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里名声最响亮的酒馆,非兰芝楼莫属,高官政要、名流雅士,总要在初雪时分登楼饮一杯暖酒,去去寒意,也顺道赏一赏红灯映落雪的美景。
自金陵城而来的步关之,漫不轻心地摇晃着手中温温的美酒,一只眼落在楼外的白雪里,任满座为他而来的朋友畅饮。
阔论,心绪飞得老远。
耳边的鼓噪声,分步关之冷硬的脸庞更显不耐,他本就不想来这儿赴什么飞雪宴,打算将自家各分店过冬的货品买齐,并把帐款收完之后,就直接受船扬帆返回金陵城,不巧却因这场飞雪而耽搁了,说是快则今晚,慢则得等至明晨才能出发。
他举杯走近木雕的窗沿,企图在灯热酒暖的气氛里,呼吸外头冷冽的空气来越走满胸的烦闷,楼下一只灯箱在霜白的雪地里格外耀眼,令他挑眉俯首细看。
一名自身子裹着厚实防冻大衣的老人,手执着红灯笼,张大了嘴,似乎对跪在他身边的女子吼些什么,但按内的人声鼎沸使他听不清楚,他不得不上前侧向窗栏。
虽说没能将那老人的话声听得更仔细,但他却在楼下的烛火中看见了那名跪地的女子。
点点雪花打落在一身素在单薄的女子身上,她的一身雪白,使步关之分不清她是人还是雪中的幻影,楼高的距离令他看不清长相,索性抛下一桌酣然欲醉的宾客,下楼至楼前一睹究竟,以满足他的好高心。
当步关之在楼下找着了靠楼前的席位坐下后,他才发现,那名女子的衣裳单薄得似是夏衣,令她在天寒地冻中瑟瑟地打颤,一只纤细的手被冻红得放在双膝上。
他不禁侧首,细看那双手的主人,那名女子冰雪般剔透的面容,柔顺的黛眉,灯火下乌亮的发丝、清澈似水的眼眸,在灯火下尽收眼底,他有些怔忡――她那小小的脸庞清丽似水。
当跪在地上的女子抬首,远远地望向他时,步关之隐约地看见了她眼眶中的泪水。
刹那间,他仿佛在她眼中见着了一道水流朝他滚滚而来,湍急地冲向他,令他载浮载沉无法动弹,周遭嘈杂沸腾的人声,在他耳际被那涌来的水流冲走了,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和许久不曾聆听过的心跳声。
心房的烽动犹未缓下,垂跪在地的素衣女子眼睫已缓缓垂下,两颗晶莹珠泪垂落至地面的积雪里消失无踪,一瞬间,在他眼前的水流纷纷散去,眼底只剩了远处那名似水做的女人。
他恍格地忆起,许久以前有人曾告诉他,女人是水做的。
他不由得记起另一个也似水做的女人,但那个女人是他生命里的一股急流,将他的心蚀得坑坑洞洞,怎么也抚不平,补不全,议他的胸中留下一个好大的伤口,日日夜夜抚心时仍会疼痛,使他怨怒难平,恨意难消。
步关之一言不发地紧盯着那名女子,她除了脸庞上偶尔落下几颗、目珠外,在身旁的老人的吼叫下,脸上并无特别的神情,像一朵褪尽颜色的花朵,静静地承受漫无霜雪的侵袭。
在楼上遍寻步关之不着的宋尔,找至楼下时,才发现他的大财主步关之正愣愣地坐在旁边的席上,目不转睛地直望门外。
深怕步关之会受了风寒,宋尔忙不迭地劝他上楼,步爷,怎么坐这儿?上楼喝杯酒暖暖身子吧!步关之朝他摆摆手,眼神仍是在外头那名女子的身上打转,请不动人的宋尔也只好在一旁落坐。
当步关之听见楼外那名老人的口中似在漫为着某些不雅的话语时,兴致忽地上来。
他指着外头的一男一女转首问向宋尔。
门外发生什么事?幄,那是晴老头要卖女。
宋尔探头看之会儿。
鄙夷地翻起白眼,口气充满不屑。
为何要卖女?步关之懒懒地把玩着十指问。
宋尔长叹了一口气,您有所不知,那个晴老头好赌出了名,偏偏赌运差赌输了家产,不但宅子被封了,老大不中用的也没法谋份工作,还不出赌偿就押着闺女要卖去青楼拔银两,听闻他要卖女不是天两天的事了,只是没想到他会批这种大寒天押着闺女出来。
步关之听了之后又回首看那名跪地的女子,见她冻红的只手渐显青紫,身子也打顾得厉害,可是无论那自老人怎么吼骂,她就是长跪在雪地上不起。
可惜了,一个白白净净的黄花闺女。
看着外头如花似玉的姑娘,宋尔又是一声声长叹。
步关之忽然自席上站起,眼袖深奥难测地疾步走向外头。
步爷?宋尔不解地看步关之一步步踱向门边,在步关之就要走出门外时,他慌忙地扔下酒杯也跟着出去。
骂得几乎快倒嗓的晴脱,对跪在地上动也不肯动的女儿,气得七窍生烟,也不顾是否在大庭广众下因此出粮,终于撩起了厚厚的棉衣,不留情地狠推女儿一把。
被寒意冻得快没知觉的晴丝,没防备亲爹会有此举,身子硬是在力退下倒向覆雪的泥地,神智在接触到冰雪真实的冷意时稍稍回转,冻醒了她,也冻凉了她的一颗心,她吃力地撑起身子,紧咬着牙关再度在亲爹面前跪好以明心迹。
已经数不清这种日子有多久了,晴丝对充耳的骂声感到麻痹,心意却更坚定,为了家中清寒的日子,她可以忍受委屈,她可以逆来顺受,她可以为人缝衣裁裳,零工一件一件的做,供她的亲爹有银两再上睹扬赌上~把,但她就是不能容许出卖自己的身子,好让亲爹再度过着豪赌奢靡的日子,她的青春都已奉献在赌债之中了,她的人生不能如此,至少要保住所剩无几的自己。
你去不去?暗睨的吼声再一次地在她耳畔响起。
晴丝不言语,依然垂首如故。
哑了?暗肥又推了推她,她还是一迳地跪着,使得暗睨大火,一把揪起她的臂膀,我已和王婆议好了价,今晚我非拿到那笔款予赎债不可。
晴丝长跪不愿起,感觉薄薄的衣神被扯下了一大截,她抬起僵了的手指拾起地上的衣袖,为自己暴露在外的肌肤盖上,但在晴睨的拉扯之间,破碎的衣袖又被挥走并再被撕下整片袖子,她只好抱紧自己的双臂,将头垂得更低。
起来,给我起来!晴睨怎么拉也拉不动,气炸地跺脚,沙哑的嗓门更加拉大。
没有衣袖的遮掩,晴丝也不觉得手臂会特别冷,她抚着自己早已冻得没知觉的手臂,格然觉得倦怠不已,排山倒海的睡意跟随而来,令她再也无法支持,身于忍不住向前倾倒,无声地扑倒在雪地里。
贱人……肝火正旺的晴睨拉着她的发揪起她,恶声地逼向她的脸庞,老子就是别了你的手脚也要拐你拿去换!睛丝勉强地睁开眼,缓缓地朝他摇摇头,双眼又不听话地想闭上。
你找死……晴睨扬起的手正要刮至她的脸庞,一双有力的手掌却紧紧扯住了他。
晴眼回头正要对坏他事的人开骂,出手制止的步关之举手一甩,将晴睨甩至雪地。
看了看眼眸微张的晴丝一会儿后,二话不说地解下身上的大企,轻巧地覆在她身上。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浑身冰冷的晴丝极为不适,冻僵的每一寸肌肤有如遭蚁啃咬,又麻又痛的适应体温回升,她疼痛难忍的泪直直地从她眼眶坠下,让一旁的步关之不悦地蹩紧双眉。
开个价。
步关之边看着晴丝,边心不在焉地对一身火气的晴睨开口。
什……什么?正想破口大骂的睛睨愣了一下。
她值多少?步关之在打量完地上的女人后,转身环着胸问这个要卖女儿的老人,决心在姑苏城再做一笔买卖。
公子,你要买?晴睨看他气宇轩昂的模样,不似平日在酒馆中见过的富家分子,也不像尺个腰缠万贯的富商。
我买。
你买得起吗?晴睨撇着嘴间,势利地上上下下打量他一身。
这些够不够?步关之自油中随手抽出一张万两银票,拿至晴睨的面前。
晴老头,你可别不识好歹,这位步爷乃是金陵城的紫冠商人步关之。
跟在一旁的宋尔,忍不住对这个不识富中首富的晴脱开口,要他别狗眼看人低。
紫冠商人?本环看不清银票上写了多少数目的晴睨,在听见那个响遍大江南北的名号之后,眼睛亮了起来,忙不迭地握住眼前的银票,一遍又一遍地读着。
够不够?专注在买卖上的步关之有耐性地再问一次,够‘…晴睨的两眼早被银票上的数目给夺去了心神,两手紧握着银票,不住地对步关之点头。
你最好点清楚。
步关之又淡淡地提醒他。
点清了,小人再清楚不过。
晴睨频点头,作梦也想不到一个女儿能够卖到如此天价。
如此一来,咱们的买卖是否银货两讫?是、是……睛睨睁亮了眼虚声地应着,对这个出手万两的紫冠商人另有念头。
步关之一手指向晴丝,既是银货两讫,往后她便是我的人,你父女自此互不相干。
那个……贪念顿起的晴睨,还想再从步关之身上多捞点油水,但早已议好了价钱的步关之不疾不徐地打断他。
步关之眯细了眼,别想再向我开第二回价,也休想将她从我手里要回再抬债。
当然、当然……破识破的晴睨,只好点头称是,恨自己刚才怎么答应得那么快,早知道就从这个男人的身上再多捞一些。
叫他马上离开我的视线。
步关之扬手对身后的宋尔吩咐,做完了买卖之后,他只想先看看他买了什么样的商品。
宋尔在步关之的指示下,赶紧听命地拉着晴服走开,深怕走得太慢会得罪了步关之,要是得罪了他,往后他们宋家就别想在姑苏做买卖了。
步关之在闲杂人等走后,徐徐地在晴丝的面前蹲下,将她困顿的身子自雪里扶起坐正,并帮她把身上的大衣裹紧,免得她冻过了头染上一场病。
告诉我……晴丝又难受又喘气地拨开他的双手,你买我的理由?你是我来姑苏顺道买的一件货物。
货物?晴丝睁开眼看他,读完他漠然的表情之后,将身上他刚才为她穿好的大衣脱下并掷还给他,步关之无所谓地看着她的举动,表情依然没变。
我是人,而你以货论之?再度感受寒冷的晴丝身子抖了折,向他扬首。
步关之懒懒一笑,人与货并无不同,只要有银两,便能买也能卖,就像你爹刚才将你卖给了我。
买我有何用处?晴丝别过脸,不去看他商人般的脸庞,对他的话也觉得刺耳和心痛。
私用。
晴丝含泪摇首,这与我爹欲将我卖至青楼何异?虽不知价格是否不同,但还不都是一样的下场?当然不同。
步关之只手转过她的脸庞,你不需倚门卖笑,你将会有锦衣玉食的生活,或者,会有一段良缘度下半生。
晴丝愈听愈觉得荒唐可笑,泪水不自觉地淌落面颊,她从小至今的生活只求温饱而已,如今被当成货品交易之后,这个男人要给她此生不敢有的奢望?她挪开他的手奖得凄然,蓬门之女,哪能有此际遇?她不信,这世上哪有花了银两而不求任何东西的人?还说要给她不可能的生活,若是哄她,他的谎言也太不高明了。
我就是你的际遇,因为我,你的一切将再也不同。
步关之双手捧住她的脸庞,逼她看向自己,字字铿锵的将话打进她的心底。
面对他炯炯的目光,晴丝怔住了,觉得他说的话好其实却又恍然若梦,令她在信与不信之间不停摇摆,叫什么名字?她顺着面庞滑下的泪水令步关之非常不悦,他收回碰触她的双掌,盯着她游移的眸子间。
她缓缓启口,晴丝。
情丝?步关之眼底闪过一丝许然,为她的名、为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觉得她真像是一缕动人心弦的情丝。
他猛然甩着头,把莫名的感觉逐出脑海,听见脑中回响着一阵又一阵的警语,让他立刻清醒,将从见她第一眼起和刚刚产生的悸动全都排除在外。
睛丝。
他拾起地上沾了雪花的大衣覆在她身上,语气冷淡地向她说明,我会差人定期送些银两给你爹并看顾他,保证他在把身上银两挥霍光时不会饿死街头,今后你将不必为你爹的事忧心,只要你爹在世一日,我便会代你尽孝道一日,而且我还可以给你一个心愿,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但唯一的条件是,这一生你得任我处置。
任你处置?晴丝没有讶异,只是咬着唇,为他的话替自己感到忧伤。
别担心我会苛待你,我不会随意安排一个不幸的人生给你,可是一旦我给,你就得还。
步关之在向她保证时,仍不改生意人本色地向她斤斤计较他该得的利益。
你为我尽孝道就是要我报恩?晴丝若有所情地问,心底也知道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可是他还的定义却冠冕堂皇,卖给了他,她将不必再为她爹的晚年操心,还可以得到一个新的生活,可是她失去的也更多。
步关之颇满意于她的聪颖,对,你得照我的话来还我。
晴丝的眼眸黯淡了下来,觉得他的话比雪夜的霜雪还冻人,而她却没有退身的余地,已被他买至他的掌心里,就像他所说的任他处置,毕竟给了她爹大把银子的人是他,将她在被卖至青楼之前救走的人也是他,不知为什么,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在他面前,格外想夺门而出。
步关之以为她不语就是默许,他转头对早已办完事的宋尔道:宋兄,通知我的手下备船,我要今夜起程回金陵。
今夜?宋尔对他的此举吓了一跳,可是,这天气…步爷,您多留两日再走也不迟。
这种寒夜不待在温暖的酒馆里,反而要赶回金陵?我说今夜起程。
步关之慢条斯理地再重复一回,命令的语气不容转园。
是……宋尔被他吓得咽了咽口水,赶紧去办他吩咐的事。
起来,我们得走了。
步关之回头交代在雪地里已呆坐许久的晴丝后,自行先站起,却没见她也跟着站起。
我站不起来……晴丝按着早就不听使唤的双腿。
每每一移动,就觉得双腿疼痛不堪,眼泪又一颗颗坠下。
看着她的眼泪,步关之恼火地一把将她抱起,在抱起她之后,他的眉头又不悦地锁紧,感觉到她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他又将她塞进怀里密密地环抱住她。
你爹从没让你吃顿饭吗?她轻得似棉絮,要不是会哭会发抖,他还以为她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他怀中的体温,让倦怠极了的晴丝忍不住闭上眼偎近他,恍恍惚惚地呢喃,买了我,你悔不悔?能被人称为紫冠商人的他,一定是个为人处世都很精明的富商,可是一个富甲天下的商人,买了她这没有好家世、没有丰腴身子,也不貌美似仙的她,到底值不值?不悔。
步关之毫不犹豫地回答,低首看她在快睡着时,眼角还流下一颗泪,于是他将她抱得更紧,别让我再看见你的眼泪。
连眼泪他也要限制?恍惚欲睡的晴丝难过得在他的怀中睡着,滚落的泪珠悄悄滴落在他胸前。
被冬雪覆盖的紫冠府,府里上上下下打理完一年的帐目,以及自大江南北捎来的货单后,偷空喘息了一会儿,在大雪天里窝在府内张罗打扫,准备度过一个丰收的暖冬。
步爷回府了!下人们在府外见着白家十来艘的商船泊岸之后,争相走告,把消息传送紫冠府的正宅大院。
大厅里两名男子听了家仆的传报之后,一个扬高了唇角,一个则是蹙紧眉心。
原本理首在帐册中的步千岁,在挑眉笑过一阵后,又将手上的算盘飞快地打个不停,把最后一本帐册整理完,然后把今年所有年关之前的自家各商号的帐册交给下人。
一把正事做完,步干岁就有闲情调侃起他那个离家数月,差点就来不及回来周年的大哥。
他扬着嘴角冷笑,他还知道要回来?我还以为他收帐买货过了头,都忘了自个儿的家怎么回了。
步千岁老早就对他大哥不满了,成天往外跑拓展生意,而他们这群被绑得死死的弟弟们,就得倒霉苦守在府里替他搞定永远都做不完的事。
他以为大哥在姑苏城的哪处挖到新的大买卖了,才会离家特别久,准备在回来时再让他们这群弟弟子过年时刻忙得半死。
四个兄弟中年纪最小的步少堤老三的步千岁相去不远,只是他笑不出来,也没有心情笑,反而想着年关一定又很难过。
步少堤抚着额悠悠长叹,大哥一回来;我又没得闲了,工作又要变得很多……他大哥只负责在外头做生意,接来之后的生意全是弟弟们在做,可是他二哥却把工作推给三哥,然后他这个还在冷笑的三哥一定又会把工作推到他这边来。
步千岁在小弟唉声叹气时,将手中的算盘准确地掷向最会杞人忧天的小弟,让他止住了叹息,伸手接住三不五时就会朝他飞来的暗器。
步千岁坏着胸,不客气地睨着只会叫苦连天的小弟。
你的工作有我多吗?工作多?有谁的工作比他多?整个紫冠府的生计全都操纵在他手上,紫冠府内财务或人事上的琐事都要他来张罗,他还不时要应付那些有往来商家或是贵客的登门拜访,日日他要处理的事加起来就有千百条那么多,他都没喊苦,他这个小弟在喊什么?我的也不少啊。
步少堤瘪着嘴闷闷地瞪着专门奴役他的三哥,然后又叹了口大气,我好想也学二哥耍计偷懒,整日躺在倚云院里纳凉。
他们四兄弟就属排行老二的步熙然最闲了,啥事都不必做,只要躺在椅云院里专心装病就行了。
你想让我的工作变得更多吗?步千岁冷不防地重重敲他一拳,亮着拳头在他面前警告。
我只是想想而已……步少堤捂着被敲的脑袋,很怕这个长相斯文但骨子里却崇尚暴力的哥哥,又把他给拖去练武院里对打上三天三夜。
步千岁抚着下巴,不过话说回来,你说得也有道理,改明儿个就换我来生重病不管帐。
生病的人多伟大啊,也许他也该生一场不知病因也治不好的怪病。
连你也装?你想把所有的工作都推来我这儿啊?步少提不安地看着这个满脑子心机的三哥。
步千岁邪邪地瞄他一眼,不然我就把熙然骗大哥的事抖出去,我看他还能在倚云院里逍遥多久?三哥,你别找二哥麻烦,万一他又使坏心眼怎么办?步少提开始流起冷汗,很怕这两个哥哥又要斗起来。
他的心眼还没我坏。
他被这些大事小事缠了这么久,不去找那个陷他于水深火热的孪生哥哥算帐他才不甘心。
步少提头痛不已,你们两个别再斗了,行不行?他的这一对孪生哥哥,虽然长相完全不同,可是满腹的心机却是一模一样,一旦耍起心眼未完全不顾手足之情。
步千岁冷冷地哼了一声,他才没有小弟那么友爱兄长,也从没把那个只比他出生早一些的步熙然当成哥哥,叫他当老三已经很委屈了,而工作全是他在做更是没无理。
步千岁拍拍他的肩头,放心,我们在大哥面前不会露相的,我和熙然也只会在私底下暗斗,你不会被我们给波及。
谢天谢地。
只要他们别再让府里鸡大不宁,步少堤再感谢不过。
咱们先说好,这次大哥带回来的差事,你七我三。
步千岁听外头人声嘈杂,赶在步关之进来之前,先把差事私下分配好。
步少堤忍不住哇哇大叫,又是我七?你不知道我这个哥哥最爱打压小弟吗?步千岁得意洋洋地拧着他的脸颊,很高兴自己的爹娘在世之时,还生了一个可以任地欺压的老实小弟。
不公平!步少堤不肯再吃暗亏了,每次都是我分到的差事最多,我要找大哥评理去。
步千岁扯过他的衣烦,边笑边警告他,少堤,我记得你已经很久偷懒没练拳了,你若能躲过三招的话,我是不反对你去告诉大哥。
小人!每次都拿拳脚工夫来威胁人,步少堤不禁怨自己为何不早几年出生多练几年武,才不会被武艺长他一截的三哥吃得死死的。
熙然一日装病,我就得一日代他做两人份的差事,不找你帮我分担些,你忍心让三哥累死吗?步千岁又揽着他的肩,对这个心肠最好的小弟软硬兼施。
谁会累死?刚进门的步关之没听到前半句,只听到后面的话尾,边脱大衣时边问那两个揽在一起的弟弟。
没……在步千岁笑得过于温柔的笑容,和放在肩头的手臂力道下,步少堤只好吞下心中的怨气,没有。
张伯,差人去把运回的货安置好,明晨发船送至各分号。
步关之瞥了他们一服,转首对烦着奴仆在外头听候差遣的总管指示。
进来,你受的风寒未愈,别站在外头又受冻。
打发了张伯,步关之对一直站在大厅外的晴丝扬手轻唤。
在姑苏染上风寒的睛丝,随着步关之登船过回金陵时,在船上病得厉害,整日咳得掏心掏肺,在步关之随船的大夫调养下,行船数日之后仍是大病未愈,脸蛋不但变得更清瘦,身子也变得更单薄,在步关之极为不悦的脸色下,船上的厨子只好日日端出补身的膳食给晴丝,可是不管怎么补,晴丝的身子仍不见长肉,气色也没多大的改善。
一下船又发起烧的晴丝,恍恍惚惚地举着费力的步子,跟着步关之走进一处令她头昏眼花的府邸里,脑中晕眩得只想找张床躺下,在听见步关之的唤声之后,她勉强地集中涣散的神智,踏进厅里走了几步,在快靠近步关之时脚跟忍不住一软,闭着眼就要倒下。
步关之看出了她不对劲,在她倒下之前将她揽过怀里,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试探地放在她的额间,掌心里传来她的阵阵高热。
又发烧了。
步关之皱眉地看着怀里的晴丝,拍了拍她的脸颊让她睁开眼,等会儿作再去歇着,先忍一忍。
晴丝点点头,使不上力地靠在他怀里,任他两臂环住她站着。
大……大哥?步少堤被眼前的异象吓得结巴,频频揉着自己的双眼,以为自己认错哥哥了。
哎唁?步千岁两眉高高挑起,在见着他大哥会搂女人轻言软语的情景后,早把所有心思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满心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女人。
千岁,银票和帐册我已点清送到帐房了,明日你再去点一次。
步关之没留心两个弟弟讶异的神色,只对最精明的弟弟交代。
大哥,你不是去姑苏收帐吗?步千岁的心早就不放在新增的工作上了,语带保留地反问他。
步关之不以为然地挑眉,不然我去姑苏做什么?大哥。
步少堤先一步地抢白,一手指着他怀里的女人,这个额外的帐,是咱们哪个老商行欠的?收帐能收到一个女人回来?是谁欠了他们这种帐?嘴拙就少开口。
步千岁一掌捂上小弟的嘴,笑咪咪改口,大哥,不为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她叫晴丝。
步关之抱正了晴丝,虚弱的晴丝朝他的两个弟弟颔首致意之后,他再让她靠回怀里。
晴姑娘是哪一户人家?步千岁扔开了碍事的小弟,兴致勃勃地走至他们身边细声向晴丝请教。
家贫小户,不值一提。
晴丝睁开大眼看了眼前面貌斯文的男人一眼,嘴角费力地扯出一抹微笑。
那睛姑娘怎么会来咱们这里?步子岁更好奇了。
一个和他们不是生意上往来的女人,能和他大哥牵扯在一块?晴丝抬首望着步关之冷硬的脸庞,认命地垂首偎进他的怀里,声音细若故纳,我来报恩。
报恩?步千岁和步少堤都忍不住怪叫。
她是我买回来的。
步关之谈谈他说明原委。
买?古道热肠的步少堤对自己兄长的行为第一个看不过去,生气地瞪向他,你不买货却买人?步关之不置可否地笑笑,她爹要卖我便买。
大哥,你把晴姑娘买来……有什么用心?步千岁把听来的话在心中琢磨再三后,相信大哥不会无缘无故地买来一个女人,于是直接问大哥有何想祛。
买来给熙然冲直。
步关之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他买晴丝的目的。
冲喜?步少提瞪大了眼,不信他那聪颖的大哥居然会迷信,讨来个姑娘来冲喜去病,另一旁的步千岁则是幸灾乐祸地咧嘴直笑。
在他怀里的晴丝昏茫的脑际震了震,气虚地捉着他的衣襟,终于明白他愿意花银两买一无是处的她是为了什么,可是他不是说要她报恩吗?在她把报恩之心放在他的身上之后,他怎么还能把她赠人?你……要把我给人?晴丝眼神盛满哀伤,嗓子几乎吐不全完整的字句。
我不能给吗?步关之直望进她水盈盈的眼瞳,对她又蒙上一层水气的眼眸带着一抹怒意。
晴丝眨去了隐隐欲出的泪水,朝他轻轻摇首,他当日说的话她记在心底,她得任他处置,就算他要将她赠人,她又能如何?他说过他不会苛待他的,他甚至让她嫁给他的弟弟,像她这种平民百姓能结上这种姻亲,还算是高攀了,她是不该有怨,也不该不甘。
知道自己的本分就好。
步关之瞪着她眼角的泪水,不耐地替她拭去。
本分?步千岁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俩,心底玩味着本分这二字的意义,虽是不晓得晴姑娘为何被卖,但他在这个女人的眼眸里,似看出了她对冲喜之事有着不愿。
我会买她,是因熙然的病拖三年了,不论我请大夫怎么看也没见效,身为兄长的我,总得为自个儿的弟弟想个法子,冲喜算是个偏方,只要能让熙然的身子好起来,什么法子我都要试一试。
长兄如父,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二弟久缠病塌,既然请来的大夫都治不了二弟,就算是个迷信的偏方,他也要试看看能否让他的二弟身子复元。
呵呵…步千岁听了嘴边露出笑意,准备看人出糗。
糟了。
步少堤则是对他大哥的此举暗暗叫糟,这下子事情真的闹大了。
大哥。
步千岁笑得合不拢嘴地朝步关之打恭作揖,二哥若是听了你这番如此友爱弟弟的话,他肯定会感激涕零,烧香感谢他这世有幸能有你这种好大哥。
哈哈,那个爱装病的小子这下糗大了,他等着看那小子还装不装病。
三哥……步少堤急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把打落水狗的步千岁拉到一边去,快别说了,你快帮二哥想法子解危。
我偏不。
步千岁压根儿就不想插手帮忙。
我打算先把她给熙然作偏房冲冲喜,待熙然病好了,我再作主替熙然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当正室。
步关之不知道他那两个弟弟在一旁窃窃私语什么,继续宣布他的计划。
有好戏看了。
步千岁更开心了,掩着嘴爱朝他心急如焚的小弟眨眨眼。
大哥,我……我有事先走。
步少提见苗头不对,决定先去把这个天大的坏消息告诉给他二哥知道。
步少堤走了几步,发现他那个见死不救的三哥还赖在原地,又赶忙上前去拖着他,并且对他大哥干笑地解释,那个……三哥也有事,帐册三哥明日会去查点。
我哪有事啊?步千岁拨开他的手,就是要赖在这边不去帮忙那个死到临头的二哥。
你有……步少堤咬着牙硬拖着他走,继而僵硬地对暗丝笑笑,睛姑娘,别拘束,和我大哥聊聊。
晴丝在他们两人走后,幽幽地在步关之的怀里问:我报恩的对象不是你?不是我,把你的报恩之心摆在的二弟熙然的身上,我消受不起美人恩。
步关之一脸的敬谢不敏,要她把目标搞清楚。
姻缘能左右一个人的性命?她愈来愈觉得累。
对这桩婚事感到荒唐可笑,也对自己冲喜的身分感到深深的悲哀。
不能又如何?我非要试试,步关之听她的声音渐渐细微,于是在她快站不住时将她抱起。
无情之姻,无爱之缘,即便是嫁娶也是惘然,更逞论性命的救治,这不过是迷信罢了。
她似哭似笑地在他怀中轻叹,觉得自己在他的摆布下正一步步地陷入一个深渊里。
步关之冷声地警告,是迷信也好,不是迷信也罢,你最好期盼我二弟洪福齐天,我二弟若有个差池,恐怕你就得守寡一辈子。
俯在他的胸前,晴丝闭上眼聆听着他胸股里的心跳声,但无论她怎么听,她总觉得他的心跳一声比一声空洞,一声比一声冷酷,这么温柔地拥抱她的男人,她竟听不见他的心,而现在他的胸膛,远比外头的霜雪还要寒冷,让她真正认清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高烧使她的意识昏茫不清,她抬首望着他的眼眸,唇边逸出细细碎碎的吃语,你的心……什么?步关之看她眼神都不能集中了,于是抱高了她靠近她的脸庞问。
没什么…她俯倒在他的胸前,试着不去想这个男人对她如何狠心。
我会差人派两个丫环给你,你在成亲之前就暂且先住枕湘阁。
步关之抱着她走问内堂,穿过一处又一处的穿堂和遇廊。
这里……就是我要暂留的地方?‘晴丝两眼蒙俄地看着周这庭阁的雕梁画栋。
珠帘绣幕,走了大半天,也没听见什么人声,有的只是天际雪花飘落的声音,她看着看着,不禁觉得这个华丽的庭园好荒凉。
你错了,进了我步家的门,你就是我步家的人,不论你是人是鬼,今生你永不能离开。
步关之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就如天际飘然的雪花般寒冷,彻底将晴丝的心冻结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