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刘钰放心不下, 到了晚上就想来看看她,便叫田嬷嬷或宝琴在后头小门那儿接应他进来。
田嬷嬷岁数大了,不好半夜起来折腾,这差事就落到了宝琴头上。
他进了屋, 也只是远远的隔着暖帐看她一会儿, 不敢往床边儿上凑, 若芯睡的浅,他怕凑近了会把她惊醒。
若芯也抬头瞥了瞥外面, 同样压着声音问宝琴:那他今儿晚上来么?宝琴点点头。
若芯:是你接应他吗?宝琴又点点头。
若芯:那你晚上知会我一声好不好?都到这份儿上了, 宝琴想不点头也只能点点头。
若芯得寸进尺的又问别的,宝琴抿着嘴,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两个女人做贼似的说了半天,直到宝琴捂着胸口赌气说:哎呀, 奶奶别再问啦,我这心脏都要跳出来啦。
她是来送投名状的不假,可总有一种被若芯反套路的感觉。
她是个庄稼女人, 小时候家里穷, 常下地干活, 故而皮肤比这府里的女人都黑一圈, 也因此显得格外朴实无害。
若芯看着她那窘迫样子, 难得弯起嘴角笑了笑,又冲她摆手:不问了,不问了,那你要记得晚上知会我一声哦, 我保证, 绝不出卖你。
心里莫名觉得这大嫂有点可爱。
到了晚上, 真正的贼果然来了。
刘钰刚跨进卧室, 就见若芯正坐在床上等他。
他转头怒目瞪向宝琴,宝琴吓了个哆嗦。
若芯已从床上下来,伸手就要抱他。
刘钰推她:你起开,我身上凉。
虽没抱住,却被她拉住了胳膊,死死的拉着,挣脱不开的那种。
夜里无风,屋里屋外便显得格外安静,宝琴刚一从屋里退出来,就听见二爷同姨奶奶的争吵声瞬间划破这宁静夜色,突兀地惊动了整个钟毓馆。
二爷怎么敢断了我的补品,这样下去孩子会先天不足的。
太医日日来给你诊脉,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自去问太医。
二爷也是盼着这个孩子的,不是吗,你夜里总摸着我的肚子同他说话,我都听见了呀。
别在这儿胡搅蛮缠,老子不吃你这一套。
是我非要留下他的,不关你的事。
你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你一个人就能怀上孩子了。
那你说怎么办,她在我肚子里,又不在你肚子里,你告诉我怎么办。
......宝琴万万没想到这两人能吵得这么凶,她一直觉得,二爷会偷偷回来看奶奶,那必然是心里头装着奶奶,也不过是怀了个孩子,这个生不下来等下一个就是了,这事放在她们京郊县里头,那就不叫个事儿,怎么这里的人这样矫情?忽然,内室里逛逛当当响起摔东西的声音,伴随着若芯的哭喊声。
你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和孩子立刻死在你面前。
院子里的人都被惊动起来,大家穿衣点灯,齐齐朝卧室涌去。
田嬷嬷也披衣出来了,见宝琴在正房内室门边上站着直发抖,便问她:你告诉奶奶的?直到这会儿,宝琴才察觉她捅了大娄子,怯怯地冲田嬷嬷点头。
田嬷嬷斥她:叫你去探探姨奶奶的意,你怎么把这事告诉她了。
也来不及骂她媳妇,赶着进了卧室。
内室里,丫头们已慌慌张张进来点了灯,就看见,若芯缩在床踏边儿上,手里拿着把剪子,哭着抵在自己脖子上。
刘钰吓白了脸,几步上去,瞬间出手,在她还没察觉之时,一把夺了那剪子。
又气急败坏的冲下人喊:把这屋里所有尖的东西都给老子收起来,再闹出来,老子杀了你们偿命。
丫头们慌忙去收东西。
田嬷嬷也跟着收了收,走过去劝道:奶奶有话好好说,怎么又动刀了。
可能是被若芯方才的样子吓着了,刘钰缓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随之,胸腔里生出一股子被逼绝境之感,身上暴戾之气毕现,他睥视着若芯满脸带泪的脸,咬牙道:顾若芯,你够狠,拿刀跟爷叫板是吧。
他恶狠狠的把她从床踏边拉回床上,阴着脸凑近了她说:你给我听好了,别以为跟爷玩命,爷就能怕了你,告诉你,老子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见惯了玩命的人,你这点子手段还真不够看的,你再敢闹,你死了不打紧,惹恼了爷,你信不信,信不信我找人砸了你顾家的医馆,断了你家里人进太医院的路。
这么阴狠的话,叫若芯立时噤了声,她抬起一张泪脸,愣愣看向他,心里忽就涌出一股悲凉之意,这感觉跟方才求他留下孩子时的难受又不同。
她不像他能随时撂出狠话,可说出的话却比狠话还狠:二爷何必呢,你当初把我接进府里,不过是因为我同苏娘子长的像,是她不肯进府伺候你,你才找了我,我没了,你正好再把她找回来,又何苦虚情假意的做这一场戏。
人若是气狠了,就会抓住一些牛角尖,狠狠钻进去,苏月锦同她说过的话,她埋在心里一天也不曾忘,明明知道那些话经不起推敲,可能说出来伤一回人,倒也够了。
刘钰被她的话伤的哑口无言,只觉自己一片真心都喂了狗,他也不过是威胁她罢了,没想到这女人竟毫不留情的拿起尖刀扎向他的心。
顾若芯,你别逼人太甚。
你我即没有情分,又何苦百般恩爱,即有了孩子就该有担当才是,如今我肚子里怀的是你的骨肉,你却不肯要她,你不要他也罢了,我是她娘,我自会要她,可你却这样拦着,你就不怕午夜梦回,孩子来质问你为何不要她吗?瞧瞧,那尖刀扎下来还不算,又在他心里使劲剜了剜。
刘钰气红了眼,指着自己冲眼前女人大喊:你说我不要孩子?我不要孩子?他气急了:好,来人,去拿落胎药来。
愤怒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激我一句,我回你一句,谁都不肯落了下风,心里头只晓得自己被捅的遍体鳞伤,丝毫意识不到对方也奄奄一息。
若芯当场晕了过去。
——次日一醒过来,许太医就被人引了来给她诊脉,昨儿晚上已经连夜诊过一回了。
许太医:姨奶奶,这般伤神对胎儿无益啊。
若芯抬眼扫了扫内室,问:他又走了,是吗?许太医愣住,身边田嬷嬷忙回道:二爷陪了奶奶一晚上,知道奶奶没事了才……,哦,不凑巧外头有急事,一早被小厮叫走了。
许太医:奶奶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若芯垂丧着脸摇摇头。
许太医:奶奶饮食还是以清淡为主,莫要大补,养胎药按时吃。
若芯点点头。
许太医:切记不可再劳累伤神了。
她还是点头,就是不说一句话。
搞得许太医想问她点别的,都不知从哪儿开口。
许太医起身,冲若芯拱手行礼:那在下告辞了。
若芯只靠在床头垂着眼沉思,没理会许太医。
田嬷嬷见状,忙殷勤送他,出了内室又告罪着说:太医莫怪,姨奶奶正跟爷赌气呢,想必你也瞧出来了,姨奶奶想生下孩子,可二爷怕姨奶奶有个万一……许太医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了:老夫明白,也该当如此。
许太医倒是替我老婆子想个法子,想个什么话儿诳一诳姨奶奶也好,别叫她这样跟二爷闹了,我看着都心疼。
许太医苦笑一声儿:不怕嬷嬷笑话,你们奶奶不来诓我这个老庸医就是了,我怎敢去诓她。
这怨怼之言一出,叫田嬷嬷不由也笑将起来:哎哟,我说我们姨奶奶这样,许太医怎么才诊出来呢,原来是被奶奶给诓了去,太医快别生奶奶的气了,奶奶也不容易,二爷这不也还照旧让许太医看顾奶奶的胎么。
许太医摇摇头道:牢骚一声罢了,奶奶这样,老夫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嬷嬷大约不知,医官家教养出来的女孩都十分忌讳堕胎,此番虽不是堕胎,奶奶大约是想着不尽力一试,怎么对得起祖师爷的教诲,可……田嬷嬷:太医是觉着哪里不对?许太医:不瞒嬷嬷,因着奶奶有意干扰我诊脉,我才想起来,奶奶怀孕之前我也给她诊过一回,此时再想,那脉象不大对。
田嬷嬷也琢磨起这事:那太医的意思是,奶奶那身子不适合怀孕?心中不由暗惊:不知同那柜子里搜出来的香囊有没有关系。
许太医:我当时只觉奶奶是医官家来的女孩,身子定然没事,故而也没多想,便直接给奶奶开了个大补的坐胎药,结果没多久,二爷便差人给我送礼,说姨奶奶有了身子。
许太医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若芯这胎凶险是喝了那坐胎药的缘故。
田嬷嬷心里又琢磨了一个来回,似是抓住了里边的关窍儿,问:若是日常用了避孕的香,再喝了大补的坐胎药,会不会…许太医猛然看向她:嬷嬷的意思是,姨奶奶用了避孕的香?所以这一胎才这样凶险。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