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端庄地坐在郑府正厅里, 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屋子里的布局,侍女来给她倒茶, 她也只是微微颔首。
这么些年, 她孀居在家,很少出门,对于前平国公府家的三夫人五娘子,并不熟悉, 只记得曾在谁家宴席上远远看上过一眼, 但那时, 那五娘子年纪应当还小。
听说, 分离郑家后,这一家子就去搬去了云州城, 还经起了商。
她对经商倒没什么什么看不起的,只是,那姑娘的哥嫂敢于抛去过往身份去行商人之事,显然是心里有主意的人,如今她哥哥又考中进士, 可见能力。
有这样的哥嫂, 这姑娘会是什么性子?她不想儿子找太厉害的媳妇。
她这辈子, 就受够了厉害的苦。
但若真是个厉害的姑娘呢?逾儿是她唯一的儿子, 这些年一直懂事听话从未忤逆过她,这是他第一次向她提出请求, 这是儿子喜欢的姑娘啊。
陈氏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黯然。
儿子和他父亲一样,喜欢了就一定得得到的。
另一边, 宋嘉然终于换好了衣裳, 挺直了脊背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正厅。
还未说话脸上便起了三分笑意,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方夫人, 都怪我家那小子太调皮,不知在哪玩去了手上沾了一堆泥,全扒拉在我衣裳上了,让您久等了。
陈氏抬头看她,也露出一丝笑,不碍事的。
她看宋嘉然,宋嘉然也在看她。
都城里关于方三夫人的传闻还是挺多的,什么丈夫战亡她一人养育二儿多年、为了孩子在公府忍气吞声、不苟言笑教子严厉等等,总结这些传闻中的方三夫人,是一个严肃、隐忍、坚韧的女性。
今日一见,宋嘉然觉得还是很符合的。
方三夫人显然是很少笑的人,适才露出那抹笑意时,就显得有些不自然甚至僵硬。
她穿着一身重紫色襦裙,颜色厚重不说,款式也颇为老式,领口袖口处更是严丝合缝,但她却是很习惯这样的装扮的,可见她平日里也是这样的穿着。
她今年应该不到五十,说不得才刚到四十,但眼角处已有深深的皱纹,眼睛里更是平淡无波。
宋嘉然心里想了很多,但实际上时间不过一瞬,她邀着方三夫人坐到上首位置,听闻方夫人前些日子身体有些不适,如今可已大好?陈氏一愣,不过是些小病,早就好了的。
小病?宋嘉然想到了那颗百年老参。
都这会儿了,她哪能还不明白,敢情方逾那日故作沉重是在让他们误会呢 ,好借此机会见上皎皎一面。
这些小年轻!宋嘉然在心里吐槽,但又没办法说方逾,毕竟人家的确只是说母亲身体不适,又没说病成什么样,都是他们自己揣摩的而已。
便是小病,也断断不能忽视的。
宋嘉然客套了几句,就问出了今日最重要的事,今日夫人来,我也没个准备,便是要见,也该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主动上门拜见才是,夫人可是有什么急事?国公府也没什么好去的,不如我来你们这儿说。
陈氏说的话却出人意料。
不等宋嘉然细想她话中深意,就听她又道:郑夫人,我不是那会说客套话的人,今日来意也不瞒你,听闻郑公子有一妹,性温德淑,还未曾嫁娶,我有意替不孝子方逾求娶。
只是,在此之前,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郑夫人应允。
这么直接的吗?还以为少不了几个来回争锋的宋嘉然眨了眨眼,不知夫人想做什么?我想,与郑娘子先见上一面。
这要求就有些过分了,便是相看,那也是在双方都有长辈在的,若是一方有问题,也得当着对方长辈的面问出来,哪有私下见晚辈的礼。
而且,方三夫人这模样,就像是宋嘉然上一世见的那些□□母亲私约儿子女友直言不配的桥段。
她若是欺负皎皎怎么办?宋嘉然不太愿意。
陈氏也知道自己做法不妥,郑夫人别误会,我并非要为难郑娘子,只是,安国公府情况特殊,我与逾儿在其中挣扎二十余年,相依为命,对逾儿未来的妻子,我的确有着很高的期待,但也不代表,我会是一个恶婆婆。
只是有些话,想提前与郑娘子说,也让她好好考虑。
她都这般说了,又是长辈,宋嘉然也不好再推拒,只想着待会让水莲就守在门外,只有里头动静稍有不对,就冲进去。
宋嘉然吩咐人去将皎皎叫来,自己则去了书房。
皎皎进门前心里忐忑不已,她不知道方逾的母亲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脑子里设想了一百种可能以及应对的方法,可这些,在进门后,看到方三夫人朝她点头时,紧张地全忘了。
出乎意料的,方三夫人的语气很亲和,是皎皎吧,我叫你一声皎皎可好?皎皎认真地行完礼,夫人只管叫便是。
她行礼流畅,姿态优雅,看得人赏心悦目,陈氏心里点头,不愧是国公府长大的,这些礼仪规矩都是刻进骨子里的。
坐吧。
皎皎依言坐下。
陈氏细细地打量她,和她嫂嫂那样的明媚不同,她更像是一朵空谷幽兰,涵静柔雅,但自有身姿挺拔。
前平国公府的情况并没简单到哪去,原以为这郑娘子自幼丧母,难免养成自卑胆小的性子,现在看却不尽然。
面对自己这般打量,对面的姑娘虽然有些羞赧,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惧怕的。
莫不是那段流放路上的经历打磨的?逾儿和我说,他心悦你。
陈氏突然出声。
皎皎耳朵微红,没有出声。
就算她心里有方逾,此时也是不能泄露半分的。
逾儿这孩子,和他爹一样,凡是喜欢的,便一定要得到。
但他又和他爹不同,他爹只在乎自己,逾儿却会顾忌着我的感受。
陈氏定定地看着皎皎,他父亲去世时,他才六岁,是我逼着他日夜读书,逼着他考科举,逼着他放弃殿试,逼着他必须考取状元。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离开安国公府。
皎皎,逾儿是真心想娶你,我猜想,你们大概是情意相投的,你放心,我不会棒打鸳鸯,别看逾儿事事顺遂我,那也只是因为他想顺遂我,他既说了要娶你,即便我不喜欢,也阻止不了。
我只是,得确定一下,你是不是,真的能和我儿子过一辈子的人。
方夫人,您到底想说什么?皎皎眉头微蹙。
我只问你,若逾儿有机会得到安国公的爵位,却又放弃,甚至不再是安国公府的公子了,你还愿意嫁给他吗?皎皎抿唇,我曾也是国公府的嫡女。
言下之意,若方逾不再是国公府的公子了,那他们还挺配的。
也是。
陈氏突然笑了,好,那我就给你讲一讲,逾儿弟弟的事,他应该和你说过吧……书房里,宋嘉然不时向外张望,书房的门大敞着,她一伸头便能看见正厅那边的动静,等了许久,终于见正厅的门开了,她立刻走了过去。
她还未开口,陈氏便道:我与皎皎说了半天话,她想必也累了,就让她回房休息吧。
宋嘉然看向皎皎,见她面色并无委屈之意,就点了点头,好,那皎皎,你先回房。
等她走了,两人又进了正厅。
宋嘉然皮笑肉不笑,不知夫人和我家皎皎商谈是否愉悦?陈氏像是没听出她的不快,郑夫人,若是逾儿与皎皎定亲,我会让他们搬出安国公府,您和郑公子可愿意?怎么就说到要定亲了?岂有婆婆尚在,儿子媳妇不伺候在旁的道理?宋嘉然刺道。
陈氏只道,我不需要他们伺候我,过好他们自己的日子就行。
您都这么说了,我们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皎皎不用伺候婆婆,她高兴着呢。
那好,三日后,我便请媒婆上门提亲,郑夫人放心,聘礼一定是最好的。
陈氏就要起身。
宋嘉然喊住她,不需要先看看二人八字合不合?陈氏摇摇头,我不信这个。
我与皎皎投缘,只想着早日定下她与逾儿的亲事。
她说罢,就告辞离开。
留下宋嘉然在原地愣神,不是,这都什么事啊?怎么着就到了要定亲这步了?她和郑立晏同意了吗就要来下聘?这方三夫人和皎皎说什么了,刚来时还有着一丝防备,怎么两人说了一会话,就非皎皎这个儿媳不可了。
宋嘉然八卦之心顿起,立刻回了后院,她得找皎皎问个清楚。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