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93 章

2025-03-22 08:34:21

这时辰, 秦楼楚馆里正灯火通明,刘钰听众人议论:你堂弟不是已经娶了一个王家姑娘,你们家同王家缘分不浅,二爷还要再娶一个。

刘钰只道:我福薄, 满东京也没个人家, 愿意把姑娘嫁给我, 哪像你们,媒人都踏破了门槛。

那是二爷你看不上罢, 倒抱怨起媒人的不是。

众人都笑, 只工部侍郎杨明选正色道:年关将近,刘太傅这样急着给你娶亲,真的是因为陛下责问了你府上给孩子做生日么?刘钰也收了笑:我也疑惑,陛下的心思这几年愈发难揣测了, 倘或在这事上被人拿住了把柄,丢了那参领的职........又一沉吟:那是要职,死也丢不得, 我做不做不打紧, 可不能让外人来做。

傅健打断这二人:二位白天说不够, 大晚上的还谈公事, 也不嫌累, 今儿爷化了大笔银子,请了个当红的姑娘来唱曲儿,给几位开开眼。

话音未落,杨明选来了精神:可是那位唱‘春花秋月’的姑娘?杨大人平时不荤不素的, 倒也知道?傅健忍不住嘲他, 几人里, 只杨明选一个对女人兴趣廖廖。

怎能不知, 那位姑娘近来可是红透了东京城,多少人一掷千金也未能一睹芳泽,倒是沾了咱们傅大人的光,近日能得一见。

见这二人聊的热闹,刘钰也起了精神:说的是谁?二爷不会不知吧,城南五通街石榴巷里有个姑娘,新近编了个曲儿,叫春花秋月,嚯,那曲子一出,简直天上有地下无,听得人神魂颠倒,引得勾栏院和秦楼楚馆的姑娘们争相效仿,今儿我请了本尊来,咱们也凑个热闹听一听。

不多时,有小厮进来禀报:爷,李姑娘来了。

门被打开,一女子迈着碎金莲款款走了进来,刘钰不以为意,只当是个寻常花街柳巷里的暗娼,曲儿弹唱的精妙罢了,不想屋里几人俱是凝神静气,不错眼的盯着门口瞧,他一时好奇,抬眼去看,这一看,不由笑出了声儿,只见那女子披着个玫瑰金的革褙斗篷,脚下藕荷色的挑线裙儿,手抱琵琶,脸上竟还戴着个梅红缂丝面纱,刘钰低声同杨明选道:你说那厮花了多少银子,叫咱们看这么个犹抱琵琶半遮面。

杨明选却不理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姑娘,低声敷衍道:你懂什么,能请出来不错了。

傅健起身,竟是十分的恭敬有礼:劳姑娘驾。

那姓李的姑娘身段曼妙的行了个礼,口中道:公子有礼,妾抚琴为爷助兴。

坐定,轻挑慢捻的弹奏起来。

帘外雨潺潺~ 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时贪欢~ 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间何处见~ 刘钰听了,方才恍然,悟出屋里这几位因何这般恭敬,这女子手里头有点子东西,莫说这轻柔小曲的曲调动人心扉,细细一品,曲中意境也教人道不出的痴醉,确实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曲子,他听得入神,慢慢坐直了身子,忍不住又去打量那抚琴的女子,她脸上蒙着梅红面纱,头上相映戴了只娟纱折梅的头花,忽就想起来,若芯也戴过一只一模一样的头花,也曾戴着面纱为他舞过一回,许是喝的多了,刘钰竟下意识里觉得,那面纱下的脸该是若芯的,他不由打起精神,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直直的盯着那女人的眉眼看,却又失望下来,莫说眉眼不像,便是那身段也不同,若芯纤瘦,这姑娘却是个丰满身材,遐想一阵,不由摇头,又去细品那抓心挠肝的曲子,脑中不停浮现,若芯那头戴折梅的冷模样,心里一时甜腻起来,想立刻回去找她,或叫她也来听一听这醉人的曲子。

李如是一曲弹毕,起身拜了拜,便要走,刘钰诧异抬头,一开口就说:这就走?不陪爷喝一杯?众人都吃一惊,瞪向刘钰,就见这位姑娘像受了□□般,眼神犀厉的扫过刘钰,也不行礼,唤了丫头,抬脚走了,倒叫刘钰生了恼。

只他还没开口抱怨,这几位爷反抱怨起了他:我说二爷,哥儿几个还想同这仙女说几句呢,你就把人得罪走了,日后再想听这曲子,可就难了。

七嘴八舌的把刘钰嘴里的话堵了回去。

刘钰更添诧异:爷哪里说错了,她一卖唱的不得陪着爷们喝几杯么?这姑娘能编出这样的曲儿,便是个有才情的,既有才情,自然倨傲些,敬着还不及,怎能言语冒犯。

刘钰反笑了:老子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了,倒是头一回听说,这外头的姑娘能即当□□又立牌坊的,她既然这般清高,不出来唱便是,收了银子,露了相,还要戴着面纱,吃相未免难看罢。

二爷说的那是寻常巷子里的暗娼,这位如是姑娘可是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

刘钰忍不住嗤笑:还是不通,那怎么你一请就来?銥嬅我也是三请四请,下了好几回帖子才允了来,人家姑娘说的清楚,只弹琴,不吃酒,二爷此番,只怕再请不动了。

愈发的懊恼不已。

刘钰讪讪道:那倒是可惜了这样的好曲儿。

杨明选才从那曲子的意境里回过味来,听了刘钰的话,便道:二爷倒不必可惜,这姑娘作了这曲,也没藏着孤芳自赏,不拘是谁,只要上门讨教的,收了银子一概都教,如今东京城的行首们都会弹,只没她弹的精益罢了。

刘钰听如此说倒有些转了心思,心里生出两分敬佩,叹了一句:倒是我唐突了。

次日,刘钰办完事,早早回了府,一进内室就闻得好大药味,又听屋里头好不热闹,若芯正坐在当中雕花檀木圆桌前吃药,丫头们围着她,秋桐捧茶,莲心端药,白青手里一个素瓷盂,淳儿端着一盏酥酪,紫嫣侍立在旁,若芯将药从莲心手里端过来,先是尝了尝温,一仰脖子,灌下了喉咙,淳儿忙奉上酥酪,关切问:苦不苦?若芯皱着眉头将那空碗递给了淳儿:你尝尝。

众人哄的一笑,紫嫣打趣道:那得先给她找个婆家。

淳儿涨红了脸,跺着脚追打笑的最狠的莲心,屋里人闹成一团,都不妨刘钰从外头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

紫嫣忙呵斥了众人,迎上去,殷勤给刘钰宽披风:二爷回来了,可用过晚饭了。

刘钰应道:用过了。

看了眼桌上的空药碗,道:这药务必都用好的,告诉办事的小厮,若是铺子里没有,不拘多少钱,叫去外头买了来。

紫嫣从白青手里接过热茶,捧给刘钰:二爷放心,一应都是上好的药材,就连姑娘也说这药材大补呢。

刘钰便去看她,若芯只嗯了一声,沉着脸不再说话,招呼淳儿将窗子打开散一散药味。

刘钰见她只淡淡的应了一声,虽还恼她,心里却着了急:开窗子做什么,才刚好的身子,再惹了伤风。

紫嫣心知,这位爷好几天不回家,必在同若芯赌气,见此时二人没一个退让,只得吩咐丫头:不必开窗,把那浴香坊的香饼子燃上一个,正想着叫爷帮着闻一闻,看是不是好香料呢。

转头头又同若芯说:姑娘不一直问我二爷几时回来么,怎么爷回来了,姑娘倒拘谨起来了。

给若芯使了个眼色。

若芯斜了紫嫣一眼,她确实问过刘钰何时回来,可也没一直问,这紫嫣样样都好,可就是太过乖觉有眼色,反倒不美,此时,知道这丫头在给二人说和,也不好驳她的面,道:天色不早了,若没旁的事,姐姐快家去吧。

紫嫣冲若芯笑笑,又对刘钰道:今儿太太给了我几张帖子,叫拿给爷过目。

给刘钰打了个眼色。

刘钰起身,去了外间。

爷,昨儿晴儿来看姑娘了。

刘钰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恼了晴儿给若芯递信,却不好明令禁止不叫那丫头进府探望,知道紫嫣不会无缘无故叫他,便问:可是说了什么?紫嫣回道:给赖儿说了个媳妇,是她婆家一个远房妹妹,家里穷,岁数到了找不到婆家,那赖儿二十多了,也娶不上媳妇,两人正好凑一对。

紫嫣早知道,因晴儿给若芯递信,惹得二爷在扬州好一通发作,他定然不喜晴儿进府,可也没敢阻拦,这主仆情分非比寻常,那是在穷乡僻壤里过苦日子熬过来的。

刘钰:赖儿那小子还没娶媳妇呢?府里没有丫头愿意嫁他?二爷正说到点子上,那小子好吃懒做不说,还爱赌钱,咱们府上的丫头心气高,找了两三年了,没一个愿意的,许是托到了晴儿头上,晴儿念着往日的情分,才做了这个媒。

这没要紧的小事说了这半天,刘钰便有些不耐烦,追问:然后呢?若芯姑娘昨儿同我说,让给那小媳妇找个差事做,我应了。

刘钰瞪了紫嫣一眼,颇有些头疼:你都应了,还来同爷说什么?紫嫣道:二爷要是膈应,我就去找平姑娘,叫去外围干些杂事,姑娘头一遭托我办事,我,我不好驳了姑娘的面儿。

刘钰摆手道:知道了。

转身欲要回内室。

紫嫣却又叫住了他:二爷,奴才还有一句。

刘钰转回头,紫嫣又道:爷体谅奴才才是,奴才是真的抹不开面儿才应了姑娘,可又后怕,开了这个口子,怕日后顾家会塞人进来,姑娘那性子爷知道,面皮薄好拿捏,经不得几句话磨,娘家人一哄劝,还有不应承的。

刘钰刚还疑惑,这紫嫣怎么变这般没眼色,一点小事就嘟囔个没完,听了方才一语,才是醒悟,她思虑的不错,晴儿不过是若芯的丫头,都能往府里荐人,顾家是她娘家,原就想再给若芯送个陪嫁进来,这一遭应了她,叫顾家知道了,还不丽嘉上赶着往里送人。

刘钰何等精明,不由恼道:你是个乖觉的,差点把爷绕进去,口子是你开的,你这三两句就把自己摘的干净,若芯那儿还承着你的情儿,爷若不往心里放这事,日后顾家送人来,自然与你不相干,这会子爷若恼了,去驳了她便也罢了,横竖她恼不着你,爷若不去驳她,倒显得爷怕得罪了她似的,事办到这份上,都叫你办绝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