟着他回房。
他把自己锁在浴室内冲洗,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候在门旁。
冲水声停了好一阵子,仍不见门被打开,珍珠的担忧更甚,怕他真的在里头晕倒。
开门!你怎么了?喂!我要撞门了……她往前猛冲,没想到门突然打开,她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进聂涛怀里。
本能的,聂涛伸手揽住了飞奔过来的身躯,牢牢的将珍珠圈在怀中。
他低头看她,见到她眼里无辜而忧虑的神情,一抹轻蔑、鄙恨闪过他的嘴角。
上一秒,他还紧紧将她搂着;下一秒,他粗鲁的推开她,推得远远的,仿佛她有多么肮脏似的。
他一言不发的走到橱柜倒了杯烈酒,站在窗前,望向窗外暗黑的夜,机械化的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清洗之后,他只在腰际围了一条浴中,长发湿漉漉地散在肩后,水珠滴下,在宽阔的肩背上,流出一条条纷纷的水痕。
珍珠呆愣的站着、被动的望着他的身影,完全无法捉摸他目前的心绪。
你没受伤对不对?那些血,大部分是别人的? 他裸露出来的身体只有两、三处小伤,流不了染红整件衬衫的血。
但他外表虽无恙,内心却伤重了。
珍珠觉得眼前的他仿如一头负伤的野兽,静静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又极度防备地筑高心墙。
不确定他还有没有其他伤处,她走近他,手掌覆上他那坚硬如石的肩背。
蓦然间,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聂涛恨恨的、发怒地将酒杯击向墙角,残余的酒液迅速的渗入颁色地毯,消失不见。
珍珠怔愣的看着这一幕。
快速的,他旋过身来,大掌用力的握住她的上臂,紧得让肌肉发疼。
她知道他在生气,生她的气.她想开口询问,一启口,他的头便俯了下来,冷薄的唇如鹰一般,准确迅速的捕捉目标,密密的覆住她的双唇。
涛,我有……她的话根本无法出口,聂涛的舌长驱直入,粗暴的掠夺、强迫,却又热烈无比的辗转吸吮着 … 珍珠推拒着他的胸膛,渐渐的,理智的一方愈来愈弱,情欲如潮,淹没了她,迫她随波逐流。
再眷恋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她对着自己说。
整颗心全托付于他,她迷茫的娇喘着,双颊漾上玫瑰色,眼眸半张半合,满是激情、满是信赖,纯纯憨憨地看着吻住她的男人。
他受不了她全心的依附,受不了此刻她脸上纯真的表情,他受不了,就必须摧毁这一切! 蹬’的一声,他奋力扯开她的上衣,衣上的扣子全落在地面,四处散落。
珍珠感到胸前的凉意,整个人、已被推入大床;随即,聂涛扑向她,将她的长发、四肢全笼罩在身下。
见到她微微惊惧的神态,他似乎在笑,凉薄的浅笑。
但珍珠即使害怕,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罢了。
在聂涛撒落的吻下,她早昏了头,无法思考,只剩感觉是敏锐的,带领着她去体验聂涛的唇、聂涛的手、聂涛的身躯。
而他,明明是森冷如冰,却在她身上点燃了熊熊烈火。
这一切来自天堂也来自地狱,他们两人就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翻翻转转、堕落沉沦。
他的唇烙印在她的胸脯上,她的胸不大,却浑圆有致,恰合他的手掌。
珍珠心乱如麻,想叫,又喘不过气来,全身的燥热逼出肤上层层的红晕;她不明白自己要什么,可是心灵深处又确切的祈求着什么。
珍珠,你在等候什么?追求些什么?她狂乱的问着自己;忽然,另一种全新的体会击向她,爆发原始意识中最真诚的一面。
她想要他,真真切切的想要他,不只他的感情,还包括他的身躯、他的吻、他的一切。
承认这点对她来说是可耻也是解脱,但她顾不了这许多,此刻,道德和世俗标准全无足轻重。
他的最终依归,将在她身上,而她同样是属于他的的,珍珠笑了,完全适应着他的存在,安心将自己托付给他。
她整个人柔和了起来,伸手抚摸他的发,主动迎合他、配合他。
该死!她应该怕他的,她凭什么如此安详!聂涛在心底恶声的诅咒。
她该死,但他自己更加该死!恨恨的,他粗声低吼:你再也再也逃不掉了! 然后,摧毁的欲望再次掌握了心智,他禁锢着她的长发,强索一个又深又热的吻,封住她喉间的呻吟,猛然将自己埋入那片女性的柔软。
某种东西她体内爆发,威胁着将她撕裂;她没法理清方向所在,只能紧紧攀附着他的肩,让崭新的狂野激情凌驾思考。
忽然之间,整个世界灰飞烟灭,此生她从未有过如此感受。
随着那古老的韵律,她叫喊出来,战栗的、动人心魄的喊我爱你!’ 阳光透过玻璃,洒落一床温暖。
室内空调仍运作着,却依然感觉得到阳光跃动的热力。
珍珠睡意犹浓,无意识的嘤咛一声,娇懒的翻了个身。
突然间,脸颊、身上微暖的感觉不见了,空气凝重起来;她掀了掀眼睑,迷茫的睁开双眼。
有人挡住窗子,背着光仁立在那里。
他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瞳里燃烧着一簇古怪的火焰,表情痛恨森冷,如同锐器般,恶狠狠的直逼过来…聂涛?珍珠怯怯地、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她还沉浸在昨晚共同编织的美梦中,然而醒来后迎接她的,竟是他罗刹的脸。
她可以感受得到,他的怒海狂潮是针对自己而来。
聂涛!她又喊了一声,语气委屈而哽咽。
她拉起丝被将裸肩包住,难过的回望着他。
聂涛将衣物丢给她,口气冷得像裸谷中的寒风,穿上衣服。
别用你的身体作钓饵。
什么意思? 聂涛冷笑了一声。
你分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殿下。
他有许久不曾这样叫她,为何又上演相同的戏码,把那个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称呼加诸在她身上?他明明说过,和武山连合会谈判结束,一切就真相大白,而他昨晚一身的血、满身的报复气息,那鬼谈判到底谈出什么东西?珍珠机械的一件一件套上衣物,他别开头,不愿看她。
我不懂。
她咬住下唇,神情落寞。
你不懂?哈哈,很好!他竟然笑了,阴凉而尖锐的笑。
你不懂吗?我让你懂! 他把某样东西丢在床上,落在她面前。
她定眼一看,是自己的小熊背包和几张特写镜头的照片。
你还不明白吗?你把晶片缝在背包的底垫布料下。
难为你了吧?缝得这么细致精巧,不扯开来看,完全无法察觉。
他厉声说,额上青筋暴跳,眉间那道疤痕狰狞可惧。
这怎么回事?珍珠愣愣地翻开背包,底部被扯得脱了线,一片指甲大小的银色铁片,上头有细细小小的凹凸,一层防水的薄膜包住了它,牢固的与背包底布缝合。
她没办法给他答案,但事实告诉她,敌人设下了一个圈套,就等着套住他和她。
这是陷阱!聂涛,你清醒一点,这是陷阱!我没有背叛你! 陷阱?聂涛大声的打断她,向来自傲的冷静和理智被丢到九霄云外,剩下满身的愤恨怒气。
他扯着她,强迫她去看那些照片,昨天你和谁见面? 那六、七张相片,皆是昨日送花来的人和她的合影。
他是你的部下,我怎会知道他是谁?珍珠辩解。
他是我的手下?我告诉你,他是被派来卧底的。
他送花给你吗?我亲爱的殿下,这种接头的方式真不高明。
他双眼眯成细缝,逼近珍珠,这是陷阱?难道我还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眼睛?珍珠喉间哽着气,又硬又酸,直冲进眼眶和鼻间。
她尽量使声音清晰,却无比艰难费力,你根本瞎了,连心也是,看不见也感受不到,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
别把话题扯远了。
他严厉的说,双手像抓小鸡一般,紧握着她的胳臂。
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咬牙切齿的说:你伪装得很卖力,连贞洁都视为工具。
这里到底潜伏着多少殿下的子民?告诉我,都坦白告诉我。
你要我说什么? 爱,该是酿着甜的,为何却苦涩得令人难以吞咽? 眼泪在珍珠的眼眶中打转,她的身子开始颤抖,不能克制的颤抖。
说你该说的。
他的声音冰冰冷冷。
我爱你。
珍珠不知能说什么,唯有这三个字,是她亲身尝尽苦痛,能坦然无惧的说与他知。
迅速的,聂涛的脸转成苍白。
他阴冷而痛楚的瞪着她,眸中的不信任与怀疑清晰可见。
泪水缓缓沿着面颊滚落下来,珍珠没去擦拭它,任泪水奔泄。
泪光里,带着悲哀和委屈,她再次低语:我爱你。
不要这样说!不准讲这三个字! 聂涛骤然咆哮,双手猛摇着她,摇得珍珠无法说出一句话,只觉得世界在眼前完完全全碎成粉末。
他把她推倒在床上,深恶痛绝的看着她,胸口起起伏伏,奋力的喘着气,似乎被珍珠那句话搞得心神大乱。
你侵夺我,又负了我的爱,我们这样算什么?你怎能负了我的爱?怎能……珍珠伏倒在床上,任长发散了一脸,边流着泪,仍哽咽地指控。
他背弃了自己的感情,负尽她的爱?不知为何,聂涛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用力甩甩头,将那份扰乱心神的感觉狠狠抛开。
这时,敲门声适时响起。
进来。
聂涛清清喉咙,简洁的命令。
房门打开,两名手下立于门口。
长老,帮主已由香港赶来,现在已同各司长老在大厅会聚。
带她过去。
他无情的下令,看着手下把床上的人儿架了起来。
珍珠头昏昏的,一点也不想反抗。
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将她往前一推,珍珠站立不稳,坐倒在地毯上。
有人递来一条热毛巾,珍珠抬起头,是金婶。
她慈爱的眼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忧虑。
昨日,动刀了?长沙发上,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眼神锐利的望着聂涛。
他着中式的长袍马褂,胡须修剪得整齐,散发着温文又精明的气势。
聂涛趋步向前。
情非得已。
对方觊觎洪帮在东日本的市场,最近又纵容手下在北海道的洪帮地盘滋事,昨日的谈判,他们早伏下杀手。
愈来愈不讲规矩!男子使力在扶把上一拍,不但震裂了原木把手,更震惧人心。
他转动在拇指上的扳指,沉吟了片刻才开口,这次洪帮和武山运合会的冲突大举见报,必定引起台湾当地警方的注意。
不过这点还好,比较棘手的是台湾北、中、南三区的帮派角头反应如何?这次谈判,聂涛没处理好。
不!他更正聂涛的话,温和的说:你做得很好,判断得很正确。
有时,是麻烦自动送上门。
他人既然已爬到咱们头上,就该打! 接着,他目光一转,精利的打量着珍珠,嘴巴仍继续同聂涛说话,前些时候,你说捉到武山连合会的情报头子,但又搜不出证据,才迟迟未向总堂回覆。
这名女子,就是你口中的‘殿下’?我没有背叛你,我不是殿下,不是不是不是… 珍珠的辩解那么凄楚真切,犹在他耳际回荡盘桓。
聂祷竟觉心抽搐着,他脸上闪过一阵痉挛,努力控制着,排拒那份全然陌生的不适。
呼出一口气,他简短地吐出一个单音:是。
她也承认她是?帮主追问。
没有。
珍珠自己回答。
这些人竟然像审囚犯般的对待她,一开始她就被贴上有罪的标签,谁会听她辩白? 她抬头看了聂涛一眼,他的侧面冷漠刚毅,目光直视着前方。
这时,她突然领会到他的感情是多么的稀薄,就算有,也尽付给了这个帮会。
而她给他的是太强、太烈的情感,他没有能力负担。
曾经,她发了宏愿、要一口一口吞食掉他的心、侵占他的思想,要他摆脱过往不快的阴影,同她共度一生。
想来是她太奢求-- 她不想哭,可是眼泪偏和她作对。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一字字清楚的道:你们一个一个听清楚,我不是殿下,我不是! 哎哟,晶片都找到了,再加上你和武山连合会的人接头的照片,证据确凿,你还不承认?萧瑶在一旁嘲讽的说。
多嘴。
金婶斜睨了萧瑶一眼,对她火上加油的搬弄感到不悦。
此时,两名手下将珍珠的背包和照片呈了上来,帮主看了会儿,又看向珍珠。
这一生,他阅人无数,面前这个女孩青春而可爱,大胆中又带有英气,但流连在她眉稍眼底的,是郁郁的烦躁和忿忿的哀戚。
这女孩,藏不住心思呵! 他瞧了聂涛一眼,心中霎时明自了。
我看,他沉吟片刻,涛,这阵子风头紧,你先避一避,帮内的事暂时别管。
至于这位小姐,先由傅老儿看管吧。
是。
傅老儿领命。
他便是当日公审凌扬,负责宣读罪责的银发老者… 我不走!聂涛陡然喊出。
这一叫,让帮主挑高了眉。
他显然是误解了帮主的意思,看管。
只是要傅老儿看紧她、管住她,和刑求尚有一大段距离,但他以为帮主是打算从她身上探得蛛丝马迹。
而对于那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求手段,身为执法长老的地,太清楚也太了解了。
思及此,他的心整个扭成一团,不舒服的感觉正加速的扩张,翻涌如潮。
他略带仓皇的望向珍珠,她低垂着首,长发披散而下,竟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味道。
他很想对她说些什么,却理不清楚头绪。
他向来果敢,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可是面对这女孩,他却变得怯懦而举棋不定。
我爱你!你怎能负我?怎能? 她如钢似铁的呐喊访若细小的钉,扎入他大脑每一处,让他疼痛、清醒,猛烈的推挤他的心去面对那番示爱的言语。
爱是什么?爱的感觉会是如何?他额上与背脊的汗珠潸潸而落。
蓦然,他往前几步,当着众人之前,他单膝触地,直挺的跪下,目光依旧傲气自负,坦然无所畏惧。
涛,帮主两道眉挑得更高,缓声问:你在想什么?。
聂涛有一事相求。
他侧头瞧了珍珠一眼,发觉她也看向自己,眼眸之中藏了好多东西。
这个眼睛会说话的女孩啊!聂涛叹了口气,这一战,自己竟一败涂地。
你想怎样?帮主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
他其实已料得几分,却要聂涛更详细的表明。
各司长老见状,也纷纷离了座位,一群人将聂涛与珍珠围起,四周的气氛说不出的沉重,像拉满弓的弦,又紧又绷。
聂涛环视在场的帮众,最后视线定定的落在帮主身上。
他开了口,音调里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我,聂涛,洪帮执法长老,冀望帮主与帮内兄弟应允,聂涛辜负了各位,没有资格继续担任原职。
今日,我愿受帮规三刀六洞刑罚,无怨不悔。
你以三刀六洞,求什么?帮主冷冷的问。
求兄弟们放她自由离去,不伤她毫发。
说话时,他的眼神又同珍珠的眼神交缠。
涛!你忘了你师父的前车之鉴? 不能忘,不敢忘。
帮主冷哼一声,又严厉的问:既然不能忘、不敢忘。
为何又作出这等决定? 聂涛静默下来,无法回答。
他违心底的感情都理不清,要他如何回话? 很好,很好!帮主扯动着嘴角,说着反话,精光陡现的两眼似利刃般,不留情的射向聂涛。
帮规便是帮规,我当然应允你的要求,但是,我无法谅解!涛,你让我失望了。
他语重心长,脸上布满不豫之色。
今天,众弟兄放她走,你所承诺付出的代价在哪里?现在兑现。
聂涛撩起左脚裤管,拔出暗藏靴子里的短刀。
他的举动吓着了珍珠,原先混乱的情况,在他拔出刀来的那一刻,完全得到了解释。
她顾不得一切,扑上前按住他拿短刀的手臂,你是什么意思?为了一个你们加诸在我身上莫须有的指控,你打算刺几个洞换取我的自由?简直可笑!聂涛没理会她,抬头环顾周遭的兄弟,当年师父护卫那名女子,对帮内众人狠下杀手的情景,一幕又一幕在脑海浮现。
他的身体骤然灌入一道冷流,觉得自己仿佛碰触到师父那时的心境。
不要,千万不要!他不能变成师父那样,一旦感情凌驾一切,他就不再是自己了。
我和你,只有敌对。
以这三刀,洪帮绝对遵守诺言,放你离去。
下次相遇,如果你的存在仍是威胁,我不会留情,我会把这三刀回报给你。
他甩开握住臂腕的小手,猛地将珍珠推开。
表面上,他恼恨着她;内心深处,他更恼恨自己。
聂涛有愧、甘受三刀刑责。
说完,他扬起短刀,眼底无情无惧,刀上的锐光闪过,轻哼一声,第一刀已刺入左胸口。
他用力猛速,刀身穿透胸膛,在后背露出半寸刀尖,一刀两口。
这下,不禁他疼,珍珠更是痛彻心扉。
她既震惊又无法置信的望着他,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然后,她一下一下的摇着头,愈摇愈快。
周遭的人在她眼里全成了石头,她不顾一切的扑上前想抱住他,可是她力道过猛,一个踉跄,人又摔倒在地。
伏仆于地,她抬起头来,聂涛正拔出刀子,登时喷出的血液溅洒在她的脸上,又腥又咸,又苦又涩。
你太傻!太傻!她怔怔地对着他大喊,不及抹掉脸上的血,也不及支起身子,凌扬已由后头紧紧地按住她的肩臂,不让她往前。
第二刀,他刺入腹部,紧接着第三刀,刺进左大腿。
他下刀狠、猛,仿若那不是自己的躯体。
他在身上开了六个口子,兑现承诺,付出代价。
但心最痛的人不是他,而是珍珠。
他本就冷面冷心,又对她存有误解,即使情感侵入,他或许觉得迷惘而浮动,但绝不会像珍珠那般深切感动,而坦然示爱。
时间之于他十分重要,一切都要靠他自身领会,而太浓烈的情感,他本能地逃避着。
而此刻的珍珠,她真希望人可以没有感受的能力,这样至少她就不会心疼得几要痉挛,而对他的误解和不信任,又气得七窍生烟。
帮主一个眼神示意,华医生马上趋前替聂涛止血裹伤。
聂涛推开华医生的手,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捂着腰部,想站直身,但力不从心,又单膝跪了下去。
冷汗不断的冒出额头,他的脸色苍白惨然,衣上尽布殷红。
双臂遭制,珍珠仍奋力的移挪着身子靠近他;见到如此状况,凌扬自然的放松了力道。
聂涛垂着首,长发覆下;隔着凌乱的发,她搜寻着他那对利眼,幽幽的、轻声的、不容他逃避的开口,你早已认定我有罪,昨夜的温存,是你恶意的侵夺吧?我一心一意的待你,同样盼望你能一心一意的侍我。
我们到底该不该相恋,你一定也心存迷惑,才会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强烈的惩罚自己,藉以斩断因我而生的感情。
如果你心里没有我,何必如此?如果有我,你如何能摆脱干净?她轻笑着,叹息的说:这一切全是枉然的。
你心底肯定有我,即使只是一丁点的位置,也已立定生根。
你怎能不爱我?怎能?聂涛无法回答,他害怕,怕她的了解。
他惨白的脸顿时变得青森可怖,抖着薄唇,哑着声这:滚!滚出我的视线! 珍珠对他的厉言无动于衷,双眼如星,哀怜的凝视着他。
而他,却反常的暴躁,狼狈的掩藏心绪。
见着珍珠的执意与坚持,聂涛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他一生走至此,从未这般彷惶不安,此时此刻的他,其实是非常非常脆弱的。
他布满红丝的眼睛转向她,夹着一份莫名的乞求,艰涩而无奈的吐出话:走吧,快点走,我不该遇见你,这一切全错了。
没有我,你怎么办?泪珠滚荡在眼中,珍珠努力的不让它们模糊视线,不依的摇头。
凌扬!聂涛沮丧的大喝一声,朝凌扬狂啸,不管用什么方法,立刻把她带走! 心绪太躁太急太乱,一阵晕眩袭来,他整个人往前栽,一波波黑潮汹涌迎来,将他卷入沉沉的黑色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