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人多, 屋子一向是紧凑的,宋嘉然出嫁后, 她的屋子便留给了小侄女思彤住。
思彤是大哥的女儿, 今年已经五岁了,大嫂张氏五年前生了思彤后,一年前又生了儿子兰泽。
因着他们要回来,张氏便让思彤搬回了他们房里, 又将这间屋子收拾了出来。
让人一家四口挤在一处, 宋嘉然也怪不好意思的。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这女儿家一旦嫁了人, 娘家便再没她的位置。
可是宋家人待我极好,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不是这家里的人。
吃完了饭, 洗漱完,宋嘉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郑立晏靠在床头,手里还拿着那份分家文书,听了她的话便笑道,他们对咱们好, 咱们也对他们好就是了。
他将文书交给宋嘉然保存好, 至少你这边还有娘家, 咱们总归还是有亲人的。
在这个世道上, 有亲人相助,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
是啊。
宋嘉然窝在他怀里。
不过, 我还是想着,不能太依靠他们了。
这儿的人们都信奉亲人邻里互相帮助, 可咱们俩, 上一世虽然也有几个知己好友, 可遇到事儿了还是习惯自己解决。
同一个小区里, 住了几年都不知道邻居姓甚叫谁,可在这儿,谁家里有点事,周围都知道了。
这么多人住一起,我不太习惯。
之前是没办法,只得住在国公府里,每天和一大家子人打交道。
但现在,既然分出来了,那就可以自己住了。
甚至,她连宋家都不想挨的太近。
我想,有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家。
她发自肺腑,又补充道,还有皎皎。
郑立晏笑了,以我们手里的积蓄,在都城买一套房子也是尽够的。
你想要住在都城吗?这是个好问题,都城的确繁荣,但这里权贵太多。
即便他们摆脱了罪民身份,可脱离了国公府,他们就只是普通百姓了,除非,郑立晏还能再回到皇林卫。
但以前的皇林卫是旧皇的近卫,新皇肯定不会再用,郑鹏也不会再帮他,他们哪有门路再进去呢。
找宋父?还是算了,宋父作为太医令,谁对他都不会有坏脸色,但除了求他看过病的,大多还没有实际的交情,总不好让宋父欠人情吧?便是宋父不介意,郑立晏也拉不下这个脸。
老子帮儿子,挑不出毛病,总归是自家荣誉;岳父帮女婿,还得看看其他孩子的脸色呢。
宋家本就人多,人家心底善良没错,但不代表你能为所欲为啊!因此,去皇林卫这个事,基本是不可能了。
那郑立晏能做什么呢?肯定是要想个营生的,虽然凭着何氏的嫁妆和宋嘉然的嫁妆,两人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可郑立晏并非一个乐意吃软饭的人。
他也说不上有大男子主义的吧,就是觉得,男人应该有自己的事业。
若是这个事业能做得好一点大一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更想的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让宋嘉然过上好日子,过上让人尊敬的日子。
他与勋贵无缘了,那就只能走士农工商的路子。
农,两人都不会种地。
而且,这时农民的地位虽然看着很高,但生活水平却真的算不上好。
不过郑立晏倒是的确可以花点银子买上几百亩地,当个土地主。
但是银子从哪来,不还是得从嫁妆里出?那他不还是吃软饭的吗?工,大夏的工种挺多的,但无论哪一种,不都得学个大几年甚至上十年才能独立挣钱?尤其是现在还信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观念,许多真正有技术的人,那都是快临终前,才将绝活教给徒弟的。
难不成郑立晏得先学个十几年的基本功?他也的确有捷径可以走,毕竟他有着一身无人能比的大力气,去码头搬货就挺适合他的,但搬货才挣几个钱?他又不是家里缺钱何必要出去风吹雨淋呢?哦,他也挺适合当屠夫的,可是,他晕血啊……别猪没杀成反倒被猪拱了。
那就只适合士和商了。
士,那就得走科举的路子,原身不是爱读书的性子,或者说,原身的脑子,它不适合读书。
所以,郑立晏脑海里关于大夏的科举之道、圣贤书并无什么深刻的理解,也就是说,如果走科举路,那他就相当于要从头开始读,从头理解。
别人寒窗苦读数十年才能金榜题名,他却得短则明年,长则七年内就得有点成绩——若是七年都考不上童生秀才,到时已经二十九岁高龄的他只怕会遭到无数嘲笑。
如此艰巨的任务,哪怕在原本的世界算得上是高材生的郑立晏也不敢保证能完成。
最重要的是,上辈子读了二十年书,这辈子还要读而且还要读得更刻苦,他真的……商,从现实条件来看,从商是最简单的路子了,他们有本钱,两人有脑子有想法甚至有经验,想要在大夏成为一个富商并不难,只是,商人低贱却也是真的。
官商不通婚、商人后辈科举难这些都是现实问题。
如果他们决定要经商,这些问题都要考虑在内。
将这些话给宋嘉然一一分析了,宋嘉然也无奈,好难啊!郑立晏倒不气馁,难,趟过去就是了。
先等郑家的事解决了,去官府正式备了案,与郑家分了家,我们也恢复了良民身份,再下决定也不迟。
到时,无论你想住在都城,还是住在其他地方,我都依你。
也只能如此了。
累了一天,又说了这些话,两人早已困得不行,吹灭了蜡烛,两人依偎着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
宋父今日特地告了假在家,两人洗漱完就赶着去拜见。
见两人一切都好,宋父也终于放下了内心一直悬着的心。
他是典型的古代男性家长,不会说什么关心的话,见两人无恙,便说起了正事。
……你父亲的法子,也不是不可能奏效,只是老夫不大看好。
这些日子,老夫也时常进入宫中,给新皇以及其妻眷还有老王妃请平安脉,对新皇的脾性也算是有了几分了解。
依老夫观察,新皇固然礼贤下士、善于纳谏,但行事作风自有一套准则,不是会讨好权贵之人。
你父亲想着,新皇立了威给了所有权贵一棒子,接下来必得赏个甜枣,而郑家便是缓和的信号。
但老夫瞧着,新皇却是巴不得权贵闹起来,好再撸一批人下来。
宋父缓缓说道。
旁人或许还不知道那位的手段,他在宫里却见到了那青年有多惊艳绝伦,甚至内心感叹,大夏在他手上,只怕能再昌盛几十年!如岳父所说,这事还真不一定能成了。
郑立晏眉头微皱,那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宋父却宽慰道,也不必太过担忧,我说的只是你父亲复国公之位之事罢了。
新皇公正,你郑家串通细作的冤屈洗刷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样也不错。
郑立晏再次正式的给宋父行礼道谢,多亏有岳父为此事操心,小婿感激不胜。
何需如此,快起来。
宋父眼含欣慰,他本意自然是为了女儿,但郑立晏这个女婿一直以来表现也不错,他对郑立晏的观感还是很好的。
说完了这些,他又仔细替两人把了脉,你这小子,老夫从医几十年,都没见过像你这般康健的人。
他像是看奇物一般看郑立晏。
不过,在给宋嘉然把脉时又皱起了眉头,斟酌半天,才写下了一道方子,照着这个方子,每日吃上两回,吃上三个月,就差不多了。
是,女儿一定按时吃。
看出来他眼里的心疼,宋嘉然立刻保证道。
在宋家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郑家分家的消息也被有心人送进了宫里。
乾元宫,如今已经换了主人,新训练出来的宫婢业务上还不太熟练,但态度却是一等一的好,整个乾元宫里,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婢,行走动作间没有丝毫声响,生怕惊扰到正殿里的人。
正殿中,整体布局并没有大的改变,但细微之处,却更加符合当今主人的审美。
宽大的桌案后,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挺直着背坐着,即使对面站着的是他的亲信,他也没有丝毫放松的意识。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了。
禀告郑家之事的人叫做沈禄安,是源州沈家的公子。
沈家一直依附明王,沈禄安与新皇也算是从小相识。
明明天气还不热,可这沈禄安却手持羽扇,时不时扇几下风,若只看此人相貌仪态,倒别有一番缥缈君子风味。
这郑家的心思倒也浅薄得很。
他微微笑道。
他身边,程巨鼎翻了个白眼,他最瞧不惯沈禄安这样弱不禁风的白斩鸡了,可惜他偏偏得新皇重用。
先前在云州时,我与那郑家父子也有一面之缘,那郑鹏胆小怕事,怂如臭鼠,偏偏自视甚高,连我老程都能瞧出他的心思。
这样的人,当了国公也是浪费朝廷俸禄!程巨鼎嘴上骂着郑鹏,脑子里却又想起了他那个力大无穷却拒绝了他邀请的儿子,不过,他那第三子,倒还不错。
他将那日所见所闻说了,可见那郑鹏还有眼无珠,就这一个好儿子,还把人撵出去了!哦?这世上还有力气比你这莽夫还大的人?沈禄安来了丝兴趣。
虽然被人比下去有些尴尬,但内心的爱才之心还是超过了尴尬,哼,我老程虽然莽,但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便是有比我力气又有什么奇怪的!他说着,便挤眉弄眼地对夏重敛道:王上,我看这小子不错,您要不要将他召进宫里当个侍卫,或者等您正式登基了,下道指令,命他到我营下来!他到现在还是没有放弃把郑立晏搞到身边的想法。
夏重敛仍低着头没说话。
你这人,人家当初既然拒绝了你,必定是有缘由的,你却想让王上用圣旨压他!沈禄安摇头。
嘿,我说你这人,我那是惜才!两人争执半天,却不见夏重敛有任何回应,不禁有些疑惑。
王上?嗯……一直低着头的夏重敛终于抬起了头,精致的眉眼里露出了一丝困惑。
这几日,王妃总是闷闷不乐,你们说,这是为何?沈禄安、程巨鼎:……感情您根本没听我俩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