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过去了半月, 早有小厮来报,说刘钰不日就要归京。
这天,府中一早预备了去京郊柳亭相迎的马车,在前头花房摆了香案恭迎圣旨, 又预备好了祠堂祭祀之物, 就等着刘钰回来走这一套流程。
刘钰回京后, 先是策马去了宫里叩谢皇恩,又去东宫应景儿似的站了一站, 就急急忙忙赶回了家。
这前头流程走的不错, 怎么看怎么像个恭谨孝贤的忠君臣子,可一到了家,就立时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把圣旨往香案上一搁, 直接回了钟毓馆。
钟毓馆里他一进屋,就见若芯揽着娴姐儿在炕桌上学写字,这一大一小齐齐看向他的样子, 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她已生下了孩子, 正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刘钰鼻子一酸, 遮掩似的低了头, 自顾自走到桌前的凳上坐了。
若芯没想到他这会子突然回来,还以为外头的琐事不说缠他一天也得半天,怎么也不可能大上午的就到了内宅来。
两个人相顾无言,又不敢多看对方, 都默默低了头。
二叔叔。
小婶婶, 是叔叔回来了。
娴姐儿欢快的笑声响了起来, 她从若芯怀里出来, 穿鞋下炕,小跑着奔到刘钰面前,拉住他问:叔叔,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方才小婶婶说你下午才能回来呢。
刘钰看了若芯一眼,对娴姐儿说:叔叔想娴儿了,赶着回来看看。
说完这句,内室里又陷入了沉默,按理说,有孩子在,屋子里不说十分热闹,也得有个七八分,可小姑娘是个乖巧娴静的性子,被谭氏养的格外会察言观色,她左右摆头看了看,见她叔叔婶婶都不说话,一时愣住了,忙又登登登奔回炕边儿上,拉住若芯的裙子,问:婶婶怎么不说话呀?若芯忙应承孩子:没不说话。
娴姐儿歪着小脑袋看她:婶婶,你怎么哭了?婶婶,你是不是又想小妹妹了?婶婶,你别难受了,娴儿陪着你玩儿。
小姑娘一句一句专往她心口上问,偏生此刻刘钰在旁,若芯根本支持不住,连忙抹了抹眼睛,冲不远处的奶娘招手,叫她们把孩子抱下去。
奶娘也察觉气氛不对,小心走进来,抱起娴姐儿哄道:叔叔婶婶要说话,妈妈带姐儿出去玩吧,好不好。
饶是内心慌乱不堪,若芯也没忘了嘱咐奶娘:小厨房做了姐儿爱吃的饭菜,一会儿抱她回来吃,大奶奶在前头忙呢,没空管你们,可别走远了。
奶娘答应着出去了。
屋子里没了人,刘钰就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刚想伸手揽住她,一时之间又怕自己唐突,惹她不悦,没敢伸手。
娴儿可怜,生下来就没了父亲,你难道也想我女儿生下来就没有娘,我疼娴儿也就罢了,你觉得这府里还有谁,会像亲娘一样来疼咱们女儿。
孩子已经没了,这话说的显是多余,若芯心里愧疚,听不得旁人再说孩子的事,赌气道:二爷升了官,前头的事还不够你忙的,倒有空回来质问我了。
你……连她自己都不知,她这堵人的本事日日精进,尤其对着他,想都不想就能脱口而出。
我好容易甩开人赶回来,倒是为了同你赌气来了。
他已忍不住,伸手搂她进怀里,紧紧拥着。
她也不再强自忍耐,任由泪水哗哗往下流,打湿了他的衣襟。
她哭的泣不成声:话本上说,没生出的孩子都是折翼在凡间的仙子,老天爷不愿我们的女儿来这俗世走一遭,经历种种磨难,才又把她带了回去。
说完哽咽抬头看他:是这样吗?刘钰落下泪来:是,你放心,她如今在天上过的很好。
那些话本子上的古今神话,若能抚慰一个母亲受伤的心,也不枉费编它的人辛苦一遭了。
她就这样一直偎在他怀里,低声哭泣,过了良久才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也是盼着她的。
那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刘钰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他低头去吻她的青发,劝慰她:都过去了。
二人又抱了好半天,忽听得支摘窗外刘铎急切的声音传进来:我说钰儿,你摆的什么谱,外头的事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听见外头催命似的喊,刘钰忙放开若芯,理了理衣裳,起身迎了出去:大哥,你怎么来了,打发个人来叫我就是了。
你是我亲爷爷,哪个下人请得动你这尊佛,走,走,走。
你先去,我换了衣裳就来。
还换什么衣裳,大老爷二老爷眼看就急了,你再不露面儿,立时就要吃了我。
扯着刘钰就往外走,出了门还在抱怨:我就不明白了,前头一院子正经事你不管,倒先跑来后院待半天,你告诉我,你后院里有什么勾着你。
刘钰不情愿地跟刘铎出了钟毓馆,听见问,讪讪道:大哥可别打趣我了,若芯滑了胎,这会子一直哭,根本走不开。
刘铎道:说起这事,老爷那几日可是生了大气,恨不能把你从外头揪回来,再家法一顿才解气,幸好你不在,不然府里头不知闹成什么样。
刘钰低头没说话。
刘铎若有所思道:老爷怎么想的,那是司马昭之心,他呀,一是真想抱孙子了,二是觉得阿元生养的好,就格外看重若芯的胎,不过…近来我瞧着老爷好似没先前那般执拗了。
刘钰不禁看向他,问:怎么讲?我听你穆姐姐说,老爷最近过问了好几回给你纳妾的事,我只说,这还没娶媳妇呢,就想着纳妾了,可见大老爷是想抱孙子想疯了,你别忘了,老爷以前可是明令禁止不让咱们娶妻之前就收房里人的,可自从有了阿元,他两只眼睛瞧着阿元好,哪还忌讳着那些,就连钦儿近日里同丫头们胡闹,老爷都不怎么管了。
那位大老爷倒也不像传闻中那样死板,若芯小月之后,他心里算盘落了空,就开始暗自琢磨别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是落了胎,那只能说明,这女孩的八字没那么旺他刘家,阿元养的好也许只是个例,既如此,那就多给他儿子纳几个妾,她生的再好,生不出来也是白搭,别人生的也不见得不好,毕竟大家族里,子嗣昌盛才是最要紧的,也大可不必在乎什么嫡庶,只看家里阿元虽是庶出,却不比那嫡出的差。
这趋利避害的性格,倒是很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只不过,做老子的脑子一热,倒叫儿子皱了眉,刘钰狠狠掐了掐眉心,硬着头皮继续去前头走流程了。
那流程看着简单,却将他缠到了晚间子时才散,折腾的刘钰只想骂人,好容易这边完事了,那边奴才们又一波一波的来同他禀报这些日子里的各项事务。
倒不怪奴才们没眼色,之前他差点发落了伺候若芯的大丫头,如今下人们办事皆是草木皆兵,大大小小的事务回的又细又长。
刘钰一面给他们个耳朵听,一面心思早飘去了钟毓馆,心里不禁骂道:妈的,怎么这么多事,一会儿回去晚了,若芯又该睡了,总不好大晚上把她折腾起来,他闭着眼揉了揉额头,实在不耐烦,打发下人道:行了,剩下的明儿再说吧。
正要起身回内院,就听紫嫣说道:二爷,王家那边叫了个婆子给莲心传话,说是不喜姨奶奶住在正房屋里了。
刘钰停住了脚:找姨奶奶说的?不是找太太老太太说的?他一脸不信的反复问。
紫嫣道:不是,若是想告诉太太老太太,怎么会找个没体面的婆子传话呢妈的。
刘钰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声,他原是极满意同王家的婚事,一是这王芙蓉所在的王家,爷们的官职没那般有权柄,家境没那般殷实,二是那姑娘看上去,不是个多事的性子,如此女孩娶回来,必然好拿捏,将来也不会仗着娘家的势力,欺压若芯和阿元,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她家有王氏家族族亲的体面,说出去抬他的面子,细数下来,可谓是样样合心意。
却不想……待他回了钟毓馆,果见若芯已经睡下了,他没敢把她叫醒,待沐浴过后,小心翼翼地躺到她身边,等她梦里转身时,又顺势把她收进怀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原本王家不弄这一张,他狠一狠心也就把若芯挪去西厢住了,可这样一闹,反而叫他骑虎难下,作出了大难题,挪出去吧,必会冷了若芯的心,叫她觉得他心里头向着王家,不挪出去?岂非乱了尊卑。
王芙蓉大约也不曾想到,这事会变这样复杂,她只是想叫若芯顺势而为的主动挪出去,毕竟聘礼都下了,刘王两家没几天就要做亲了。
却没料到,若芯搬出去这事,是刘钰心里头头一件为难的事,偏她不知死活的来掺和这么一下子,有理也变没理了。
次日,二人抱着一一转醒时,都不约而同转开了身子,多日不见,中间又隔着孩子,看上去很是别扭。
是不是我把你弄醒了,若是不想起,爷再陪你睡一会儿。
若芯猛的转头,见鬼似的看向他,这男人一大早唱哪一出,怎么出了趟门回来,还同她客气上了?她方才从他身上弹开时,就已觉出大不对,莫说刘钰醒着就没让她睡过,二人以前早上醒时,她就没那力气从他臂膀里逃出来,此时,他竟要陪着她睡,问她是不是被弄醒了。
若芯惊坐起来,被他这反常举动闹的一点也不困了,醒的透透的。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你没事吧?刘钰拿下她的手握着:你做什么这副表情?又哪里不对了?这话该问他,她怀孕时也没见他对她这般好过,她也想反问一句:到底哪里不对?丫头们听见主子说话的动静,从外走了进来,小心问:奶奶,起吗?闻言,若芯起身下了床,被丫头们伺候着洗漱上妆去了。
这边刘钰却有些不大好,他也觉得这一大早特别别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着以前早起都会同她亲热一番,心里痒的就直想扑上去亲她,可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压着他,不叫他唐突了眼前人。
他只见若芯真撂下他下床走了,心里一阵腹诽:以前不都是她主动贴上来的么,怎么头都不回的走了,丢下老子一个人可怎么弄。
刘钰翻来覆去又躺了一会,没意思的也起身下床洗漱去了。
作者有话说:只想看,不想写,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