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对佛界颇有意见?生疏的问候,在这日异常清静的早晨,听来格外响亮,而来者与等候者之间相互打探着对方的目光,看来,也格外不友善。
打从那日被滕玉带回庄内后,流浪在外累过头的子问,即狠狠地接连睡上了好几日。
她还记得,好几次,当她在半梦半醒的边缘醒来时,在她的身边,始终有着一双令她安心的眼眸守护着她,但就在这夜她再次醒来时,本该在她身边的滕玉,已不在原处,相反的,一阵寒栗猛然袭向她的心坎,逼得她不得不在夜半起身更衣,而后一直枯坐在开满春花的庭院里,静静等待着某人的大驾光临。
当晨露已快滴尽,旭日总算自东方破晓之时,原本总是弥漫着整座山庄的浓厚鬼气,刹那间全都急速退避至庄外,而后,一抹修长的身影,就伫立在她的不远处。
身为不速之客的晴空,抬首看了看这座空空荡荡的山庄片刻后,对于那些在他一到就连忙闪避得老远的鬼类,他真不知是该念念他们竟这样弃她于不顾,还是该夸他们够机灵。
既然底下的鬼都跑光了,那上头那个未经鬼后同意就擅作主张收留她的头儿咧?这座山庄的主人呢?他本还以为,他得来这来上一段过五关斩六将的戏码呢。
并未起身款客,仍旧是坐在廊上的子问,只是靠回身后的廊柱上,提不起劲地应着。
听广目说,鬼后召他忙公事去了。
这么老实地告诉我,恰当吗?颇意外她如此坦白,晴空不禁多看了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今日的她两眼。
反正就算滕玉在这,他也阻挡不了你什么,不是吗?子问笑扬起唇角,你找我有事?遇上了这尊佛,哪怕滕玉再如何厉害,不是去掉半条命,就是得再死一回,因此他不在也好,她可不想把他给拖累进来。
我来这,是想探探你。
晴空状似悠闲地踱至她的面前,客客气气地朝她一笑,顺道问你一声,日后,你会不会将整城的佛院或寺庙都给砸了?若我打算见一座砸一座呢?那一日,说冲动,她也的确是太冲动了些,只是在砸过一回后,她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搞得她真的很难保证,日后若是心情沮丧,她不会不再手痒。
他耸耸肩,你放心,佛界是不杀生的。
除你之外。
阳光的脚步,一步步朝庭院走来,慢慢地将树阴一点一滴地夺走,啾啾的鸟鸣声掩盖了突如其来的沉默。
等候了许久,却也不见他动手,子问看着他的眼眸,总觉得在那里头,所盛着的,似乎不是什么痛下决心,而是种她也不明白的犹豫,这让她总算有了点心情起身待客。
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在荣任佛界圣徒一职后,不是该去转世了?因有几小件事耽搁了。
我是其中一事?向来佛界就是不理会她的,将她扔至神界几百年也不见有谁关照过,究竟是她离开神界这一事让佛界忆起了她,还是那日她做得太过,因此惹恼了佛界?没错。
她有些没好气,搞半天,原来那些僧人与那座城竟是你搞的鬼。
她就知道这才不会是什么巧合。
我不过是奉命行事。
反正上头是这么交代的,至于他想采用什么手法,佛界可管不着他。
我真不懂,为何你愿意任他们在你的头上冠上圣徒这个名号,并任由他们指使你去做些佛界根本就不愿为之事?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你这圣徒,不过是佛界用来铲除修罗道的工具。
以他的身份,理当该被佛双手捧在掌心里,什么都拥有什么都不需愁的,而她呢?什么都没有,日日都为人垂泪为人伤心,可瞧瞧他,他选择了什么?或许她一辈子永远也都不会明白,与她相比,待遇有着天壤之别的他,为何会放弃手中拥有的一切,并甘愿犯下杀戒?难道他不想也成为一室香烟缭绕,高坐在座上,任人仰望崇拜的佛吗?晴空莞尔地绕高了两眉,利用与被利用,不就只是一字之差而已?真只是这样吗?那现在的他,是利用者,还是被利用者?你想拿我怎么办?嗯……他沉吟了一会儿,你若要与佛界为敌,我不会拦你,但,我希望你知道自个儿在做什么。
不可否认的,他是有些佩服她那敢言敢怨之心,他亦对她所受的际遇有些不忍,只是……她低下头,喃声低问:若我说,我什么都没在想呢?似是不堪重担的双肩,颓然地垂下,聆听着她落寞的音调,晴空忍不住将目光往她的胸坎看去,直看向她心底的深处、更深处……或许是感觉到了他在做些什么,子问蓦地笑了笑,毅然抬首迎向他的目光,敞开了心房,让他直直看进她心底最角落的一隅。
我想,我的心底在想什么,你应该已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擅自代我说出口,或是将它告知佛界。
她毫不后悔地说着,倘若我这一生,就只能做个梦的话,那么我希望,那是个我能掌控的梦,哪怕是日后要我付出任何代价,我也愿意。
大略知道了她这一回来人间究竟是为了什么,和她是为了谁后,挥之不去的犹疑在他的面容上摇摆,子夜里呜咽的哭声,好似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在他的耳畔驱之不散,半晌,他有些头疼地抚着额。
你这意思是,你要我袖手旁观?他就知道在那座佛界里,简单的事向来就没有他的分,偏偏到手的公差却一个比一个棘手。
她说得一脸理所当然:这不是佛界最拿手的把戏?说来说去,她打定的主意,就是打算拖他下水……近来他是犯女人不成?先来个鬼后再来个她,早知道那日他就回了宿鸟,拒绝代佛界多跑这一件额外的公差了。
晴空。
犹豫了好一阵,但为了他此刻的善意,子问忍不住想多此一举,你可知在你转世历劫后,会有什么下场?在他方才那般瞧着她之时,或许他并不知,她也同时瞧清了他的未来。
他诚实地摇首,我不知。
看透六界众生这等小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这世上,他独独就是看不见自个儿的。
你可知你就连第一世之劫也过不了?就当她有来有往好了。
我也不知。
她愈问愈觉得不对劲,就算我现下已事先告诉了你,日后你还是要历劫来这座人间?对。
望着那双清澈且从未动摇过的眼眸,她更是理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这真值得吗?为什么要为佛界做到这种程度?她的人生并不是她自己的倒也罢了,他呢?他并不是这般啊,这又是何苦?对于这问题,他早有了答案,值不值得,这不该由你我来论断。
但也不该交由佛界来论断。
她瞪视着他,攀上了房檐的朝阳直射进她的眼底。
他叹了口气,原本,今日我来,是想按佛界之命处理一下你这个大问题的,但我想,我还是把你交给你自个儿去处理好了。
闲事管多了,日后是会有报应的,反正最坏的下场,顶多就是让佛界亲自出马收拾她而已。
在他来到之前,就已做了最坏打算的子问,面对这等平空掉下来的好运道,一时之间,她反而有点不敢相信。
你真要放我一马?他……怎么这么好说话?佛界之佛不会个个都像他吧?他瞄了瞄她的身子,叹息连天地走至一旁,摘了朵已开了数日,眼看再过不久就将凋零的牡丹。
就如你的意吧。
在将花儿交给她时,他意有所指地说着:反正,你再怎么添乱子,也没有多久了。
唉,帮与不帮皆不是,除了照她所说的袖手旁观外,眼下也找不着其余的方法了。
很清楚他不想说白的是什么,子问莫可奈何地笑了笑。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他转过身,两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踱向后门,不一会儿,他又回过头来,对了,别急着叫你的那些鬼朋鬼友回来,我想他们还是继续在外头躲上一阵会较好。
难道还有谁要来不成?一直躲在外面避风头的广目,强压下满腹的心慌,不顾晴空前脚才走,即已冒险犯难地火速赶回庄内。
子……子问?她讶然地睁大眼,赶紧上前扶住连站都还站不太稳的他。
你还好吧?居然这时就赶回来……整座山庄的佛气尚未散尽,他是嫌晴空的道行不够高,还是嫌他的命不够短?只是有点不适罢了。
脑际昏昏沉沉的他,忙不迭地以两掌捧住自己的脑袋,方才的那位……是你的旧识?听法王说,她似乎是跟佛界有着什么过节,不过法王说得不清不楚,而像是知道内情的大师兄,则是打从带她回来后,就对此事只字未提过。
不是。
差点就被他靠在她身上的体重给压垮,她吃力地将他给扶去廊上坐妥。
相处久了,也多少摸清楚她那总喜欢隐瞒着他们实情的本性,坐在廊上的广目,扁着嘴,表情有些落寞地道:我虽脑袋不灵光,但,我也不蠢。
广目……你既不想解释,我也不会多问一句,只是,这个登门的客人法力强大到我们全都得出庄避上一避,且你似乎又对他怀有点敌意,那么今日发生之事,我有责——她飞快地截断他的话尾:别告诉你家大师兄。
广目顿时拉长了一张苦瓜脸,日后他若知道了,他不会放过我的……就知道她的八字天生和他们这帮师弟相冲。
放心,他不会知情的。
她亲切地朝他笑笑,很有默契地一掌拍上他的肩。
他速速回想起上一回的经验,又要我装聋作哑还扮瞎……方才还照得一地耀眼的朝阳,突不其然地遭几朵造型怪异的云朵遮去了半片天,广目顺着她仰望的方向看去,并在她忽地转过头,笑眯眯地对他又是勤拍肩又是摸摸头时,他相当认命地问:你又有客人来了?嗯,这位客人你上回也见过。
不想被打扰的她,直推着他往外头走,若你不想挨他的掌风,还是再去避一避吧。
找寻了好久,最终才在各方的打探下,终于找到了这座山庄的落脚之处,皇甫迟犹未靠近这儿之前,即察觉了晴空所残留的气息,为此,他还在庄外多候了好一阵,只因为,那名来自佛界的佛不是别人,正是佛界里万中选一,特意挑出来专门对付他们这些修罗的圣徒。
确定晴空已走得够远后才入庄的他,依着她与晴空截然不同的气息来到后院,头一眼所见的,即是她手中香气浓郁熏人,一身春风艳色的花儿,因它看上去,就像此刻的她一样。
没来由的愤怒,像是一涌而上的浪涛,迟钝的他,这时才明白,那日她为何会特意找上他,并丢了个难题,让他本就为了己身之事心烦意乱的心情,更是乱上添乱。
你快死了,是不是?她不想再有所隐瞒,对。
你是佛界之佛?之前见面时,对于她来自哪儿,他全都猜遍了,偏偏独漏佛界这一门。
我并不是,充其量,仅只是个佛物而已,而我的职责是守护与怜悯。
她掀起覆额的发,让他瞧清楚在她的额际,并没有任何佛印或是属于佛界的记号。
愈听她说一句,皇甫迟便愈觉得,她是个临江垂钓的渔人,而他,则是受到了引诱,主动上钩的鱼儿,她没有耗费丝毫气力,只是趁着他来到了选择的关口之际,在暗地里偷偷推了他一把,然而就算是这样,就算他老早就察觉了这之间有古怪,奈何他就是上钩了不肯松口,反倒正好称了她的心意。
你想为这座人间留下些什么?他面上尽是上当后的不情愿。
她再给了他一个让他更加后悔的答案。
你。
对这人间来说,世上最珍贵,也最独一无二的珍宝,也只有他了。
开什么玩笑……满腔怒火的皇甫迟,想也不想地就扬起衣袖,一掌掀翻了远处东院的院顶,从头到尾,你就只是想找个替身?我知道我无权那么自私。
为免他老兄的火气大到拆了整座山庄,害得她难以向滕玉交代,子问边说边快步凑至他的面前,然后将手中的牡丹轻搁在他的颈上阻止他再造反。
可是你却将你的心愿托给了我。
见识过她的功夫,因此而动弹不得的他,恼火地瞪着眼前这张毫无半点愧色的脸蛋,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她的叹息比海还深,能托给别人的话,我又怎会去为难你?问题是,除了你,我是真的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她也挣扎过很久啊,六界里挑来挑去,结果连个渣也挑不出来,最后她才不得不找上风险比任何一界众生都来得大的他。
理由?一径隐忍的他,直接瞪掉她下一个来到嘴边的叹息,逼得她不得不承认。
因我很羡慕你的爱。
他怔了怔,爱?她微笑地将花儿塞进他的怀里,照旧地一把拖过他的臂膀,强迫性地拉着全身僵硬的他陪她往花径深处走。
你的爱,是一种永恒,一旦你作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变,而这事,世上也就只有修罗才办得到。
你办不到吗?她口中所说的那种事,应该是她才办得到吧?至少眼下的他就没有那份心,也压根就不认为他有那等天分。
她摇摇头,办不到。
她的耐心,也就这数百年而已,再多的话,她不是会因此被逼疯,就是会设法杀了她自己,以求永远的不看不理,说得更明白些,她没有晴空的大爱,也没有皇甫迟的执着,她和任何一界的众生一样胆小自私,她只是想好好过一回真正的人生而已。
可你对人间有情。
他最惦念不忘的,仍是那日在夕阳下,她在看着人间时,面上那份浓浓的眷恋。
她并不否认,我深深爱过这座人间,我曾经希望,它能永远平静、不被打扰,但,那也仅能是个心愿,因它是不会被实现的。
你不爱它了吗?渐渐不再爱了。
她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自嘲地瞪看着她那颜色愈来愈淡的影子,因这世上存有万种欢欲、千般贪念,凭我一己之力,根本就不可能改变些什么,毕竟我只能站在怜悯的立场上,而这,就是人间,很精彩,同时也很叫人心灰。
看着那张爱至尽头的脸庞,皇甫迟的眼眸,不确定地闪烁游移着。
……你怎知,日后我不会在爱之后又将它毁之?我是不知道。
她不忘鼓励他,老话一句,我不打算逼你什么,你只要选择你的选择就好了,迟早你都会明白,其实爱与不爱根本就与对错或是何界众生无关,那只是你的一个心愿而已。
未遭拆解的心结,在听了她的话后,愁绪与疑惑愈是纠结相缠,半晌,他深吸口气,自怀里掏出了个绣袋,再强硬地塞进她的掌心。
这是?她不解地打开它,而后在明白手中所拿着的是什么后,随即瞪大了眼。
佛心舍利,它能让你多留在这世间一段时日。
她恍然大悟,但……这不是修罗道抢来的镇山之宝吗?难怪其他五个修罗会那般急于要把他给带回须弥山,这小子……他在离家出走时,还不忘顺手带走自家祖产?皇甫迟不客气地紧扯住她的衣领,给我听着,是你拖我下水的,因此无论如何,你都得等,你得等到你听完我回答的那一日!手握各界众生都想得到的至宝,子问没有丝毫欣喜的神情,相反的,她不但不打算用,还想当作从未见过这个佛界之物,将它扔至天涯海角的尽头,再也不要看见它一回。
倘若我辜负了你呢?盯着他森冷的眸子,她若无其事地问。
他闻言狠狠地松开她,全然不掩一身积蓄已久的暴戾,而后,像在起誓般,一字一字地对她道:我会让你后悔。
落在花径上的舍利,在漫天的云朵散去后,散放出璀璨耀眼的七彩虹泽,子问默然地别过脸,不想再让那等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眸。
声声哭嚎的阴风在殿外的檐上徘徊,代替了日月星辰的朵朵绿焰,一如他记忆深处中的模样,在空旷的大殿上优雅地摇曳着。
总是随侍在侧的魑魅与魍魉,此刻静立在殿上后座的两侧,气色大不如前的缥缈,辛辛苦苦妊娠了百年,这才好不容易诞下得之不易的独子后,道行与法力皆因此而大大衰退,虽说,为此她已努力调养数把个月了,却依旧不见起色。
当殿上炯青色的灯焰蓦然亮起,映照出滕玉那具她所熟悉的身影之时,身着一身青衣的她,在焰光下,面色似乎显得更青。
如何?她懒懒掀起眼皮,低首直视着行完跪礼后即立定在殿上的滕玉。
是罗刹。
动员了旗下的师弟们,在鬼界搜集齐了证据后,回来鬼界三日,已办完她所吩咐事情的他,直接向她供上有意背叛她的头号叛徒之名。
似是很享受这个答案般,缥缈满意地扬起漆满鲜艳蔻丹的利指,朝他勾了勾,要他再上前点。
现下他在哪?罗刹有反她之心,鬼界众鬼皆知,可她怎么也逮不着个实证,既然罗刹都为了两柄神之器而扯去伪相了,她若是不成全他,岂不太令他失望?应当是逃至地狱深处去了。
赶在他返回鬼界前,收到风声的罗刹,已联同掌管冰山地狱的阎王逃到众阎王掌控的范围外去了,若没派众鬼大肆去找,恐怕一时片刻也没法揪他出来。
什么?她不满地眯细了青眸,你就这般空手而回?罗刹尚不能死,因我得让师弟们有时间找出其他余孽,鬼后若要我拿下他,日后不愁没有机会。
事有先后,与其只逮了个头儿,留下那些残余的余党,还不如捺着性子等上一等,往后再一举成擒,也省得他三不五时就得回来鬼界报到。
我还得等多久?放心,不需多久的。
他欠了欠身,若鬼后无事,我就先行返庄了。
她不疾不徐地叫住他:慢着。
离庄已有四日,全然不知子问此刻好是不好,是否仍在昏睡,归心似箭的滕玉勉强捺下满腹的不耐,方一抬首,就见两眼眯成一条细缝的缥缈,在打量了他有些反常的反应之后,面色不善地拉下了脸。
今日,我收到了佛界的口信。
滕玉微皱着眉,直想着窝藏了子问这么久以来,这事会遭拆穿,定不会是法王他们所告的密,也不可能会是火凤那尊早就离开神界的神仙所会做之事,只是若不是他们,那么有法子知情的,若他没猜错,恐怕也只剩下佛界了。
你私自将佛物藏匿在你的庄里?佛鬼两界不相往来已久,她没想到,难得佛界派佛专程登门而来,竟是为了一个小小的佛物而来找她算账?对。
理由?在他面上找不着半分悔意的她,不禁纳闷起他为何会一反心性。
因她及时阻止了一场可能会发生的战争。
也知此事早晚会被揭穿的他,不慌不忙地换上一脸公事公办的肃容,数月前神界武将神无冕代天帝送礼至盘丝山庄,若是无她,只怕在无冕的挑衅下,鬼界早与神界开战了也说不定。
无冕?缥缈面色瞬即变得铁青,这是天帝授意的?才讨伐完了个魔界后,那个一心一意只想站在六界之顶的天帝,这一回把矛头对准了她的鬼界来?或许吧。
他面不改色地撒谎,也不代无辜的神界多做解释,一心只想在这节骨眼上头再添个乱子,好来扰烦她的心绪。
前前后后已因鬼界本身之事,和佛界上门踢馆之事心情倍感恶劣,现下再加了个神界之后,如滕玉所期的,缥缈的脸色果然变得更加阴恻。
他淡淡地问:不知鬼后打算如何处置我所擅留的佛物?随你,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她冷冷轻哼,佛界愈是要我把她交出来,我就愈是不给!佛界以为他们是什么东西?凭啥要她交什么她就得双手奉上?谢鬼后。
目的一得逞,滕玉毫不恋栈地转身就走,但来自身后的清冷女声这一回还是拖住他的脚步。
滕玉。
好歹他也是她授意各界一手培植出来的手下,他真以为,她是那般好打发吗?光是看他急着想走的脚步,她也知令他急着赶回去的理由是什么。
只是,她有些意外。
你还恨吗?想当年,惨遭枉死的他,一身恨意的锐刺,简直就是令鬼不敢领教,为了消减他的怨气与想报仇的念头,她还将他关在千年孤牢里关了快百年,这才把他身上尖的棱角给磨得钝了些,而她当年,就是因为看上了他这点,与他那再过数千年也不会改变的恨意,才在他术法与武艺大成后,将他置于六部众之首。
已经遥远得像是从不曾存在过的记忆,此刻任滕玉在脑海里翻箱倒柜,也翻不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叹息。
在这一刻,蓦然回首过去,他这才清楚地体会到,原来,他已经脱离了那片令他沉陷的泥沼,独自走了很远很远了。
不恨。
她的两眉攒得紧紧的,为何?他会是那种能够看开之鬼?因伤口,已经不在了。
就连去想也想不起来了,还能恨什么呢?那……看着他似乎已是坦然放下的模样,她不禁想试试他,你可曾考虑过投胎转世?什么?他一愕,随后在她的目光下豁然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他默然地握紧了拳心,好压下此刻腹里被她刻意煽起的火气。
之所以未曾与你提起这事,是因你当年满腔的怨气与恨意,使得你压根就不想投胎,而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想要放过你这个能手。
为何鬼后改变了心意?他并没有拆穿她话里的谎言,只是顺着她的话意续问。
她面上鄙视的笑意,就如同身旁两侧的魑魅与魍魉一样。
因你变得太过无趣。
小小一个佛物就能改变他?亏她以往还认为,哪怕事事再可恕可赎,他也绝不会选择原谅,没想到,他竟和那些心志不坚的凡鬼一般。
不肯在她面前动气的滕玉,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我不投胎,因我仍有心愿未了。
以往的他,并没有可微笑回忆的过去,甚至就连提起或是再去回想也都不愿意,今日月裳之所以不再留存他的心上,是因在他身边有了个子问,同时也是子问让他明白了,到头来,人生也不过仅是一场风景和一片痴迷而已,往事毕竟不堪回首。
在失去了身后总是拖着他的影子后,他突然多了许许多多不曾想象过的未来,而那些未来,则是那名总爱穿着一身红衣的女子所带给他的。
你真不考虑一下?她还不打算歇手,要知道,我可不是每日都有这等善心的,你也别以为我会看在你劳苦功高的分上,会有那闲暇再问你一回。
滕玉从容一笑,刻意坏坏地反问:眼下鬼界众鬼蠢蠢欲动,鬼后真不怕座下不肖之鬼在日后夺权篡位?若她想过着寝食难安的日子,时时担心那个他尚未找着的罗刹,会不会趁她法力大大衰退的这当头找上她,那她就继续像这样把他掐在掌心上耍好了。
向来翻脸像翻书的幽缈,一掌击碎了座旁的小桌,暴怒地朝他大声喝斥:滚回去!遵旨。
他十分乐于听命,当下就转身离开这座老让他得在暗地里,不得不玩起钩心斗角那一套的大殿。
走出大殿,迎面而来的凄风冷雨,冷冽得有若利箭,一下又一下地钉打在他的身上,他扬袖朝暗处一挥,守在出入口处的夜叉,即在风雨中为他点燃一盏鬼灯,当莹莹绿亮的冥火燃起时,四下的寒意有如潮水般地退去,原本幽暗的大地,也随风旋卷而去,当衣袖不再随风飘动时,他抬起头,仰望着温柔迎接他的人间满天繁星。
待他回到庄里,已是夜半了。
站在客房明亮的烛光下,远远看着子问睡在床榻上的身影,嗅着空气中已像是种习惯性存在的药香与花香,聆听着外头广目和法王压低音量的低语,在死了那么久之后,滕玉头一回觉得,自己有了回家的感觉,而那感觉,浅浅淡淡,却又无比的温暖。
虽然说,他不知眼前的景况,他还能维持多久。
放轻了脚步,将烛火移至床榻一旁后,滕玉静坐在子问的身旁瞧着她安心的睡脸。
回去鬼界办公的这几日来,他不时忆起,那日在他抱着累垮的她回庄时,原本一直像只彩蝶的她,顿时褪成了朵毫无颜色的花儿,急坏了专门看管照顾她身子的法王之余,也吓坏了他。
他忆不起,已有多少年他不曾再次感受到恐惧了,日日夜夜处理着失去生命的幽魂们,也让他渐渐忘了,失去生命,竟是一种让人如此害怕的事,就在那一夜,他重新温习起这两者,并强迫自己必须做好得与心慌长久相处的准备。
那时,让子问安稳睡着的法王,在榻旁回过头来,一眼即看见了他眼中未来得及隐藏的是什么,承接着法王带着责备的目光,他什么都不想抵抗也不想辩驳,因躺在榻上的子问,身影好像在一夕之间变得好小好小,他无法想象,一旦失去了他的庇荫之后,她又要在下一场的风雨里流浪到哪儿去,而她又要拖着这种身子到什么时候,才能亲眼看见生命燃烧殆尽。
修长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眼、她的眉,他像是头一回见着,也是头一回这么想要将一个人深深记住般,以指尖走过触眼所及的一切,用目光在她的每一寸容颜上巡曳,试着想要就此勾留住一些。
愈是与她相处,在他的心底,愈是有着一份模模糊糊的担心,他怕,日后或许她又会一如初时般,再次对他重施故伎,令他像遗忘了过去般地遗忘了她,并抽手带走他的爱恨,不再让他记得她半分。
若是她在他的记忆里走失了,那么,他还会像现在这般既渴望又害怕未来吗?若她不在了,他这已是虚无的生命,会不会变得更加空白?流连在她唇瓣上的凉意,令渴睡不已的子问缓缓张开了眼眸,就着烛光,滕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底,令她提振了些许精神之余,亦抹上了几分的担心。
你的脸色很难看。
及不上你的。
他以拇指摩挲着她柔嫩的面颊,很想就这样搓出两朵红晕。
怎么了?回去鬼界后,鬼后为难了你什么吗?别瞎猜了。
他一点也不想让她知情,你的身子可有舒坦些?她直揉着眼,当然有,我只是很困。
那个忧心忡忡的法王,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还想睡?在她打算翻过身子再睡一场时,他轻柔地制住她的动作,并拨开她覆额的发。
还有什么事?她打了个呵欠,总觉得眼皮沉重得可让她在下一刻就睡着。
我想知道……在你的心底,承接了多少人的爱恨?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若她真如他所担心的抹去一切后,他可不可以向她要求,把她还给他?虽说过去的那些,已是覆水难收了,但日后仍旧会继续发生的,若是可以的话,能不能就让他来为她分担?我已经数不清了。
睡意被他问走了泰半的她,老老实实地回答着,一直以来,我带走了太多人们不想要的痛苦与记忆,有时,我甚至分不清,究竟哪一部分才是我的而不是他人的。
他不语地瞧着她那像是已不再伤心的模样,直至她闭上了眼,长长的眼睫栖息在她的面上,固执地不让他看见她的双眼时,他有些难忍地抚着她的眼眉。
你知道你正瞧着的人是谁吗?你。
不是那样的……她张开眼,不住地朝他摇首,我……不是我啊,我不过是他人的倒影罢了。
他低首吻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可属于她的苦涩,却也一并尝进了他的嘴里。
若是岁月可以倒流,那该有多好?在他一吻后,浓重的睡意朝她袭来,她喃喃地说着,声音愈来愈小,我想过过不一样的人生,尝不同的酸苦滋味,哪怕只是一年、一月,甚至是一日……也好……在她又再次投入睡海后,走出客房关上房门的滕玉,低首看着那个蹲坐在廊上,在听了法王说完关于子问的一切后,哭到说不出话来的广目。
相形之下,早了几日知道此事的法王,就显得相当冷静。
大师兄,你还是尽早让她离庄吧。
眼看大错将成,他有必要劝上一劝,她与她的心事,不是日后的你可以承担的。
身为鬼界其中一鬼,他看过了太多因死得太不甘,故渴望生命能够重来一回之鬼,可在子问的眼底,他所见着的,却是深深期盼着末日早日来临的渴望。
他不知,再这样一步步陷下去的话,到时……滕玉会不会比起在人间死去之时,更加的悔恨与痛苦?滕玉断然拒绝:我办不到。
大师兄……信步走至院里,看着清澈美丽得有若一面明镜的夜空,嗅着夜下睡去的繁花淡雅的清香,滕玉从不曾这般肯定地面对自己的坦然,和那些窝藏在他心底的心事。
我曾经没有奋力抵抗过我的命运,故我落得了个遗憾的下场,并在死后数百年里,无一日不悔恨着。
因此,当我终于能够放下心头的恨之后,我告诉自己,我要好好地再活一回,不管是以什么形式都好,我不想再有遗憾。
光阴承载了多少的幸福,又偷偷掩埋了多少的不幸?不管晚了多久多迟,其实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肯尽力逮住机会,再也不轻易放手,那么,也许他就可以守住一个小小的心愿,不再任由他人夺走。
在走过了生死的边界后,他才发现所谓的障碍其实没那么难以跨越,哪怕最坏的下场可能会是相隔千里,或是相思与君绝,他还是不想再对命运让步。
我不会放她走的,我不会。
可是……法王仍是希望能让他改变心意,可却在他的下一句话说出口后,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算佛界允许她回去,我也不愿。
第十章:沉沦在梦海里数日后,像是执意要将此生所有的困意都睡尽般的子问,在这无风的夜里,因某种拍动的声响而不得不醒来,与晴空类似的气息一抵房内,睡意倏地全面褪尽,她霎时升起了心中所有的防备,动作快速地翻身而起,下榻着鞋,并扬起一手,朝远处桌上的独火弹弹指,当房内独光大亮之时,她连忙僵止住身子,不再妄动。
穿过滕玉所设的重重结界,身上有着凤纹的蝶儿,此刻,正拍着翅膀据在她的面前,她一动,它亦然,不疾不徐地看穿了她所有的动作,并刻意让她感觉到,此刻就像是有着另一个晴空站在她的面前。
佛界?默然与眼前之蝶对峙了好一会儿后,似乎是失了耐心的蝶儿,忽地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扬袖一抛,断翅的蝶儿随即落地,犹不死心地拼命挣扎着,看着它仍是一步步地想要爬至她的绣鞋上,一阵寒颤自她的鞋尖传至她的身上,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晴空无害的笑意,淡淡地浮上她的心头,她想起了那日不知为何愿对她高抬贵手的他,只是,身为圣徒的晴空,不可能会是个言而无信之佛,那么这只蝶,又会是谁……扬掌拍开房门走至外头,她怔愕地看着分明是在夜里,却出现在天际上头的漫天彩霞,半晌,不顾法王与广目的拦阻,她飞快地穿过后院,使劲往上一跃,腾在空中的身子在转了几个圈子后,安然落定在庄外远处,就在此时,一抹熟悉的身子映入她的眼帘,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而后难以相信地看着四下。
百来座的罗汉与上千座的佛像,正将她团团围住,她先是看了看身后的山庄,再将目光眺向远处像是海市蜃楼般,出现在千山之外的法寺楼宇。
一座座有着庄严法相的石像,在她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之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子问深深屏住了气息,怔看着塑像齐转过头来,千双眼眸里相同且不善的目光,在下一刻,不让她躲避地直直射向她。
可能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意吧,当她强忍下颤抖,再次向身后的山庄退了一步时,所有的石像纷纷地朝她伸出手,争先恐后地扯住她的裙摆、拉住她的衣袖、拖住她的长发,令她痛得开不了口,也不让她有机会呼救。
原本近在眼前的盘丝山庄,在她遭石像给淹没在其中时,愈退愈远,也愈来愈模糊,她奋力推开四下的石像,朝山庄的方向伸出手,蓦地,自暗处里窜出来的一只熟识的掌心,紧紧握住她的腕间,一鼓作气地将她拉离重围之中。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闯入阵中,一把将她拉离那儿,脚下步伐一步也不敢停的滕玉,在她有些跟不上时,弯下身子打横将她抱起,脚下一踏,顿时拔地而起。
你打算上哪去?在这座山庄才刚刚抵达新地,却遭到佛界迅速的包围时,他本是打算不与佛界硬碰硬,就直接快换下一个停歇之地以避开佛界,岂料,她居然捡在这当头自投罗网地擅自出庄。
我……子问直喘着气,看着底下的山庄在滕玉带着她离开时,亦消失不见踪影,可那些原本待在地上的石像,却化为两道光影,直跟在他们的后头尾随着他们。
忙着摆脱它们之余,滕玉还有心思追根究底。
我不在的那几日,佛界可有派谁来找过你?该不会是说客都已派过了,在遭她拒绝后,所以这一回佛界才打算来硬的?她愣了愣,随后不禁抚额长叹。
你又是亲眼所见,还是在暗地里布了眼线?为什么她的一举一动,始终都不曾逃过他的眼下?我猜得出来。
他拉起绣满鬼咒的衣袖,密密将她盖住,佛界想对你做什么?我怎可能知情?她两手环住他的颈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不往别的方向逃,偏带着她往下头的村落跑,直跑向一户傍山人家后院处。
竹影澎湃,幽径曲曲折折,放恣的绿意掩住了他们的身影,滕玉带着她躲至一丛绿竹后头,一边拉来外衣盖住他们俩,一边观望着远处即将赶到的追兵,再用隐匿之法好好地藏起了他们俩。
疑惑像是颗扔进水塘里的小石子,轻点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面对那两个穷追不舍的追兵,滕玉有些疑惑,不懂他们为何不在一开始就置子问于死地,反而只想擒她?或许,对佛界来说,他们也很为难吧?佛界有意灭修罗道,六界皆知,偏偏她先前又找上了修罗道里的皇甫迟,对佛界来说,她这个奉命来人间的佛物,究竟是个碍事的存在,还是个就将要变成毫无利用价值,故必须出手收拾一下,免得她搅乱一池春水的家丑?安定下了狂奔的心跳后,子问好奇地看着不死心在他们上头盘旋的两道人影。
那是……佛界三护法中的来鸿与鸣虫。
听鬼后说,他们三护法中之所以总少了个宿鸟,是因为宿鸟老喜欢黏着晴空,而晴空,则是个不守清规的佛界大例外,无视于他是何等身份,三不五时就往他们鬼界跑就算了,还什么人不交来当朋友,偏就是挑上了鬼后。
从没听说过的佛名,让一头雾水的子问怎么想也想不通,看着他们走远的身影,她苦苦思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加上她又不认得这两尊佛,他们找上她是想做什么?淡淡的酒香,自林外村人的院落里飘了过来,趁上头找寻她的来鸿与鸣虫走远了,她站起身子抬首看去,温暖的灯火下,吃着晚春酒的村人们,放声欢笑歌唱,不识天意不识愁滋味,仿佛小小一份一家和乐的幸福,对他们来说就已很是足够。
她从不曾想象过她的生命里也能有那等景况,也没法想象。
当她掉过头去,不愿多看时,一道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过她面前的小径,一路直朝着林里的水池走去,她不经意多看一眼,心房倏地一紧。
年约七八岁的女孩,双目无神地走着,在她的身后,有只紧紧攀附在她背上的魔界血魔,伸长了一双骷髅手紧掐住女孩肩头,白森森利牙紧咬住她的喉际,一口又一口贪婪地吸食着女孩的血,并迫使着女孩走向林里的水池。
子问从没想过,尽欢之际,接踵而来的,竟是悲从中来。
下一瞬间,池面上漾开了激烈的水花,有若大梦初醒的女孩,在发现自己身处于水中,备受惊吓地想要上岸,子问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滕玉环抱着她的双臂,冲至池边一掌杀了魔物之后,也不管她全然不知池水的深浅,快步地走入池里,一心只想快些将那个在水面上只挣扎了一会儿,就像颗石子般,快速沉进池水深处的女孩拉起来,但她没料到,下一刻,她一脚踩空,也无声地跟着沉进水里头。
漆黑不见五指的池水中,什么都碰不到够不着,子问费力地踩着水想回到水面上,就着水面上隐隐的亮光,四下在水中寻找着女孩的身影。
当她就快力竭之际,一回头,却赫见方才那个女孩,就近在她的面前,对她瞪大了眼、微张着嘴,小小的脸蛋上布满了恐惧,她连忙一把抱住小女孩,就在这时,滕玉探进池里的双手亦使劲地将她给拖离水中。
你疯了吗?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滕玉频频拍打着她的背脊,边大声向她喝问。
她还有没有气?湿淋淋的发犹黏在面上,她忙不迭地推开他的身子,快别管我了,你先去瞧瞧她!滕玉的眼中抹过一份难解的神色,紧紧握住她的双肩,制止住了她的动作后,再缓缓回首瞧着那个安安静静躺在池畔,面上毫无半点血色的女孩。
怎么样?她要不要紧?她心急如焚地问着,没料到,所接触到的,却是他遗憾的目光。
她不在那个躯壳里了。
他徐徐说着,就像事前早已预料到了般。
不在?那她会上哪去?子问急忙跪在女孩的身旁,伸手去探女孩的鼻息,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身躯之时,在她身后突不其然地也多添了一份寒意,她不安地回过头,就见在滕玉的身旁,静立着一抹方离世的游魂。
还给她……她不断摇首,恳求地直拉着他的衣袖,现在就把魂魄还给她,或许她还有一线机会……伸手摸着她颊上光滑的泪,滕玉也很想成全她,只是无论他再怎么算,那个看上去就像是睡着般的女孩,姓名早已登在生死簿之上,而他并没有那个职权去改变,今夜他会来此,或许是因掌管生死的织命阎罗早已料到,故才特意要他来收取这一抹流离的魂魄。
太迟了。
一颗清泪悬在她尖尖的下颌处,子问双目眨也不眨地,瞧着他过于平静就接受生死的表情,在他朝身后弹弹指后,不一会儿,几道黑影自地底窜了出来,静跪在他的身后。
她茫然地问:……你要带她去哪?我有我的职责,我不能让她流落在这座人间。
眼下,她有个真正该归去的地方。
他伸指轻拈,伫立在原地摇曳的游魂,就像朵落地的秋叶般,无法反抗地遭他交给了那些等候着的捕魂鬼差。
丛丛的火光,此起彼落的高声呼喊,自竹林外边传了过来,看着穿过林间的闪烁光影,聆听着女孩家人们的声音,子问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眼前来来去去的,是那措手不及的失去。
滕玉柔声劝着:放手吧,她的家人就快到了。
为什么……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是她的命,因生死簿上怎么写的,生命就得怎么走,你再如何不舍,也不能改变什么。
看过了太多的生死与不幸后,他已经再也感受不到什么了,因此他虽明白她的心痛,却再也不能感同身受。
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他的话里被抽空了,她低首看着她空荡荡的掌心。
她就没有半分反抗的权利吗?没有。
已然麻木的他早就习以为常,人间之人,对于上苍与他界众生,向来就只能承受,而不能拒绝。
她不甘地抬起头,眼中盛满了无能为力的泪。
你真的不适合这座人间,你不该来此的……他叹息连天地拍抚着她,对于她的格格不入,和她那满腔的遗憾,也是爱莫能助。
她更是不堪,可你说,我有选择的余地吗?被迫又再收留了一份伤心后,她忽然想起,从前,那个比神界任何一神都要了解她的无冕,曾经以一种同情的口吻这么对她说过。
你也该承认了吧?承认什么?你与我一样无情。
无情?或许真的是这样。
就像她明知道,在无冕得到神之器后,首遭其害的,就是这座人间,然而就算是这样,她并没有彻头彻尾保护这座人间的念头,她只想要渔翁得利,成全无冕的愿望也成全她的,再一如她所愿地转身离开。
为达目的,也为了私心,无冕从不在乎他用了什么手段,也不挂意众生如何看待他。
而她呢?她利用善良来伪装,拿怜悯来保护自己,扮演着好人的角色,可实际上她所做的却不是那般。
一如无冕所说的,她的确是很无情,她一心一意就只想要逃离,她并没有对这座人间伸出援手,一味看着怜着,就像是那些袖手旁观的佛界之佛,她什么都没有做也不肯做。
村人寻人的火光愈靠愈近,被滕玉拉着离开的她,沿途上,不断地回头往后看,当村人找着了孤零零躺在原地的女孩时,奄奄欲熄的火炬,照亮了碎了一地的伤心,哀哀的哭声在风中不断掩泣,并将那份遗憾存进了她的心底。
倘若,这座人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只能静待宰割、只能承受而不能拒绝,那么,若是她试着去改变它呢?它是不是就不会继续那么沧桑?而她,是否也就不会再次听到身后那回绕在夜里的泣音?虽然她很清楚,她并没有那个能耐,也不可能敌得过无冕,但……至少,她可以竭尽全力。
神之器?大清早即遭子问自药房里给拖至客房里,被迫与贵客联络感情的法王,神情不耐地以指敲着桌面,想不通她不乖乖躺着安睡,在连连与他喝了好几盏茶后,才终于开了金口的她,这一回又是想做什么。
子问点点头,无冕一直很想当上斗神,或许我该说,这是助他达成心愿的其一手段。
你该不会是……法王怎么想都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想同无冕抢那个位置?我压根就不想要那个位置,但,我不能让无冕得到神之器。
她万没想到,以前她最不想争的,现下竟成了她最想追求的。
为什么?她垂下眼帘,因我后悔了,我不想当个帮凶。
帮凶?窝在一边旁听的广目,反应还是稍微慢了点。
她低声长叹:刀与剑本就是凶器,得者除了用来杀生外,还能做些什么?无论是哪一界的众生得到了它们,早晚,这座人间都要受害,若我置之不理,我岂不也成了其一的刽子手?这座人间,就像颗珍珠,人人都想染指,却无人想过要好好保护它,使它不再遭劫或是被掠,倘若每个人都与她过去一般,只想独善其身,那么,那些根本就不知人间之外仍有六界或是他道的凡人,岂不好委屈、好无辜?她不愿,自己沦落到与佛界众佛同样的地步。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不过……法王很现实地问:你抢得过无冕吗?上一回是她走运,有个滕玉在,她才没一命呜呼,难得能自虎口逃生一回,她还想要再次挑战她的运气?若有藏冬与郁垒这两名战神助我,应当是可以。
也有自知之明的她,早把这事盘算过了。
你同他俩有交情吗?一听到那两名曾在神魔大战扬威的战神之名,充满好奇心的广目,两眼不禁期待地张得大大的。
她老实地摇首,没有。
那两名神界的大红神,光是躲天帝、躲圣差,就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她哪有机会去与他们交友啊?没……没有?若他俩不助你一臂之力呢?法王一手抚着额际,总觉得它似乎又开始因她而微微抽痛。
那……我大概会死在无冕的剑下吧。
根本就不需思索,这是可以想见的下场。
下一刻,心中所担心的噩梦再度成真后,法王想也不想地就对她暴吼而出。
你说什么?她是想在滕玉因此而气炸之余,再连累他们这一帮倒霉师弟吗?子问两手捂着耳,近来你的嗓门是愈来愈大了……你在同我们开什么玩笑?法王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一旁深有同感的广目,也拼命地点头再点头。
你是太上火了吗?她看着他那张愈来愈青的脸庞,并默默数着上头的青筋又暴跳了几条。
不行!他大咧咧地将手一挥,我说不准去!广目好不可怜地苦皱着一张脸,大师兄也不会同意的……他不同意没关系,只要你们——她转了转眼眸,两眼直在他俩的身上打转,岂料压根就不想助纣为虐的法王,没得商量地打断她的话。
少来这套,我们不会当你的帮凶的!真不能打个商量?子问当下面色一改,摆出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争取同情票。
法王这回直接在她头上赏赐一颗爆栗。
你想得美!他决定了,他待会就要去怂恿当家大厨西歧,让好日子过得太久,又再次不安于室的她,重新体验体验饿肚的滋味!站在外头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滕玉,无声地踱进室内,站在她的身后冷冷地开口:我不会准的。
为了不让无冕见到她,他都将她藏了多久了?她竟学不乖地还想再去与无冕碰头?!心意已定的子问,侧过身子,对着满面阴郁的他重申一回:我要抢神之器。
哼!滕玉用力哼口气,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仍是不死心,竞逐神之器的那一日,我非离开这座山庄不可。
虎须一再遭拈,滕玉不悦地眯细了灰眸,快步走至她的面前,两手捧住她的脸庞固定不动后,低下头用力吻住她的唇,直接将那些会惹毛他的话语全都消音。
别在这碍事了。
当作啥都没看到的法王,一把拖走红着脸呆呆杵蹲在地上的广目,走啦,咱们洗眼睛去。
也不想想还有外人在,居然……他们是不怕别人会长针眼的呀?被咬、被啃,还被重重舔吮了好几回后,在滕玉一松开唇,总算能够恢复呼吸的子问,连忙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你……你……她两手紧掩着自己红肿的芳唇,简直难以相信他在心情不好时脾气竟会是这般。
他意犹未尽地问:还想再来一回?虽说轰轰的心跳犹在耳边作响,脑际也还有些天旋地转,但不肯让步的子问,还是拉着他的衣袖打算死缠烂打到底。
我说,我要离开这座山庄,你听见了吗?听是听见了,只是……滕玉不可一世地扬高下颌,两眼尽是不屑,你凭什么认为,只要你开口,我就会答应你任何事?开玩笑,事事都由着她那还得了?可是我……滕玉径自拉了张小椅在她的身旁坐下,若你真那么闲的话,你可以考虑考虑,是否要先报答我的恩情。
她愣了愣,你终于想要索惠了?他不是一直很坚持要由他先报完恩的吗?不成吗?她答应得很爽快:成,你希望我怎么报恩?很简单,以身相许就行了。
他若无其事地喝光手中的茶水,说得再容易不过。
黑白分明的水眸,不确定地眨了眨,然而就在他重重地朝她点了个头后,面红耳赤的她,仍是不太置信地朝他伸出一指。
再……再说一回。
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以身相许。
这一回他干脆说得更明白,我不管这是否会犯什么规或是会破了什么戒,因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佛,我没必要去考虑那些处境。
因他的话,粉色的绮想在她的脑海里飘来荡去,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设法将那些因他而生的幻觉给逐出脑海,但在他那样专注真诚的目光下,她的心,还是因此而漏跳了好几下。
若我说,我办不到呢?说得真简单,他是忘记了他俩的身份吗?这也未免太自欺了点。
他搓着下巴,那我想,我绝对会强人所难吧。
他怎可能会留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她直瞪着这个专制的牢头,若我坚持不点头呢?他以为他是在谈买卖还是怎样?怎么每回一说不通,他就摆出一副他说了就算的模样。
滕玉不以为然地挑高了两眉,写满居心不良的双眼,刻意将她从头到脚看过一回,而后更故意地流连在她身子的曲线上头好半天,就在她面红耳赤之际,他自信地一笑,再凑至她的面前,将唇靠在她的耳畔,低声朝她喃喃。
我不认为你有那个定力,也不认为你会有那个机会可以对我摇头。
能不能谈个条件?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啥办法能攻克他,即使再怎么不想,她也只能祭出曾经管用的一招。
说来听听。
她绯红着脸,若你肯让我只身前去仙海孤山的话,我就像上回一样,在事后任由你摆布。
希望这一回他可不要胃口大开,将她一口气给吞了才好。
滕玉不客气地泼她一盆冷水,但我怕你一去无回,也怕你不守信。
我才不会翻脸不认账,或是到头来一脚踹开你。
子问有些没好气地瞪着他。
她看起来真像个把他利用完就扔过墙的人吗?更何况,要是她不懂得什么叫有借就得还,只怕日后他会把她整得更惨。
可你也没法保证无冕会留你一条生路。
他继续板着脸打回票,因这胜负太容易看出来了,她可以一心为人间着想,他可不能不为她这个置自己生死于不顾的人着想。
你就这么看得起无冕?就算她不知无冕到底闭关修炼了多久,就算她不知无冕与她交手时,有没有全力以赴过,但好歹她也自无冕的手底下捡回很多次命过,他就不能别那么长无冕的志气,再倒过来打击她吗?滕玉微微挑高了朗眉,我是看不起现下的你。
她以为她还有初来人间那时的威风吗?也不瞧瞧她现在是什么德行。
说来说去他就是唾弃她现下的身子不中用……满心沮丧的子问,才灰心地低垂着头时,不想看她这般愁眉苦脸的滕玉,虽有不甘,仍是重重叹了口气,以一指挪高了她的下颌,然后逼至她的面前,双目与她相对。
真可以任我摆布?令人垂涎的男色,近距离看来,好不令人心旌动摇,她很努力地不要盯看他那时而邪恶时而又温柔的双眼,可她的两眼就是不受制地爬回他的面上。
当他等得有些不耐,侧首在她的耳际上轻舔了一下后,红霞再次飞扑上她的面颊,并强行占据……她敢打赌,这一回她定是从头红到了脚指头。
真可以?深怕她会反悔似的,他又再问。
备感煎熬的她,不自在地侧过脸。
对啦……得了便宜还卖乖。
面上全无喜悦之情的滕玉,十分清楚她为何会提出那个条件以及她为何近来突然开始什么都吃,法王煎的药汤也一碗接一碗地拼命喝,且不时午憩小睡或是大睡一场,因她正在调养着自己的身子,以期能够赶上前去仙海孤山的日子……可为什么非得是她不可?除了神界外,为什么整个六界的众生,全都不去阻止无冕,偏要她这个责任不在此的人跳进那一池浑水中?就因为人人都对无冕这两字心怀忌惮,所以她这个对人间有着过多不该有的情感之人,就活该倒霉得去送死?就算他将此事的利害说分明、胜败也同她讲仔细了,以她的性子来看,为了人间,就算一点胜算也没有,她也还是会去试的,因她并不在乎她将会失去什么,打从她一开始来到人间时,她就已对无冕说过,她可以随时豁出去不要命。
她不在乎的。
因此即使他再怎么在乎,再怎么担心,或是费尽心力去拦住她,她仍是不会改变心意,更不会听劝。
拿她莫可奈何,偏又阻止不了,闷闷不乐的滕玉拉来她的掌心凑至他的唇边,用力地亲了一下又一下,而她,就只是想笑又不敢笑地任他轻薄。
这意思是……你答应了?待他总算是亲个过瘾后,她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余怒未消的脸。
他再瞪她一眼,若我不答应,你会恨我一辈子,不是吗?子问笑了笑,讨好似的拍拍他的面颊,总觉得,虽然表面上看来,他是败在她的坚持下,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似乎又被他诓了一回,依她看,无论他答不答应,到最后,他都会照样用他的法子吃定她。
只是这般倚在他的怀里,多了个依靠之后,她却有着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在有了他之后,她就可以继续撑持住她的小小世界,不致那么早颓倾,也可以好好喘口气。
看着他面上轮廓的线条,她有些想不起,以前她究竟是如何一个人沉默地走过来的?若是日后没有了他的肩膀,她还能再回到一个人孤独的旧梦中吗?你想不想知道我有何心愿?享受着她温暖体温的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长发。
什么心愿?她的确是从没听他说过。
当她的发丝在他的指尖滑落时,那感觉,像细砂,不断流逝而去,掩盖住沧桑,他忽然很想紧紧捉住手边的一切,只因那无以名状的恐惧,近来总是躲在暗地里好似狼群们啃噬着野骨,一口一口地将他啃咬下腹。
为什么,人们总非要到就快失去了,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让你幸福地活着。
子问在他的怀中愕然地瞪大眼眸,好半晌,她没有做声也没有动,直至滕玉两手捧起她的面颊时,她才赫然看见自己那颗遗忘在心上的泪。
幸福是什么模样?她记得,她的回答是,他的笑,定和幸福一样。
而他给她的回答呢?他的眼神告诉她,那是一往情深,不带任何疑问的沉迷。
眼睁睁地看着就这般打开了她的心扉,登堂入室,而那听得再清楚不过的情真意切,有若呈堂证供,令人无法回避也无从抵赖,只能任情字的甜美重量,一字一字地加诸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就算是耽溺缠绵也好、不顾一切也罢,她只想要留住这句话。
岁月过后再回过头来时,还能剩下些什么?万物里,不存在着没有不可摧折,但幸福的记忆却可以。
有句话,我一直很想亲口对你说,就算这可能只是一场难以达成的梦,我还是要告诉你。
滕玉捧起她的脸庞,虔心地对着她的眼泪诉说:无论如何,我会好好地珍惜你,我不想贪图你些什么,只要你能待在我的身边,对我来说,那就够了。
或许,爱情就只是个谷底充满锐刺的深渊,静静地等待着遍体鳞伤的人们,前赴后继地,从这个方向再次坠向另一个方向。
虽说次次坠落的方向都不同,但得到的结果,却总是相同的,因为人们总是用血肉之躯相爱,因此再如何流血受伤,本就是理所当然。
他曾经输过一次,伤得很深,恨得更重,原本他以为痊愈无望,只是上天给了他再来一回的机会,因此,即使他仍将会鲜血淋漓,他还是愿意赌。
因他想……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掌心里,尽情地呵护她,再也不让她再接受外界的风雨。
因他希望……那双美丽的眼眸,除了收藏伤心之外,亦能储藏快乐,当时光的轨迹走过后,他渴盼能在她的面上,瞧见幸福的笑意以及她安睡的模样。
月光映过窗棂,一格一格莹莹的银光,匀匀地洒在他俩的身上,过了许久,子问颤抖着双手,难以自禁地将他拥紧,他低首拭去布满了她面上的泪痕,看着她的一头秀发恣意披散在他俩之间就像是发泉,月光悄悄走过她的面庞,将万般风情、美丽妖娆,揉成一团难解的情结。
他在她的额上印下深深的一吻,再张开双手,用胸膛全心去感觉深嵌进他怀中的小小身躯,隐隐约约中,他感觉胸口里长久以来的孤寂与空旷,仿佛在这一刻,都有了个终可落脚的归处。
或许,他也只是蛛网上的一只飞蛾而已,而她则是那苦心孤诣的蜘蛛,令人忍不住想避之却又想被她食之。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因当他像这般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当她浓密的长发覆盖了他俩一如张令人着迷的情网,当她主宰着片刻的温馨,他知道,哪怕就算是只飞蛾,他也愿意。
也愿意……朗朗晴日下,湛蓝的海水摇曳成一片明灿的潋滟,这座位于神界尽处的仙海,因地遥且无众岛,也无神往来,故向来一直是这般独自的美丽与孤寂,而在仙海的海之央,有座占地不大的孤岛,名为孤山,山丘上遍植终年盛绽的桃树,每当风儿一吹,整座孤山就像是吹起了漫天粉雪,瓣瓣的落花纷缀在湛蓝的海面上,举目看去,无限春光尽是烂漫。
只是孤山虽美,却无神敢冒生命之险踏上此岛,因在这座有若世外桃源的美丽岛屿上,所居住的,正是那一双足以毁灭六界的神之器。
乘着风势而来的无冕,以势如破竹之势,先是在仙海之外轻易地甩开了奉天帝之命参加竞逐神之器的众武将神,来到了仙海之上时,再一举打败三界之内也有意参与这场斗宴的对手,可当他一脚踏上孤山之时,他万没想到,在天帝解开了置于仙海的结界之后,拔得头筹踏上孤山的,竟另有其人。
事前他原以为已是十拿九稳,绝不会出现在此与他竞争的子问,早已站在远处的桃林里,状似恭候他的大驾。
她居然……没死?那只收留她的鬼辈,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她久延残喘至今?还有,她先前不是把话说得挺好听的吗?什么斗神之位非他莫属?若真是如此,她没事还来这凑什么热闹?很诧异我会出现在这吗?能够看到他那张出乎意外的脸,也不枉她夜半即来到仙海之外,使出她几乎不曾用过的佛法入侵天帝的结界了。
我只诧异你居然还活着。
无冕不屑地撇过脸,两眼不疾不徐地搜索着四下,刀灵与剑灵呢?她搔搔发,我叫他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去了。
虽然她在一登岛后就向那两位神色不善的男女清楚说明了来意,只是她还是不认为,那个满面杀意的剑灵,真会听从她的建议。
躲?他听得两眉直朝眉心靠拢,没好气地问:你究竟还想不想得到神之器?大费周折踏上这座孤山的,哪个不想获得那至高无上的力量?就只有她这个客居神界的怪胎老是对常态反其道而行。
老实说,不想。
难得在他面前坦诚的她点点头,也不管他的脸上是否又再次冰霜覆面。
你来这儿的目的,就只是为阻止我?无冕挑了眉峰,看向她的眼神盛着十足十的猖狂。
你的面子没那么大。
她一把浇熄他老是过剩的自尊心,我想阻止的,是任何一个想得到它们的众生。
压根就不诧异她会这么说的无冕,沉吟了一会儿,以指轻点着面颊。
让我猜猜,这回你又是为了那座小小人间?哼,说来说去,她还能为了啥?那座独独只有她才会去在意地人间,简直就是她的心头肉!不然,你以为我还会为了什么而来?他以为他是头一日才认识她吗?你以为我会成全你吗?无冕状似不经意的轻笑,而后迅雷不及掩耳地起掌。
试着接了他几掌后,隐约中,某种怪异的感觉,随着无冕的每一个欲置她于死地的动作直泛上子问的心梢,她强忍住自身子里传来的阵阵疼痛,不希望她身上的旧伤在这时为她多添乱子之余,掩饰性地赠了他几记佛印。
眼尖的无冕,在注意到了她欲隐藏伤势的一些小动作后,闷声哼了哼,眼看她似乎毫不挂意她自身的情况,甚至连剑也拔出来了,他随即抽剑以剑架在她的剑上,止住躁动的两方。
瞪看着她那张义无反顾的面容,他不禁心火四起。
今日,你是特意来送死的吗?都已是半死不活了,她居然还敢拿最后一点的小命来这里护卫她的人间?就算会死,我还是得尽全力搏一搏。
她旋过身,一剑直朝他劈下,而后随之一愕。
就连用剑也不必,只单单一掌就握碎了她手中之剑的无冕,慢条斯理地拍去手中的碎剑,心情甚好地朝她扬扬眉。
就凭你这点本事?子问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赫然发现这名旧日同僚,此时此刻在她的面前,简直就是判若两神。
你究竟做了何事?不可能……这不可能,倘若他只是闭关修炼,绝不可能在短短数月内神力精进成以往的两倍,他就算再修炼数百年也不可能有此成果。
待你到了黄泉之下,我再考虑要不要知会你一声。
无冕扬起左掌,虚应一招,待她全心全意地防备着他的左手之时,在暗地里,他在右掌蓄满了神力,看准了时机,在她一掌袭向他的喉际,而他偏闪而过时,下一刻,他的右掌已来到她的额际之前。
即将罩顶的掌心,并没有来得及拍下,在那命悬一线的当刻,自她的袖里窜出两条色泽有若黄玉的滕蛇,只在眨眼间就分成两处爬窜至无冕的袖里,猝不及防的无冕,只来得及在两蛇自他的衣领窜出,张口欲往他的颈间咬下之前,及时捏死其中一条,却没法阻止让失了准头的另一蛇咬上他的肩头,不得不因此松手放开子问。
遭咬一口的他,在肩上的滕蛇还想咬下第二口时扬掌拍开了它,赶在毒性发作前,他一剑削去了肩上的一块肉,随后剑尖转了朵剑花,直往子问的胸腹之间刺去。
你以为那只多事的鬼辈还能救你第三回吗?做好了准备,打算赤手空拳接下这一剑的子问,眼前的景物忽地一乱,身子亦遭来者一掌给击退了原处,而不及收势的无冕,难以置信地瞧着手中之剑就这般生生地刺进了繁露的腹间。
你……受了一掌后,按着伤处勉力站直身子的子问,双目止定在繁露身上不断沁出鲜血的伤口上。
繁……繁露?繁露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地在毫无防备的她身上再轰出一拳,直将她震离她与无冕的眼前,跌落至山坡脚下那一处靠近海边的岩岸上。
因她两手紧捉住剑身,怎么也不退让,抽剑不得的无冕才打算在剑柄上施力,但在这时,他却看见繁露面上的笑。
你笑什么?唇边溜下一缕血丝的繁露,缓缓地抬起头。
你不是说过……我们这些神,也真够自私了?那日他所说过的话,她从无一日曾遗忘过,也因此无一日不后悔过。
那又如何?现下我就回答你,这就是我对友情的深度。
她笑了笑,覆在他剑上的双手,蓦地强拉着剑身直往自己的方向刺去。
不惜以身就剑缩短他俩之间的距离后,仅只在一瞬间,繁露已来到了无冕的面前并倾尽全力击出一掌。
没料到她竟这么做的无冕,在胸口挨了她一掌后,颇为错愕地低首看着她的腹间,只见手中的长剑剑身已穿过她的身躯,原本挂在她面上的笑意,在无冕回过神来时,很快就化为乌有。
穿在战袍底下的天丝软甲,缓缓自无冕的战袍里掉了出来,化为一地的尘与灰,繁露睁大了眼眸,没想到那件由天帝在神魔大战后亲赐给他防身用的软甲,他竟会穿在身上。
在繁露能来得及再补上一掌之前,无冕快她一步地将五指扣锁住她的喉际,再一鼓作气地将手中之剑往前推,再次拉开了他俩之间的距离,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呕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只可惜你的死并不能改变什么,当然,也不可能阻止我得到神之器。
说起来,以前他还真是小看她这个天女了,今日能够让他大开眼界,也算是不枉他先前插手管过她与子问的闲事一回。
无所谓……面容上盛满痛苦的繁露,仍不死心地奋力伸长了双臂,直想再给他一击,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我在乎的,只是子问……他微微一哂:既是如此,你说,我怎可不再助你一臂之力?前来仙海孤山的沿途上,备受各界无法踏入神界仙海一步的众生骚扰,因此大大延误了时辰的两名神界战神,在总算摆脱了后头的追兵终于能踏上孤山时,所见的头一个景象,即是繁露自高处坠落的身影。
不好,来迟了……藏冬满头大汗地看着远处那个遭无冕一掌打飞的女人,一时半刻间,并没有将她的容貌给认出来。
这还不都怪你一路上拖拖拉拉?深怕无冕已得逞的郁垒使劲瞪他一眼,而后心急地在四下寻找着,神之器呢?不在无冕的手上。
目光仔细地在远处无冕身上搜过一回后,藏冬眯细了眼看向一旁,却在瞧见坐在海崖之畔,双手紧抱着繁露的子问时猛然一顿,她……她们为何会在这?别愣着了,这事等打倒了无冕再问也不迟。
在无冕发现了他俩,也以无人能阻之势前来时,郁垒可没空去管性命以外的事。
早就算准他俩定会赶来的无冕,非但不对他俩的出现感到忧心,相反的,在他的面上还刺眼地挂着跃跃欲试的神情。
你们可终于来了。
他倒要看看,天帝倚重的这两位战神,该怎么与已脱胎换骨的他匹敌。
不假思索地,藏冬与郁垒在无冕快速地跃至他们面前时各自扬起一掌,当无冕左右掌心与他们对上的那一刻,整座孤山隐隐地颤动,惊飞了一林的飞鸟,亦震慑住奉天帝帝谕而来的两位战神。
整只手臂麻痹得几乎什么知觉都没有的郁垒,很难相信方才与他对上一掌的,即是那个往日埋首于武将林内,不在战事上争功,也不与任何神计较的小小武将神,在这一刻,他倏地回想起那一日无冕站在天帝的面前,扬声放话要天帝刮目相看时的模样以及无冕又是如何地让武将林中大多数的武将神败倒在地的景况。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士别不止三日后,一晃眼,无冕已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神力高深莫测的陌生人,再不是当年那个在天帝面前委曲求全的小小武将神。
实力相差太多了……哪怕他再闭关数百年,也恐怕……你做了何事?接下一掌后迅即退开的郁垒,将掌心移到身后兀自握紧,不愿承认地看着胜券在握的他。
秘密。
懒得再隐藏实力的无冕,边说边赏了他两记掌风,而后将两眼横向也是一脸诧异的藏冬,怎么,就连战神都不愿当了,你还有兴致来这搅和?压根觉得自个儿又在暗地里被坑的藏冬,面上尽是一派的悔不当初。
我是奉天帝之命。
谁想来这儿赌性命呀?若不是担心郁垒会在无冕的身上栽了个跟头,没法达成天帝之命遭到重责,他哪会舍命陪君子的来这?无冕冷冷一笑,那你们今日可真来错了地方。
划破天际的刺眼金光,在三造纷扬起手中的神兵利器一同跃上天际之时,蛮横地抢走了春末穹苍的丰采,躺在海崖崖处桃树下的繁露,回避地别开了眼,温柔地看着受了她重重一掌,仍是拼尽全力也要找着她的子问。
别怕,不用那么害怕……她伸手轻拍着子问以扯下的衣袖紧压着她伤处的手。
为什么你要来这?为什么你不好好待在天女宫里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你来这究竟想做什么?万般不舍她这般的子问,边责备她边连点她数大穴,以期能够暂时阻止那涌出的血势。
她低声轻叹:因那样的我并不快乐。
比起始终站在原地等待着的梦,四处流浪过的梦,或许较易实现。
曾经,在无冕出声点破之前,她活在一个保护得极为安适的圈圈里,从没看过什么风雨,也不知道什么是眼泪,直至无冕令她无地自容,令她看见她的幸福竟有一部分是建立在子问的保护下之后,她才明白,子问总像要在风雨里淡去的身影,其实有多么替她着想,而身处在那座神界里,又有多么的为难。
面对着无冕的奚落,她无法反驳,因事实就是这般,她就和其他众神一般,只要能满足现状,就不看不闻不问,也不管时常为他人一力承担的子问,代他们做了许多不该做之事时,是否不愿,是否只想安慰着他们,她从来就没有为别人付出过什么,她只是一味地接受,也认为理所当然。
在子问离开了神界后,她虽急于寻找,可那日与无冕一见后,她清楚地知道,她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再见子问一面。
比起难以面对惭愧的自己,或许刻意迫她面对现实的无冕,还较她来得了解子问,因她,看不见始终都不让她瞧见眼泪的子问。
别动,不要动……眼看她伤处不断汩汩沁出的鲜血染红了春草,怎么也没法止血的子问只好用力压住她的伤处。
不要怕。
等待了那么久,也准备了那么久后,她总算可以在今日释然地开口说出这句话。
繁露?子问不确定地看着她的眼眸。
不要怕你早晚都要与人别离,所以心事都不敢交给别人。
你可以说的,你也可以放心的,因我们从来就不打算弃你而去。
闻言的子问当下怔住。
我只是……她试着想开口解释,却被繁露的低语给盖去。
你不想连累我们的心情,我明白,只是这般看着孤独的你,我会很心痛的。
回想着她记忆中的子问,繁露怎么也不想再看往事一回,从今以后,要爱、要恨,都放手去做吧,不要怕没有时间、不要怕没有机会,更不要怕在你得离开时你会放不下。
恍然间,仙海里头的这座岛屿上,什么私心与利欲仿佛都不再存在,时光就静止在这一刻,清楚听见她说了什么的子问,身躯微微一怔,而后在繁露知解的目光下,不得不与她心中的脆弱面对面。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她明明就藏得很好的……子问两手紧掩着唇,哽咽得难以成言,因她怎么也没想过,她最是不想让人知道的那一份伤痛,在繁露的眼里,竟是那么的透明,即使是她只敢放在心底偷偷仰望,却从不敢指望它能成真的希望,自繁露的口中说出后,仿佛就成了日后真可以实现的救赎。
记忆中,总是害羞胆小躲在她身旁的繁露,笑意就像春天,就像每一日自云海那一端升起的暖阳,繁露总是在她最寂寞的时候守在她的身旁,就算是从不明白,却也从不开口过问她不愿提及的一切,繁露就像是一种安心的存在,虽不能提供一具像是滕玉可以倚靠的胸膛,可总默默地瞧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走过的每一个脚印。
侧首看着草地上那一双为了救她的滕蛇,一蛇已死,一蛇虽也已遭伤,仍是恪尽职责地一心想要爬至子问的身畔,原本先前还有一丝担心的繁露,心中最后的重担总算是放下,她抬手轻抚着子问的脸庞。
我和那对滕蛇的主人,都是心甘情愿的,你真的不欠我们什么,相反的,是我们硬要给你的,所以你不要自责也不要怪任何人,是我选择了今日,因此我不后悔。
我带你回神界,我去求天帝救救你!再也无法多听一句的子问,一手紧按着她的腹间,一手勉力地要将她扶起,可繁露面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拉来她的双手紧紧握在掌心里。
不,我累了,也不想再回去了。
在离开神界后,头一回,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放松与自由,再也不必为了心上的懊悔,而在黑夜的影子里,暗暗地责备着自己,是否与他神一般,从来没有伸手拉过子问一把。
别这样……子问任由泪珠一颗颗跌坠在她的身上,低低地向她请求,繁露,别这样……繁露直视上方正值花季,烂漫地盛绽遮蔽了天际的缤纷花儿。
我想在这儿,再陪你看看桃花,听听海潮,就像我们以前曾有过的天真岁月一样……也许在未来,在某个日光明媚的日子里,她们可以放下一切的心事,尽情迷失在森林中。
去探访那些在她们不得不选择之前,天真的心情。
去发掘那些在她们不得不长大之前,纯粹的表情。
或许沿途上她们都变了,在不知不觉中;或许她们都对不起自己,或对得起自己地成长了。
只是在长大了后,她们究竟知道了些什么?是否勇敢些了?是否不再害怕了?抑或是,仍旧,什么也不知道……子问。
她微笑地叮咛,目光一片清纯干净,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也永远不会问,我只知道,你是我很重要的一个朋友,因此你要好好善待你自己,好吗?繁露……低首看着她愈来愈苍白的脸庞,满心恐惧的子问连忙再按紧了她的伤口一些,繁露?深深吸了口气后,慎重地再望她一眼,繁露满足地合上眼,任由枝桠间的温暖日光洒落了一身以及拂面而来的海风,是如何地卷走了子问心如刀割的泣音。
繁露!不知情的海风,吹扬起一地落在残瓣上的珠泪,吹散所有不舍,带走所有眷恋,在那凋零的时分,一朵花瓣款款飘过藏冬的眼前,不语地看着他身上又遭锐剑所划下的新伤。
喂,你能不能争气点?眼见他又不小心挨了一剑,郁垒忙不迭地纵身至他的面前,扬起剑再替他挡下无冕全然不留情的另一剑。
藏冬边喘着气,边不客气地回那个伤况只稍稍比他好一点的同僚一枪。
少在那五十步笑百步……臭小子,有本事说大话,那就凭一己之力撂倒无冕那家伙啊,在这节骨眼上逞口舌之快哪会有什么用处?同时左右开弓还游刃有余的无冕,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俩百年难得一见同心协力的模样,有些分心的他,很快地回过神来,才想一鼓作气解决他俩时,不意却瞧见在底下的海边崖岸上,子问那一头迎风飘扬的长发以及在海面上,那一艘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船只。
随着无冕的目光看去,赫见无冕所看为何时,藏冬只思索了半晌,即在击回无冕的一掌后,扭头大声朝郁垒交代:这儿就由你先顶着!什么?郁垒忙以两手撑住手中之剑,勉强抵挡住无冕的下一击,慢着,你上哪去?没空交代细节的藏冬,一抛下了他孤军奋战,即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赶至崖岸边,朝那个面无表情的子问情急地吩咐:别呆愣愣地杵在这了,能走就快走!她还赖在这作啥?她以为今日能够活着离开这座孤山的幸运儿能有几个?在繁露已然走远后,面上泪水不知为何已干涸的子问,只是静站在原处,不为所动地瞧着远处的无冕。
光看她的模样,藏冬也知她在想什么,他没好气地探出一掌拖回举步欲走的她。
不要傻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现下她再过去,也只是去扯郁垒的后腿而已,他可不希望他们三个的小命,在今日全都葬送在那个不知是练了啥盖世神功的无冕手上。
她扬手挣开他,我不走。
这可由不得你。
没时间在这上头与她争执,他索性直接在她的后颈处赏了她一掌。
不甘地瞪望着远方的子问,即使万般不愿,双眼仍是不敌地合上,急着打发她的藏冬一把抱起她,快步走至崖边一掌敲在她的颈间,再一把抱起她,动作飞快地将她往海面上一抛。
下头的,接着!几乎耗尽了滕玉所有法力才造出数只能够踏进仙海的鬼魅,站在飘浮于海面的冥舟之上,纷纷伸长了手臂及时接住差点坠至海面的子问。
在亲眼确定她已安全后,藏冬方回过身,冷不防的,一道锐利的剑气自暗处里朝他扑来,千钧一发之际,他虽及时闪躲过去,但却没料到后头竟尾随着另一道来得更快并一举劈裂了崖岸的剑气。
面颊被划下一道深长的血口,既火辣又疼痛,藏冬在踩稳了步伐后,飞快地架剑在手,只是随着来者一步步地接近,他手中的剑却像是有了生命般不停颤动,令他愈来愈握不住它。
是谁允许你们擅闯孤山?不愿一味躲藏的剑灵雷颐,高站在岩石上方,轻轻一弹指,即令藏冬手中之剑飞奔向远方落至海里,而后,他慢条斯理地扫视着下方的不速之客。
遭他怀有敌意的目光一扫,顿时全身有若被利剑割伤,藏冬紧咬着牙关,忍着遍身的疼痛朝他送出一掌,岂料高站在上头的雷颐连闪都不闪,压根就没把他的掌劲给看在眼里。
只用了一掌即大约探出来者的底细后,一颗冷汗缓缓地滑下藏冬的额际,他愕看着眼前修为与无冕不相上下的雷颐,并在雷颐的眼中找到了与生俱来的强烈杀意,生平头一回,他第一次感觉到,生死之间的边缘,竟与他距离那么近。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远处两抹交战方酣的身影,在其中一方愈来愈居上风,另一方神力明显不堪负荷时,渐渐有了变化,藏冬分心一看,虽是很想赶紧前去支持愈来愈不敌的郁垒,可阻碍在他面前的雷颐,有若一座高大难以横越的山巅,令他再怎么心急,也无法往前擅动半步。
树梢上盛绽的桃花,在雷颐拉出手中长剑直指天际之时,毫无预兆地在同一时刻四散飘落,整座岛上的花儿有若海潮般一波又一波地谢去,似雪的瓣瓣落花,任由海风将它们吹至波涛不定的海面上。
那景况,远远看去,像极了一首……被迫诀别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