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很轻微而细致的打鼾声。
……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很均匀而甜蜜的鼾声。
关恒毅很无奈地合起古文观止,啼笑皆非地望著病床上那清灵秀致而甜美的睡脸──奇怪了!湘堤不是专门研究汉学的吗?为什么每每他一读古文古诗给她听,三分钱之后她铁定不支倒地、呼呼大睡,而且屡试不爽、无一例外!关恒毅真的想不通哩!这些古诗古词应该是湘堤的最爱呀!尤其这篇滕王阁序,根据松冈教授传过来的资料,这是湘堤最喜欢的一篇古文,她屡屡赞叹这是千古奇作!医生说的,要帮病人早点恢复记忆力,最好拿以前他所喜欢的读物,或是谈他以前最喜欢的话题,关恒毅一一照做了,每天抱一堆唐宋诗词精选、全唐诗、白香词谱、古文观止……来医院,但只要他一开始念,嘿!神得很!小妮子马上倒头呼呼大睡,比什么安眠药都有效!望著湘堤熟睡的小脸,关恒毅摇头苦笑,你怎能对一张这么甜美纯净的脸蛋生气?每次面对湘堤时,关恒毅总会错觉自己是她的哥哥或爸爸,柔怯无助的她是跨海来台专门要他疼的,哪有半点像什么汉学研究专家,短期来台进修的影子?护士小姐开门进来,关先生,主治大夫要我告诉你,叶小姐的出院已核准下来了,下午就可以出院哦!真的?谢谢你。
关恒毅闻言很开心,湘堤老抱怨医院的床睡起来很不舒服,伙食又不好吃,又不能常偷吃零食……一天到晚吵著要出院。
虽然叶可薰的失忆症还没好,但像这种病人也没有必要一直留在院里,院方通常会让他们提早回家休养,也有助于记忆的恢复。
湘堤下午要出院了,关恒毅才想起──真正该为她准备些日常用品和换洗衣服,这几天湘堤住在医院,穿的是病人的衣服。
湘堤仍在熟睡,关恒毅只好硬著头皮打开她放在角落的那只大行李箱,那是车祸发生时,湘堤遗留在现场的,送来医院还一直没打开。
打开行李后,关恒毅愣了半晌才惨叫,声,完了!拿错行李了!这些衣物,绝对不可能是湘堤的……关恒毅膛口结舌地望著箱子内那一件件的超短迷你裙、超短紧身裤、各式各样的小可爱、令人眼花撩乱的中空装、洞洞装、露背装……老天!竟还有令他眼缸心跳的黑色吊袋袜和性感内衣……关恒毅涨红了脸关上行李箱,像做小偷般很心虚地环视宅内一圈,幸好……病房内除了呼呼大睡的湘堤外没有第三个人!一定是拿错了!这绝不可能是湘堤的行李,关恒毅十分肯定,老天,这……这箱衣服简宜是什么黑猫夜总会当家台柱的行头嘛!我得趁湘堤还没醒来之前先去帮她买几套淑女装,好方便她日后更换。
关恒毅打定主意,匆匆往外走。
当关恒毅在踏入病房时,手上多了好几只ING、巧帛的袋子。
而叶可薰已经醒了,正倚在床头边吃巧克力,边看乱马1/2、蜡笔小新,还哈哈大笑!唉!看来她还是比较喜欢看漫画。
咦!关大哥,你回来了!见他进门,可薰很开心地和他打招呼。
湘堤,你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太好了!那我现在就收抬收拾。
可薰很开心地就要跳下床。
等一下,湘堤。
关恒毅按住她,因为你的行李遗失了,所以我刚才上街帮你买了几套衣服,你先看看喜不喜欢?我的行李遗失了?没有呀!行李不是在这里吗?可薰不解地指著墙角那个大箱子。
那行李不是你的,一定是在机场时和别人拿错了。
不是我的?疑惑的可薰乾脆打开行李箱,把那些五彩缤纷、造型大胆新潮的衣服全倒出来,随即大叫一声,哇──果然弄错了!关恒毅歉疚地站在可薰背后,这应该怪我,是我害你把行李弄丢的。
哇──叶可薰又发出第二声尖叫,好──漂亮!好漂亮的衣服哟!哇!原来我以前穿得道么时髦新潮;这么有品味!哗!看这一件充满青春活力的紧身露背迷你裙;还有这一套俏皮十足的牛仔装,我已迫不及待想换上它们了!叶可薰十分嫌恶地低头看了自己惨白的病人服一眼。
湘堤……你的意思是……这些衣服是你的?关恒毅睁大眼睛,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当然是我的啊!可薰十分宝贝地把那些小可爱、迷你裙全抱在胸前,深怕有人抢走似的!哇!这些衣服真漂亮,我爱死它们了!完了完了……那一撞不仅把她撞得丧失记忆,还把她的脑子撞坏了!关恒毅十分悲惨而同情地瞪著可薰。
湘堤,我相信你一定弄错了。
关恒毅试图说服她,你不觉得像你这么‘气质典雅、文静端庄’的汉学博士不太可能去穿这么暴露的衣服吗?你喜欢的,应该是像这种优美保守的淑女装。
关恒毅献宝似地把那些ING、巧帛……的衣服拿出来,哗!又是蕾丝又是荷叶边,真是浪漫得一塌胡涂!气质典雅、文静端庄?嗯……不知为什么,每次可薰一听到关恒毅这么形容自己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是我吗?她很怀疑,我以前是这么乏味无趣的一个女人吗?可薰嫌恶地瞄了关恒毅大力推荐的那几件洋装一眼,说:才不要!那么长的裙子会让我跌跤!干嘛呀?又不是绑粽子或是裹春卷,还要从头包到脚哩!那一件长洋装都可以给我做五件迷你裙了!哈哈!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叶可薰小姐虽然不幸丧失记忆力,但她本性末泯──还记得那句一件洋装可做五件迷你裙的名言哩!关恒毅真是被她打败了!好吧,如果你这么坚持这行李是你的……也许人脑受到强烈的外力撞击后会暂时产生与以前完全颠倒的言行吧?关恒毅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然……怎么可能呢?!叶湘堤不是个端庄保守、举止娴静的大家闺秀吗?行李本来就是我的啊!可薰不服气地说:不信我证明给你看……可薰把箱子内的东西全翻出来,希望可以找到足以证明自己所言的证物──啊哈!还真的给她找到了!那是一个很精致的相框,相框内的照片正是以前的叶可薰,身著粉红色的小可爱、小短裤、网状丝袜加黑长桶靴,风姿撩人、明艳万千地斜倚在她那辆拉风的红色敞篷跑车上,笑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薰捧著相框呆愣半晌,才惊呼,天哪!原来我以前这么妖娇美丽,风华绝代!关恒毅接过相框一看,差点昏倒在地上!唐朝……豪放女,湘堤行李内的那些黑猫夜总会行头跟这相片一比起来……小Case!可薰则是喜不自胜、兴奋无比地摸著自己潮红的脸蛋,噢!人家会不好意思的……人家直是绝世美女吧!不但有‘天使的脸孔、魔鬼般的身材’……还是头脑顶呱呱的汉学博士!直是内外皆美,德惠兼修的好女孩!天嫉红颜!叶可薰更加肯定了!我一定是太完美了,所以才会遭天嫉,罚我暂时失去记忆力。
关恒毅勉强按下紊乱的心情,力持镇定道:好吧,湘堤,既然行李没弄错,那我们收拾一下,准备出院吧。
老天!他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般狂跳!湘堤出院后……是要和他住在一起……当然不是同一间房!当初成大接受日本京都御茶水短大的委托,要在暑假接受叶湘堤的来台进修时,本来是要拨一间女生宿舍给叶湘堤住;但后来因暑假来进修的女学员太多了,女生宿舍容纳不下。
乾脆请负责指导叶湘堤的电脑博士关恒毅帮她找房子。
上哪找呢?关恒毅平常忙得要命,想来想去就有一间现成的──自己隔壁的房间。
关恒毅日前是租成人附近一对老夫妇的房子来住,老夫妇已退休了,儿女均在国外。
二楼的两间房间全空著,关恒毅住其中一间;而且老夫妇还给关恒毅另做一个出入的楼梯,居住环境真是理想极了。
当初关恒毅觉得:自己还算正人君子,而相片上的叶湘堤又是那么贞静保守,所以他们就算比邻而居,也绝对会相安无事的。
没想到……关恒毅暗叫苦哇──汉学博士叶湘堤竟也是个作风大胆,拥有惹火身材的俏女郎!一想到日后必须和她朝夕相处,在房内打电脑……她很可能就穿条短裤晃来晃去……天呀!关恒毅觉得喉头乾涩,全身如火在烧……看来他是太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了,他真的忍得住吗?也许他该先储存十万吨冰块在房间里……关大哥,我行李收拾好了,走吧。
叶可薰笑咪咪地拉著他。
喔,走吧。
关恒毅硬著头皮接过她的行李,深深倒吸一口气……上帝保佑啊!阿门!※ ※ ※叶可薰一出现就立刻赢得房东于姓老夫妇的宠爱和喜欢,她那张小嘴真是又甜又嗲,骗死人不偿命。
于伯伯、于妈妈……叫得多顺口!太恶心了!关恒毅在旁边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连什么于伯伯!您真的有六十五岁呀?骗人!看起来好像刘德华喔!于妈妈好年轻、好漂亮喔!就像十八姑娘一朵花……也说出来了!两夫妇被可薰逗得呵呵直笑,红光满面,他们一致觉得叶湘堤这娃儿真是太可爱!太讨人喜欢了!湘堤长得真是漂亮!文静又大方!于妈妈拉著湘堤的手笑咪咪地说:也该是时候了……恒毅这孩子呀,一表人才,学问又好,不知多少人想替他作媒,但他整天就只忙著电脑,本来我还一直替他担心呢。
现在好……于妈妈眉开眼笑地盯著可薰,嗯!年轻人自己找的果然不一样!有眼光!美丽大方,气质绝佳!咦?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关恒毅赶紧澄清,于怕伯、于妈妈,这位叶小姐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和我一起研究学问的……‘研究学问’?对呀!研究学问!于氏夫妇互望一眼,笑得更加暧昧,想当年,他们夫妻俩也是在一起研究学问,后来研究得走进礼堂,还研究出四个孩子来!愈描愈黑!关恒毅觉得房东夫妇的眼光好像在说:恒毅呀,湘堤是个难得的好女孩,你得好好待人家喔……不然我饶不了你!帮可薰打扫好屋子,安置行李后,关恒毅说:湘堤,你累不累?要不要先睡一下?我有事要先回学校一下,六点再回来接你去吃晚餐。
可薰两眼紧盯著电视上的卡通樱桃小丸子,随著剧情而哈哈大笑。
关大哥,你尽管去忙好了,我没关系的。
关恒毅很无奈地瞄了电视一眼,唉!看来我的魅力远比不上一个小丸子。
叶湘堤真的是学富五车的汉学博士吗?关恒毅再一次想杀到日本,去找松冈教授问个清楚!快快乐乐地看完樱桃小丸子后,又有了美少女战士。
卡通播完了,接下来是主妇时间,傅培梅跑出来教人家如何当个贤慧的查某人。
傅培梅说:先生在外面辛苦了一天,贤慧的家庭主妇就要以一桌丰盛的晚餐来迎接他……电视机前的叶可薰顿时双眼一亮,对呀!关大哥也好辛苦噢!这几天都在医院陪我,念童话给我听,还得抽空回校办事……对!我也要做一桌丰盛的晚餐来迎接他!今天要介绍的一道菜是:香茹蹄筋汤‘,做法很简单,材料有香菇、蹄筋、里肌肉和姜……可薰连忙跑到二楼小起居室的冰箱内东翻西找;哈!材料齐全。
小起居室内还有一套简单的炊具,可薰边听著电砚,边手忙脚乱地依样画葫芦。
……把处理好的蹄筋、香茹和肉丝放入盆中,加调味料和高汤炖约三十分钟后再取出来倒在碗中就可以了……这么简单!叶可薰十分得意地照做,煮菜有什么难嘛!我叶大美女一学就会!看来我不但是汉学博士还是煮饭天才哩!楼下的老夫妇已准备开伙了。
湘堤呀!于妈妈和于爸爸要吃晚餐了,你和恒毅一块下来吃。
楼上传来可薰甜美的声音,不用了,谢谢于妈妈,我正在煮菜,要等关大哥回来一起吃。
哟!小俩口要共度浪漫的晚餐哩!于老大妇对望一眼,会心一笑地不再去打扰他们。
湘堤这女孩真是好呀!秀外慧中,又会念书又会煮菜。
可薰愉快地哼著歌,学傅培梅把所有材料放入锅内后,锅盖一盖。
三十分钟后再掀盖子吧!但叶可薰忘了一点──博培梅是说用中火炖,而不是开大火蒸!丧失记忆前从未下厨的叶大小姐字典里并没有炖这个字!所以啦!叶大姐才很快乐地把瓦斯炉的火开到最大:又跑回关恒毅房里看卡通了。
十分钟后,当关恒毅兴匆匆地由学校赶回来时,远远地就看到住处冒出一阵阵的白烟。
烟?不会吧?就算于妈妈在煮菜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大的烟才对。
而且那烟是由二楼窗口冒出来的,二楼──湘堤?!关恒毅心下一紧,立刻拔腿狂奔。
正在楼下用餐的于老夫妇虽然已闻到了奇怪的烧焦味,但他们以为是巷口卖烤鱿鱼的,所以也未留多加注意,一直到……二楼传来一震碎屋瓦的怒吼,叶湘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关恒毅又冲入起居室,天呀──炉上的锅子已全烧黑了,沸水不断地溢出,火苗还不断地向上窜,眼看就要把排油烟机烧掉,整个屋子浓烟密布……看电视看得睡著的可薰匆匆赶过来,天啊!怎么会这样?是谁做的?是谁做的……关恒毅大吼,拿棉被!快去拿棉被!叶可薰急忙冲入关恒毅的房间,一把捉起他的棉被──她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匆匆交给关恒毅。
关恒毅把棉被扑向火苗,两人又拍又打地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火势,但两人也早弄得灰头土脸,喘不过气来。
叶湘堤……手背被火苗烫著的关恒毅喘著气说:请你告诉我──我和你有仇吗?没有哇!可薰无辜地眨著泪汪汪的大眼睛,她向来不和帅哥结仇的。
那再请问你……关恒毅抹抹被烟薰的脸,你和这栋房子有仇吗?也没有哇!可薰更加可怜兮兮地回答,不会吧?她才刚搬进来而已嘛!那请你告诉我──关恒毅终于爆发似地大吼,为什么搬进来的第一天你就要把这房子烧掉?呜……人家没有啦……可薰抽抽答答地哭,电视上说让它自己煮三十分钟后就好了……人家怎么知道还不到十分钟,它就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于老大妇闻声上来,一见哭泣的可薰,于妈妈整个心全拧了!怎么了!湘堤……你别哭呀!没事!没事!有什么事于妈妈给你做主。
于妈妈一把捉住哭得像泪人儿的可薰。
于伯伯、于妈妈,对不起。
关恒毅很诚恳地说:因为我的疏忽,差点出了个小火灾,房子有什么损失,我一定会赔偿给你们。
小火灾?于妈妈探头去看起居室──天啊!她当了家庭主妇快四十年,还不曾把厨房搞得这么壮观过!没关系!没关系!人最重要,人没有怎么样就好!于妈妈轻拍可薰,湘堤别哭噢……没吓坏你吧……叶可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楚楚可怜地。
对不起……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为关大哥煮一顿晚餐嘛……我只是想让关大哥吃得开心一点……霎时,于老夫妇的四只眼睛全狠狠瞪向关恒毅!恒毅!这就是你不对了!于妈妈首先怒气冲冲地开始训话,湘堤这么乖巧地替你煮晚餐,她只是‘不小心’,出了一点‘小意外’,你干嘛对她大小声,人家湘堤又不是你的非律宾女佣!说的是!连平时沉默寡言的于伯伯也跟著开始说教,女孩子是用来疼而不是用来骂的。
恒毅,我绝不准你欺负湘堤。
我……欺负她?天呀!灰头土脸的关恒毅直是欲哭无泪,百口莫辩……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甚至都没骂过湘堤……只不过问了她两个问题……好了,没事了!没事了!老伴,我们先下楼吧。
于伯伯很识趣地说:恒毅呀!待会儿请湘堤出去吃一顿,可别怠慢人家了。
被硬拉下楼的于妈妈还很不甘心地丢下一句,对呀!恒毅,你可得好好地向湘堤赔个罪!于妈妈凶巴巴的眼神彷佛在说:臭小子!你要是再敢欺负湘堤,我铁定饶不了你!两老下楼后,筋疲力尽的关恒毅看著一室的狼狈凌乱,唉!算了,明天再收拾吧……也许明天他该用电脑帮自己算个命,看看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角落上哭得带雨梨花的可薰教他看得好不忍,他走过去轻拥住她,对不起,湘堤……我刚才语气可能太急了,没吓坏你吧?奇怪?他怎么在道歉呢?唉!算了……身为苦命的男人,认了吧!可薰抬起泪盈盈的小脸,十分委屈地说:你……以后不可以对我那么凶啦!呜……好好!不凶不凶!是我不对!真是一哭天下无难事!关恒毅全面弃械投降!天地良心!他曾对她凶吗?有他凶的份吗?人家……这么好心地要做菜给你吃……切肉丝还切到手指头呢!呜……叶可薰十分委屈地展示小指上那要拿放大镜才看得到的伤口。
是是是!是我不对……我不对!还害你受伤。
真是兵败如山倒!一听她受伤,关恒毅整颗心拧成一团,完全忘了自己手背上被烫伤的痕迹。
都是你啦!在关恒毅帮她伤口敷敷时,叶大小姐还嘟著小嘴瞪著他。
好好,都是我!关恒毅认命地回答,是我没事差点放火烧房子的,现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此时叶可薰肚子里传来极不文雅的咕噜咕噜声。
哎哟!我好娥喔!可薰按著肚子,关大哥,都是你!你没有按时喂我,害我肚子饿!怎么又是我?但关恒毅已很习惯命运的蹂躏了,他长叹一口气。
好吧!那我现在请你出去吃大餐,可以吗?叶可薰破涕嫣然一笑,大眼晴滴溜溜地转,方才的泪水早已消失无踪!她骄傲地昂起下巴,好吧!我就赐你这份荣幸──与我共进晚餐!两人各自回房梳洗一番,换上一套乾净的衣服后,叶可薰挽著关恒毅的手要下楼。
对了,关大哥,刚才把你的棉被拿去救火了,那你今天晚上睡觉怎么办?棉被烧掉算什么?还有房子住就偷笑了!我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可薰又问。
没关系!苦男子很认命地回答,唉──谁教他是男人呢?!※ ※ ※一个礼拜后,关恒毅带著兴致勃勃的叶可薰去超级市场买日常用品。
经过一个礼拜的朝夕相处,关恒毅愈来愈了解叶湘堤这奇怪小女人的生活习性──她酷爱看卡通和漫画,除电视三台,卫视中文台、TVBS的卡通节目无一错过外,还去租了一大堆漫画,白鸟丽子、蜡笔小新、爱情白皮书……一套套的漫画不但占满她的闺房,还侵略到他的领土,一本本的千面女郎、火王、灌篮高手大大方方地横躺在他的书桌上、电脑上……至于她的老本行──古文古诗,只要关恒毅一念给她听,她立刻维持三分钟之内倒头大睡的惊人天赋,令人叹为观止!她另一个最大的嗜好是买衣服,尤其专买那些稀奇古怪、造型大胆的款式;带她逛百货公司,除了服饰部还有另一部门最令她留连忘返──童玩部!只要一发现她不见了,去玩具部找她准没错!你就可以发现一个打扮得美艳动人的大女孩,十分兴奋地和一群小孩蹲在地上,很专心地挑选史努比的钥匙圈:非利猫的橡皮擦、铅笔盒:小青蛙的手提包和手帕、贴纸……每次总要关恒毅三催四请,连拐带骗地才能把这位大朋友由一堆小朋友中拯救出来。
当然,大朋友心满意足地抱了满怀的绒毛玩偶……关恒毅愈来愈怀疑:自己眼前真的是一位学有专精的汉学博士吗?是那位沉静少言、成熟端庄的叶湘堤吗?他愈来愈觉得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成天迷迷糊糊、最大的本领就是撒娇的小女孩──而自己,就是那苦命的老爸!卫生纸、营养麦片、咖啡、奶精……关恒毅按照自己所拟好的购物单,一一由货架上拿下商品。
关大哥!关大哥!你快来看!可薰在另一头如发现新大陆般地叫他。
关恒毅走近一瞧,只见可薰十分兴奋地指著一包米说:关大哥,你看!这种米很有营养,‘好呷搁麦大颗’耶!我们买一包回去试试看;还有你看这种酱油,它说它有妈妈的味道……不!不能买!关恒毅未等她说完就坚决地摇摇头,因为叶大小姐第一次下厨就差点火烧厨房;第二次下厨又差点把他毒死──她把洗衣粉误当为太白粉,裹著排骨下油锅去炸,幸好关恒毅发现得早(一包洗衣粉全不见了!)否则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关恒毅再也不敢拿小命和她赌了!他严禁叶可薰再下厨,并把所有的食物、材料全拿去送人,永绝后患!人家要买嘛!叶可薰嘟起小嘴,人家好想‘好好地’煮顿饭给你吃;而且你看还有这种健康醋,上面写著:喝了有益身体健康,可以延年益寿耶!延年益寿?不必了!关恒毅很认命地想,在这叶大小姐身边,他只要能平平安安地活到自己正常的岁数就偷笑了!万万不敢妄想延年益寿。
不可以!关恒毅再度摇头。
关大哥……致命武器第一步──ㄋㄞ!不行!万万不能心软!他才三十岁!人生还很美好!关大哥……叶可薰小嘴儿一扁,翦水双瞳已漾满泪水,展开致命武器第二步──哭!你让人家买啦!呜……此时已有一些顾客好奇地看著他们了,哭得带雨梨花的叶可薰又哀怨地说:恒毅……我求求你买包米吧!家里已经没有米下锅了,我好想吃碗米饭……天呀!地呀!关恒毅吓得连退三步,这是什么跟什么?!围观的顾客议论纷纷,但每个人脸上都带著愤怒,尤其有些深具正义感的男人已准备出来揍人了──这个男人真混帐,连包米也不买回家,瞧他可怜的老婆饿的……一定是个没用的赌徒,对,把家用都拿去赌光光了!恒毅……叶可薰的眼泪真是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她吸吸鼻子又道:恒毅……我求求你买包米给我吧,以后我会乖乖听你的话,为你做牛做马……太过分了,敢情这混蛋男人还天天毒打老婆,还要把她卖入私娼寮赚钱供他花用?围观的正义之士已忍不住卷起衣袖……我买!我买!我全买给你!关恒毅投降了,火速扛起两大包米,拉著泪汪汪的叶可薰逃离现场。
我败给你了,叶大姐,只要你不哭,全台北市的长米、短米、胚芽米和什么延年益寿醋,我全买给你。
关恒毅觉得差点抬不起头来,(只差没拿袋子遮住脸。
)顾不得还没买完的日用品,草草结完帐后,拉著叶可薰在众人关爱及谴责的眼光下,夺门而逃。
神啊!我到底造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惩罚我?!一上车的关恒毅气得真想大吼,但叶可薰甜甜地朝他一笑。
关大哥,你对我好好噢!漫天火气顿时烟消云散,关恒毅认了,就当是他欠这小妖女的。
※ ※ ※过了几天,买米风波平息后,叶大小姐又想出新花样。
那天晚上,关恒毅带可薰出去吃消夜,当两人要走回住处时,角落传来奇怪的声音。
咦,什么东西?叶可薰好奇地跟过去看,哇!关大哥,你来看,好可爱喔!原来是一只微脏的米黄色小狗,好像是吉娃娃,正可怜兮兮地蟋曲在角落内。
可薰把它抱起来,好可怜,一定是被主人丢弃的,咦?它的脚好像有点跛,大概是流浪很久了,被人打伤的。
小狗狗在夜风中不停地发抖,它乌黑的眼睛祈求似地看著可薰。
另一对祈求的眼睛朝向关恒毅,关大哥……关恒毅心生不祥,每当可薰这样看他时准没好事,不!我不养狗,我最讨厌狗!自从五岁那年被一条大狼狗连追三条街,并把他裤子咬下来后……关恒毅对狗深恶痛绝。
你不喜欢狗狗?可薰受伤般地睁大眼睛,天呀!你怎么这么‘残暴不仁’?小狗是和平的象徵耶……什么时候狗变成和平的象徵?不是鸽子吗?不管,关恒毅更加坚决道:湘堤,你要养什么巴西龟或金鱼、小鸟我全依你,但小狗绝不行!可是我只要小狗,我和它‘一见锺情’,我一定要养它啦。
可薰捉著他的手,开始致命武器第一招──ㄋㄞ!湘堤!不要任性,我们走吧。
不能心软,一心软就全盘皆输了。
……叶可薰小嘴一扁,蹲下身子,哇!恐怖的致命武器第二招出现了──哭。
哭给你看。
呜呜……你好狠的心,它是一个小生命呀!你竟然袖手不管……不珍惜它……开始有路人好奇地行注目礼,关恒毅十分尴尬地抬头一看──妈妈咪呀,不得了。
他们竟凑巧站在一家妇产科门口前。
而伤心哭泣的叶可薰蹲在地上,刚好遮住怀里的小狗,这种情形,真像……关恒毅已听到妇人的窃窃私话,这男的真没良心,把人家肚子弄大了又不负责任……真的好可怜,未婚妈妈,噢!她的前途该怎么办?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关恒毅脊背一凉,再站下去他铁定有被当街痛殴的可能。
他输了!好好好,湘堤,让你养,你爱养几只都依你,行了吧!叶可薰抬头破涕一笑,她怀里的小狗也抬起头来──天杀的,关恒毅发誓,在那一瞬间,他真的看到小狗唇边也有一个很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