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在计然妆台上,那一柄柄由陆余与众人亲赠与她的发梳,衬着计然在烛光下更显剔透晶莹的泪水,看来,格外刺眼。
在计然一回到客栈就躲在房里不肯出来见人后,头一个遭映的,即是前去带人回来,却护发不力的倒霉盟主斩擎天。
虽说,这压根就是非战之罪,但每回返家就准遇不上什么好事的盟主大人,仍是因此被客栈上上下下给骂没用骂到满腹委屈。
此时此刻,就在四号房里……不哭不哭,乖喔。
绍仰蹲在计然的面前直哄着她,反正三少都已娶了你,你也不需担心将来退不出去不是?计然一怔,原本被陆余哄得稍止的泪意,因他的话又再次在眼底涌现,她伤心地以两手掩着脸,哭得更凶。
滚出去!陆余怒气冲冲地拎起他的衣领,将自告奋勇前来,自以为很会安慰人的绍仰给扔出门外。
哭了一阵后,在陆余的拍抚下,计然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再次瞥向另一个还窝在房里不知道要的大黑。
呃,我觉得……一口拙的大黑迷惑地搔搔发,我觉得少夫人你有没有剪,都没差啊。
不都是同个样?你也滚!陆余在计然因此而哭得更难过,并跳下椅子跑进寝房在被里躲着哭后,没好气再推一个出去。
关妥了房门快步至寝房中,听着她那细细碎碎的哭声,头一回听见她这么哭的陆余,坐至床边心疼地拉下她覆在头上的锦被,登时在他面前,即露出一头鸟窝般的乱发。
小然……他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将已哭红的眼揉得更红。
我就连一点点讨你喜欢的优点也没有了……她低声啜泣,即使她再怎么明白长相这一点是没法违抗天意的,但她还是很希望能有个能够捉住他目光的长处在啊。
他再次向她保证,小然,你的发是长是短,我都一样喜欢一样爱,我不会变心的。
可是我很在意啊,我本来就不美了,现在还变得更丑了……她不断摇首,拉过他的衣袖代替她已哭湿的帕子。
日后会慢慢长回来的。
陆余在她又要拉起锦被时,好声地劝慰,待会儿就去请丹心来为你修修发,别哭了好吗?然而满心还在哀悼那一头人见人夸的长发的她,却怎么也不肯听进去,照样就是躲到被里,直到她的发长回来为止。
从没见她那么坚持过任何事的陆余,在她这回难得地不肯退让时,不语地瞧着她用力扣紧锦被而泛白的指尖,和她在他衣袖上所留下的泪痕后,他扳了扳十指。
既是如此,那我也只有这么做了。
……做什么?不明就里的他,在他开始在房里翻箱倒柜时自被里冒出头来,见他找了好半天终于找着了那把她用来裁衣的金剪后,接着二话不说地拆散了他顶上的发髻,毫不犹豫地捉起发就剪下去。
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的计然,愣愣地看着他三两下就随意剪好他的发后,转身边往外头走扬声喊着。
绍仰、大黑!以为连他也哄不成,里头出了什么事的两人,一开门见着他的怪样后,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少……少爷?他转性格了不成?全都站好不许动。
陆余走至他们的面前,也不给个理由,就再次扬起手中的金剪。
无端端被自家主子赏了这项大礼的他俩,不禁含泪地看向那个会让陆余做出这事的主因。
不是我,不是我……跟在后头出来看情况的计然忙挥着手否认,也不知陆余究竟是哪儿不对劲了。
她什么都没说、也没指使我什么。
陆余把剪刀放在绍仰的手里后,微笑地向他们暗示,接下来,你们都清楚该怎么做了吧?在实现了绍仰老挂在口中的老话众生同等后,他就不信谁还能同谁比较。
陆余……计然满面不安地想阻止他,却已来不及止住另两个同感其痛的人,踩着坚毅的步伐,一步步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陆余揽着她的腰回到房里,将她置在椅上后,他握着她的手,单膝及地的蹲在她面前抬首望着刀子。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她低首看着他温柔如昔的眼眸,将冰凉凉的小手放在这一张她已是如此熟悉的脸庞上。
什么都可以?都可以。
他不舍地以指揩去她眼角的泪,求求你,别再流泪了,我会心疼的。
自他口中吐出,不需再多说一字的爱怜,令她感动地吸了吸鼻子,不住地朝他颔首,并努力地驱散满心的哭意,在他终于放下心,露出满足的笑容时,她弯身环住他的颈项,将脸搁在他的肩上。
改日,咱们生个娃娃吧。
听着她在他耳畔的低语,向来就是以实现她的愿望为目标的陆余,很是乐意成全她这个小小的愿望。
只要你想。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她在他抱着她往寝房的方向走去时,有些困意地她打了个呵欠。
都好,我都喜欢。
虽然他家里的人只想要个女娃,但他想,她的爹娘定是想要个外孙吧。
那么就都生一个,好吗?被抱至床上的她,看着陆余脱去外衫,拉着她一块睡妥,不久温热进心坎里的体温蒸腾而来,她的睡意不禁更浓。
再好不过了。
你们的头……怎都被剪得像狗啃似的?莫名其妙遭天水一色推荐外借至总府衙门办差,接连办了几件有劳也难得有功的大案,这才终于释放回家后,左刚一进门,所见的即是众邻居有点眼熟又好像不是太熟的陌生样。
若没记错的话,方才他在回栈之前路过六扇门,看到那个向来爱美更爱面子的天水一色,不知是转了性子还是吃错啥药,好像也是顶着这种头。
现下城里时兴这种头吗?他也才多久没回城,怎一回来街头巷尾一堆人就变成了这副差不多的模样?除了东翁外,有苦难言的众人,皆含怨地瞧着顶上毫发半分无损的他一眼,而后继续在大厅里排队,等着双手拿着剪刀展现发艺的丹心,一一帮他们把头发给修剪得能够出门示人。
剪完房客剪街坊邻居,剪到有些头昏眼花的丹心,在大黑的脑袋瓜稍微动了一下后,她没好气地警告。
别动,不然要是不小心剪得列丑,到时你可别怪我。
为什么每回收拾善后的人总是她?惊叹地欣赏过一回众人的新发型后,有些口渴的左刚,才在客桌旁坐下想喝杯茶水,一转首瞧见了坐在对面的斩擎天,他有些被吓着。
哇,连你也这怪样?这么一视同仁?你要早点回业也会有你的份。
斩擎天满心不是滋味地瞪着逃过一劫的他,七早八早就满腹苦水地再进一杯酒浇浇愁。
到底是怎么回事?斩擎天抚着额,一言难尽啊……早知道他就不挑那天回家了。
唉,他人是千金换一笑,他家陆少偏就爱千丝换一笑,搞得苦主由他家妻子变成人人皆苦……喝完最后一杯苦酒后,他再次捧着摆在桌上已看了又看的铜镜直叹息。
堂堂一介武林盟主,这德行,能出门见人吗?浑然不知他们一手造成了多少怨念的四号房主人们,在大厅里的众人皆为顶上三千丝而烦恼不已的这当头,两人手牵着手旁若无人地自宫栈本馆内走了出来,打算出门赏赏晚霞,再顺道去街尾串串门子。
看着陆余眼里只有计然一人,对她小心呵护的模样,斩擎天不禁生出满心的感慨来。
又一个妻奴……平时左刚那副爱妻至上的蠢德行让人忍不住想扁他就算了,陆余则是面上幸福洋溢到也让人很想揍上一拳。
你少吃不着就嫌人酸了。
东翁走至他的身旁坐下,瞄了瞄他那怪模样后,一点也不掩饰一下满面的爽快。
他愈想愈不平,为何就独独你一人没事?那个陆家小余是偏心还怎么着?步青云没事是正常,蔺言惹不起也是应该,但这个客栈主人呢?怎可放过这尾漏网之鱼?东翁得意地把头一甩,笑话?谁要敢动我顶上一发一毫,我就把他给踢出客栈!我就不信你永远都没个报应……虎落平阳的盟主大人不甘心地在嘴边咕咕哝哝。
好不容易剪妥了发,看完自己在铜镜里的模样后,欲哭无泪的大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门外,准备出门跟上去保护顶上两位主子的安全。
慢着慢着。
叫住他的东翁,直朝他勾着手,大黑,你先过来为我解解堆在心上已久的疑惑。
解什么惑?明明就生得一脸江湖草莽相,却硬是被丹心给剪成了个儒生头的大黑,提不起劲地踱至他面前。
哪,你就老实说了吧,当初小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才令那家妓院上上下下全都毫无异议从良去的?这些日子来,任他想破了头还是想不出那个心善人更善的小然是用了什么手段。
对啊,你从没说过小然那日到底是做了什么。
对这事是就好奇不已的丹心,跟在一旁直点头。
看过一回后就造成了心灵创伤,至今仍无法复元的大黑,犹豫地看着门外。
真要说?说。
早就想一解谜团的众人忙凑过来。
那个……就是……他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们,而后颤拦地缩着两肩,压低了音量开口,那日少夫人在他们面前,小小露了一招……哪了招?为免听不清楚,众人屏气凝神地靠得更近。
霸……霸王举鼎。
啊?他再加注,……还只用两根手指头。
……一室静默中,备受惊吓的众人,默默转首远看着外头那对相亲相爱挽着手去散步的小两口,许久过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摸摸顶上的新发型。
算了……他俩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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