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68 章

2025-03-22 08:34:22

三个人又说了会儿话, 眉可面儿上突然就不耐烦起来,对墨染道:墨姐姐,你是不是忘啦,来时祖母嘱咐了…那什么…墨染垂了垂头, 小声道:没…没忘, 要不…要不还是你来说吧。

我…说…眉可看看若芯, 再看看墨染,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你娘家的事, 为什么让我说。

见这两人神色有异, 若芯隐约猜到了她们要说什么,她心里一紧,攥了攥袖子里的手,道:二奶奶可是要说庄子上的那件事?墨染见若芯主动说起, 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是要跟着秦穆菲和谭松玲一起来顾家看若芯的,人多也好显的不那么尴尬,可王氏却拦住了她, 叫她同眉可一起, 另找日子来, 来之前还嘱咐她们说。

王家和刘家几辈子的姻亲, 谁能想到如今竟闹的这样, 墨染,你去了之后,好好同若芯说些客气话,多少解释解释, 不说叫若芯原谅王家, 至少别同你们这些嫁进刘家门里的王氏妇人有心结, 至于别的, 我也管不了。

又对眉可说:你墨姐姐不大会说软活话,眉儿在旁边帮着点儿。

墨染看着若芯道:嫂子,我…我…若芯见她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什么来,便道:之前的事别再提了。

墨染又低了低头,脸都红了,可就是憋不出一句话。

眉可在旁无奈道:哎呀,有这么难说吗,我说就我说。

她转回头,对若芯道:姐姐,墨姐姐想说的是,那件事不关墨姐姐她娘家什么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将来要做妯娌的,可不能因为那个事就生分了。

说的又直白又不客气,墨染一时觉得无地自容,头低的更低了,若芯也变了脸觉得十分不自在。

买/凶/杀/人的事确实不是王墨染所在的王家做的,可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好的时候是一个亲族同气连枝,一时不好了就说冤有头债有主,未免有些欲盖弥彰。

若芯:我明白的,姐妹间还是跟以前一样,都别想着这个事了。

落秋笑着搭腔道:奶奶说的正是呢。

她这会子真想若芯再拿出方才对她嫂子那宽容态度来,可这是两回事,有人明晃晃的拿着大刀对着你,任谁都不会笑着说没往心里去。

谅解可以有,但不可能不心存芥蒂。

眉可:姐姐,来时母亲还叫我问你呢,你到底几时回去啊?再过几日圣旨可就下来了。

若芯找借口敷衍她道:我胎还没有坐稳,就先不回去了。

五个月了还没坐稳?那有没有太医给你诊脉啊。

嗯,许太医隔两天来一回。

瞧我尽瞎操心了,姐姐娘家是医家,自然会照顾好姐姐的胎,来之前,母亲还特意嘱咐我说不叫待的太久,怕你陪着我们说话累着了,扰了你养胎,母亲如今真是越发疼你了,每天眼巴巴的等着崔妈妈从这里回去,跟她禀报你有没有什么不好。

你之前也怀过孕,不知怎么,我就是觉的这回跟上回很不一样,哥哥和母亲每天都紧张兮兮的,想是怕你再跟上回一样…额…倒是我爹挺奇怪的…一句也没问过你怀孕的事,上回他可是一天问八百遍都不嫌烦…唉,这段日子里,他跟我二哥,又开始鼻子眼睛哪儿哪儿看不对了,听说是为了爹要给哥哥纳妾的事…两个人又杠上了…不过你放心,你不同意,我哥绝不会叫爹给他纳妾的,顶多在外头…额…可能是想起了刘钰以前在外头养外室的事,眉可一时说顺了嘴,见若芯神色有异,就赶紧闭了嘴,又道:姐姐你还是要快点回去才是,这样家里出了什么事你才能马上知道,才能有个应对,不然万一我爹真往你们钟毓馆里放人可怎么办,放好的也就罢了,万一是那些狐媚魇道的,那不是平白添堵么。

若芯听的心里不好受,开始犯恶心想吐,她忍着呕说道: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能有什么应对。

眉可还以为若芯此番得了诰命,那心气儿必得比先前强上一些,可瞧她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竟还跟以前一样的丧气,她忍不住埋怨她道:有没有应对的先不说,至少别不管不问呀,你总在娘家待着,就不怕别人去钟毓馆里,占你的院子,抢你的男人,虐待你的下人和娃。

话一说完,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若芯:你这又是在哪里学来的话。

墨染也笑道:就你这样的,等以后嫁出去了,大太太可用不着担心你在婆家会吃亏了。

落秋:也不知哪位姑爷有福气娶了咱们四姑娘呢。

你们…眉可原不是个好羞恼的性子,可能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竟被众人几句话调侃的脸都红了。

她是从小到大不用专门去学,光看就知晓了宅门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可女儿家生来势弱,即便她得了她母亲和祖母管家理事的所有道行,家里人也不会冒险将她嫁到大户人家家里去,这样的世道,还是稳妥点儿对女儿更好。

——若芯的胎已经五个月了,原是早坐稳了的,刘钰不放心,依旧请了许太医隔两天就来给她诊脉。

若芯一开始嫌烦,想同刘钰说不用麻烦许太医了,没想到若兰央求她道:姐姐就让许太医来嘛,我还想跟他多请教请教呢。

除了齐宏毅和她堂兄顾连成之外,若兰是难得有机会,能接触到像许太医这样有年纪有资历的老太医,她见许太医隔两天就会来顾家给若芯诊脉,便有事没事的就往娘家跑。

这日,许太医一进到顾家,就被若兰迎了上来,热情的他脑门上直冒冷汗。

他觉得,顾家的这位小姑奶奶,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医里头最博学好问的一个了,别的女医不管是他们许家的还是别的医官家的,嫁了人便都不怎么深学医术了,可这姑娘却仍旧对医病有着极大的热情。

起初她也不过是同自己随口讨论几句,后来却是问上了瘾,越问越多,他几乎是回回来顾家都能看到她,回回都要被她问的挠头,也不止问医术上的事,还向他打听官宦人家和宫里头的各种奇闻异事,他碍着刘钰的面子,也不好不理她。

许太医是下午来的,直到天色擦黑,若兰才勉强将他放了出来。

顾连城在旁陪着,见许太医被若兰问的神情疲累,忙赔罪道:这些日子真是辛苦师傅了,若兰妹妹从小就好学,可能是见师傅和蔼可亲,才多问了些,师傅莫怪,我回头一定说她。

许太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来给你堂姐看身子快三个月了,你回回都这样说,那位奶奶可听你的了?顾连城羞愧的低了低头,想他自己白给人当兄长,那位兰姑奶奶我行我素,真的是一句都不听。

许太医又纠结又无奈:我倒也不是不教她,只是你这个妹妹太刁钻,唉,也不知她夫家是哪一家,娶了这样厉害的,说不得是福还是祸?顾连城笑笑,道:是酒槽巷的宋家,家里是做酒务暑的,师傅还真是心明眼亮,她夫家如今一家子都被我堂妹拿捏着,上到婆婆下到小姑子,全都听她的。

许太医捋着胡子也笑了起来:嚯,小小年纪,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又道:不过倒也有些好处在里头,你堂姐被这小姑奶奶带的,也爱跟她一起,同我问些医书上的事,我给你堂姐诊了这么久的脉,知道原有些忧思多虑的毛病,这一问倒是瞧着她心情好多了,胎也养的更好了。

有师傅看着,姐姐的胎自然无碍,原是钰二爷多虑了,没必要日日叫师傅来的。

对于许太医来给若芯诊脉这个事,顾连城只觉大材小用,一个月看上一两回也就很够了,没必要隔两天就来,他在太医院待了一年,还没见过哪位太医给大户人家的夫人诊脉这么殷勤的,更叫他诧异的是,许太医竟也不嫌烦,每回诊的都十分仔细,生怕有什么纰漏。

许太医当然不嫌烦,刘钰大把大把的银子给他,他乐的天天来,只是有被若芯欺骗的前车之鉴,确也不敢大意了。

姐姐,你说许太医这样隔三差五的往咱们家跑,钰二爷得给他多少银子呀?顾家,许太医一走,若兰就急不可耐的问若芯。

若芯哪里知道刘钰给他多少钱,只说:我只知道,不管有没有请许太医诊病,过年过节的时候,管事的大奶奶都会封了厚礼给太医们。

又看着若兰一脸羡慕的神情,打趣她道:我只当你是好学医术,才这样殷勤的向许太医请教,原是惦记着人家太医挣钱多,请教那些来了。

若兰:族里姊妹都说羡慕我,羡慕我去大户人家家里随口说一两句话就能把银子挣到手,她们哪里知道,我那是做了几大车的功课,才把那些祖宗奶奶们哄高兴的,回头我就把许太医的事讲给姊妹们听,告诉她们,她们可不该羡慕我,该羡慕像许太医这样的太医们才是。

若芯疑惑问:许太医什么事?若兰:还能什么事,就他隔两天就来给你诊脉的事呗,哪有孕妇都五个月了,还日日让人诊脉的,这银子挣的,简直不要太容易好吧。

若芯瞪她:你不许出去混说…若兰笑的一脸调皮,继续打趣若芯:姊妹们听了肯定都会觉得,觉得这大户人家的爷,别都是冤大头…被无良太医给坑了…哈哈…若芯又狠狠挖了她一眼,想这丫头从小牙尖嘴利,惯会打趣人的,却也不好跟她提,是因为之前掉胎的事才被刘钰一直盯着,只说:人家许太医挣钱哪里容易了,就你天天缠着他问这问那的,给老人家都问烦了。

你不也一直在问,我好歹问的还是些他能答上来的问题,姐姐你倒好,逮着一个病症就往死里问,还都是些疑难杂症,许太医明明是被你给问烦的。

姐妹两个性格不同,从小学医的风格也不同,若兰做学问博而广,看的杂七杂八的书也多,医病喜欢先表后里,若芯做学问却是专而精,喜钻牛角尖,非要研究透了才肯罢。

在娘家待了四个月,若芯难免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寒窗苦读,指着书里一个难题反复请教族中医长的事,也时常想起姊妹们互相比着,看谁的方子写的好的事。

这几日又被若兰给熏染的,跃跃欲试的就想去医馆里给人诊病,甚至看着若兰绞尽脑汁,琢磨怎么才能从许太医那儿学些在大户人家挣钱的门道的时候,竟也不觉的这丫头市侩了。

若芯对挣钱没太大兴趣,只觉的这些打小用功学起来的东西,不管用来挣钱还是干别的,都不应该荒废了。

若兰似是看出了若芯的心思,忙坐到她身边哄她:姐姐别烦,回头我再多拿些书来你看,等钰二爷不跟看犯人似的看着你了,我再带你出去逛一逛,好不好?额…要是你实在手痒,我就把我的医案拿回来,你帮我录医案,如何?姐姐的字写的好,又有耐心写,用词上也拿捏的准,正好可以帮到我。

若芯这才察觉,她在顾家养胎,跟在刘家养胎好似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被刘钰管着拘束着,这让她觉的很不自在,不由气恼道:在自己家里,竟还被他管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心里不由腹诽,那男人的影子就像一张无形的鱼网,不管她走去哪里,都在结结实实的笼罩着她。

若兰:我瞧他明着不敢管你,暗地里是一丝一毫都不肯放松,昨天我回我婆家的时候,你猜怎么着,我们家那位爷,突然就跟我说,让我没事多管管孩子,别老往娘家跑了,哼…我一眼就看出这里头有猫腻,没两句话就套问出了因由,原是钰二爷找他吃过酒了。

又往贴了宫花剪纸的窗子上瞧了瞧,小声说道:不过姐姐,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我还是觉得你这样的性子,该找宏毅哥哥那样老实又死心眼的人才好,钰二爷这样惯会算计的,姐姐哪里是他的对手了。

说罢露出遗憾的苦笑,又道:不过你此番回家,我倒是觉你变了不少,心眼儿比以前多多了,定是在你婆家受欺负怕了,给逼出来的吧。

你这死丫头,又打趣我。

求生,是一种本能,在刘府那样的地方待久了,即便再没心计的人,也会或多或少长出几道曲折回肠出来。

若芯不放心的又问:那…那后来呢,你夫君没为难你吧?他想为难我,也得有那个本事,我不为难他罢了。

……二人说的热闹,有下人进来禀报说姑奶奶,云裳府的人给奶奶送衣裳首饰来了。

闻言,若兰眼眸一亮,开心的问:这么周到的吗?都送到家里来了?快请进来。

若芯不由嗔怪道:你一个女医,怎么竟对这些黄白之物感兴趣了?若兰:女医怎么了,女医也爱漂亮衣裳,也爱贵重首饰,也爱被人夸好看呀。

因为要见客,若兰便不再咋咋呼呼的跟若芯闹了,端端正正的坐回了炕上,又苦口婆心的教若芯:姐姐,人靠衣裳马靠鞍,别人第一眼看你体面了,后边你想做什么岂不是更便易,姐姐莫要因为自己身段好,就忽视了着装打扮,那样是会吃亏的。

若芯原是在清河那样无色无味的小县城藏了五年,后又一举进了刘府那样的大染缸,便没能深刻体会到体面衣裳给她带来的便易之处。

可能是刘钰在云裳府给她花了钱了,她在刘府这两年穿的戴的也算得上体面,故而对穿着打扮没多放在心上过。

若兰却不同,她得日日上心搭配着怎么穿戴才合适,比如今儿去给这个夫人看病,得穿这件,免的被人小看了去,明儿去给那位夫人看病,得穿那件,可千万别在颜色上压了人家,这才对研究衣裳有着极大的兴趣。

云裳府的管事娘子带着两个小丫头从外走了进来。

管事娘子指着一个丫头手里的托盘,对若芯说:奶奶,这是一件藕荷色碧纹苏绣的长裙儿,怕奶奶畏凉,搭了一件浅绿色的素面薄坎肩,奶奶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永娘专门做了细褶下摆,奶奶正当穿。

又指着另一个丫头端的托盘说:这个,是照奶奶的吩咐,按兰夫人的身量做的,一件葱绿盘金彩绣的褙子,一件月白地儿绣花裙,首饰都是最时兴的海棠绒花加碎珠钗子。

最后说:二位奶奶试试吧。

若芯:我就不试了,兰儿你去试吧。

若兰难掩兴奋:姐姐还给我做了呀,那我要试一下的。

管事娘子服侍的很周到,一面伺候若兰换衣裳一面上赶着说:奶奶哪里穿的不好,尽管提出来,我们拿回去改。

一时换好了,若兰便站到泛黄的铜镜前左看右看的欣赏了半天,又像只刚放出笼的喜鹊,轻快的在若芯面前转了一圈,问:姐姐,好不好看?若芯笑着说:好看。

如果有来生,她也想跟她妹妹一样,每日做自己喜欢的事,发愁琢磨怎么才能挣更多的银子,被家里亲人真切的需要,甚至因为一件意外而得的衣裳,孩子般高兴的转圈。

对了,你们现在还做那位李如是姑娘的生意吗?就是先前住在石榴巷里,谱曲子谱的特别好的那个。

若兰问。

云裳府的管事娘子回说:怎么不做,她跟奶奶一样,也是按月在我们府里定做衣裳首饰的,只不过她一个月只在我们这儿做一套,奶奶做的是三套,奶奶怀孕了,这才改成了两套。

那你们每个月也给她送衣裳去吗?若兰又问。

李姑娘是个有名气的,虽也是我们的大主顾,可碍着身份,我们原是不管送的,但是那位奶奶后来嫁到了刘府,我们才上刘府给她送去。

若兰撇撇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看不惯的嘲讽之意。

管事娘子见状,眨着无辜的眼睛低了头。

若兰便转头又对若芯说:打从她嫁了人,我就只见过她一回,还是她回石榴巷办事的时候,叫我去给她看身子去的,小产之后,她身子差了些,我给她开了好些保养身子的补药,也不知她吃的怎么样了?若芯听若兰提起李如是,也有些犯嘀咕,诰命的事一出,刘家女眷几乎都来顾家看过她了,只李如是没来,按理说,那姑娘同若兰有交情,是最应该来走动的一个,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给绊住了。

若兰一面欣赏新衣裳,一面又嘟囔道:最近也没听说她又谱出什么新曲子来?怎么这嫁了人的女人,就只知生孩子伺候男人了吗?若兰同李如是相交,多半是欣赏她的才情,也深深觉得,这样有才情有天赋的女子当今世上真的不多。

云裳府的管事娘子搭腔道:我们府里的永娘也这样说,说这么好的才情,谱的曲子只该天上有的,却不见她再谱了,若真就此收了琵琶,那真是可惜了。

若兰又打听道:你们去刘府给她送衣裳时,瞧着她怎么样?那管事娘子沉吟片刻,道:额…瞧着也挺好的,只是…只是总觉的哪儿不太对。

若芯也垂下眼睛想了半晌,而后叹了口气说:她平白没了孩子,怎不郁郁寡欢。

若兰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圣旨下来的那一天,若芯到底是被刘钰哄着上了回刘府的马车。

他说:不接旨是要灭九族的。

虽知他在夸大其词,若芯却也晓得其中利害,她不能不怕。

马车上,刘钰难掩喜悦之色,他一路上揽着若芯的腰,握着她的手,殷勤同她说着话。

传旨的内官一般是寅时到,太太说了,叫你接完旨就回钟毓馆歇着,别的不用管,她还亲自嘱咐小厨房给你做了你爱吃的饭菜。

一会儿阿元见娘亲揣着弟弟妹妹回来了,指不定得有多高兴呢。

钟毓馆里一切照旧,还是日常伺候你的那几个。

……马车一到,刘钰就牵着若芯的手直接去了前厅接旨的花房,屋子里已经挤满了着精美华服戴体面头冠的刘家人。

刘斐坐正首,见刘钰带若芯来的这么晚,只轻轻朝他俩这边瞥了一瞥,没说什么,却明显见得大老爷刘斌一脸不高兴的瞪了过来,似是对若芯这个儿媳妇一直待在娘家不回来很不满意,只不经意间扫见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时,神情松了一松,转而又狠狠瞪了刘钰一眼,刘钰装看不见。

倒是女眷们热情的围了上来,同若芯寒暄着说了两句话。

片刻后,有管家大喊:内官大人来了。

转而一个尖锐的声音传了进来:圣旨到。

若芯在谭松玲的指点下,按尊卑跪在了她的身后。

这才发觉,她此刻隐在人群之中,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她不信那传旨的内官看着这一厅堂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能分辨的出刘钰的妾室有没有来堂上接旨,而且,她认真仔细的听那小内官抑扬顿挫的念了小半个时辰的圣旨了,才听见一句有关册封她的词文,什么其妾顾氏,着封从三品诰命,就完了,前边册封康氏柳氏谭松玲时,那些华丽到不能再华丽的辞藻,到了她这儿一个没有。

若芯倒不是在乎这些东西,只是觉得此番又被刘钰那个混蛋给诓骗了,她明明问过他,不去接旨成不成,他却抓准时机一个劲儿的吓唬她,说不去那就是藐视君上,是要杀头的。

若芯谢恩起身时,狠狠瞪向了刘钰,刘钰担心她跪久了身子吃不消,也往后边看了过来,两人眼神一对,刘钰讪讪抬手捏了捏鼻子,心虚地又转了回去。

前头的事一完,若芯就从前厅跨了出来,当下便被紫嫣莲心宝琴等人围住了,簇着她往后院里去。

大家一面喜极而泣的给她道喜,一面叽叽喳喳问她这些日子里好不好,身上怎么样了?还吐不吐?主仆几人久别重逢,心里都感慨万千,奈何若芯只一张嘴,想说话,却一句也插不上,只加快脚下步子,急赶着回钟毓馆去看阿元。

刘府后院里已经置上了席面,等前头爷们祭拜过祖宗后,阖族再一起用个家宴,这一场册封才算过去。

钟毓馆里,阿元看着若芯微微隆起的肚子,小眼睛瞪的老大,他问:真的有小妹妹吗?若芯笑着摸摸孩子的头说:这回是真的。

小家伙高兴的在屋子里又蹦又跳。

——快开席的时候,康氏遣人来钟毓馆叫若芯,一行人才出了院门没走多远,就被眼前的景色吓住了。

二太太柳氏站在离钟毓馆不远处的廊下,正在训斥李如是。

宝琴拉住一个躲老远的小丫头问:怎么回事?小丫头也吓的不轻,她说:方才如姑娘往钟毓馆这边来的时候,正撞上二太太和大奶奶二奶奶从那边过,然后…然后…太太就生气了…那边柳氏已经瞪起眼睛在骂人了:你跑什么,我是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着?身边陪着的秦穆菲赶忙劝道:太太,姨奶奶她…柳氏转头瞪向秦穆菲:什么姨奶奶,她算哪门子的姨奶奶?这柳氏看李如是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没寻出机会来教训她,今儿好死不死的就在这廊下给撞上了。

柳氏只见,她小儿子屋里这个没规矩的妾,见了她招呼不打一声就躲,丝毫没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睛里。

柳氏一时气不忿,觉得她素日里就是太宽厚了,才纵的这帮媳妇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懂规矩。

以后谁也不许叫她姨奶奶,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还姨奶奶…我们家没有这样的姨奶奶…刘钏原是为了弥补李如是平白没了孩子,才要抬她做姨娘,可二房里已经破例抬了落秋做姨娘了,刘闵和柳氏便是怎么都不肯许了李如是做姨娘,只下人们已经开始私下里这般称呼起来,秦穆菲是方才说顺了嘴,才叫了声姨奶奶。

李如是低头站在廊下,离柳氏不算近,却能清清楚楚听见柳氏说的那些话,她只觉万箭穿心,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见周围主子奴才围了一大圈,全都在看她笑话,一时间羞愤欲死。

这姑娘同王墨染一般的心高气傲,跟她相熟的都知道她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落了难,才沦落风尘的,既是珠玉蒙尘,便就不像吕姨娘那样会到婆婆跟前讨好卖乖的奉承,更何况柳氏因她出身不好,一直就不怎么待见她。

今儿原是好日子,柳氏刚被册封正二品的诰命夫人,仅次于康氏,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李如是掉了孩子的缘故,柳氏非要咄咄逼人的发作出来,拿捏住她才肯作罢。

她转头看向王墨染,训斥道:你是她的当家奶奶,这会子是聋了还是瞎了,她不懂规矩,你不知教训她吗?王墨染听柳氏提起了掉孩子的事,怎不心虚,嗫嚅道:太太,她平时挺规矩的…你别…别说她了…柳氏闻言更生气了,一把撇开王墨染扶着她的手,又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可真是贤惠…转回头冲下人喊:去把钏二爷给我叫来,我不信我今儿治不了她了…刘府里的人都知柳氏是个没心计的长辈,在府里万事不管,平时只爱看着孙子孙女们乐享天伦,又哪会知道孩子掉了到底是谁干的。

李如是听柳氏提起孩子,眼圈瞬间红了上来,她先是怨恨的看了王墨染一眼,本就不会说奉承话的那张嘴,更是一句求饶服软的话也说不出来。

秦穆菲在旁边站着实在尴尬,又不好不说话。

她只能又劝了一句:太太息怒,如姑娘许是真的没看见太太…没想到柳氏这会子谁的面子也不给,继训斥完小儿媳后又训斥她大儿媳妇:你闭嘴,没你的事…方才两拨人一撞上时,就有奴才小跑着去叫了刘钏,他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幕。

他的爱妻宠妾都被他母亲当众训斥了,他却躲在人群后边不敢近前。

若芯一行人站在不远处,也看见了刘钏躲着不敢过去,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在心里冷笑道,你们刘家的爷们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有担当,出了事就知道躲着不出面。

直到听见柳氏叫,刘钏才慢慢悠悠不情不愿的挪了上来。

虽是离的远,可若芯还是看见了李如是绝望的眼神。

柳氏指着刘钏大骂:你也聋了你也瞎了不成…躲在后边干什么…你看看你自己屋子里是个什么鬼样儿,她一个妾,平日里装千金小姐不来给我请安见礼便罢了,在外头也这样没规矩,再不管,岂不是要骑到我头上来了…你给我好生教训教训她…刘钏那神情像是要死:母亲…他是出了名儿的孝顺,也是出了名儿的对妻妾好,两厢撞在一起,真就要了他的命。

刘钏不敢违逆柳氏,心里一时纠结到了极致,过了好半天才抬腿,慢慢从柳氏身边往李如是那边挪。

不知怎么,若芯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以她对刘家这几位爷的了解,她觉得刘钏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李如是了。

刘钰打过她,刘铎打过平儿,若芯还以为刘钏是个能怜惜女人命苦真心疼女人的,没想到也是个…一腔激愤和莫名而来的正义感涌上心头,叫若芯下意识的抬腿,想过去帮帮李如是,刘钰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把拦下了她。

你别过去…又说:太太来了。

话未落地,就听康氏的声音响了起来:叫我好找,左等右等的你就是不来,原来在这儿呢,别磨叽了,快走吧,多少人就等你一个了…一面说,一面拉着柳氏就往花厅走。

柳氏被康氏推搡着,尤还不甘心:嫂子你别拉我,你是没瞧见她那个张狂样儿,我一个做婆婆的,我还治服不了她了我,勾栏里出来的还有脸了,什么东西!康氏:大喜的日子,你跟个小辈置什么气…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我还不能说她两句了…好了,别说了,孩子没了她也难受,不是告诉过你了,别再提掉孩子的事了么…我一想到我钏儿还没有儿子呢…我就抓心挠肝的,我着急呀我…你急什么…钏儿才刚成亲不到两年………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后边说了什么都听不清了。

廊上留了刘钏和李如是,不远处是刘钰和若芯,还有围着他们的奴才。

刘钰揽住若芯,想带她离了那是非之地:别看了,走吧。

若芯撇开他,这会子是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顺眼。

刘钰委屈道:别人的事你冲我甩什么脸子,方才还是我遣人去叫的太太。

他心知方才刘钏的做派叫若芯不耻,在她面前竟有些心虚发慌。

若芯不理他也不走,只一味盯着李如是和刘钏那边的动静看。

她知道李如是跟她和平儿不同,平儿性子圆融,手里又有管家的权,有下人奉承,挨了打过一两天也就好了,可李如是不是个隐忍性子,她回想她自己以前挨了刘钰的打尚且想死,李如是受了这等屈辱,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若芯想等刘钏走了,再上前劝一劝她,别叫她想不开。

如儿…太太她…我…刘钏语无伦次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爷真孝顺,太太命你教训我,你便就来教训我,是吗?太太说是我掉了孩子,二爷为什么不出来替我说话…我对二爷对二奶奶从来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可你们又是怎么对我的?是我不配嫁到你们家做妾,是吗?……刘钏只是干巴巴的摇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李如是似是失望至极,转头从廊上跑了出去。

叫站在不远处的若芯彻底失望的是,刘钏没有追过去,只打发了奴才跟过去看看,然后带着小厮去了后院花房,参加家宴去了。

这边刘钰见他们终于走了,对若芯说:我们也去后边吧。

我不去,我要去看看她。

刘钰眉头一皱:后边长辈都在等着咱们入席,你看她做什么?若芯说不上来她要做什么,花厅里长辈正在等她入席,她怎么权衡都应该先去那边,可她就是莫名觉得李如是此时太孤单太可怜了,她在心里问自己,你曾经也是这样的吗?如果当时有人能真心帮你一把劝你一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她到李如是屋里的时候,李如是正被人拍着背干呕不止,她方才吞了金子想要就此了结,被奴才们发现,才及时催吐了出来。

若芯吓了一大跳,忙冲进去看她,如她所料,这姑娘的性子果真如此,便是没有挨打都要自尽一回的刚烈。

古往今来,女子刚烈总被世人称赞传扬,奉为圭臬,若芯原也没觉得刚烈不好,可此时,她只觉胸腔里一团怒火烧了上来,对刚烈这个词产生了极大的反感,她瞪起眼睛,厉声斥责李如是道:我知道你想死,可也不能真的去死。

作者有话说:先更这些,后边的还差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