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见了刘钰, 自是挖苦讽刺一番,刘钰心情好,大方的自罚三杯,又作揖赔礼道:舍妹年岁小, 得罪了王爷, 王爷大人大量, 别同个丫头计较。
就知道你这厮会这般说,我可不吃这一套, 回头必在我皇兄面前告你一状。
席间, 刘钰寻了空隙撇开众人,低声求道:小王爷海涵,把舍妹的糖玉坠子还了,那是她交帖用的, 无意间给了你的小厮,这种物件流落在外不好。
我说呢,无事不登三宝殿, 原还想刘大将军无缘无故的宴请我作甚, 原来如此。
王爷莫要这般同个丫头过不去。
李鑫嘴上得了便宜, 奚落的刘钰也够了, 便叫身边的小厮进来:不是你, 桂圆呢。
桂圆家里有事,这两天没来王府,爷要叫他么。
叫他回来见我,就说爷找他有事。
又对刘钰道:不拘明儿后儿的, 小王叫人送到你府上去。
刘钰谢过, 几人便又闲谈起来, 因都是相熟之人, 席上难免议论起刘钰的风流事。
勇毅侯家的嫡子谢晋打趣道:钰二爷,你如今春风得意,东京城里最有名的行首为你相思成狂,羡煞多少人。
那等风流事,长辈们议论起来是丑闻,这些公子哥儿们却不觉什么。
刘钰:少来打趣我,我老子打我的时候,怎没见羡煞了你。
谢晋:哥儿几个听说了这事,虽说吓了一跳,可都还以为你会为了孩子容了诗诗姑娘,毕竟诗诗姑娘也是色艺双绝的么。
傅健:是啊,瞧你家阿元被你宝贝成什么样了,真以为你会要了她。
刘钰敷衍道:原也想要,子嗣多了长辈也欢喜不是,可阿元他娘不肯,醋劲上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跟爷闹,再者,长辈也不乐意她青楼出身,她这些年虽也有些好处,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这扯谎的话说完,刘钰面上没见一丝波动,估摸着连他自己都觉得,原该如此。
此事不解之人众多,听了这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忙竖起耳朵听。
我说二爷,阿元的娘不过是个妾,她这样闹,你也容得下。
刘钰笑道:她是我儿子的娘,容不下能如何,撵出去么。
谢晋一脸难以置信:这,这,刘将军,这可不像你,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你们一个个儿的,少跟我这儿装蒜,怎么,你们房里的,都成日里老老实实的扮贤惠,老子治军那一套还能用到女人身上去,她不听话我能军法办了她,给我儿子换个娘来,尽说些风凉话。
谢晋听了贤惠二字,似是戳中了什么,顿时泄了气,叹了叹道:说起这个来我就动气,这不,我那屋里头才刚撵出去一个,真真是气的你心肝疼,拈酸吃醋的把戏换着样的给爷演,没一个省心的,我母亲心软从来不管,如今屋里头鸡飞狗跳的,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几人这才议论起别家的长短。
又说了一会儿,刘表弟康城匆匆赶来,同这一席公侯王孙告罪不算,又狠狠的往肚里灌了一坛子酒,众人才肯放过他。
康城来了东京,借住在刘府,闲来无事,便赶着与一众同僚应酬套交情,这一晚上他吃了不少,微醺着频频看刘钰脸色,想同他表哥说一件他自个儿的私事。
他拿捏着刘钰此时半醉,兴致又高,寻了间隙道:二哥,有件事想求你。
刘钰搂着身旁的牡丹,笑道:什么事,第一个叫人请的你,这么晚才来不说,却是来求爷办事的,这要不是实在亲戚,依着爷的脾气,很该把你打出去。
二哥息怒,我斗胆讨你府里个人。
人?你小子看上谁了?你府里的一个医官。
刘钰想着,他这四表弟从小体弱多病,以前康氏怜惜他的身子,确也给过康家不少医官,便道:这点子小事,你自去求我母亲便是了,倒来烦我。
我若去求姑母,姑母必然告诉我母亲的,我母亲若不同意,到时再给我搅黄了,我只同你说,你必有法子给了我。
康城深知,他母亲张氏必不会答应他要个女医来收房。
刘钰道:为何不同意?不过就是个医官么,下人而已,以前也给过,怎的现在不成了。
康城微微低头:是个女医。
刘钰会意,这小子原来是想要女人了,跟这儿绕半日口舌,白耽误功夫,冷笑一声,又玩味的看他:你小子平时装的人模狗样的,出了这勾栏院从不沾女色,前儿爷府上出事时,你姑母还拿你说我,这还没两日呢,就打脸了,呵呵,有趣,什么样的女人竟入了你的眼?还扯什么女医的幌子,爷还以为你那身子又要吃药了呢。
康城眼色一亮:自然是有几分颜色。
康家人自来京起就在刘府借住,康城回想起,那日在刘府花园的一颗槐树下,一女子穿着鹅黄色医官服饰,头上一根雕雀贯簪子,背对着他蹲在那儿,不知在做什么。
天上几缕雪丝缓缓落下,在她身上停了停,又顺着衣裳的纹理滑了下去,他好奇上前,那女子似是听见动静,起身回头。
二人四目相对间,康城的心漏跳了一下,他上下打量着眼前女子,就见她气质长相俱佳,手里拿着小铲子,挽着乳白色袖口,似是在刨些什么,他忙上前,殷勤道:我来帮姑娘吧。
说着从她手里夺过铲子,蹲下身来刨药。
那女子不语,知礼的避开他,康城一面扒药一面问:你是哪个院当差的?见她还是不语,康城只当她羞涩不肯多说,将那才刚刨上来的一坨药,复又扔进坑里。
姑娘若不说话,我再刨一遍如何?那女孩开口:我是钟毓馆的。
见她终于说话了,康城高兴的拾起那裹着春叶片子的药材递还给她,她接过药赶着走了。
第二日,他又鬼使神差的去了那里,却没了人,接连几日前往,终于又见那女孩去了那里,身旁还跟着个丫头。
康城用力踹了身边小厮一脚,那小厮一个踉跄,便唉哟着依计装病倒下。
那女子听见声音,忙跑过去看,又急切的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灸,神色淡定的起针,要去扎他小厮的仁中,那小厮不争气的很,本能的从地上弹起来,吓得两个女孩连连后退,惊慌失措的模样惹人怜爱。
跟着的丫头对那女子道:姑娘,我们快走吧。
康城拱手想要答谢,姑娘姑娘的喊了两声,二人却已福身走远了。
刘钰想了想府里的女医,大都是妇人模样,老成有经验的嬷嬷,莫非是府里哪个奶奶从外头新买来的,又想,该不会是哪个院里懂些医术的丫头吧,问道:你确定是个女医,别是哪个院里的丫鬟吧?康城道:她着医官服,又随身带着针灸,我还见过她在你家园子里炮制药材,最要紧的是周身的药材味,哪个丫鬟周身的药味,还不被主子骂死。
康城见刘钰左思右想的不应她,打趣道:我说大将军,莫不是你舍不得给吧。
刘钰道:你府上要了我府上多少女医和下人,我母亲念着你那身子,哪个没给你的。
康城又兴高采烈的说:二哥,你是不知道,我打小见的女医也多,可从未见过那样的,你府里也真是出人才啊,看着柔柔弱弱的,用起针来一点不含糊,那女孩看着叫人心里舒坦,我斗胆就求了二哥,二爷,帮弟弟要了来吧,我保证,保证好好待她。
刘钰看着康城虔诚赌誓的脸,打断他道:你先别,你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是谁,我如何给你讨。
康城笑道:我未敢唐突了那姑娘,至今也不知芳名,只记得她纤瘦的紧,穿着鹅黄色断锦的医服,穿眉梢有一点红色痣,就在你院子里头当差。
刘钰闻言,一口酒没喝下去,顿在那里,他抬手将酒杯扔在桌子上,撵走身边的姑娘,一脸不悦道:她不是什么女医,她是阿元的娘。
众人听见动静,都去看刘钰,还以为他吃醉了。
康城大惊,不可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
竟觉怅然若失,愣怔了好一会,方才缓过来。
二哥,得罪了,我看她亲自刨药,一点也没想到会是小嫂子。
刘钰也缓了过来,对他表弟假笑道:她这样做派,也难怪你认错,是我没管教好她,叫你看了笑话。
可我分明听见旁边的丫头管她叫姑娘。
刘钰斜他一眼,见这小子不知避嫌的打听他房里的事,气道:你没听错,还没给她名分。
康城脱口就问:这是为何?问完才觉不妥,察觉自己有些不知避讳。
哼,还能为何,这女的惯会骗人,你也知道,她背着我生下阿元,偷偷养到四岁上,要不是爷及时发现,如今我儿子指不定管谁叫爹呢,那爷岂不成了东京城的笑话,城儿,你莫不是被她那皮相骗了,这种女人只配在家里做个烧火丫头,怎么还要爷抬举她做正房奶奶不成。
康城心里一阵唏嘘,心道,他好容易对个女人动心,不成想竟是个妇人,还被他表兄嫌弃至此,心里落寞,整个人失了精神,他因从小体弱多病,他母亲便着女医日夜看顾他的日常起居,大约是儿时依恋,内心深处对那会起针用药的女医,总有说不出的好感,可日常见的女医大都是三四十岁的仆妇,像若芯这样年轻可人的还是头一回见。
刘钰问他,若芯给谁用了针。
康城恍然回神,道:给我那小厮,突然不省人事了,还没谢过嫂子。
宴会方散,已是半夜,宴上的人都留在了勾栏院,刘钰却快马回了家,他此时半醉着浑身不适,白天还满心欢喜的想,晚上就要见她了,此时却烦躁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