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对章王妃客气道:王妃, 这是我小女儿。
这位王妃着玫瑰色金松鹤纹的明艳华服,配整套水绿碧玉嵌南珠头面,一眼看去大气脱俗,她拉着眉可的手上下打量道:上回见还是个小女孩模样, 这才几年, 就出落成大姑娘了, 多大了?十六。
正是说亲的年纪。
章王妃笑的春风和煦,康氏看的一目了然, 可女儿的婚事莫说她做不得住, 即便做得主,她也不乐意眉可摊上这样一个厉害婆婆。
做人长辈的大都有两副面孔,宽容怜悯给女儿,严厉苛刻给儿媳, 无一例外。
章王妃把一块水头十足的碧玉手串放到眉可手里,一看就是提早预备好的见面礼。
眉可瞧着康氏的眼色,先是推辞了一下, 然后接了。
又硬着头皮听席上长辈换着花样的夸她, 实在难忍, 便寻了空隙, 冲众人笑道:王妃, 母亲,方才祖母身边的嬷嬷说叫我去,那我先过去了。
统共在那贵眷厅里没待一刻钟,就落荒似的退了出去。
她一路躲着人, 专往那偏僻处跑, 生怕再被康氏逮回去供人观赏。
等躲远了, 就看见若芯坐在一个小亭子里, 好不无聊的在同身边丫头说话,周围散着些别府的女眷。
眉可便走到她身边坐下,抚着胸口歇了一会儿,又叫丫头给她斟茶吃,随口问道:你坐这儿干什么?若芯:听戏。
离这么远听得清么!若芯没理她,只问:四姑娘,你躲谁呢?眉可道:除了太太,还能躲谁?好好的,你躲太太做什么?紫嫣在旁偷偷拉了拉她,若芯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眉可夹了她一眼,没好气儿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打趣人了。
若芯一脸无辜:我哪里打趣你了,我只好奇你为何躲着太太。
她总共说了没两句话,就莫名其妙惹这千金大小姐不高兴了。
若芯只能又去看紫嫣,用眼神问她缘故。
紫嫣俯身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
听了她说,若芯方知这小姐原是被她问羞恼了。
大户人家摆席面搞宴会,又或是打马球办雅集,不止为了结交应酬,有一半的主意,是打着去相看别家的年轻公子小姐们,刘眉可是刘府嫡女,又到了说亲的年纪,那前来赴宴的贵眷们不趁机瞧上一眼,实在说不过去。
若芯虽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可也见过小门户的姑娘们在宴席上被相看的事,细琢磨起来,同这里的情形也大差不差,只她自己做姑娘时,从没被人相看过,哪里能一下想到那上头去。
她抿了抿嘴,冲眉可笑笑:可你总在这儿躲着,你的那些小姐妹好容易来一趟,不找你玩么?她们,她们…眉可突然来了精神,她的小姐妹们不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么,不趁机相看相看,岂不白瞎了这么好的宴席。
想到这里,眉可一扫方才的萎靡不振,往若芯身边凑了凑,笑道:芯姐姐,我听阿元说,你最近喜欢看话本子。
转了转眼睛,又说:可话本子里写的都是假的,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咱们园子里的好戏如何,保证比这戏台子上的精彩十倍。
闻言,若芯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心说,太太要听了你这混账话,绝对会当场气晕过去。
我不去,你也不许去。
戏台子上正在唱离魂,讲的是官家千金杜丽玲死后去找意中人柳梦梅,起死回生后二人相爱一生的故事。
她虽不知眉可要干什么,可下意识里觉得,这姑娘干不出什么好事。
若芯又瞪她:你莫要污蔑我,我可没看过什么话本子,太太不叫我看那些。
你少装正经人,二哥指定给你买过不少。
没有…好姐姐,这戏都看了八百遍了,你看不腻么,就当陪我去转转,你要是不去,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在太太面前说漏了嘴。
说什么?说你不听话,偷偷看那些谈情说爱的话本子。
若芯急红了脸:我没有…眉可拿指尖戳她:你也就敢跟我逞能,若是太太问你,看你还敢不敢犟嘴了!……不等她争辩,眉可一把拉起她,又回头对紫嫣道:你别跟着她了,我带她去转转,你自去玩罢。
紫嫣不大乐意:姑娘,这......有事我打发妙人去叫你就是。
丢下这句话,拉上若芯就往园子西边去了。
那里河上有间小巧玲珑的二层水阁,题浮滴阁。
四面窗上糊了彩色纱缎,日头一照,映的那小阁楼美轮美奂,从远处望去甚是雅致,那里原也是赏景用的,可因修的离园子里的大花厅太远,便被用来做了花房,养些水性花草,那水阁四面环水,只一座廊桥通到岸上,不凑过去看真不知里头有没有人,在干什么?二人藏在林木间,远远望着那处小阁楼。
若芯:按着话本子里的套路,里头是不是有年轻的公子小姐在幽会?西厢记里不就演的这一出。
眉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看:偏你会猜,自然是郎有情妾有意,缠绵不知时。
好姑娘,咱们走吧,再撞上什么不该撞上的,我一个妾就算了,你一个姑娘家,看这些真的好么?眉可:所以才咱们两个人来,快好生藏了,不会被发现的。
看她那娴熟的样子,若芯不由气道:你干过多少回这样的事。
眉可答非所问:我跟你说,这儿可是个好地方,比那月老庙还灵,进去的人都成了好姻缘,前年的时候,钧嫂子把吕姨娘带到府里来玩,铎大哥和吕姨娘,就是在这里偷偷幽会的。
吕姨娘是东府里刘钧媳妇吕氏的庶妹,因着这事,秦氏和吕氏一直不太对付。
若芯不由气结,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过一会儿,水阁的门从里打开,走出一束冠的年轻男子,他先是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慌慌张张走了出来。
因离那头远,若芯起初认不得那男人是谁,等人顺着河桥走到岸上时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是刘钦。
若芯不由在心里暗暗咒骂,想这刘钦还真是风流成性,比起刘钰,有过之而无不及,竟还勾搭前来参宴的世家小姐,偷偷摸摸与人在此私会,这样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都被她撞见两回了。
又一会儿,不出意外地又从里走出一女孩。
若芯正要说好戏散场了,咱们快走吧,身边眉可却突然定住了:怎么是她?谁啊?若芯问道。
话音未落,就见河岸边的树丛子里气势汹汹的冲出一群人,其中一高壮婆子上前一把擒住那女孩,伸手就是两个嘴巴子,又一主母打扮的妇人,气的还要打,被身边丫头狠命拦了下来,而后响起了刺耳的叫骂声。
下作东西,青天白日的勾引人家爷们,你们在里边干什么了?直吓了若芯和眉可两人一大跳。
因怕被人发现,若芯忙收起惊愕,往树后藏了藏,却见眉可尤还愣在那里,也不知躲避,忙又去拉她,小声嘱咐她可千万别出动静。
等二人藏好了,侧耳便听得那头不止一个女孩子在哭。
她见这府里的爷同我多说了几句话,就上赶着往上贴,还用这样的下作手段,简直没廉耻。
三爷说了,要纳我为妾,你们这般作践我,就不怕他找你们算账。
小娘养的,这种话你都说的出口,你还要不要脸。
这领人前来捉奸的妇人和被抢了男人的小姐,原是京城周家的女眷,因着周老妇人同王氏是闺中友,便请了她家前来。
我好容易结交了眉姑娘,哄的她引我认识了她三哥,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被这小娼妇弄成了这样,母亲,可怎么办呀?听话里的意思,这位一边哭一边骂人的女孩,该是家里嫡出的姑娘,眉可必是知道她同刘钦看对了眼,少不得借着寿宴私会一场,便拉了若芯前来看热闹,没想到从水阁里走出来的竟是她的庶妹。
刘钦虽是庶出,郑姨娘却不会叫他娶一个庶出的媳妇进门,许是这缘故,才答应了那庶女做妾。
若芯还在唏嘘,不料,身边眉可一股气没顺下来,起身就要冲出去,吓的若芯赶紧拉住她,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去,你不能出去。
你别拉着我,我要去问一问,她原是为了勾引我三哥才来结识我的,好不好的白给人当枪使了。
祖宗,你心里知道就成了,你是个姑娘家,出去了可怎么说。
眉可生压下性子,手捶上树干,气骂道:哼,一家子贱人,气死我了。
若芯又安抚了她两句,就想拉着她赶紧离了那是非之地。
却不想,周太太教训那庶女的一番话,叫二人又吓了一大跳。
姑娘你不顾家里人的脸面,上赶着给这里的爷做妾,可也得有命做才是,你可知,咱们家前边的那条四方胡同里,就住着个妾,正好是这府里一位爷的外室,原是街坊邻里常打招呼的,可前些日子,那宅子不知怎么就关了门,听管家说,是那外室被人逼的撞了墙,啧,啧,可也不知撞死没撞死呢。
这边眉可听了,顿时又惊又疑,小声问若芯:四方胡同?谁的外室?怎么还撞死了?你知道是谁吗?若芯身子突的发凉,喃喃道:是她。
眉可:谁啊?不会是我二哥的外室吧?想了想,又道:难道是那个偷摸到府里来,跟你长得像的那个?住在四方胡同的可不就是刘钰的外室,那会子若芯还专门找常胜打听过,问苏月锦住在哪里。
若芯只觉身上越来越凉,脑子里忽闪出一幅又无助又凄惨的画面,一个同她眉眼相似的女人,万分绝望地一头撞向了红石柱子,顷刻间香消玉殒。
因着二人长的像,那画面便异常诡异,仿若撞柱的人不是苏月锦,是她自己。
更应景的是,耳边还不停听见那位太太笑说:看吧,这就是做人妾室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