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69 章

2025-03-22 08:34:22

人都有想不开的时候, 但不能拿自己宝贵的生命去赌气寻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是没有父母, 也不能因为欺辱、失望或痛苦, 就真的去死, 那是人间最不值得的行径。

若芯看了眼碗里吐出来的金子,没带出血, 心里松了松, 应是催吐的及时,没伤及她的肠胃。

李如是脸色煞白,被若芯扶着躺到了床上。

她说:姐姐,我方才只是想要去钟毓馆给你道喜, 没想到就撞见了太太…快躺好,别再说话了。

姐姐,他终究是负了我。

她眼里满是绝望之色, 一点儿也没了曾经说只有他负了我, 我绝不负他的坚毅果决, 那时的她, 爱的轰轰烈烈飞蛾扑火, 别说做妾,就是做丫头做奴婢,她也愿意跟着刘钏一辈子,她满怀热忱, 想做刘钏的红颜知己, 拿出少有的真心来对王墨染, 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王墨染从不把她当姐妹,还联同自己的娘家人一起害死了她的孩子,同刘钏的爱意,也在日积月累的失望里消磨殆尽。

李如是像是一瞬间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忽的抓住若芯的手,急切的说:姐姐,我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有才情的人总是把爱看的太重,一旦感知失去,就仿佛天塌了似的难受。

林湘园之外的后花厅里正在举办家宴,戏子们已经咿咿呀呀弹唱起来,虽听不清唱了什么,却不难叫人想到,那边的人正在举杯欢庆,庆祝刘氏一族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会愈加繁盛。

若芯看着李如是绝望的脸,心里百感交集,莫名就觉得,她虽封了诰命扶了正,可那不远处飘来的热闹,似乎与她并无干系。

她轻轻握住李如是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脉,不由一愣,她这是又…可她没说什么,只默了一小会儿,才劝道:不是的,你还有琵琶。

在琵琶和身怀有孕之间,她终是选了琵琶来劝她。

李如是悲戚地垂下眼睛,喃喃道:琵琶…我的琵琶…她半垂的眼眸不知飘去了哪里,像是在认真回忆,回忆之前把她的琵琶丢在了哪儿?什么时候丢的?又是怎么丢的?外头的曲子换了个调子,若芯神情一动,又说:姑娘你听,小戏子正在唱你的春花秋月,那是你做的曲子,如今被广为传唱,若兰总同我说,你是全东京最会谱曲子的人,我们都很敬佩你。

李如是的眼睛里慢慢转出了泪,良久之后,她坚定的说:姐姐,我想离开这儿了。

给人做妾有这么个好处,实在不想过了,说走也就走了,一般的大户人家鲜少有那为难着妾室不放的,毕竟,心不在了,强留无益,若芯当初想讨了放妾书离开刘府,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可若芯没想劝她离开刘府,这些年的经历告诉她:不管遭遇如何,躲避,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她只又劝她:姑娘,你有身子了,钏二爷不会让你走的。

李如是听了若芯的话,不出意外的愣住了,显然不知她又怀上了刘家的孩子。

她脸上神情说不清是悲是喜,挣扎着又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下决心道:别告诉他们。

她的手慢慢摸上肚子,终是涌出一股要护住自己孩子的刚强之色,对若芯说:姐姐,我要,立刻离开这里,不然,不然他们就该发现了。

又忽然一把抓住若芯:姐姐,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若芯想帮,却不知怎么帮,她一句话指出要害:那你走了,要去哪里?若兰同她说过,李如是老家没了房子也没了亲人,她想独自生下孩子不叫人知道,若不找个地方藏起来,莫说刘家不会叫她在外头生,王家也不会容下她。

李如是闻言,原本决绝的脸,复又暗淡下来,这才意识到,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她根本保护不了她的孩子。

她瞬间崩溃大哭:怎么办,我怎么办...若芯眼眶也酸了上来,被她的哭声揪的心疼难过,好半天,她才把她捂住脸的手轻轻扯下来:你别哭,我帮你。

可是我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我的亲人都死了,我不像姐姐那样好命,有若兰那样的姐妹,有父母兄弟在,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不会让我生下孩子的。

你别哭,我帮你,我来写信,你去清河,那是我外祖家,是我把阿元生下来的地方,你去那里,一定会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的。

她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和想法,反手握住李如是的手,认真专注的对她说。

我,我可以吗?当然,我原本是要带着阿元,在那里过一辈子的,我记得,那里的天比东京的蓝,水比东京的绿,到了春天,漫山遍野开的都是花,很漂亮,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带着你的孩子,在那里过一辈子,再也不要回来。

若芯越说心里越坚定,胸腔里一点一点燃起希望之火,迫使她伸手,将李如是从床上扶起来:趁他们在家宴,我现在就带你走。

她扶起李如是,一面嘱咐胭脂伺候李如是换衣,一面转过头对众人说。

我送李姑娘出府。

你们…谁都不许去后头跟爷通风报信。

又着重看着紫嫣:我不为难你,你去别处忙吧。

却不想紫嫣没走,反而上前一步说:我不去别处,我来送奶奶和姑娘出去,有我在,能更快一些。

你…不是最看重你的差事么?紫嫣笑了笑:奶奶也太小瞧我了,伺候奶奶这么久,主仆情意还是有的,再说了,不就是一份管事娘子的差事么,不做又能怎么呢。

紫嫣心知,在若芯眼里她是个明哲保身之人,应该第一个跟刘钰通风报信,随心所欲,似乎永远跟她沾不上边,可这回…她想率性而为,去他的体面差事。

若芯不想连累她,还要开口说什么,紫嫣已着手安排起来。

宝琴嫂子先出门,在咱们巷子口拐角的地方,雇一辆车等着。

又回头问:奶奶和姑娘准备去哪?若芯想了想:让马车先去顾家,然后悄悄送如姑娘去酒槽巷的宋家。

让若兰安排李如是出京城。

李如是写了一封诀别信,什么东西都没带,只抱着她的琵琶,回头望了一眼林湘园的大门,跟着若芯走了。

有紫嫣保驾护航,又是这样大喜的日子,她们一行人往外走的很顺利,等二门上和大门口的奴才反应过来的时候,若芯已经把李如是送了出去。

你说什么?刘钰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万万没想到,若芯回来的头一天,竟就这样明目张胆的,从府里走了。

紫嫣姑娘和宝琴嫂子陪着,奴才还以为,是爷的意思....刘钰也顾不上家宴了,嘱咐小厮备马,急急忙忙赶去了顾家。

上天保佑,她没乱跑,跟之前一样,穿着中衣坐在她的闺房里安安静静的写医案。

刘钰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的。

原本想了一路要骂她的话,一开口也没了脾气:怎么也不跟爷说一声就自己跑回来了,你这不是叫人担心吗?他的底线已经被这女人逼的一退再退,脑子里竟冒出个卑微到叫他不敢信的念头,只要这女的不乱跑躲起来,就什么都好说。

若芯合上医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以后注意。

刘钰几步上前,坐到她身边问:在自己家里养胎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回来麻烦娘家人。

我娘家人不怕麻烦,再说,若兰嘱咐我给她整理的医案,我还没有整理完。

她摊开医案来给他看:你看,还有这么多呢。

许是不想叫这女人觉得他在逼她,再无端生出些逆反来,刘钰没立时说话,扫了眼桌上厚厚一摞医案,想她怀孕这几个月,没干别的,竟写这些没用的了,心里万般无奈:拿回府里去写,爷自来也没拘着你看书写字过,好不好?又揽住了她,哄着说:若芯,太太一直同我说要亲自照顾你生孩子,老爷嘴上不说,可也一直盼着你这一胎呢,若芯,我们回去好不好?若芯被他用胳膊揽着,转过了身子,诧异地看着他,还以为他会骂她说,你刚回家就往娘家跑,把老子的面子往哪搁?没想到他换了个打法,搬出老爷太太来,想走不辜负长辈的路子。

替我谢过太太,可我母亲也同我说了,说她也想亲自照顾我生孩子,她原是遗憾,七年前没能跟去清河照顾我生阿元,才叫我落了心病,又因为之前我掉胎的事心里难受,我不想让她难受,我要在娘家生。

顿了顿,又说:二爷叫我回去,是为了孝顺老爷太太,还是为了名声面子,我不管,可我也有父母,也想补全了对父亲母亲的孝道,不是只有你们男人孝顺,我们女人也想要孝顺父母。

刘钰额上青筋猛跳了两下,想说,没有哪家的媳妇跑娘家生孩子还这样理直气壮的。

却一句话也驳不出来。

他终是察觉,若芯变了,她以前只是见招拆招的跟他默默对抗,如今竟直接跟他当面提,我要和你一样,一样孝顺父母。

不管你同不同意。

不管你拿出什么道理来说。

我一定要在娘家生。

他心里一紧,忽的狠狠抱住了她,像是怕她变的太快,会从他眼跟前儿变没了似的:那你好好的,别乱跑。

闻言,若芯在他怀里弯起嘴角,粲然一笑,低声嘟囔着:我才不跑,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是我跑。

两个人抱了好久,若芯才慢慢从他怀里出来,说了两句软和话哄他。

之前掉孩子的时候,府里就有下人说我闲话,说那位奶奶在外头能生,怎么反而在府里金尊玉贵的养着却掉了呢,我又不傻,怎么听不出来,奴才们这是在说我矫情呢,说来也是怪你,惯会在奴才们面前骂我作死,才传出那样的话来。

刘钰尚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里没出来,听了若芯说,就木木的搭话:哪个敢乱说,爷拔了他的舌头。

也许真应了他们的话也未可知,不过,我母亲这样没日没夜的伺候我,我真怕折了我和孩子的寿。

不许胡说。

二爷。

……你笑一下…笑不出来…......他破罐子破摔的陪着若芯说话,忍着气,尽量不跟她吵架,两个人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奴才来叫,刘钰要走时,才突然想起来问她:你把钏儿的妾弄哪儿去了?他一只脚还没踏出若芯闺房的门,才想起来正经事没办。

忙转头又回到她身边,方才积压下来的气,一瞬间顶到了脑门,怒道:你在这儿神神叨叨的跟爷扯这些有的没的,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叫她趁机离开,是吧?若芯身上一激灵,见绕不过去,只能低下头,委委屈屈的说:她真挺可怜的。

刘钰咬牙切齿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叫爷回去跟钏儿怎么交代?若芯从炕上挪下来,一把抱住他的腰,脸贴到在他胸前装可怜:夫君会护着我的。

刘钰咬着后槽牙,劝自己冷静,她怀着孕,他不护着她还能怎么办,只又撂下了那句话:你就作死吧.....说完把她推出去,大步跨出了卧室,门摔的山响,可是,分明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往她挖好的坑里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