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61 章

2025-03-22 08:34:22

这天晚上, 孩子刚一睡着,刘钰就来了。

我得把他抱走。

不知是不是烛光昏暗,他看上去疲累不堪,话也少的可怜。

若芯:好, 我给他裹一层被子。

嗯。

若芯把孩子从床上抱起来, 慢慢递到他怀里:路上叫马车慢点跑, 别惊醒他。

知道了。

他没说别的,抱过孩子起身就走。

若芯不放心, 跟了出去, 走到院门口,没忍住叫住了他:你…怎么了?夜色正浓,半月悬于空中,这时节, 已能听见微弱的蝉鸣声。

刘钰抱着孩子回头,因为她的一句话,脸上露出松快的笑意:我没事, 近日里太忙了, 若芯, 你没事就呆在家里不要出门, 外头不安全, 我留了人在这儿,你有事找他们去办。

说完,抱着孩子大步走了。

若芯扶着院门,看他抱孩子一步步离去,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后来的好几天, 他都没有再来, 刘家长辈也没找来, 甚至顾家人也没来,可能都还不知道她被找到的消息。

这是若芯所没想到的,毕竟想她回去,利用两家长辈给她施压,是最简便且快速的方法。

她都能想到这些,刘钰不可能想不到。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没那么干。

徐妈妈从她手里接过打风的扇子,说:水都烧开半天了,还扇风呢。

闻言,若芯忙从小杌子上站起来,伸手就去抓水壶。

唉…烫…手被烫红了一大块儿。

徐妈妈责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看着点,跟这儿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没想什么。

这几天她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天晚上刘钰抱孩子走时的样子,还有那句,你为什么不肯信我的话,起初没觉出什么,不知怎么,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就在她苦思冥想有了点眉目,那男人可能真跟以前不大一样的时候。

才发现她实在是想多了,刘钰大半夜敲开她的房门,一进门就搂住她亲,跟以前霸道无赖的样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你干嘛。

我想你了。

他动作快,若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抱上了床。

又哄:别闹,小心把老人家惊起来。

若芯,你手怎么样了?疼不疼?我不干别的,就抱着你睡一会儿。

我不干别的,我就亲亲你。

我真不干别的,我就帮你把衣裳脱了。

……若芯原都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就被他的敲门声惊醒,半哄半骗着就被他脱了衣裳。

到底做了两年夫妻,他最知道怎么在床上诱哄她顺从,两个人几乎是什么都干了。

唯一不同的是,次日一早若芯醒来时,却不见了他的人。

她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春梦。

可床头上多出来的箱子却告诉她,他来过的。

若芯打开箱子,里边搁着各种宅契地契商铺文书,还有厚厚一摞票银,她不大看的懂那些纸上的官话,就只见每一张上都有她的名字。

这是…给她的?还是叫她代为保管?若芯不解,唤了刘钰留下的那两个人问。

你们二爷昨儿晚上怎么突然来了?两个小厮互相看了一眼,心说,奶奶这是问谁呢,爷大晚上的来干嘛,您老人家都不知道,我们能知道?回奶奶的话,我们也是今儿一早才知道二爷来过,昨晚二爷来时没叫我们,早上走时才嘱咐我们好生照看奶奶。

那他怎么进的院子?奴才四处看了看,额…像是翻墙进来的。

……你们回去跟二爷说一声,我找他有事,叫他再来一趟。

两个小厮答应着退了出去。

——不知什么因由,刘钰没来,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芯怎么也没想到,她没等到他来,倒等来了肚子里他的孩子。

盛夏,聒噪的蝉鸣声听的人心烦意乱。

若芯翻出枕头底下那个安神用的避子香,凑上去一闻,一点药香味也没了,连她自己都忘了,已是许久没换过香囊里的药材。

经历过人生起伏的老者常说,穷人有穷病,富人有富病,众生不分贵贱,终其一生受的是同等苦。

就比如说,你一整天为了生计发愁,到了晚上,脑子里定不会总想着以前的倒霉事,最最关键的是,她从山上下来以后,再没钱买那些昂贵的药材了。

若芯拿着那只没了效用的香囊,瘫坐在床上,旧事尚没理清,新的纠缠又来了。

原本这一个月里,陆家的事都打点差不多了,她就想回顾家去,也好跟她父母亲人商量一下,怎么去刘府讨放妾书。

徐妈妈却拦住了她:先别回去,府里太太传了话来,说街上戒严了,大白天就有杀人的,再等两天,等外头太平点了再回去。

她这才在陆家耽搁下来。

——这天刚吃过晚饭,若芯就急呕了起来。

惹的徐妈妈诧异地直着眼睛看她。

娘,我…她摸了摸肚子,有些难以启齿。

徐妈妈先是愣了愣,半天才高兴的笑出声,又掐指一算:是,是那天晚上?若芯低了头去,那般丢人的事,直羞的她满脸通红,她喊徐妈妈娘,那这里算是她的娘家,哪有姑娘在自己娘家干那种事的。

这才一次就有啦…徐妈妈年纪大了,说话不大避讳。

哎哟,按佛祖的话说,这可不就是命里的缘分。

徐妈妈搓着手,激动的满院子打转,她觉得这个孩子来的好呀,这样若芯为了孩子就不会跟她夫家别着劲儿,所有的事也都迎刃而解了,果然是佛祖保佑,叫她女儿好人有好报。

她先吩咐阿莫:去给你奶奶拿个坐垫来,虽说是夏天,一早半晚的也凉些。

又跟若芯说:若芯,听娘的话,快收拾收拾东西回刘家去吧,可不能再有旁的心思了,这老天爷看准的事谁都忤逆不得,逆天而为是要遭天谴的,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打算。

额…若芯想问,你是我娘吗?怎么还咒自己女儿遭天谴了?虽只见过两回,可我瞧着,刘家的那位二爷对你不错,对阿元也好,若芯,咱们女人不就图个有儿有女有归宿么。

是呀,徐妈妈自从有了她这个女儿,越发贪恋这院子里的烟火,不想回山里去了。

若芯:娘说的都对,可也不只图这些啊。

那还图什么?还图踏实,图安稳,图随心,图一心一意。

原本徐妈妈拦着不让若芯回顾家去是有私心,想同她多住几天,现下见她有了身子,又害喜害的厉害,就说什么也不肯叫她继续住在这儿了。

你既不肯回刘家,那就快回顾家去,一来我这儿晦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来你这天天吐的我老婆子心口直打颤,不行,不行,你赶紧走,我也好多活两年,多看两眼你肚子里的孩子。

若芯原本想走的,有了身子就扭捏着不肯走了。

娘,我原是个害喜的身子,生阿元时就这样,不碍事的,娘容我再住些日子吧。

继阿元之后,叫她再一次怀着孩子回家?家里人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跟那年从宫里出来一样,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她又该怎么跟家里人解释:她不想回刘家,却又怀了刘家的孩子?若芯跟徐妈妈的想法截然相反,觉得这个孩子来的很不是时候。

不行,你必须走,这儿不吉利,我年岁大了,照顾不了你这孕妇,为了孩子,你不能再多待了。

娘,我不信那些的。

你不信我信,明儿我就送你走。

我不走………没有孩子还好,有了孩子,她娘家人只会劝她回刘家去,这跟之前的打算全都反了过来,若芯有些不知所措。

可徐妈妈万万不敢拿孩子冒险的,也怕孕妇在她家得不到好的照顾,索性瞒着她,直接去顾家通风报信了。

——若芯母亲张氏一行哭一行埋怨道:你这孩子,你多大个人了,一声不吭的就往外跑,你知道家里人多担心你吗?若芯见了母亲也是感慨万千,头埋进张氏怀里直哭,又羞又愧的不敢抬头看人,那样子,跟当初怀了阿元,被从宫里接出来一个样。

只不过这回,她娘家人倒没觉得天塌了,反而跟徐妈妈的想法一样,觉得这是好事。

只有若兰问:姐姐既怀了孕,钰二爷怎么不来接她。

——月前,承明帝崩于永乾宫,东京内外局势不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百姓们还不知道皇帝驾崩的消息,只知城内很乱,城外驻扎的都是兵。

若芯回了顾家后,确实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若兰替她诊过了脉,笑着说:姐姐这一胎的胎相极好。

若芯:外头这样乱,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放心姐姐就来了,姐姐别担心,外头虽乱,也不过是政客们争权夺势,波及不到咱们这样的人家头上。

那你也小心着点。

若兰点点头,这才盯着她的肚子问:姐姐后边怎么打算?再过两个月肚子可就显怀了。

孩子来的太突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爹娘自然是想姐姐再回刘家去的,可姐姐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逼你。

若兰虽是嫁出去的女儿,可在顾家却有绝对的做主权,一是顾连涛欠了她钱,在她面前常是敢怒不敢言,二是她医术好,人又机灵会说话,在官宦人家行医就很吃得开,慢慢的,阅历见识也就比旁人多,如今,顾家举凡出了什么事,都是等她拿主意。

若芯回顾家后,也只有若兰没指责埋怨过她,还一直规劝她们的父母,不可逼她,万事以姐姐的意愿为先。

若芯心里熨帖,同妹妹说心里话道:我原先想的是,叫爹娘把我从庄子上接出来,再去刘家讨一封放妾书,刘家长辈见我不能生养,心也不在刘家了,强留无益,也就顺势放了我,可如今…虽说姐姐有孕的事,除了徐妈妈和咱们自家人知道,可这纸终究包不住火,姐姐就算跟之前一样躲出去生,他们也早晚会知道的。

那怎么办?姐妹俩个坐在一起商量,见若芯神情悲苦,若兰哀哀叹了口气:这些年在大户人家行医,我又怎不知道,那些个地方,看着光鲜,实则污秽不堪,那日我同母亲一起去刘府替你讨公道,见了你婆家的长辈妯娌,不说别的,只看面相就知,定是没一个好相与的,姐姐你若是好强些也还行,偏你又是个软弱寡淡的性子,在那里过不下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什么样的地方养活什么样的花草,若兰一心替若芯着想,觉得刘家那样的地方,养不了她姐姐这朵花,这才支持若芯不再回刘府去。

她顿了顿,又说:姐姐若当真舍得下阿元,想同刘家彻底断了,我倒是有个法子。

若芯不由看向她。

前段时间,知道你惹怒了刘家长辈被罚出去,宏毅哥哥一直同我打听你的事,后来你不见了,他也是心急如焚,还帮着我们找来着…姐姐,宏毅哥哥虽然定了亲,可不知怎么,迟迟都没成亲,瞧他打听你的样子,像是还惦记着姐姐…其实,当初若不是阿元被刘家人发现,姐姐早该嫁他了,他连阿元都能接受,定会接受现在肚子里这个。

姐姐若想彻底摆脱刘家,只能是立时成亲,给肚子里孩子找个便宜爹,眼下除了宏毅哥哥,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若芯听的目瞪口呆。

不…不行…我怎么能…害他…这怎么能叫害,宏毅哥哥他喜欢你,两年前姐姐嫁去刘府后,宏毅哥哥悔的整日整日借酒消愁,这厢你们若是成了,也是两全其美啊。

实话讲,这几天若芯也想了不少法子。

一个是不告诉刘家,跟之前一样躲出京去,可她不想再偷偷摸摸生孩子了,这于她的心病也是百害而无一利,也不想再一次被人指指点点,她想往后的日子里,她和孩子都能活在阳光之下。

还有一个是告诉刘家有了孩子,那就只能是生下来给他们,再去想离开的事,可刘家长辈见她还能生养,不见得会放了她,她自己也舍不下那么小的孩子…这样看来,嫁给齐宏毅,给孩子找个爹,似乎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回顾家没几天,齐宏毅就来了。

若芯,我同陈家退亲了。

若芯还没跨进顾家见客明堂的门,就见齐弘毅迎面朝她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说着退亲的事,脸上神情雀跃,连眉毛都透着殷切。

若芯,我听若兰说你回来了,没敢耽搁,立时就来找你了。

这话只有若芯能听懂,之前二人就是因着他的犹豫不决而错过,他这是想告诉她,这回,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若芯惊讶地张了张嘴:你退亲了?是不是若兰跟你说了什么?没有,不关若兰的事,她什么都没说,退亲的事是我早就决定了的。

若芯还是一脸惊愕,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要跟她重修旧好的男人,显然还不知道她有孕的事,才会露出这样欢喜的表情。

不知怎的,若芯心口突然堵了上来,她慢慢走近了他,抬手去握他的手。

齐宏毅没想到若芯会这样主动,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看着这个他惦念了许多年的女人,满心觉得他们就要苦尽甘来,重修昨日被错过的缘分。

却不想,他刚要也去握她,她的手往前伸了一下,只叫他握了她的手腕,与此同时,触到了她的脉。

你…他的神情一点点暗下去,若芯看在眼里,忽有一种如释重负又心酸无奈的感觉。

慢慢的,她的眼眶红了,好半天才艰难开口。

是的,我怀孕了。

我们…似乎又错过了。

四周空气突然凝厚起来,压的若芯胸腔窒闷,有些喘不上气,她只能重重的呼吸,觉得仿佛过了好久好久,才听见齐弘毅说:我不在乎。

可是你分明犹豫了,真正的不在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沉默有时会给人一种错觉,就像现在,若芯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可在齐宏毅看来,他也只是犹疑了一瞬,就斩钉截铁的说:他不在乎。

还说:若芯,我们马上成亲,就跟外人说,这个孩子是我的,成了亲我就带你离开东京,这样刘钰就不会来纠缠你了。

前尘往事太过挖心,叫他早看清了对她的心意,这次,他不想再错过了。

可是宏毅哥哥,这不是你的孩子,你不能为了弥补之前的遗憾,就说要娶我。

齐宏毅神情坚定,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她,紧紧握着:老天爷眷顾我,又把你送了回来,若芯,即便你要带着阿元,我也绝不在意,没有你在身边,这些年我过的太苦了,若芯你相信我,我不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我是在求你救我。

张氏进来时,正好看见他握着若芯的两只手,说到情深之处。

吓的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拉开若芯:你俩这是做什么…她没好意思指责齐宏毅,只低声埋怨女儿:你是有夫之妇,怎么能跟别的男人拉扯。

齐宏毅抢着说道:太太,我愿意…张氏打断他:你别愿意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你和若芯当年的那点子事,你母亲见了我就跟见了仇人似的,话都不说,扭头便走,你一个头婚的郎君,又前途无量的,找一个二婚的女人算怎么回事,就算你不在乎,你家里人也不在乎么,若芯带着个孩子跟了你,你家里人将来会怎么对她…这些你想过吗?长辈们经历过的事儿多,自有他们的立场和考量。

张氏劈头盖脸的一顿说,把两个年轻人都给说懵了。

她说完齐宏毅,又去劝若芯:若芯,听娘的劝吧,那刘家二爷再有不是,也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爹,这什么东西都还是原配的好…齐宏毅缓过劲儿来,忙同张氏辩解:太太,我可以带若芯离开这儿。

那你也不能不要你的爹娘呀。

若芯突然觉得,她像是被人下了什么诅咒,在刘家时,就是为着不被刘钰的父母妻子相容才跑出来的,按照她母亲的说法,即便嫁到了齐家,齐家长辈也不一定能容下她。

这一晚,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若兰的话,她母亲的劝阻,齐弘毅说的肺腑之言,还有在徐妈妈那儿时,刘钰说的让她信他的话,全都搅和在一起,叫她烦乱不已。

只是没想到,次日,皇帝驾崩的消息就传了出来,官府张贴文书,即日起,举国居丧,禁歌乐宴饮、禁上任嫁娶、禁屠宰杀生,官停百日,军民一月。

连嫁人这条路都被堵死了。

作者有话说:会尽可能快的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