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25-03-22 08:35:19

正月十五过去,云京城春寒虽犹在,但是渐渐变暖的气象已是明眼可见,冬伯开始把平日里都养在暖房里的花经常搬出来晒晒太阳,十七无事时,也过来帮着搬。

世子府中并不缺人手,但冬伯向来都不喜欢他们插手他养得花,但十七不一样,一见十七来了,他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甚至大有越看越满意的趋势。

可惜如今王爷王妃都不在这,不然也定是十分钟意卫姑娘。

世子总以为他是因为卫姑娘的身份才这般喜欢她,其实不然,卫家虽同王爷王妃是故交,但他冬伯是看着世子长大的,心中肯定是以世子为重,倘若这卫姑娘是个心思不正之人,哪怕她和卫夫人长得再像,他冬伯也定是第一个不同意将人留在世子府,大不了多费些周折将人尽早送回滇南去。

但那日他瞧见卫姑娘的眼睛,便知晓这是个好姑娘。

他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了,这点看人的功底还是有的。

只是——瞧着十七弯腰将花放在架子上的身影,冬伯暗中叹了口气,他瞧得出来,卫姑娘有心事在身上,只是不肯说出来。

不过这些事也急不得,毕竟卫姑娘也才刚到没多久,慢慢来吧。

就是世子这些日子也不知整天忙活些什么,早晚都看不见个人影,万一被卫姑娘误会是不想见她就不妙了……唉!十七刚转过身便听见冬伯长长地叹了口气,整张脸都写着愁闷。

冬伯,是身体不舒服么?冬伯就等着她问呢,见状立马将刚刚想好的说辞一股脑说了出来,老奴是为世子发愁呢!——卫姑娘千万要听清楚了。

府中在云京有几家铺子,这些天也不知怎么回事,生意总是出问题,宫里隔三差五的事本就不省心,如今又加了这么一遭,世子忙都忙不过来!——简而言之,世子绝对不是故意不在府中的。

这样熬下去,世子的身子如何受得了,昨夜又咳嗽了半宿,世子又讨厌汤药,也不肯看带大夫……——世子不知道主动,若是卫姑娘能主动去见世子就完美了,最好再从厨房端碗梨汤银耳羹啥的。

十七想了下,她的确从上次元宵节过后便再未见过储涧了,原是因为在忙这些事么?看到冬伯还在唉声叹气,十七想起了储沉每逢天寒劳累之际也总是咳嗽,在安顺之时缺少汤药,她便慢慢琢磨学会了雪梨姜汤,虽说见效慢,但总归有些用的。

而且,一直见不到储涧对她来说确实算不上好消息。

十七才刚开了口,冬伯就立马答应了,甚至怕十七累着,还多嘱咐了几句,你在旁边看着,指点着她们去做就行了,需要什么让人去库房去寻……说着说着,冬伯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说起来,这两天滇南的信也该到了,怎么还不见送来?滇南的信?十七弯腰将一片脱落的花叶捡起来,似是有些不经意地问道,滇南每月都会来信么?……茶馆里,掌柜的亲自去送了茶过去,觑见储涧神色仍是不大高兴的样子,顿时更发愁了,这位主子也不知怎么了,这些日子虽每天都来,但是这每天都不像满意的样子。

说书人都将本子换了个遍了,这世子脸上连个笑意都没有。

储涧眼睛虽是落在说书人的台子上,实际上却不知何时思绪又跑偏了,待回过神来,瞧见掌柜的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得更加烦躁,直接冷冷看过去了一眼,掌柜的瞬间忘记了本是想说什么,慌里慌张下楼避开了。

喝了口茶将脑子里总是浮现的身影压下去,储涧也没了听书的心思,只是这时太阳还没落山回府也太早了些。

折扇在茶桌沿上敲了两下,把陈提喊过来。

没多大会,茶桌旁便又多了一个男子,乍看之下像是从外面大街上随意拉过来的人,但一双眼睛却极其灵活,滴溜溜在储涧身后的陈从身上打了个圈又重新落回到前面来,世子?最近太闷了。

这话一说,陈提立马明白了,当即将这些日子打听到的云京城的事都抖落了出来,从几个皇子之间的暗中别劲到某个公主和驸马因为房中不合大打出手,但他口水都要说干了,也没见他家世子脸色缓和了半分。

陈提暗中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劲,偷偷向着陈从使眼色,别以为他不知道,陈从瞧着像是个木头人,但实际上比谁都机灵,不然世子也不会偏偏就留了他跟在身边。

陈从未抬眼看他,手指却无声动了动。

陈提会意,试探道,太子府最近倒——他话还未说完,偷偷瞥见储沉转折扇的手慢了半拍,立马知晓这是猜对了,鼓起劲开始说了起来。

……宫里年前向着太子府送了个宫女,这宫女也是个有手段的,现在俨然是这太子府的半个女主人,听说这宫女前几日病了时,太子还连夜去探望了回,啧,想不到太子还是这般会怜香惜玉的人。

储涧微微垂着眼眸,听到这里眼里闪过了一丝讽刺,储沉这般无利不起早的人,若是无所图,这宫女就是皇后送的,怕也进不了他的府中。

去查查这宫女进宫前的身份。

外边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储涧不由得又想起这几日每每回去都能远远看见十七和冬伯一起搬花的场景。

虽然人傻了点,不过倒是挺勤快的。

正要走的陈提不留神瞥见他家世子突然柔和了不少的眉眼,脚下一个打滑,险些当场跌了一跤,再看看丝毫看不出情绪波动的陈从,陈提没忍住暗暗竖了个拇指。

果真不愧是能跟在世子身边的人。

不待储涧开口,陈从已经招来了掌柜的。

结账,回府。

往前几日,储涧都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今日进了门后,脚下一偏倒是先去了暖房的方向。

暖房前,陈文送来了滇南的信,冬伯手上因为松土时沾了些泥,便让十七先把信拿着,自己边继续松土边道,这信应是年前从滇南发过来的了……十七捏着手中的信,只瞥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

这样送过来的,里面十之八九只是单纯的家书,储涧和滇南应是另有秘信渠道,只是不知具体是怎样的。

她正分了神思索着,却突然察觉到了一两分不对劲。

一抬头便瞧见储涧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远处的回廊下。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信上,微微泛着凉意。

……冬伯一跟进来便看见储涧扫了一眼放在书房架子上的那瓶花,皱着眉头透露出一股不耐,怎么还没扔掉?守在外面的下人也有些委屈,这花是还是元宵节那日世子从府外带回来的,放了这么些天,蔫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上次有人要去取走,还被世子说了,这才所有人都不敢去动的。

倒是冬伯撇了一眼,亲自上前将花瓶取了下来,这花也确实该换换了,说起来,卫姑娘院子里的那棵早杏也该开花了,明日老奴让人折几枝过来。

不用。

极其冷淡的语气。

储涧一目十行扫完了信,却又将信反过来放在烛灯上微微烤了下,上面顿时又显示出了另外几行字来。

虽都是好消息,但他心情却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想起了适才十七拿着信深思的场景。

是在琢磨信中有什么,然后立即递消息给储沉去么?第二十一姜梨汤并不难做,且冬伯又专门让人去小厨房传了话,是以十七到了的时候,还真没人敢真的让她动手,看着厨房的丫鬟婆子一脸担心的模样,十七也不想为难她们,只挑了个方便的地方站着,看着她们动手。

她其实指点不上什么,反而还从这里多学到了点技巧,比如什么样的梨子其实更适合些,姜要放几片,兑几碗水之类的。

连装到食盒里都是丫鬟动的手,十七最后也不过是把食盒带到了储涧院子中。

十七到时,冬伯倒是不在,守院子的下人把她迎了进去,卫姑娘,世子在书房呢。

院子里灯光疏散,但靠近了书房外的门廊处就渐渐明朗起来了,这是十七第一次在点灯了的时辰来这里。

她还未开口,书房里便有人先从里面出来了,十七认得他,是一直跟在储涧身边的唤作陈从的侍卫。

她没想过现在就能有机会进入书房中去,只向陈从略微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食盒递了出去,陈护卫,这是姜梨汤,有助于清肺止咳,还劳烦您拿给世子。

陈良瞥了眼书房内没有反应的身影,小走了两步到了十七面前,多谢卫姑娘。

只是接过来时目光不留神扫过十七手背时略微顿了下。

十七未发觉什么不对,一眼也未看书房的方向,只秉持着礼节道,那就不打扰了。

书房内,陈从将食盒中的姜梨汤取了出来,世子,这是位姑娘送来的姜梨汤。

储涧将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连一个眼神也未给他。

陈从犹豫了下,轻声又补充了句,卫姑娘的手好像烫伤了。

说罢,也不管储涧什么反应,自己先去外面候着了。

世子虽然并无用夜宵的习惯,但世子也没让他端走嘛。

储涧继续看书,就是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眼睛就落到了姜梨汤上面去了。

汤水微微泛着暖黄,还冒着热气,片梨带沙,围成一圈摆在碗中,看久了竟觉得还挺好看的。

只是做个这么简单的玩意儿,竟也能把自己的手烫伤,可真行。

看来她除了点亮了点练武的天赋,其他方面是半窍也没通,不然也不会被储沉算计得明明白白。

这汤许也只是形好看而已——看在她烫伤手的份上,勉强试一口好了。

储涧从书房回去歇息后,陈从照常进来收拾笔墨和熄灯,看见已经被喝完的姜梨汤时脸上半点变化也无,淡定将碗放进了食盒里交给人送回了厨房去。

……翌日,因宫中有事,储涧一大早便进了宫,直到半中午的时辰才回来。

一进了院子,便隐约间闻到了杏花的香味,进了书房后,他下意识看向了里面的架子,却只看到了空荡荡一片。

前几日一直摆着花瓶的位置不仅没有杏花,连瓶也不见了。

冬伯从外面进来,看见储涧目光,开口解释了句,世子,那花瓶原是从正厅拿过来的,老奴让人拿回去了,刚好可以把卫姑娘送来的杏花摆在那里,这杏花可真鲜,隔了这样远都能闻见味,可惜世子你也不喜欢这些……陈从看着他家世子有点僵硬的背影,默默垂下了头数地转的纹路,反正万事都有冬伯撑着。

只是他还没数完几块,便听见冬伯喊了他的名字,陈从,从滇南带回来的百花膏还有么?卫姑娘院子里的小丫鬟不懂事,昨天打翻了烛灯,连着卫姑娘的手都烫伤了一块!冬伯每说一句,陈从便觉得屋内的空气似乎更冷了一分。

……十七手上本就没什么大碍,只是她在太子府泡了汤药后,皮肤就似乎更容易破皮了些,偶尔不小心撞一下,也能红上一大片。

昨日那滴烛油本是溅不到她的,但不知为何这几日她总是隐约觉得四肢都有些乏力。

用了冬伯送过来的药膏后,她手背上的红肿不过半个时辰便都消了下去。

十七凑到鼻尖仔细闻了下,只感觉到有些清凉,具体用了那些药材却全然猜不到。

或许可以找个机会送回太子府让人仔细研究研究,殿下手臂上也曾烫伤过,但是用的药好像都没有这个效果好些。

也不知殿下的手腕如何了……怔愣间,十七又想起在山上那日,储沉为她挡的那一剑,大夫说,那一剑险些伤着了筋脉,若是角度再有分毫的偏差许是整只手都要保不住了。

姑娘,是赵七姑娘的信。

阿袖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封信。

元宵一别后,赵宝娇原是要来寻十七出去的,但是赵府的老夫人身子不适,赵宝娇便一连多天都在府中侍奉老夫人,也就前天赵宝娇递信过来说老夫人身子已无大碍了,要过几日便来找十七。

十七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又来了第二封信。

信里面还夹杂了几朵桃花,十七看完信后,小心连桃花也一并收好了。

姑娘,赵府的丫鬟还在外面等着呢,要顺便让她带封信回去么?十七摇摇头,只让阿袖去让那丫鬟回去告诉赵宝娇,明日见。

赵宝娇信上说的是请十七明日一起去城南看桃花。

……城南的这片桃花林占地很广,赵宝娇一见十七到了,立马快行了几步过来,卫姑娘,你还没来过这里吧?十七余光扫过枝头似云霞般的花簇,她来过这里的,两年前的冬日夜里。

那次的任务是带走对方的一条胳膊,她现在已经记不清是谁了,只能回忆起来一点对方逃跑时身上还挂着一件赤红色的鸳鸯肚兜。

卫姑娘?十七回过神来,看向赵宝娇,嗯?要不以后我叫你阿瑜,你喊我宝娇怎么样?不然卫姑娘赵姑娘的也太生疏了吧!嗯。

十七点点头,宝娇。

赵宝娇闻言立马笑开了,连喊了好几声阿瑜才拉着十七过去,今天徐姐姐也来了,我介绍给你们认识……倒也不止徐清露,林林总总约莫有数十位贵女都在,□□都没见过面,她们倒是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点十七的名字。

在桃花林里逛了一会儿后,包括赵宝娇在内的一众人都有些累了,便寻了个林外的亭子歇息。

十七应琢磨着其他的事,带着阿袖又单独走了一会儿。

——她前几日尚且只是怀疑自己的身子有些不对劲,现在几乎可以确认了。

即使没了武功,她的体力也比寻常女子略微强些的,今日她发现,不过才走了半柱香的路,便隐隐有些气力不支。

及至强撑着又走了一段,十七便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碰到了体力的尽头。

由阿袖扶着在树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十七深吸了几口气,对上阿袖担忧的目光,摇头示意不必担心,没事,只是没想到走这么一会儿便累了。

阿袖满眼都是不赞同,就是奴婢这样做惯了活的,这会儿都有些累了,何况姑娘您呢?阿袖额头上虽然也微微有点汗意,但是呼吸远不像自己这般急促。

十七有些疑心自己是中了毒,她微微低着头,将自己从离开太子府后的点点滴滴都重新回忆了一遍……但是还没等十七理出个头绪来,麻烦倒是先找了上来。

这位姑娘,可是迷路了?四五个小厮陪着一名男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男子虽口上说得正经,但眼神却紧紧黏在十七脸上。

十七扫了他一边空荡荡的袖管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果真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