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同若芯出门那日, 常胜虽忙,却异常殷勤的腾出空来,跑前跑后的忙着张罗。
刘府西侧门前,他叫过门上伺候的小子, 虎着脸吩咐众人:把上马车的阶儿, 藏到门廊上最里头的那间屋子里去, 主子问,就说丢了, 不许拿出来, 听见没。
小厮们不解,可看着常六爷红肿骇人的脸又不敢多言,照做了。
若芯从府里出来,常胜忙迎上她:姑娘出来啦, 二爷等你半天了。
若芯吓一跳:你的脸怎么了?常胜笑嘻嘻的回道:奴才不懂事,爷教奴才规矩来着。
若芯转头瞧了眼刘钰,只见他被好几个小厮围着, 一本一本的翻看帖子。
她叹了口气:又打人,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待转回来, 看着常胜的脸, 又问:那你怎么不涂药, 脸都青了。
常胜这才想起来,这姑娘懂医道,他不涂药,原想叫姑娘看看他此刻多惨, 好叫她出气, 别再为难他了, 这闹的, 白抖机灵了。
若芯诧异的紧,也实看不得他这幅惨兮兮的模样:是你没有药?还是你爷不叫你涂?常胜见若芯问个没完,忙打断她:二爷怎么会不叫奴才抹药呢,姑娘别问了,奴才皮厚,抗打,奴才扶姑娘上马车。
若芯走到马车前,见没有上车的阶,便转头去看常胜。
常胜装模作样的大声责问下人:上车的阶儿呢,怎不给姑娘置下。
有机灵的小子上前:六爷,方才找了半天没找着,这会子不知道搁哪了。
常胜骂了下人两句,便极自然的蹲下了身子。
姑娘踩着我上去吧。
惊的若芯忙往后退了退,不明所以的看向莲心,莲心也是一惊。
常胜可是刘钰跟前最得脸的管事小厮,若芯踩着谁上去也不能踩着他上去啊。
你,你快起来,我自己能爬上去。
常胜这讨好的意思到了,也就直起了身子,凑到若芯身边,小声道:上回的事,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放,不是奴才不帮您,着实是害怕爷……,这不,奴才得罪了姑娘,到底叫爷打了。
若芯听明白了,这小厮的意思是,他被打是因为她同刘钰告了状,所以他才不抹药的叫她看,还要她踩着他上马车来讨好她,可她什么都没做。
我没叫二爷发落你,你是你爷跟前的体面人,就算我叫二爷发落你,二爷也不能听我的啊。
常胜只道:姑娘,爷什么心思奴才也猜不透,这些都是小事,姑娘别放心上,姑娘只要知道奴才的一片忠心就成,姑娘快上车吧。
话说到这里,若芯出游的兴致败了大半,看着常胜巴结讨好的样子想,是刘钰知道她找这小厮偷偷给她作弊,生气打了他?可这说不通啊,横竖这小厮没帮她,刘钰知道了这事,不来取笑她便罢了,断没有打人的道理。
她十分不解,又转头去看刘钰,只见他还在那里被小厮们围着,一脸认真的翻看帖子,哪里像是要出去玩的。
若芯顿了顿,又等了好半天,剩下的那半分兴致也耗没了,恼的大声骂莲心:这是挑的什么衣裳,穿的这样别扭。
刘钰终于意识到,他今儿是要陪若芯出游,连忙撇开众人,大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哄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若芯挣开他,气道:我早说不出门的,你偏说你得闲,要带我去这儿去那儿,你自己说,你这是要出去玩的意思吗?怎么不是,这就打发他们走,你瞧这天儿多好,秋高气爽的,正是出游的好日子。
正说着,一年长的大管事从府里出来,不识时务的递上一帖子:二爷,老爷说这帖子今儿务必要回。
刘钰讪讪的瞥了瞥若芯,接过那帖子,没去看,对那有了年纪的管事说:怎么还劳烦您老亲自拿来了,叫个小子来就是了。
那管事的似是有些体面,大约也有些眼花,没理会刘钰瞪他,笑着说:方才听下人说,二爷就要陪着姨奶奶出门了,奴才就赶着过来了,幸亏二爷没走,不然我这一把骨头就得骑马追您去了,老爷要的急,二爷赶紧看过,奴才拿回去复命,不耽误爷的事。
说完还不忘看一看这位姨奶奶是怎样的花容月貌,二爷忙成这样,竟能叫得动爷陪她出去玩,倒不怕老爷太太恼了她。
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根老究草,任刘钰再精明强干,也摘不下来,他用不着去回那帖子了,叹了口气,转头迎上若芯愠怒的脸,毫无意外,她生气了,气的咬牙切齿的骂他:什么叫二爷要陪姨奶奶出门?怎么成了我要出门了?老爷太太早知道了是吧?你也早知道了是不是?府里上下全知道了对不对?都知道我缠着你非要出去玩?刘钰哄她:别在这儿闹,李叔看着咱们呢。
若芯一把甩开刘钰握上来的手,怒道:我不去了。
说完铁青着脸回去了。
刘钰叹了口气,拿帖子在手上一下一下的拍着,目送若芯走远,就对面前的老究头说:李叔,爷没得罪您老人家吧,您老一大早的来搅和爷的事。
那李管事一脸惶恐的跪下:爷,您这说哪的话,给奴才胆子,奴才也不敢搅和您啊。
刘钰无奈,给常胜使眼色,常胜忙去搀李管事,李管事站了起来,抹了抹头上的汗,恭敬侯着。
刘钰看了看那帖子,又是一脸无奈:就这事?叹了口气:得,那祖宗奶奶走了,也不用出门了,爷这就去见老爷。
便招呼着李管事和常胜同他一起回府见刘斌,路上忽想起什么,问:谁同你说的爷要陪姨奶奶出门?刘钰将姨奶奶三字咬的清楚。
李管事回道:奴才方才去找爷,听办事的小子们说的。
常胜跟着,听出刘钰想问什么,忙回道:二爷,府里下人见姑娘体面,也都知道姑娘是阿元少爷的娘,不止咱们府里这样叫,康家的人也是这样称呼的。
刘钰点头:嗯,这称呼不错,爷听着也顺耳,这样叫也无妨。
常胜应了应。
可主子随心所欲,便苦了底下奴才,扬州刘府的下人,对于怎么称呼若芯就乱了套。
去鹤龄堂的路上,李管事催促:二爷,今儿老爷要陪太太去史家坐席,约莫就该动身了,二爷快些,晚了就错过去了。
刘钰见日头上来,怕他爹娘起的早,就要出门走了,便三步化作两步的往前赶,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刘斌和康氏早已打整齐全出了门,他就在鹤龄堂院门前的金莲石漆小路上,碰上了他们,没想到,若芯也在。
那石漆小路上,若芯低头垂目站在康氏和刘斌面前。
老爷,太太,前儿二爷说要带妾身去大明寺游玩,说他小时候老爷和太太常带他去的,若芯还以为,家里的事都忙完了,等出去转一转,就能回东京了,可方才二爷又说,他太忙,又不去了。
康氏道:不去就不去吧,钰儿近日里确实忙,此番来扬州,兴师动众的,难免应酬多了些,你若待烦了想出游,就同眉儿一起,结伴出去转一转,多叫些人跟着你们。
若芯道:太太,若芯原以为就要回东京了,几天前二爷说要带我出去玩的时候,我给家里去了信儿,庭娘得了信,必要告诉孩子,谁知道二爷一时一变,一会儿说闲一会儿说忙,也不说什么时候回去,阿元从小到大没离开我这么久过,若芯想讨老爷太太示下,不如叫我先回去,别叫孩子得了信儿又白失望半日。
她极力陈情,是刘钰非要带她出去游玩,还连讽带刺的说刘钰如何如何诓骗她,说完,回味了一下方才的话,老爷该是听明白了吧!康氏白了白眼,就不再说什么,想这丫头也是被那孽障欺负狠了,跑这儿告状来了,瞧她的样子也是真想回去,于是,看向刘斌。
刘斌早听的一脸不悦,想这孽障不好好办事,竟想着出去玩,原还以为是这丫头缠他出去,不想竟真是他要去,可他到底护短,虽恼恨刘钰,也不喜眼前这丫头来说这些,见康氏看向他,就拉着脸敷衍若芯:既如此,那你先回去,孩子要紧。
若芯大喜,福了福:谢老爷,谢太太。
刘斌说完,余光瞥见刘钰站在那里听,就叫他: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刘钰走过去。
爹。
看着他爹黑下来的脸,小心的扬了扬手里的帖子:这就去回帖子。
说完瞪了眼若芯,心道,果然长能耐了,都知道找老爷告状了。
刘斌骂他:休要再说回帖子的话,很不该着急,你先去外头玩上一圈,等你逛舒心了你再去回,要不,你就等到了年关里你再去回才好呢,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个孽障。
若芯头一回见刘斌发怒,没想到,这老子发起怒来比他儿子还骇人,吓得她频频抬眼看刘钰脸色,心里直嘀咕,她一时不忿,跑来告状,可别弄巧成拙,叫刘钰挨了打。
刘钰只低头玩弄他手里的帖子,并没有顶撞刘斌。
刘斌吹胡子瞪眼的又骂了他几句,哼了一声,带着康氏走了。
若芯见老爷太太走了,没发落刘钰,长长的松了口气,转头见刘钰又瞪她,吓了一吓。
可她镇定下来想,她没错,为何心虚,也不理刘钰,扭头便要走,刘钰拉住她:行啊,长进了,知道跟爷对着干了。
她就理直气壮的回过嘴去:难道叫你欺负我一辈子,我也不吭一声儿么。
刘钰缓了缓脸色,两只手半搂上她,哄道:若芯,这事确是爷欠妥当,不管你信不信,爷原本也没想告诉旁人是你要出去,只不过下人们无端揣测罢了,老爷太太不傻,爷这样的性子,他们断不会以为是你非要爷陪着去的,爷给你赔不是,咱消停会儿,不闹了行么。
我再不跟爷闹了,我这就收拾东西走人。
你想走?老爷说了,叫我先回去,说孩子要紧。
爷没点头,你就想先走?你方才可都听见了,老爷答应了。
他就笑了:那咱们就瞧一瞧,哪个不长眼的敢给你备车,你要不嫌远,你走回去。
……刘钰看着若芯一脸的不可置信,笑的更狠了,他捧上她吃惊的小脸,哄道:好了,好了,不恼了,你想走,你来跟爷说啊,爷紧紧手,赶紧把手里的事办完,好带你回去,你告状归告状,同老爷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说完还不忘亲一亲她,摆出一副得胜的嘴脸。
若芯气的肝颤,推开他:这府里没得王法了,叫你一个独大,我必要找太太去,就不信太太会明的护短儿,再不济,再不济我自个儿去外头叫车,绝不叫你这霸王得逞,哼!说完,气哼哼的走了,她只觉心肺都要被他气出来,不想再同他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