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走后, 若芯把陆谦引进屋里坐下。
陆谦:昨天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我…我原是叫阿遥那孩子给气着了,才突然对姑娘发脾气, 还请姑娘体谅我病着, 昨日的话, 别往心里去。
不管陆谦有没有病,他都是个心智极其坚定之人, 即便病的厉害, 也能很好的把控情绪,从未在人前失过态,不想,眼前的姑娘令他破了例, 也是直到昨天刘钰找来了,他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昨天陆询告诉他,说若芯并不是被夫家赶出来的, 是自己躲出来的, 且她的夫君找了来, 要把她带走了, 他才一瞬间恍惚, 仿佛不经意间失去了一个,他一直以为会在身边并且将来一直会在身边的人。
二爷快别客气,之前承蒙二爷照顾我,若芯感激不尽。
这话像是在话别, 说完二人脸上都露出了不舍的表情, 若芯心里明白, 即便她打定主意不回刘家, 她也不能再去陆府伺候陆谦汤药了。
陆谦猛咳了起来,若芯忙去旁边柜子里拿了瓶止咳的丸药出来,取出一颗递给他。
陆谦接过,放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就吞下去了,他垂着眼睛,脸上神色晦涩不明,心中忍不住自嘲,不过才过了一个晚上,他就看清了自己这两个月以来都没看清的心。
他昨天晚上一直在想,即便刘钰没找来,若芯也不见得会嫁给他,可他还是后悔了,后悔这两个月没能同她以诚相待,后悔没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她…常言道日久见人心,两个月过去了,陆谦不是不能看出,于他一个久病缠身的人来说,若芯是个难得的良人,对阿遥也是真心的好,可他就想抻着一股劲,强迫自己把她当成个女医,不肯拿真心对她。
他如今只能痴心的想,倘若若芯真被刘家赶出来该有多好,那样他的阿遥,便能有个疼他的母亲。
可能是方才吃的药起了效,陆谦不咳了,他敛起悲色,眼睛里透出一抹算计:姑娘准备何时离开?我…若芯也想了一个晚上,既然刘钰已经找到了她,她就不好再赖在这里,回家找父母兄弟替她出头才是正途。
我把手里的事情交代一下,就回我家。
听说昨日刘将军就要接姑娘回去了,如果是为了汤药的事,姑娘不必…若芯:不是,不是回刘家,是回我娘家。
陆谦顿了半晌:姑娘同刘将军之间有什么恩怨,在下也不便多问,如果姑娘有什么要在下帮忙的,陆谦虽病着,也愿尽绵薄之力。
若芯:多谢二爷。
——这一天,若芯看着阿元和阿遥两个在她跟前玩闹,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徐妈妈的院子因为有两个孩子在,充满了欢声笑语,从外头看格外热闹。
云兮扒着半掩的门缝看了好一会儿,才被徐妈妈引了进来。
若芯问:云兮姑娘怎么来了?我…我…云兮低头扭捏着,好半天没说出她是干嘛来了。
若芯又问:姑娘有什么就说吧。
云兮:我想,我想跟若芯姑娘学医…她之前在陆府,仗着自己是府中老人,从不把若芯放眼里,这厢一听说了若芯的事,一时悔的肠子都青了。
若芯今日没来府里,程氏只能找她来顶若芯的差事,可她手忙脚乱干了一上午,才发觉若芯跟她之前干差事的章程大不同,难怪二爷的身子好了许多,原来伺候汤药也有这么多学问,她不得不感叹她自己是个井底蛙目光短浅,不懂还瞧不起人家懂的。
她又羞又愧,偏又是个好强的,心一横,厚着脸皮找来了。
若芯笑了:以前没发现,你竟是个这样好学的。
你有好学的心,我无论如何都要教你的,可我要陪孩子,恐怕今日不能了,这样吧,回头我先把二爷的各项事务写下来,你照着做,毕竟差事要紧,若你还想学别的,我再教你,学医不是一日之功,穷其一生都学不尽的,你若真想学,我教你是一项,你自己坚持下去是另一项。
云兮张了张嘴,瞪着眼睛看着若芯,她不能信这个她曾怠慢过的姑娘,竟跟她说了这些肺腑之言。
若芯其实跟云兮没啥交情,只是这姑娘是头一个说要跟她学医的下人,她敬佩她的要强心和探索欲,这是她长这么大都没修炼出来的两样东西。
云兮高高兴兴走了。
人其实各有长各有短,要取长补短方能长久,云兮应该学一学若芯能沉下来的心性,若芯也应该沾一沾云兮主动往上爬的心气儿,可人的眼睛不论好坏,总是先看别人,后审视自己。
——阿元和阿遥因在书院以外的地方碰见,一起玩的很是高兴,只不过那新鲜劲没能维持一整日,到了下半晌,两个小人都有点腻了,开始不听话的争东西打闹起来。
说来也巧,刘钰早上走时碰见陆谦带孩子来,晚上来的时候又碰上陆谦来接孩子走。
他想,孩子有奶娘跟着,回府里也不过两步路,倒劳烦你陆二爷拖着病躯一趟趟跑了。
徐妈妈院门前刘钰:这段日子若芯在陆家,还要谢过陆大人家的女眷对她照拂,改日刘某必登门道谢。
人就在陆府门口站着,真要道谢,直接进去就是了,陆谦心想,刘钰必是恼了陆家,只不过碍着若芯同徐妈妈的关系,没给陆询难堪罢了,也足以见得,若芯在他心里是个有分量的人。
陆谦:刘参领不必客气,若芯是客,我们陆家上下都是礼仪相待。
刘钰看着陆谦一张虽布满病气却透着算计的脸,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他每每觉得陆询像个有勇无谋的草包,却总能在关键时刻避开朝堂争斗,独善其身,原是他家里有这么个幕僚大哥在帮他。
二人还要说什么,就听半敞着的院门里传来孩子们突然拔高的吵闹声。
阿元:哼,我爹爹是大将军,你爹爹不是…阿遥:我爹爹…我爹爹以前也是大将军,呜呜呜…里头传出陆遥委屈的哭声和若芯严厉的呵斥声:阿元住嘴,不许再说了。
好孩子,不哭了。
呜呜…姨娘…我爹爹也是大将军…阿遥乖,不哭了,阿遥知不知道,你爹爹不做大将军,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是给将军出主意的人,比将军还要厉害,阿遥记住了吗?里头孩子的哭声这才小了,又呜咽着问:真的吗?当然是真的。
刘钰转头看向陆谦,陆谦已是泪目,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孱弱的身子只微微一抖,人就晃了起来,刘钰低了头去。
二人走进院子里。
院里,若芯搂着陆遥还在哄,阿元站在若芯身边,小手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袖子,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娘亲抱着别人哄。
一转头见刘钰来了,这小人眼泪瞬间大颗大颗往下掉,也呜呜呜的哭起来,跑向他爹爹。
刘钰哪见过儿子这般委屈,一把抱起哭着跑向他的阿元,恼恨的瞪了若芯一眼。
若芯看过来时,正好对上刘钰瞪她的眼神,她心里一惊,方才恼阿元欺负阿遥的心思顿时没了,直着眼睛就去看他们父子。
阿遥的奶娘见若芯为难,要把阿遥抱过来哄,阿遥不肯,搂着若芯就是不肯撒手。
没想到怀里的小人又哭着说:阿元说姨娘要走了,阿遥不想姨娘走,爹爹也不想姨娘走,姨娘别走。
……小孩子的话猝不及防,若芯又尴尬又难堪。
陆谦抖着手指向奶娘,恼羞成怒道:还不快把孩子抱走。
奶娘强行把哭闹着的陆遥从若芯怀里抱出来,抱着走了。
孩子口无遮拦,还请见谅。
陆谦撂下这句话,也被下人搀着落荒而逃。
若芯几乎是瞬间从杌子上站起来,走过去要抱阿元,刘钰赌气退后一步,不叫她抱,又狠狠看了她一眼。
阿元原是头埋进刘钰脖子里,一行哭一行委屈的反复说:爹爹,我阿娘不要我了。
见若芯过来了,才抬起头来,手伸过去要他娘亲抱。
若芯忙接过儿子,想哄一哄他,一时心慌不知说什么好,只道:好了,不哭了。
好在我们阿元打从在清河起,就练了个会讨好卖乖的本事,他自己给自己抹眼泪,转而去讨好若芯:阿娘,阿元错了,阿元以后再也不说了,阿娘别不要我,阿元听娘亲话。
若芯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掉,她是每每见儿子这样,都会想起母子俩在清河寄人篱下的日子,有这么一瞬间,她觉得,为了弥补可怜的孩子,要不就回刘府去吧。
——陆府的人送了上等晚饭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菜,阿莫看的口水直流,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菜呢。
刘钰苦着一张脸坐下来吃饭,浑身上下连根汗毛都显出不自在。
他先是不自在,徐妈妈怎么同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了,虽然没有不尊敬她的意思,可还是太别扭了,后又觉这下人的房子太简陋,菜也不合他的胃口…他不好挑徐妈妈房子的不是,只能说陆府送来的饭菜不好:你就让我儿子吃这些…知道他找事,若芯也不看他,给孩子夹了夹菜,问:阿元喜欢吃这些吗?阿元原本就不挑食,因为方才惹若芯生气的缘故,这会子听了问,吃的越发卖力:阿元喜欢吃,可好吃了。
刘钰瞪了这小叛徒一眼。
徐妈妈看出刘钰不自在,吃了没两口就说吃好了,起身去了,若芯一转眼又招呼阿莫进来吃。
刘钰这辈子的耐性都用在了这顿饭上,他见阿莫是个小丫头,也不客气了:你就这样教她规矩,主子没吃完呢,就进来吃了?吓的阿莫不敢动筷子。
若芯:这小丫头跟着我,没吃过一顿好的,这会子好容易因为你来了有好东西吃,就别计较那些规矩了,府里的丫头都是两两三三的凑一起吃,一会儿我们都吃完了再叫她自己吃,孩子心里怪难受的,这又不是府里,又没有管事娘子看着,何必呢。
这是自昨日以来,若芯同他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却是为着一个丫头,他胸腔里的气简直要冲出来。
阿莫垂着脑袋还是不敢动筷子。
若芯给阿元使眼色,母子俩没因这几个月的分开而失去默契。
阿元道:阿莫姐姐,你快吃。
阿莫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边刘钰却放下了筷子,一点胃口也没了。
眼睁睁看着若芯一会儿给阿元夹菜,一会儿让阿莫多吃点,对他却不管不问。
见阿元吃差不多了,刘钰:该回去了,你庭妈妈在家等你该等急了。
闻言,若芯高兴了一天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阿元终于说了句他爹爱听的话:那娘亲呢?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