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25-03-29 06:39:43

盘丝:绿痕第一章:倘若有天,我离开了你,你会找我吗?会。

会上天下地地找吗?会。

即使在很久以后,你已不记得我的模样?我会找到你的。

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流下,在剑尖之处汇成血滴,再落至地面上形成了一朵朵斑斑血花。

神界武将神所居的武将林中,此刻身为天帝麾下的众武将神,正齐聚一林切磋武艺。

与往常不同的是,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将神无冕,今日不但准时出席,甚至愿拉下身段与众同僚切磋武艺,令原本就惧于无冕的众人,纷纷避开他,以免倒霉地被无冕当成磨刀的对象。

一名没来得及躲过无冕的武将神,就连一剑也未出,即遭无冕扬剑一划,自左肩至左臂上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冒涌的鲜血直朝剑尖汇聚落下。

无冕在他一径地后退时,再次举刀对准他的脸庞,但就在这时,一片遭人摘下的嫩叶,在指劲的劲射之下,飞快地擦过了无冕持刀的掌背,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之余,也逼得无冕不得不换手握刀。

清亮的女音自他的身后传来,并同时让他不悦地皱起剑眉。

不过是练练身手罢了,真有必要下手这么重?久久不来武将林一次,一来就想杀神,他若不是想验收这阵子闭关潜修的成果,就是天生嗜血太过。

这局尚未分出胜负,你要代他吗?他微微侧首,不敢苟同地瞧着来者身上永远都是大红或大艳的华服。

子问浅浅一笑,我很贪生怕死的。

佳人笑意未歇,二话不说就猛攻而来的无冕,已飞快来到她的面前一刀正正地朝她的面门砍下,而她则是迅即取下发簪,在下一刀砍下时,将长刀格挡在她的额际上方不动。

你的脾气,近来可说是愈来愈坏了。

她叹了口气,一掌击向他的胸口时,顺道旋身一脚将他给踢开。

你倒是永远都笑嘻嘻的。

他边说边削下她一绺发,随后欲置她于死地的一刀再砍向她的颈间,总有天,我会令你再也笑不出来。

你不觉得你对同僚未免也太无情了些?她不慌不忙地弹指震开他手中刀,并识相地退了两步与他保持好距离,以免他杀心又起。

对于她多年来总是对他过于防备的举止,无冕暗自思忖了半晌,并再三瞧了瞧她这张永远的笑脸。

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他忽地一个箭步飞窜至她的面前,并以只有他俩听得见的声调轻轻说着。

若是与我无关的,就甭说了,若是与你有关的,也甭说。

对于他的事,她是半点兴趣也无,反正从他这地下太子口中所吐出的话,九成九都不会是好事。

再过不久,我将夺下斗神这一职。

他才不管她愿不愿听,刻意在她耳畔低喃,让她字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子问颇为诧异地看着一脸势在必得的他,并有些怀疑自个儿方才是否听错了。

斗神?这么多年来,从不去抢下武将神之首,也不肯去立下汗血战功抢得战神一职的他,会想当上斗神?或者,其实斗神不过是个幌子,他真想要的……是神之器?还是别的?你有话要对我说吗?他目光炯炯,眨也不眨地瞧着她面上的变化。

有。

她一手掩着芳唇,面带痛苦地道:拜托,劳烦你离我远点,你这张脸若是靠得太近,我会想吐……是谁说全神界生得最俊最俏的第一美男神仙,非无冕莫属的?她随便拉个藏冬或是不知跑哪去的火凤,再不济她也可以拖个郁垒出来,甚至不需帮他们打扮,他们就可当场把这个无冕给比下去!两道寒光当下直朝她射去,她只好告饶地抬高两掌。

你真正想听的是什么,你就直说吧。

倘若,今日你只是来此想试探我和他人的心意,或是我与他人在日后会不会成为你的敌人,那么我现下即可告诉你答案。

说。

眼下,藏冬、郁垒还有火凤,这三神皆对斗神之位丝毫不感兴趣,而圣祺则是神法尚未大成。

说起来,这神界虽是人才济济,可却没几个胸怀大志的神仙,大多不是逃得无影无踪,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待在不想当的职位上,别说是斗神了,就连个战神,藏冬和郁垒还有火凤都不愿当了,更何况是善良的圣祺?你与青鸾呢?疑心甚重的他,仍是紧咬着不放,就怕暗地里他们几个会不意地跳出来同他抢神之器。

青鸾早已不知所踪,而你,也知她的性子,她之所以会弃太岁一职,是因她本来就不要官不要爵,神之器对她来说更是半点用也没有。

至于我,则是天生畏事的鼠辈,能少一事,我就绝对不会去多一事。

指望青鸾?她不要逃得比谁都快,就很让那帮太岁师祖们面上有光了。

是吗?全然不信任的目光,在四下巡视过林中的众神一回后,再次停伫在她的身上。

放心吧,放眼神界,你最不需要提防的,就是我。

她只好再次示诚,在毫无对手的这等景况下,斗神早已是你的囊中之物,我又何须吃力不讨好地去抢件我根本就不想要的东西?无冕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他只是朝正等着他相信她的子问扬起长刀,并在下一刻,趁她毫无防备时刀势再起。

依你看,我为何会想拿下斗神一职?他边问边划破她的衣裳,差点就来不及躲的她,两条手臂险些就被毫无同僚情分的他给卸下。

不知道不知道……就算有点知道她也全都当作不知道!她边躲边稳住笑意,自然是因你认为放眼神界,只有你才有那资格。

他冷声哼了哼,你愈来愈虚伪了。

哪里。

眼看他下手愈来愈重,子问不得不在与他闲聊之余,赶紧从一旁看傻了眼的同僚手上夺来一柄剑,可就在她转过身来时,无冕却已不在原地。

她猛然抬首,跃至她上方的无冕,已一刀狠狠朝她砍下,她连忙用剑去挡,岂料力道压根不是他对手的她,手中之剑应声而断,冰凉的刀身随即滑至她的颈间,并紧紧贴着她。

你可会助我得到神之器?这事我帮不上你。

她毫不考虑地拒绝。

他想了想,拐个弯再问:倘若藏冬或是郁垒也想抢斗神一职,你可会为我出手拦住他们?子问笑吟吟地摇首,当然不会,我不锳浑水的。

又不是吃饱撑着了,她才不会去跟那两尊不良神作对。

你以为我会信——无冕口中的话尚未说完,一道怯生生的嗓音自他俩前头林间小道上传来。

子……子问?大老远就瞧见无冕一刀架在子问的脖子上,身为天女的繁露顿时被吓得面无血色。

繁露?子问纳闷地瞥她一眼,同时不耐烦地一手隔开无冕在她脖子上摆好看的刀,你就先忍着点吧,瞧,她都被你吓坏了。

还没同她把话说完的无冕,在不情不愿地收刀回鞘后,冷眼看着那个出了名胆小的天女,在子问一靠近时,即伸出双手将子问臂膀搂得紧紧的。

你来这儿做什么?她这娇娇嫩嫩的天女,不待在天女宫反倒跑来这全都是男人的地方?面色带点不安的繁露,示意子问弯下身,附耳对她说了一顿后,随即又害羞又害怕地躲到子问身后去。

子问看了仅是摇了摇头,不得不再一次当起天女们专用的传讯者。

咳,大家都听好了!她拉大了嗓让林间所有的同僚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说,月前鬼后诞下一子,奉天帝谕令,她得找名武将神同她一块去人间代天帝赠礼!原本不想多管闲事的无冕,在听完这段后,随即止住原本想走的脚步。

子问继续对一林子的男人传话:她要我问你们,你们哪个要保护她去赠礼?这件圣差,我接。

丝毫不给其他同僚机会,无冕在她把话一说完立即主动应允下来。

原本就已是面色发白的繁露,一见全神界都没神敢与他同待在一块半刻的无冕要陪她去,她连忙拉紧了子问的纤臂,频频摇首之余还以求救的目光看着她,可是子问却是一反常态,硬是在这当头不动声色,甚至还微微背过身子。

她没看到、她没听到、她什么都不想问,也什么都不想知道……无冕一步步朝繁露踱来,先是满脸兴味地瞧着那个平静过头且明显想置身事外的子问,而后再随意扫了繁露一眼。

单单只是被他扫过一眼,满面惊慌的繁露便已躲缩至子问的后头,哪怕子问再怎么转过身、再怎么不想与她纠缠,繁露就是死命捉着子问的衣袖不放。

怎么,你不想同我去?无冕挑高剑眉,很有耐性地挑战子问同情心的底限。

不……不是。

他愈是靠近,繁露愈是抖得厉害。

那咱们何时启程?三日后……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无冕大咧咧地侧过首,并对子问露出百年也难得一见的笑意。

他笑了?瞪着无冕面上的笑意,好阵子过去,子问的脑海仍是一片空白……直到她慢慢回过神,再次瞧了又瞧眼前的男人确实是无冕没错之后,当下赫然明白了无冕为何要主动接下这圣差的她,只能咬牙地瞪着这回不知是想玩她或整她,或是已想出了新法子好杀了她的这个伪同僚。

原本天色尚好的晴苍,在大批的雨云飘飞而至时,已成了阴沉暗色吓人的天际,浓浓的密云徘徊在他们的顶上不肯消散,即将降下大雨的味道,偷偷躲藏在大地之上。

不过多久,一道似要划破大地的闪电降临时,子问偷偷地将目光潜进无冕的眼底,但就在下一会儿,当雷声频频作响时,她忽然觉得很是懊悔,自己为何要有双凡事都看得太清的眼?子问?眼看她呆愣了许久,繁露忍不住摇摇这个张着眼睛神游太虚的靠山。

虽然很不想面对现实,但还是得清醒面对的子问,瞄了瞄笑意满面的无冕,此时看着她的目光,既是期待又兴奋。

这让她不得不回想起,上一回,无冕也是这么对她笑时,是在他尚未闭关修炼、神力也还未大增之前,那时,在一次的武艺切磋之中,她不小心胜了无冕一掌……也就只那么一掌而已。

可那一掌,却让她后悔了几百年……她那不经意的一掌,不但激起了无冕无穷无尽想要打倒对手的疯狂执念,为求更上一层楼,他还时常闭关修炼以期神力大增、武艺更加精进……唉,话说回来,上回他的一笑后,她就被迫与他切磋武艺切磋了几百年,而这回他的笑,她想,她的下场,八成会比上回还要来得更惨更惨。

子问?眼中泛着泪光的繁露,又再对低首掩着脸的她,求救地拉了拉她的衣衫。

不管闲事、不管闲事……可是闲事,向来就是不肯不管她。

眼下,一个都已下战帖,另一个只差没被吓出两行清泪了,在这景况下,除了答应虽不是故意和无冕连手,但暗地里却实是合谋陷害她的繁露代她到人间走一趟外,她还能怎么样?子问……她叹了口长长的气,自袖里取来绣帕拭去繁露面上的泪水。

别哭了,我代你去就是。

纵使再怎么不情愿,她也很担心无冕会刻意在人间惹是生非,或者为神界树立了强敌,而她最烦恼的是,待她去到了人间后,无冕会怎样对付她?正欲走远的无冕,在听见她的这句话后,脚下的步子,明显变得轻盈许多,让她只能冒火地瞪着那具在得逞之后的嚣张背影。

她就知道,只要她一点头,她不是不偏不倚地往陷阱里跳,就是恰巧地又中招……算了,若是无冕真要她死或是另有他图的话,到时,她见招拆招就是了,就算是胜不了无冕,她还是可以安慰自己,反正,生死都只是人间过眼,没什么好留恋,也没什么好挂牵。

无冕若真想杀她,这几百年来,他有太多太多的机会,而她则是横竖都躲不过,既是如此,与其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坦然待之来得好,只是,她仍是有一点不明。

她的这条小命,真值得让无冕亲自动手?袖摆处,突然传来一阵拉扯,子问刚回过神时,这才发现还有个繁露仍躲在她身侧。

繁露眼眶里还是汲着泪水,你当真要代我去?倘若能说实话,她当然会说,她一点也不想做这等蠢事。

可繁露这尊小天女,不但娇贵惯了,生来就不懂心机,也不懂神界以外的风雨,若是可以,她并不想让繁露离开神界一步,她只希望繁露能和其他天女一般,全都无忧无虑地在天女宫中快快乐乐地过着每一日,而她,则至少在尽头来临之前,还是能够为他人留下些什么……一道白银的亮光闪过天际,而后携来了阵阵低沉的雷吼,紧接着,更多的亮光划过天际,繁露站在原地,愕然地看着子问整个身子似乎透明得连闪电都可映照而过。

站在大雨中,不躲也不避的子问,沉默了一会儿后,对她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你就当我……嫌命太长吧。

冬日的脚步才缓缓走过,迎面而来的料峭春风,在扑上面庞与四肢时,仍是让人忍不住再次拉紧了身上的外麾。

雨日过后,脚下的大道因太多人们行走的缘故,如今,已是泥泞一片。

像个被踩碎的回忆。

环首四下,犹沾着雪的树林、犹挂着冰柱的屋檐、路上那遭人人踩过融雪而形成的小水坑……双手捧着贺礼的子问,有些不安地将手中之物更拿妥了些。

与无冕一前一后走在行人鲜少的城郊大道上,四下的冷清,令子问不禁回想起,眼前的血腥,与那一年……那一年她刚张开眼的片刻,猩红的颜色铺满了战地,那些或许高耸入天、或许歪歪斜斜竖插在将士与马匹里的长矛,衬映着满地的尸首以及那一地混合了雪水与血水的大地……过于刺目的夕阳霞光照进她的眼底,她眨了眨眼,将当年一地的惆怅再次关锁回心底的最深处。

她抬首望着走在她前头的无冕,一种预感隐隐在她的脑海里发酵,因为,这实在是太可疑了。

贵为地下太子的无冕,居然会去接下这等普通神仙才会去做之事,本就已够让人心生纳闷了,加上他又算准了她绝对会代天生就无胆的繁露出头……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闷不吭声一路跟在无冕后头的她,在绕过了大半的城镇来到集市时,四面八方挤来的人群,一张张陌生且不相同的脸庞纷纷掠过她的眼帘、自四下飘来的食物香味、繁嚣喧闹的种种声音,还有,活生生的人们。

说起这座人间,除了夜夜借由梦境踏上这儿外,在白日的现实生活中,她已有多久没有离开过神界来这儿了?实际的岁月,她已记不得了,但她却记得在神界发生的每一件事。

几百年来,那些该孤单的,仍旧是孤单,该忘了的,则还在努力地学习遗忘中,而在这数不尽岁月的日里与夜里,她又是以何等心情看待自己?她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曾经有那么一日,春光尚好,她徐缓转过身子,问问身后已逝的岁月,可岁月却转身拔腿仓皇而逃,并没有给她一个答案……可以的话,我想忘记这一切。

在某一个下着大雪的深夜里,不在房里图个温暖与睡场好觉的青鸾,站在窗边看着纷落不断的大雪时,头也不回地对站在身后的她这么说。

为何?她不解地眨着眼。

青鸾关上窗扇走至她的面前,低首看着子问那双盈盈的眼眸,在那里头,青鸾看不见哀伤痛苦、自疚与莫可奈何,她只看见了怜悯与同情,还有,上天抢不走的快乐和无所畏惧,而那些,正是青鸾也曾拥有过,可现下却早就遗忘的往事的一部分。

青鸾拍拍她的面颊,云淡风轻地对她一笑。

或许这一生,你也永远不会懂。

青鸾欲言又止的身影,快速自她的回忆里被带走,思绪四处游走的她,根本就不知,无冕在她一径地想着心事时,已将她带到一座矗立于城郊,外观壮丽巍峨,可却由里至外、上至房檐下至砖墙皆是深黑色泽的山庄。

懒得发呆闲看的无冕,在她好奇地东张西望时,举步走至山庄大门之处,正想拿出怀中的拜帖时,一抹自屋内狠狠弹飞至外墙上的身影划过他与子问的眼帘,在他俩仍未开口时,又有另一个倒霉鬼以同样的方式给踢出庄外。

猛然自庄内飞撞至庄外的墙面上后,灰头土脸的妖界小妖,在顺过气来时,看着身旁早他一步遭人以两指给弹出庄外的另一只山怪。

你……你也是遭他两指给弹出庄内的?可不是?下场并没有好到哪去的他,没好气地反问。

只单用两指?虽然她对这类话题有点兴趣,但因走在她前头的无冕压根就没把四下的一切给放在眼里,她也只能颇惋惜地拉起裙摆,随着无冕走向山庄大门处,看着无冕递出拜帖。

大师兄!收到外头下人所传来的帖子,广目忙不迭地冲进大厅中,打断了正与各界代表闲聊的滕玉。

颔首向在座的所有贵客示意后,滕玉快步走向还站在厅外的法王,当法王附耳对他说了一阵后,他的面色蓦然即变。

这该怎么办是好?对于这名来自神界,鼎鼎大名、各界众生避之唯恐不及的贵客,他们究竟该不该代鬼后接礼,或是该不该与他见上一面?身为当家的滕玉,侧首看向庄外天顶层层不散、殷红似血的正气霞光,为此倍感威胁的他,正考虑另行他策时,他突然看见,另一朵像是金纱丝绸制成的富贵彩云,就紧紧地跟随在前头的血霞之后。

大师兄?还等着他发落的广目,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他。

虽对来者的身份有所怀疑,但身为一庄之主的滕玉,仍是毫不考虑地朝身后弹弹指。

立即把正厅空出来,将他界之客请至别院。

也罢,来就来吧,若他没料错,这回天帝派来的,可是那个刻意缺席不去抢战神一职的无冕,只是他好奇的是,究竟是何方神圣,既与无冕一同前来,却又能丝毫不受无冕的影响?是。

趁着广目派人去清空大厅内的各界贵客们时,滕玉再次看了看天际里,那朵色彩斑斓,频频改变着形貌的云朵,在他还想不出,六界里,究竟是哪一界的众生才能够——大师兄。

突如其来的男声打断他的思索,滕玉收回目光,倏地自椅内站起,走至大厅垂曳至地的猩红色幕帘后,一把将它拉开。

空荡荡的大厅里,除了那个穿着一身金黄战袍的无冕外,令他好奇的是,那个低垂着粉颈,身着一袭刺目大红衣裳的女人。

当无冕在厅中站定,不以为然地瞧着高站在上方的滕玉时,走在他后头,一路上都在走马看花、全然心不在焉的子问,在差点撞上无冕时,赶忙往旁退了两步,并同时抬起头来。

好艳的……长相。

身形壮硕又不爱言语的广目,打从子问进门起两眼就直瞪着她那张艳丽无双的脸蛋不放。

法王则是在呆愣愣地眨完眼后,一脸不敢恭维地瞧着子问那一身大红大艳,就连新嫁娘也没胆敢像她那么夸张地打扮。

好夸张的……衣着。

吓……吓到他了,她是怎么把自个儿打扮成这等只要看上一眼,即伤人眼力又伤人心脉的模样?瞧够了没?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无冕,忍不住出声提醒上头那些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子问身上的众鬼。

目光并不全然停留在子问身上的滕玉,只看她两眼后即审慎地打量起无冕,并朝身后扬起手,示意法王退进内厅里头。

鬼界座前六部众之首,滕玉。

缓步走下台阶的他,边说边拱手向无冕致意。

我乃神界武将神无冕,今日,特代天帝赠礼而来。

介绍完自个儿是谁后,无冕自袖中拿出一只扁盒。

我等在此谨代鬼后向天帝致谢。

滕玉并未伸手去接,只是朝身后拍拍掌,广目。

当高头大马的广目沉默地接过贺礼入内后,滕玉微侧过身子,不以为然地瞧着那个动也未动、仍旧站在原处的无冕。

还有事?你似乎……不怎么想款客?远道而来,未奉上口解渴的茶水也就罢了,这个主持大局的滕玉,甚至连邀他入座歇歇腿也没有。

滕玉冷冷轻笑,对你,是不想。

聆听着滕玉那款冰冷到骨子里的语调以及诚实得令人想痛扁一顿的言语,缩躲在无冕身后的子问,有点头疼地抚着两际。

并没有打算一送完礼就立刻走神的无冕,状似悠闲地将两手背在身后,在大厅内四处绕绕逛逛,并兴味盎然地瞧着摆置在架上或桌上的各界所赠之礼。

半晌,不顾滕玉正看着,他顺手拿起由他界所赠,以玉石雕刻的七色麒麟玉中的麒玉。

听说,六部众向来都居于鬼后宫中,怎么近来你们却一反常态落脚于人间之中?他边把玩着手中的麒玉,边漫不经心地问。

我喜欢搬家。

滕玉原本就冰冷的音调,此刻更显阴沉寒冷,把东西放下。

不会是因你在鬼界混不下去了,所以鬼后才将你调派至人间吧?压根就没将他看在眼里的无冕,只是在随手将七色麒玉搁在桌上后,便又伸手想拿来另一块麟玉。

动作比他来得快的滕玉,及时探出一掌,成功地止住了他的造次。

哪日你遭天帝踢出神界而流落人间时,别忘了通知我一声,届时,我定会好好招待你。

性格没比无冕好到哪去的他,只是扬起薄唇,不肯吃亏地在口头上与无冕继续礼尚往来。

就在他俩抛下在门里门外的众人,不顾一切地互瞪起对方之时,杵在后头的子问,愕然地看着他们之间弥漫的气氛以及骇人的压迫感。

半晌,在他们皆扬起下颌,开始以不屑之姿互睨着对方时,她忽然觉得头痛加剧,且痛得让她非常需要找面墙来撞撞。

真是,那个向来就是横着走,恶名传遍天界的无冕就算了,而眼前这尊也奉陪下水一同兴风作浪,并把整个场子搞得冷冷冰冰的鬼辈,方才他不是说,他是六部众之首吗?可,怎么他却比无冕还更不懂什么叫待人处世以及所谓的人情世故?他究竟是怎么当上鬼后座前六部众之首的?为何在神界能让天帝睁只眼闭只眼的,偏偏就是无冕这款的冷血神仙?而在鬼界能让鬼后倚重并位居高位的,偏偏又是滕玉这类的鬼辈?眼下是怎了,神界和鬼界都没人才是不?这两界就不能派出像样且正常点的代表来吗?不过就是件赠礼小事,这两个男人,真有必要将它演变成一场闹剧不成?鬼界的礼仪,向来都是这么差?两者中,瞪久也站久的其中一方,好一阵子过去,终于有些冒火地问。

滕玉横他一眼,总比你这尊浑身上下带着杀气来赠礼的不速之神好多了。

亏他来自神界,一身血腥味那么重,别说是佛门不会让他踏入半步,任何一界,也绝不会想让他的双脚踏上他们的地盘。

谁能知道,这一回,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否就只为了赠礼而来?倘若他是为杀为屠为一时的快意而来呢?看在鬼后的面上,无论无冕是为何而来,他都有责任好好保护鬼后所邀的各界贵客们,哪怕是玉石俱焚,他也在所不惜。

他们俩就一定要这么玩不成?子问忍不住在心底叨念着眼前的这两位仁兄,也不想想他俩的岁数加起来都已几千岁了?可却幼稚得有若孩童般,一个有意无意地撩拨,一个似有若无地迎战。

明里暗里,彼此都想吓唬吓唬对方,也都想趁其不备吃啃对方下腹……唉,她就知道老天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当身为在场第三者的子问抚额频频叹息之时,滕玉微微侧首,看向自进庄之后就一直站在无冕身后的她。

你身后的那位是?她?原本漫不经心应着的无冕,突地顿了顿后,对不明所以的滕玉绽出一抹冷笑,待会你就知道了。

太过清楚无冕性格的子问,一听完他所说的,随即一手探入红袖里握住剑柄,并防备地往一旁退了两大步。

你想怎么样?他疯了吗?这儿可不是神界或是普通的人间,他现下所站的地盘,可是鬼界的地头啊,况且他若是动了鬼后的鬼,即是对鬼后不敬,他要是以为他可以在这里闹——慢着,难道说……从头至尾,他根本就是故意引她来此?我曾对你说过,总有天,我会令你再也笑不出来。

无冕徐徐咧出一抹冷笑,依我看,不若咱来个选日不如撞日吧?我看今儿个似乎是个大吉之日。

子问张大了一双水目,已大抵弄清楚无冕为何愿接下这件圣差,又是为何要刻意逼退其他天女,好让她自个儿心甘情愿地代繁露来此赠礼的原因。

他想一石二鸟?在她方回过神来时,即见无冕飞快地扬起了右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站在另一边的滕玉也随即扬起左掌,速度快得在外人眼里看来,他两人简直就是同一时刻双双出掌。

受不了这等劲道和震力的山庄,隐隐在他们脚下颤动,厅内的烛火弯着腰不断摇曳,可当震动消失,光影再次恢复了正常后,众人纷纷怔站在原地,没有一人注意到,那个原本只是站在一旁的子问,她是何时站在他俩之间,而她又是为何不怕死地朝左右各探出一掌,再四平八稳地接下他俩的这两掌……她怎可能接得下来?滕玉讶然地瞧着子问的侧脸,怎么也想不出,单手与他和无冕抗衡者,倘若是寻常的神仙或妖魔,若非当场即遭击毙,就是被毁了双手与五脏六脉,可她……却仍是好端端地站在他俩之间,神色丝毫未改,娇小的身子也无半点动摇。

一点也不意外她会做出此事的无冕,在事前就是算准了她的性子,才刻意要她与他同来人间走这一遭,只是他没想到,对于他的计划,她虽是很配合,可她却出乎他意料之外,非但没死,竟还能同时接下他与滕玉的两掌?大师兄——眼看着纠缠站在厅中的三者皆动也未动,很怕因来者都是来自神界,因而滕玉将会吃了亏,很想前去为滕玉助阵的广目,才想自内厅里踏进大厅时,却遭法王一把给揪回门内。

不想死就别去碍事。

眼下那三者之间,哪还容得下半点缝隙?该怎么拿捏,相信那三者应当都很清楚才是,若是让外人坏了他们三人各谱各的棋,那可就不好了。

与她对上一掌许久后,额上开始沁出汗的无冕,冷眼看着她。

我以为,你没那么蠢的。

换作是在神界时,与他一般自私自利的她,哪可能会去做这等牺牲自个儿的事?我原本也这么认为。

他以为她想吗?眼底盛满诧异,不信她能撑得住方才那两掌的无冕,在她话一说完,即二话不说地腾手换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张开五爪直袭向子问的颈间。

早有防备的子问,先是放开了接住滕玉的那一掌,一手格开了无冕朝她袭来的掌指,可这时无冕却方向一改,毫不客气地一掌击向她胸口,方才与他们纠缠不清的滕玉见了,迅速以同样的掌劲,一掌击向子问的背后。

兀自加重掌劲重击在她胸坎上的无冕,愉快地瞧着她血色尽失的脸庞,同时也很明白,一旦他加重了掌劲,另一头的滕玉就得跟上一同加重掌劲,这样才能尽可能不伤至子问本身,可,这对处在中间的子问,则同时是种在死与不死之间的煎熬。

你从没想过,你也会有今日吧?压根就不计过日旧情,只记今朝身份的无冕,在她又再次动弹不得时,意有所指地问着她。

两道在她体内深沉不见尽头的内力,不知究竟要相互抗衡至何时才肯歇手,咬牙硬撑了许久的子问,在口鼻间已泛起阵阵血腥之味,体力也将遭他们给消耗殆尽之时,她疲累地垂下眼睫,深深喘了几口气眼看可能在下一刻,她就会往后一倒,倒至滕玉的怀里,可就在那时,她却猛然抬起头,侧过身子以肘抵挡住无冕再追上来的另一掌,而后她扬高左掌,猝不及防地快速将纤纤两指直点向无冕喉际两侧,借此打破了他们三人之间的僵局。

走了一着险棋这才制住了无冕后,她静看着无冕那张写满了不甘、且日后定会找她报仇的神情,她摇了摇首,再撇过头看向身后,就只见遭情势所迫,不得不赏她一掌的滕玉,此刻他正用一种令她感到陌生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你太大意了。

在无冕急于脱困时,她举步上前更用力地以两指扣住无冕颈间的脉门,你与我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你爱惜你的生命,而我却可以随时豁出去不要命。

听完了她的话后,面色微变的滕玉,瞪看着方才因受他一掌,而皮开肉绽的背部,此刻已染上了令人心惊的血红……可是,他人都没有察觉这点,只因她身上那袭远比鲜血还要来得艳红的衣料给吸收去。

浑然不知身后的滕玉在想些什么,目光片刻不离无冕身上的子问,带着嫣然的笑意,依旧是以那等柔柔软软的口气对他说。

眼下,我或许不能杀了你,但我可随即废了你。

强打起精神的子问,刻意装作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被废或是全身而退,这两者,你斟酌斟酌。

打何时起,你这神界的外来客,成了开价的那一方?无冕不以为然地瞧着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想死的话,你是可以不听。

她边说边掐紧他的咽喉,打算在下一刻就将它捏碎,再一掌直接袭向他的心房。

你未必能比我快。

喉际的束缚愈来愈紧,呼吸也愈来愈不顺畅,无冕仍是不愿拉低身份。

或许吧。

她乐观地扬扬眉,不过,这得赌过了才知道。

从未把子问逼到这等地步的无冕,仔细瞧着她那仍然是百年如一日,从未曾更改过的轻浅笑意,而后,他撇开脸庞,在边收回两掌边悻悻然地撂下话。

这回,算鬼界走运。

听出弦外之音的滕玉,定定地瞧着这名专程来闹事的不速之客,在把话说完,即衣袍一翻,顶着满脸不屑的神情离开大厅,一路直走向庄外,中途就连点停顿也没有。

一同前来,却被独个儿抛下的子问,看上去,似乎也不怎么在乎无冕的离去,她只是略微整理好自个儿的衣衫后,抬起螓首,望着外头无冕离去的天际。

几乎再也撑持不住的子问,眼下只想找个没人见着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呕尽体内找不着出处的淤血,再闭上眼用力地睡上几年或是几月……可偏偏,目前她所处的地方,却让她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就连想要假装只是路过也不得。

早知如此,方才她就不逞英雄,顺势去接下那两掌了……姑娘。

看出她的身子很可能在下一刻就将要倒下,可她却无意向人求援,反而很可能会如无冕一般离庄,这让自对她出掌后就一直深怀歉意的滕玉不得不出声留人。

子问拖着已麻痹到快没有知觉的四肢,款款回首,朝那个眼底写满担忧的男人笑了笑。

告辞。

拖着微沉的脚步,一步步踱出庄外,视线显得有些模糊的她,在心底恍惚地想起,那日,无冕的微笑代表了什么意义?原来,搞了半天,无冕就只是想借他人之手合力杀了她,并顺便挑起神鬼之间的战事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倘若现下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回神界的话,若是又倒霉地遇着了正在神界等着她的无冕,那么她准是十成十的必死无疑,再加上,近来她听天女们说,藏冬与郁垒这两位战神近来并不在战神宫中,就算她想讨个救兵,只怕,到时就连个敢与无冕作对之神也没有……要是她不回神界,干脆就在人间躲上一阵呢?唉,怕只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即便她可以闪过众神的耳目安然地躲在人间里,但她想,不出几日,神通广大的无冕,定会在她仍拖着一身的伤势时找着她。

她太了解他了,若没亲眼见着她断气,只怕他不会那么轻易就罢休。

霞色铺满大地,如血的夕阳,饮了,似乎会醉。

晌晚已至,家家户户的炊烟,衬着远处被夕日照得橘红与金粉的云朵,纷纷袅袅地攀上天际,空气中弥漫着家家户户燃柴的味道,闻起来……是一种幸福的味道。

急于归巢的林鸟,自她的顶上呼啸而过,子问抬首看着纷纷归林的众鸟,再看向天际远处,眼下她或许已是回不去的神界,她不禁低声喃喃。

我原以为,我够了解你了,没想到……这算是先知先觉的下场吗?可她若不管,只怕在无冕的搅和下,神界又得向鬼界……刻意让她察觉的足音,在她瞧天际瞧得正出神时,轻轻在她身后响起,她默然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回首有些意外地看着那个丢下所有宾客,追她追出庄外的滕玉。

有事?全身又痛又没力,她很敷衍地挤出笑容。

仔细打量过她一回后,两道朗眉紧蹙的滕玉,直盯着她遭无冕不留情割破鲜血直流的右掌以及在暗地里,也遭他震断了几根指骨的左掌。

你受伤了。

当然。

她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没赔上一条小命已是不错了,尤其在他俩凶猛的夹击下,她怎可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你想死吗?眼看她动也不动,只是一脸的不以为意,他捺着性子,再出声提醒她,方才的那几掌,为她带来多重的伤。

我——才想拒绝他好意的子问,方抬起头来,便愣愣地瞧着他那双她方才没仔细瞧清,而此刻就近在她眼前的眼瞳。

若她没记错的话,鬼界之鬼,眸子若非是青的,不然就是与人间之人相同是黑的,而灰的,则大半是携仇带恨而去的,若非无法解脱者,眼瞳不应该灰败得有若淡淡的灰雾……这双灰眸的主人,他的心中,有什么恨?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知道。

姑娘,你想死吗?在她一径地发起呆时,滕玉淡淡再问。

她眨眨眼,这才觉得眼前人的脸愈看愈模糊,就像是蒙上了层细纱般,而耳畔传来的问话,则像闷在被子里说得不清不楚……在她试图转过身子走向他时,体内传来的剧痛,令头昏眼花的她无奈地叹口气。

很想,可,又有点不想……就在她答完这话后,不意脚下一动,浓浓的血腥味立即自她的腹中一涌而上,令她不得不慌忙地掩上嘴,朝她快步疾走而来的滕玉,在她受也受不住地闭上眼时,适时地伸出双臂将她接个正着,而她,连看也未看他一眼,旋即闭眼昏死在他的怀中。

微带寒意的春风徐徐吹来,吹扬起子问那一袭艳红色的衣裳,令她看起来,就像朵恣意盛绽的丰妍牡丹。

轻颤的花瓣,是她的衣裳在风中翻飞的模样;叶上颗颗颤抖的露珠,是她发上摇曳着的金步摇;幽幽的清香,则是她身上经香料染过的衣裙,淡淡的香味……大师兄!一径地沉湎于怀中女人令人大大惊艳的娇颜,滕玉是在自庄内奔出来的法王朝他大喊后,他这才发觉,方才他竟看她看得出神,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手指又是在何时缠住她的乌丝不放……大——一骨碌跑至他身边的法王,有些不解地看着滕玉将她小心抱进怀里的举动,等等,她没死?滕玉慢条斯理地说出她的目的:她非但没死,方才,她还替神界与鬼界省下了一场战事。

倘若,方才她不居间出手,只怕神鬼两界之间的摩擦势必少不了,再加上,无冕并不是一尊懂得节制的神,所以就算方才无冕一个心情不好乘机杀了六部众,他一点也不会意外。

只是接下来,神鬼两界就非得为了面子而付出代价不可,毕竟,才有一个神魔大战,再多添个神鬼大战,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法王不以为然地摇首,依我看,她不过是为神界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那等顺水人情,你办得到的吗?快狠准的一句话,当下直插至法王容易受伤的心里。

非常容易被打击到的法王,不得不承认地扁着嘴,他想倘若那时换作是他的话,要与滕玉还有无冕各对上两掌?他就算不化成灰,也早在那两掌之下化成一堆骨头了。

她身上的伤,你可有法子治?抱着怀中体温一点都不高的人儿,眉宇间染上了抹担忧的滕玉,将她抱至对医术颇有研究的法王面前。

慢着,大师兄。

法王忙要他清醒清醒,你可还记得她来自神界?鬼后憎恨天帝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要是让鬼后知情他助神界之神一臂之力这事,那他们四个都要吃不完统统兜着走啦!滕玉完全不接受拒绝,我要你治她。

我若说不呢?虽说顶头老大得罪不得,不过他还是想挑战看看滕玉的底限。

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

滕玉不疾不徐地朝他一笑,看向他的目光,简直就像是在看着砧板上的鱼肉。

明知法力不如他,所以每回就只会搬出恶势力来威胁别人……满心不情愿的法王,臭着张脸,先向他示意将客人带至庄内客房的寝室,再派人找来广目暂代他俩主持大局。

可就在以两指覆上子问右腕的脉门上后,坐在客房里的法王,在震愕之余,不得不怀疑地再多看了子问两眼。

如何?捺着性子在一旁等的滕玉,在法王发起呆时,忍不住伸手推推他要他回神。

她……他两眉攒得紧紧的,伤得不轻……没死,算她命大。

能救得活吗?虽是稍稍放下心中的那块大石,但滕玉仍是想要更进一步的肯定。

诊完了右腕立刻换左腕,可得到的却是更加迷惘……法王甩了甩头,试图就这样甩去所有的矛盾与烦恼,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又如铁证般的,的确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法王?法王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大师兄,你现下心情好吗?想说什么就说。

滕玉将冷眉挑向他,顿时法王的气势少了一大截。

方才我说她来自神界,此话,其实并不正确。

满面迷思的他,再三看了她一会儿,她并非神界之神。

一丝诧异掠过滕玉的眼瞳,令他忍不住再三地看向她那张不施脂粉的雪白面容。

百思不解的法王,怎么也想不通地瞪着这名娇滴滴的大美人。

还有,她也非人间之人或魔界之魔或是妖界之妖。

习医近五百年,他还是头一回诊不出病患来历。

鬼?法王再次摇首,不是。

既有气息又有脉动,当然不属于他们鬼界。

修罗道?听人说,这几年修罗道拟人的功力可说是更上一层楼了。

更加不可能。

打从开天辟地以来,修罗道里就连个女人的影子也没出现过,且就算修罗道要拟人,也绝不会去拟个女的好坏了他们的规矩。

那……倍感挫折的法王,仰天长叹了一会儿后,不得不沮丧地拉下脸承认。

事实上,她究竟是哪一界的众生,我就连一点头绪,也没有……第二章:难得有神回来的战神宫中,打一清早起,细细碎碎的哭声,即吵得平常都四处溜达难得回宫睡场觉的某两位神仙,肝火旺盛地自床中坐起,而后各顶着一张没睡饱的臭脸,也不管有没有更衣,便携着满腹的起床气来到外头的大殿,用力瞪着那个窝在阶梯最底下,已是哭成梨花带雨的繁露。

就当他俩看清来者是何人之后,所有因她而一大早就燃起的怒火,在她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庞抬首望向他们时,顿时全都熄灭,还逼他们不得不多灌两盏茶泄愤兼提神。

她没回来?喝完一碗茶,总算有了点精神的藏冬,在她边哭边说完后,总算明白了她今日所为何来。

紧张的繁露,不安的两眼直瞧着他们,打从同无冕去送礼后,子问她……她就一直没回来。

无冕两字一进耳,殿上的两位神仙在相视对方一眼后,仅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害得跪坐在大殿上的繁露,连忙忍着泪,赶在他们觉得无聊而走神之前先问问他们一事。

子问会不会是出事了?以子问的身手和高深的术法,按理,她不可能会有任何危险,可是,若她这趟旅途算上了个无冕的话……繁露。

藏冬抬起一掌要她缓缓,走下台阶蹲在她的面前问:在你来这儿问我们之前,你可去问过所有的武将神了?我问了……可是……她愈想眼眶就愈泛红,打那日起,就没人知道子问究竟是哪去了……赶在她泪雨又滂沱而下前,对她不感兴趣只对无冕感兴趣的郁垒,也跟着走下阶梯坐在藏冬的身旁。

这事,你可问过无冕?要他来猜,这事八九不离十准与无冕有关。

早就问过了。

她说着说着把脸埋进十指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就一声不吭闭关修炼去了……喂。

暗自思索了一阵后,总算是睡醒的藏冬,面带怀疑地睨向身旁的郁垒,方才,她是不是说,无冕笑了?郁垒爱理不理,那又如何?藏冬愈想也就愈是笃定,你倒是说说,这辈子,你可曾见无冕笑过?他若不是老了呆了,那对于无冕之事,他应当记得很清楚才是,而关于无冕这尊全神界最不像神仙的神仙,他这辈子曾笑过几回,真要算起来,只怕三根手指头还有剩。

在他俩还未当上战神,仍待在武将林中时,让他记忆很深刻的一件事,并不是无冕被人称为地下太子身份,而是他不与任何神交友,也不同任何同僚说话,就在他神法与武艺大成之后,不知是无冕无意要藏,又或者,无冕只是想向他们证明他这尊地下太子的地位,看似不再压抑的他,总是在暗地里向所有的神暗示,他虽拒神于千里之外,亦可杀神于千里之外。

那家伙笑与不笑,关我何事?打心底不喜无冕这二字的郁垒,对于这话题已失去了兴致。

关系可大了。

天才果然是孤独的。

记性向来不差的他,还记得,在几百年前,在武将林中的一场武试中,皆赤手空拳上场的无冕与子问,在他俩你来我往之时,庞大的神力令在场观战的武将神们纷纷走避,唯二有耐性看完的,除了他之外,就剩那个从头到尾都看得意兴阑珊的郁垒。

他还清楚记得,那日子问胜了无冕一掌,就在那一掌后,无冕冷冷地笑了,那冷意,可不是单纯只是令神头皮发麻而已。

而就在事后,无冕便开始努力修炼,再日日去同子问挑战,害得后悔万分的子问直嚷着,早知道他那么会记恨,那时她就不要出那掌了……事隔多年后,无冕的脸上又再次出现笑意,且又是对子问所笑的,这叫他怎么不去怀疑,这一回无冕又想怎么对付她?那个,关于子问……枯坐在厅中,看着他俩各发各的呆,已经等了许久的繁露,忍不住出声提醒看似快睡着的他们。

回过神的藏冬,忙在面上堆满了笑意,你先回宫等消息,或许她只是贪玩,想在人间逛逛,过个几日她就会回宫了。

若她不回来呢?繁露愈想,就愈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他摸摸鼻子,那……就只能算她倒霉了。

全神界中,每一尊神仙都知道,无冕这号人物,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就算无冕在人间做了何等让人发指之事,也仍旧无人或神能拿无冕如何。

什么?没事没事,你就先回去等等吧。

藏冬转过她的身子,直将她往外推,来人,送客!待客人被请走后,郁垒慢条斯理地转过头看向那个不责负任的藏冬。

你吃饱撑着了?藏冬反睨他一眼,不骗骗她,难道你要我同她说实话?那女人可能早已死在人间了。

别的不说,只要同她一块去的神是无冕,不要说回来,就能否活着,也还是个问题。

虽说很有可能,只是,倘若真是那样的话……藏冬两手环着肩,总觉得无冕不会做得那么蠢,说不定……子问只是个借口,而无冕的正事则在人间里?别告诉我,你想去天帝前告御状。

说到这个,藏冬就想叹息,依天帝几千年来事事都对无冕睁只眼闭只眼的作风,我就算去告了也没用。

况且,就算我再怎么没脑袋,我也还有点没事别去与无冕作对的自知之明。

他最少还记得无冕那个地下太子的名号是打哪儿来的。

怎么,你怕了他?至今谁也不知,无冕究竟是不是天帝与凡人所生下的太子,就连天帝都从未有那个打算让无冕正名,反而让无冕继续待在那个只要一遇战事,就得上战场拼个你死我活的武将团里。

藏冬徐徐订正:我只是不想找麻烦而已。

他可不想成为另一个无冕时时都想除之后快的对象。

你真担心那个子问?他的名言不就是无论什么闲事都管,就独独不管神界之事的吗?没办法。

藏冬摊摊两掌,她若死了那还好,她若活着,我怕无冕不会死心。

本来不想深想,但一旦深想,就愈觉得这里头枝枝蔓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郁垒索性从最基本之处开始找起那个令他感到怀疑和不安的地方。

方才,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嗯?藏冬回过头,没想到他居然也有这么正经八百的脸色。

你我的武艺,是我俩花下近千百年,彼此相互切磋出来的,是不?郁垒简简单单地陈述一个他人都鲜少想到的事实。

是如此。

那,无冕的武艺,不就是与子问切磋的成果?他怎么想也想不通的这点,也许短期内,仍是不会有人来告诉他答案,既是如此,无冕为何会那么想杀子问,甚至不惜亲自出手?听完了郁垒的分析后,藏冬也觉得郁垒已摸清了无冕的六成心思,而能够摸清无冕九成底细的人,则是那个生死不明的子问。

只因无冕向来不与六界众生有所关联的,就算同僚,无冕也不愿与他们接触,可这些在子问的身上,却是从来没有半点限制过……仍未想清楚无冕为何肯让子问近身的原因前,以局外人来看待这件事的郁垒,在他耳畔多添上了更加充满迷思的一句。

倘若,他俩只是想打打杀杀,好分出个你我高下,这事,在神界私底下做即可。

郁垒交握着十指,双目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你可曾想过,为何这回无冕偏要将子问引至人间?被考倒的藏冬头痛地叹了口气,这……就得问无冕了。

沙漠是有生命的。

在头一回见着大漠里的黄沙之前,他原先,并不相信这话。

究竟是哪一年他已忘了,他只记得,那一日,他们这支军伍,在敌军叩关之前,在大将军的命令下先敌军一步出城御敌,可却中了敌军调虎离山之计,出了关的大军在深入漠地里时,敌军已绕过边境土丘来到边关的后头,趁整座城的军力不到原先的一半,迅速攻下边关之城截断整支大军的后路。

遭困在漠地里的他们,前头有着拥有三支大营军力的敌军,后头则有着趁他们大军出城而攻下边关的另一吱敌军,令他们进退失据,只能困在漠地里无法动弹。

而敌军也不急着乘胜追击,因他们知道,只要他们在漠地中多守一日,即离死日多近一日,到时,就算不渴死他们,也能活活晒死他们。

一颗透明的汗珠无声地滴落在铠甲上,烫热的铠甲在灼热的阳光照射下,不过一会儿,即将汗水晒干,同时,亦将他们的希望缓缓晒干。

漠地里仍存活着的整支军伍,自数日前,即已分散躲藏在沙丘之后,紧抵着风儿所吹出的沙丘陵线避开阳光的直射,但即使如此,入夏的炽阳,将整片漠地烘热成一座折磨生命的火炉,虽说,偶尔会有些许风儿吹过,但过于炽热的南风所捎来的,并不是希望,而是更多兵士葬身在这处热漠里的消息……等待了数日,在已将饮水喝尽的这日,存活下来的兵员已剩不多,而他们也知,他们这支军伍无论再如何死撑着等下去,亦盼不到朝廷的援兵,只因他们这支龙蛇混杂的军伍,并不是朝廷的正规军,虽说领军带伍的将员,大都是出身于朝廷的正规军,但除此之外,军中募来的民兵占了大多数,其次则是被迫充军的罪犯,自愿从军者,则是占了少数中的少数。

他也是因罪充军的一员。

在一整排面上皆遭黔面的罪犯里头,唯一没在脸上留下充军之印的他,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他一手抹去额上的汗,抬首看向湛蓝无比,就连片云朵也没有的天际。

此时日正当午,亦是热意最炽之时,一名原本挨靠在他身旁的老人,也像其他人一样再也撑持不住这热意而倒下,他侧首看了倒在沙里的老人一眼,随即挪回视线,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前方沙丘上,金黄色的沙粒,顺着风儿的撩拨袅袅起舞,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条有了生命的金色彩带,正随着烈日优雅地舞动着。

一径瞧着远方的他,在瞧得出神之际,忽然发觉远处的漠地里有着大片的阴影,他顺势抬首看向晴苍,却赫然发现,遮蔽天际带来了阴影的,并非云朵,而是敌军带给他们这些连连耗了好几日,却始终拖着不肯死光的人们的最后之礼。

发现密密麻麻来箭的他,扯着干渴的喉咙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急忙通知四下的人们尽快躲避,可已或累或倦极的人们,即使明知道敌军来箭了,却无法移动自己的身子。

耳边的嚣音愈来愈近,风声也益加刺耳得像是要刮破耳膜,明知再不躲就来不及的他在箭群抵地之前,翻身拉过方才死在他身畔的老人,将老人的身躯置于自个儿的身上……旋阴又乍晴的天际,再次放晴之时,不知为何,在这片向来一年都没下过雨的漠地里,竟飘下了细细的雨丝,当遍地的沙子覆上一层湿意之时,他费劲地推开身上代他挨了不知多少箭的老人,而后坐在原地,用着空洞的眼眸,静望着四下的尸首与血腥。

凉风徐来,吹散了他覆额的发,让他更加瞧清了眼前上天在隐逸至不知处前,所遗留下来的血腥与生命,同时,他亦瞧见了……一名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女子。

诧异静静盛在他的眼底,同时也盛在满面错愕的青鸾眼底。

奉旨在这年为人间带来战祸的十九太岁青鸾,在才布下了战祸的种子没过多久后,本打算就这么返回神界的,反正剩下来的工作,鬼界的阴差也定会为她做好。

可是,就在她打算离开之时,她的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坐在漠地里的一道雪白的身影,令她不得不狐疑地缓下返回神界的脚步,转身走向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的女子。

就在她愈走愈近瞧得更清楚了些时,她想不通地看着眼前那个坐在一地血肉之中的女人。

从没遇过这种事的青鸾,在走至那名仰起粉脸,以面迎接着遍洒大地的细雨的女人面前时,她先是呆愣愣地看着四下,再揉揉眼后,终于确定了在她面前有个……不着片缕,全身光溜溜的女人?被吓得不轻的青鸾,连忙脱下身上温暖的袍子,将有着一身雪肤和赤裸着身子的她给包裹得密不透风,不但为她带来了温暖,同时也为她杜绝了外泄的春光。

不但有着一头乌黑曳地的长发,还有副雪白身躯的女子,在收回了远望上方的目光时,她先是看了看所处之地后,再抬首看向一脸愕然的青鸾,而后,不说也不动。

姑娘?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的青鸾,在等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一脸懵懂的她,似方才睡醒般,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似乎正一个头两个大的青鸾。

我叫青鸾,你是谁?努力挤出耐心的青鸾,笑脸盈盈地再问。

一见青鸾面上的笑容,始终没开口吭上一句的女子,顿时也有样学样地对她漾出个天下无大事的太平笑脸。

我不是那个意思……在她一径笑得很开心时,青鸾头痛地抚着额,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名字?那很重要吗?梦里的岁月,像是时而冉冉浮升,又时而坠下山谷的云海,无法留住,更不会因任何人而停伫。

梦里的日子易过,可清醒时,就有点不怎么容易了。

梦海里头白茫茫的云雾,缓缓遮去了当年青鸾为她烦恼的模样,很快地替换上另一张她并不怎么乐意梦见的面孔……身披一袭黄金战甲的无冕,在与她错身而过时,刻意沉着声,在她的耳边道。

或许这世上无人知晓你是谁,但,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可是再清楚不过。

他清楚?这几百年来,她都已行事刻意低调再低调,就算无冕先前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眸,但在他与青鸾的一换后,他虽然可以目视千里,可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般可看透人们的灵魂……他怎可能会知道?根本就不可能……猛然睁开双眼并一骨碌地自床上坐起,已经昏迷十来天的子问,方才醒来,劈头就是这句话。

根本就不可能?寝房内,远坐在靠窗那一端的男子,饶有兴味地重复起这阵子他等待的贪睡美女,在醒来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有回音?睡得有些头昏脑涨的她,在两眼终于适应了一室的黑暗,并偷偷打量过她所处的地方一会儿后,这才确定这儿并非她的梦境,亦非神界或是鬼界之地。

在她一确定身处何处之后,积藏在她心底的不安,全化成稍稍放下心的叹息,然而就在她放下心后,她小心翼翼地将两眼瞥向那个坐在屋内一角的男人,而后清楚地忆起了在她醒来之前所发生的事以及她又是如何不争气地倒在这个男人的怀里。

呃,虽是不怎么光彩,但在他人怀中昏倒的记忆,此时她还记得真不少……不,应该是很多……好吧,她承认,她天生就是记忆过人,只要发生过什么,她全都清清楚楚地刻在心头不会放过。

也因此,她自然还记得那时那个叫滕玉的六部众之首,曾问过她的每一句话……思及此,她忽地一怔,连忙隔着衣裳抚向身上的伤处,可不过一会儿,她即无言以对地瞪着曾经皮开肉绽的右掌,与被伤得断了几根指骨的左掌,此时,它们皆被不知哪找来的医者,像包粽子般地将她两手包成一团。

也好,该惜福了,至少她不是断了两臂,也不是在眨眼间就不小心死在无冕的手中……这该说她是命大呢,或者,应说她常常与死神擦肩而过,可她与死神之间,总是每每照面却都不互打招呼的?无论如何,总之,那日没死成,即是万幸亦是不幸……还疼吗?角落暗处,缓缓传来那道她识得的冰冷男音,法王说,你的伤势这几日来,并无半点康复。

按理,一日拖过一日的你,若非已将死,即是只能永生永世地沉睡不再苏醒。

大概是我的命太硬了吧。

心不在焉的她,边答边微笑地看着床畔小桌上不用火烛而是用冥火的烛台。

你怎有法子醒来?就像法王说的,她的伤若不治,就只能一路衰败直至她死去为止,可,她不但没死,且还在短短几日内就醒来。

也许是因为……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排山倒海的疲倦再次涌来,使得贪睡的她整个身子开始往方才睡得暖暖的被窝里缩,声音也愈来愈小,我与任何一界的众生,都不同吧……你是谁,来自何处?赶在她又潜入梦乡之前,滕玉忙来到她的一旁想让她睁开眼。

眼帘几乎睁不开的她,只是淡淡轻问:……那很重要吗?朵朵闪烁着青焰的冥火,缓缓飘过阴暗的山庄内那道有着九拐十八弯的长廊,就在长廊尽处,有一主书房,房里则是有十来朵金焰的冥火,在房里上上下下飘浮着,以供正在书房里办公之鬼照明用。

你说什么?清点各界所赠贺礼总数的滕玉,在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并不怎么想搭理眼前这个气呼呼跑来他面前,还一脸阴阳怪气的法王。

贵客不肯喝药。

被滕玉撤了身边所有的琐事,奉命得全心照顾那位命大的贵客,这几日来,他日日都摆着张臭脸,打从喝过一次药后,那名贵客一见我,就有如见了鬼般的用力躲。

你本就是鬼。

滕玉不客气地点出事实。

那不是重点!法王更是没好气,重点是,她打一开始就不肯与我配合疗伤就算了,今日,她居然还同我玩起哑巴游戏,无论我说啥劝啥,她全都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我,硬是不肯开口说话,也不肯再进半滴我辛辛苦苦才熬好的药!真是奇耻大辱和外加大材小用!他堂堂鬼界六部众之一,被迫沦为药师伺候个女人就算了,那女人还每每一见到他,就摆出快吐出来的德行给他瞧!滕玉斜睨着他,你是哪儿惹得她不快?惹得她不快?天地良心哪,他好说歹说、日日早晚在她耳边念呀念,就只差没对她鞠躬哈腰,求求她这位贵客大发慈悲别再找他碴了,他哪敢去惹自家大师兄救来专门找他麻烦的娇娇客?我哪也没惹着她!饱受委屈的他一掌重拍在桌面上,总之,那位娇贵的贵客既是你捡的,你就自个儿想法子去,不然,她若因严重的伤势而一了百了,届时你可不要又怪在我头上!滕玉一手搓着下巴,嗯……算算时日,他也有三日没去瞧瞧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了。

你再不去,那碗我还搁在她房里的药就要凉了!难得向天借胆的他,趁着滕玉还想思索的这当头,索性一鼓作气将这个平时众师弟妹都得罪不起的大师兄自桌案边拖走。

芳香四溢的药味,淡淡充斥在格局并不大的客房里,被拖来此地的滕玉,一脚踏入房内,就见远处榻上的女人已动作飞快地将自己藏进被子里。

在两眼写满了埋怨的法王催促下,滕玉关上了房门,不疾不徐地走至榻旁坐下,并伸出一手将她的脸蛋自厚被里给挖了出来。

为什么不喝药?张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的子问,在他那双看似冷漠的灰眸瞪视下,不但丝毫不畏惧地对他皱着眉,还想趁他不注意时躲回被窝里。

滕玉挑挑眉,二话不说地一手拎直她的身子坐正后,动作飞快地端来药碗,并在她还来不及躲前舀了一匙药汁置于她的面前,在她又想躲之前,他只是淡淡地道。

我有千百种让你喝下这玩意的法子,你想试哪一样?本还想来个眼不见为净的子问,在听完他的话后,只是怨怼地转首看着躲在窗外窥看,一脸得意洋洋的法王。

你怕药苦?滕玉放下药匙,伸出一指将她的脸庞勾回他的面前。

当下原本还在闹别扭的她,忙不迭地张亮了大眼,宛如遇着了知音般朝他点头又点头。

以指沾了点药汁尝过一口后,滕玉一掌固定住她动来动去的小脑袋,再接再厉地把药碗挪至她的面前。

还好,不是很苦。

就连普通的苦茶都比这玩意苦多了,在药里加了一堆甘草的法王,已经算是很为她设想了。

将小嘴闭得紧紧的她,一脸不相信地看了药碗一眼,而后又抖抖身子继续往床榻里面缩。

滕玉静静瞧了压根就不肯合作的她一会儿,忽地朝外轻唤:广目。

被派来整日守在病房外的广目,下一刻即打开房门探进一颗人头。

去拿些糖来。

一声未吭的广目,只是点了个头后,立刻消失在门边,过了一会儿,他两手捧来一个精致的小瓷盒,将它放在滕玉的腿上后,就又一溜烟地跑回门外候着。

过来,不要逼我动手。

在她还是全心全意地躲着他时,面无表情的滕玉,冷声地开口。

相当会看人脸色,也把他话里隐藏的警告听得非常清楚的子问,知道他是不可能像那个法王易摆平后,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爬回他的面前坐正,并摆出一副等着受刑的模样。

张嘴。

不为所动的他,尽管把话说完就舀了匙药汁往她嘴里灌,逼得她不得不咽下一口药汁后,无言以对地瞧着她面色迅速变得惨白,将整张脸埋进了软枕里,一手紧拉着他的衣袖,另一手则不断地拍着床榻。

与法王一般都站在窗外偷看的广目,为此不禁瞪大了眼。

瞧瞧她那模样,那药……真有苦成那般吗?滕玉不语地扳过她的身子,自糖盒里取了颗糖硬塞进她的嘴里,眼看她的眉心还是紧蹙,他只好又塞了两颗,这才见她的面色稍缓。

可当他又将瓷碗拿过来时,她即像见鬼似的缩到最角落去,朝他不断摇首,表明了不管怎样,她就是不再这么玩一回。

滕玉叹了口气,总算搞懂了她想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你半点苦也吃不得?本还一脸好不委屈的她,听了他的话后,直朝他不断鼓掌示意。

这可由不得你。

滕玉照样再将她拖过来,边说边灌了她一口药,再动作迅速地塞了两颗糖进她的嘴里,你不会以为不开口不说话,就能避过喝药这一劫吧?跟他来这招?他可是出了名的不吃软也不吃硬的,不过那个心软的法王……的确是会被她这招打败没错。

完全没空答话的她,在滕玉半温柔半不温柔的一灌再灌之下,总算灌完了那一大碗满满的汤药,也吃完了一整盒的糖,可就在滕玉喂她喝杯水润润口后,她还是摆出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滕玉只好对外头再吩咐。

广目,去拿壶蜜过来。

真是,这辈子他从没见女人的眉头能皱得那么深,算他服了她。

再次偷溜至厨房偷拿了一小壶蜜的广目,在将那壶蜜送至她面前时,还在想着这种西歧特地去买,甜得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花蜜,她要怎么送入口时,早就等得迫不及待的子问,连忙一手取过,壶盖一揭,直接以壶就口,当着他们的面,一口一口地将那些寻常人不知要用多久的花蜜全都喝入腹里,害得看得两眼发直的广目,不禁浑身发麻地抖了又抖。

完全不在乎她怎么做的滕玉,视线始终摆在她的小脸上未曾远移,直到她喝光了那壶蜜,心满意足地笑了时,他怔了怔。

那笑意……简直,就是甜到心坎里去了……眼前这张原本就偏艳的丽容,在添了她的笑后,仿佛就像朵清晨里,最娇妍的牡丹正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晨光下静静盛开,美得让人屏息、美得让人贪恋地想再多看她一眼,也美得让人难以自她的笑容里转身走开。

当站在外头的法王也因此看呆了时,滕玉赶在这朵笑容消失前朝身后那个一手掩着嘴,看似正在忍耐的广目弹弹指。

广目,厨房里可还有?他用力晃着头,没!经他这么一说,霎时,似澄澈的天际飘来朵云儿,遮去了那张瑰容上诱人的色彩,滕玉定眼瞧着她,随即再吩咐。

待会你上街再去买。

一壶?愈是多看她一眼,广目的面色愈是忽青忽白。

一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