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说完, 就吩咐伺候的丫头:叫你们姑娘去看看二奶奶,天黑不好走,多些人跟着。
于是,淳儿莲心秋桐白青, 并几个小丫头, 依着刘钰的吩咐, 都跟着若芯出门了。
路上有小雨一点一点的落下来,打湿了她的头发, 在这细微小雨里, 竟叫她在林湘园门口,碰上了匆匆赶来的齐宏毅,二人不觉愣在当地,在雨里对望着。
莲心忙上前推了推若芯, 提醒她:姑娘,雨就要下大了,咱们快进去吧。
她点点头, 冲齐宏毅微微一福, 先他一步进了林湘园。
内室里, 王墨染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 若芯一看就知她是吃坏了胃口, 坐到床边嘱咐她:奶奶要忌口呀,不能贪凉多吃。
墨染费力抬起眼皮,眼睛里瞬间绪满水汽:我不生了,姐姐, 我身上开始长纹了, 这也吃不得那也吃不得, 一直吐, 心肺都要约出来了。
别说小孩子话了,我看齐太医来了,快叫他给你把把脉吧。
等若芯和丫头们避开,齐宏毅便进了内室,隔着帐子为墨染诊了诊,又看了看面,起身对刘钏道:二爷放心吧,二奶奶就是脾胃不调,不碍事的,我这就开方子。
刘钏恭敬:有劳齐太医。
待齐宏毅出去,墨染又叫过若芯,委屈可怜的同她诉苦:姐姐,你说我生出来的孩子不好可怎么办,二爷不喜欢可怎么办。
若芯安慰她:奶奶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你的孩子是刘府嫡子,二爷又对奶奶这般情意,怎能不喜欢。
姐姐,你一同我说话,我心里就踏实,就想着,咱们俩个要好,那我的孩子也能同你的孩子一样讨长辈喜欢。
……若芯看着墨染一脸依赖的同她抱怨,恍惚像是回到了,她在清河医馆时的情形,也是这样,她温声软语的安慰前来就诊的奶奶们,那些清河的奶奶们,虽不如这里的人衣着光鲜有体面,可天下女人担心自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刘钏见状,便要留宿齐宏毅,齐宏毅自是不肯,只说略坐一坐,等雨小点再走。
他就坐在林湘园堂屋椅子上,同刘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眼睛却自觉不自觉的往刘钏卧室瞟,无他,那里头坐着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又过得一会,刘钰冒雨来了,刘钏忙起身迎他:二哥来了,刚还说,等雨小一点,就派人送若芯姑娘回去。
刘钰见齐宏毅也在,不觉一愣,神色异样的盯着他问:齐太医也在?齐宏毅起身行礼,刘钏便说,是老太太嘱咐齐太医看顾墨染身子。
刘钰点头又问:不知二奶奶身子如何了?齐宏毅轻描淡写的答:脾胃不调惹出来的症状,刚还同钏二爷说呢,许是什么东西吃的不对付。
刘钰冷冷道:有齐太医看顾二奶奶,钏儿你大可放心了。
天色晚了,刘钏没大看清刘钰脸上的阴霾,竟高兴的同他堂兄说着:若芯姑娘也是这样说的,对齐太医的医术赞不绝口。
又冲齐宏毅拜道:此番真是有劳太医了。
齐宏毅听若芯夸他,心里涌出一丝暖意:钏二爷客气,老太太待我不薄,我不敢不尽心。
刘钰的脸色随着刘钏的话,彻底难看下来,他心里冷笑:是怎么个赞不绝口。
刘钏终于察觉他堂兄不悦,对身旁丫头道:说钰二爷来接了,去里头请若芯姑娘出来。
小丫头应声去了,待若芯出来,就看见堂屋里三人有两个都虎着脸,她心里一紧,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刘钏还在:劳烦姑娘走这一趟,我替墨儿谢过姑娘。
二爷别客气,孕妇都易惊易怒心思重,二爷多宽奶奶的心就是了。
是,姑娘说的我都记下了。
刘钏又往外看了看,那雨似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瓢泼下着,卧室里有丫头出来,说二奶奶叫二爷。
刘钏颇为无奈的冲众人作揖告罪:我进去看一看内人。
这林湘园堂屋的灯没钟毓馆点的通亮,照不清屋里三人的心思,此时,刘钰负手立在门口往外看,想叫这不识时务的雨赶紧停下来,齐宏毅尤还坐在堂屋椅子上,手指摩挲茶杯不知在想什么,若芯站在他二人中间,局促不安的绞着手里的帕子。
还是齐宏毅没忍住,先开了口:听闻你在扬州落了水,现下如何?可伤着了?齐宏毅是同刘钰截然相反的人,他是医家公子,从小只读书做学问,极不擅长同人耍心机应酬,故而,光明磊落的有些过了头,见了若芯,也不避嫌,着急的就想问她。
刘钰闻言,恼的瞪他,也懒的同他说那些面子话了,抢道:不必藏着话儿了,你不如直接说爷脸上,说爷没看顾好她,才叫她落了水。
两人又开始呛起来。
齐宏毅一面感叹刘钰狠厉,说话不留余地,一面冷笑着嘲他:外人都道二爷精明,下官同二爷交往过才知,二爷不但精明还很有自知之明,倒也坦荡。
之前在刘府外书房,两人已然呛过一回,那回,刘钰叫齐宏毅怼的死死的,好几天没缓过劲来,可此时若芯在,他心里憋着股劲,不愿落人下风。
他拿足了气势,对齐宏毅道:我是没看顾好她,我认,你不用拿话酸我,一直以来,也敬重齐太医是个有本事的,这年头靠本事吃饭的人不多,可有本事又如何,命里没有的,即便你将医书读烂了也得不到,齐太医不是一直自诩闲云野鹤,逍遥自在么,怎不好好做你的世外高人,竟盯着我刘府的俗事来看。
就说刘钰日日在朝堂上与人明争暗斗,论杀人诛心,齐宏毅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这话结结实实往他心上捅了一刀,此时,他脑中一片空白,被刘钰那话激的后背直发凉,竟是半句厉害话也应对不出了,他蹭的起身,一脸恼怒的冲刘钰拱手:二爷见谅,我确实长舌,多打听了些,不过,也没妄想什么,只瞧不惯罢了。
哪还顾忌着他在,同若芯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多顾着自己些,少去那有水的地方逛,我告辞了。
或许是读书人的心气太要强,他只觉在若芯面前失了面子,不顾人阻拦,一头冲进了那滂沱大雨里,走了。
唉……若芯追到堂屋门口,想喊他拿把伞再走,却没说出什么,她咬着唇,看着齐宏毅独自一人头都不回的融进那倾盆大雨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钰怎会看不见她脸上神情,那阴阳怪气小心眼的话便脱口而出:爷看你是想跟出去追他,这么大的雨,正适合你们互诉衷肠,不比传信来的好。
那雨还是没眼色的下着,她恼了刘钰的刻薄,转头瞪他:不可理喻。
赌气就要踏进雨里,刘钰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她:这么着急就往雨里冲,还真是情深义重啊,爷费尽心思讨你欢心,也没见你这般待过我。
放开我,这在外头,我不想同你吵。
刘钏听见下人报说,齐宏毅顶着雨急匆匆的走了,出来查看,就见刘钰同若芯在吵架,他忙上前劝道:二哥,是墨儿的不是,大晚上的劳动若芯姑娘走这一趟,还碰上这么大的雨,你消消气,这边有厢房,不如宿在这里吧,明儿再回去。
到底是在外头,两人没再争吵,都虎着脸不肯说话,还是若芯心软一些,应了刘钏:钏二爷快回去看二奶奶吧,别把她一个人留屋里,我同二爷再等一等,若是这雨还这样紧的下,就不走了。
那姑娘同二哥用些热茶,别着了寒,有事吩咐落秋。
刘钏走后,若芯就自顾自折回了屋里坐着,等那雨下去。
刘钰依旧站在门口负手而立。
秋桐在屋里:姑娘,外头凉,风又大,姑娘倒是把二爷叫屋里来吧。
他身子好的很,在外头站个一天一宿也不见得会染了风寒。
姑娘!你去叫!哎哟,姑娘,爷生气了,我们哪个敢去,你快去吧。
她经不住两句劝,起身又去了外头,同刘钰道:你站在这雨口里做什么,是同我使气,还是跟你自己较劲。
你不就爱放狠话数落我么,怎么不说了。
方才明明是你话里话外的刻薄人,这会子竟还委屈上了。
……刘钰并未应她,眼睛盯着她看,瞧着她一脸焦急的劝他进屋,竟是没头没尾的问:如果没有孩子,你会跟爷吗?不论他方才如何盛气凌人,终没能绕过这一句,齐宏毅的出现总能成功提醒了他,提醒他不过是仗着有了孩子才得到的她,他还是输了,打根儿上起就是输的。
若芯气道:你真是魔怔了。
说着就要转回堂屋,赌气不再理他。
刘钰却是拉住了她,把她的手放到他心口上握着:我这里堵着难受,若芯,你哄哄我。
她只觉莫名其妙,敷衍他道:我会,如果当初没有孩子,你执意要娶我,我也会嫁你的,成了吗?去屋里吧。
说完,将他拉进屋里,倒了杯热茶给他吃,又拿绢帕,给他仔细擦了擦鬓边沾上的雨水。
等雨小一点,就赶紧回去,咱们人太多,不太好在这里留宿。
嗯可见他话不多,也不似方才气愤,若芯就挽住他的胳膊,认真哄他:爷他不应,她就又唤了一声:二爷他没好气道:干嘛?方才钏二奶奶直赌气说不想生了,怕孩子不讨喜,不得夫君喜欢呢。
就她这点小心思,刘钰一眼就看透了,见她此时这般温柔的挽着他,哄他,心里好受了些,也有了同她玩笑的心思,却偏不顺着她说:那你没劝她,没劝她想开些,孩子都是缘分,不讨喜,自己疼就是了。
果然,她拉下脸来,气道:二爷就差把刻薄两字写脸上了,也不怕钏二爷恼了你。
他最喜欢她这副亦嗔亦怒的小模样,终于笑了,一脸宠溺的拉过她的手:像我儿子那般讨喜的可不多,不过,哪有人生来就能讨所有人喜欢,阿元是爷的长子,只要有我这个父亲在,他这一生都会平安顺遂,你也一样,是想听爷同你说这个么?不管他如何赌咒发誓,这女人总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的叫他保证,保证他会一辈子待阿元好。
若芯斜他一眼,这人正经不过一刻钟,又开始作弄她。
又过了一会,雨小了些,刘钰便撑伞将若芯带回了钟毓馆,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