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年后, 科技文明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崭新的时期,考古学家从南方地区发现了一座古墓,古墓中有一本几千年过去尚且保存完好的回忆录, 经鉴定为大祈第六任皇帝武顺帝所亲笔书写。
这本回忆录中多数记载皆为武顺帝和敏仁皇后二人日常相处琐事, 大学历史系课堂上,投影至这本回忆录的第三页时, 学生们都齐刷刷惊叹一片,连呼太甜了。
这页记述倒也不多, 翻译过来大概是,——平成年间二月二十七日,我和皇后一起去茶馆听书, 皇后想要让我剧透, 撒娇求我,叫我哥哥,我可太高兴了。
但此时十七尚且不知晓以后将会有这么一本回忆录的存在, 她将目光从楼下收回来, 看向正悠悠喝着茶的储涧,略微思索了下,便淡淡开口道,我知道冬伯最喜欢的那盆千金兰是怎么死的。
冬伯的暖房里有盆稀有的千金兰,是冬伯的心头好,但前几日不知被谁浇水浇多了淹死了,冬伯找了好几日都没找到始作俑者。
四目相对,储涧先借着低头喝茶别开了目光,我是说让你喊一声表哥而已。
十七到了世子府后, 虽然被安排的身份是储涧的表妹, 但是这些日子都习惯了称呼储涧为世子, 反倒是储涧经常喊她表妹。
喊声表哥而已,倒也不是什么离谱的要求的,十七很干脆,表哥。
然后便用眼神督促储涧快些应诺。
储涧起身带头先下了楼梯,听着十七跟上来的脚步声,轻咳了下,现在若是说了,下午的章回你听着就没有新鲜感了。
十七不在乎这个,仍是执着地盯着储涧。
只是越看越觉出不对劲来,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怀疑,世子应该不会也不知晓吧?陈从付了上午的茶钱跟上来,听见这句后心里默默为十七竖了竖拇指,他家世子那天心思根本不在听书上,先是望着窗外出神,后来又提前回府了,即使是今日上午,他瞧着世子也不像是在认真听的样子。
储涧仍是面不改色,看不出一点儿说谎的痕迹,强行转移话题,中午想吃什么?二人已经到了茶馆门口,两边虽都有些酒楼,但是十七对这些都不熟悉,闻言只摇摇头,世子决定吧。
储涧明显常来这里的模样,思索了瞬,便开口道,那便吃鱼吧,这边有家全鱼宴倒也不错。
听储涧说不远,十七还以为就在这条街两边,谁知储涧却带着她沿着巷子一路向着深处走出,这里其实已经处于云京城的边缘地带,巷子内都是民居,偶尔还有一两声猫叫不知从哪家哪户传出来,就这样拐了有七八个弯那样多,才终于看见一户门口挂着块陈旧的招牌,——柳氏烧鱼。
许是才刚刚到中午,里面的人并不多,院子中摆放了桌椅,虽然简单,但是干净整齐。
见有人来了,老板娘忙提了一壶茶过来,二位稍等,马上就上!竟不用问要点什么?许是看出十七的疑惑,老板娘爽快地笑了声,咱们店里就只有烧鱼这一样,这位公子也是店里的常客的,只是以往都是和另一个黑衣公子一起来的。
十七了然,老板娘口中的另外一位公子应是说的是陈从了。
说起来,陈从差不多算是寸步不离跟在储涧身边的,现在倒是不知为何没有跟来。
院子里不知是不是老板家养的狸花猫,也不怕人,不知何时跑到了十七脚边来,边喵喵叫边去蹭十七的脚,仰着头用圆溜溜的眼睛看十七,老板娘过来上菜时瞧见了,一只手将猫咪径直托了起来,向着十七歉意笑了笑,公子不用担心,这猫不咬人的,和别的猫不同,倒是格外亲人。
说罢,向着院子四周的围墙看了眼,这附近的猫多,是因为这儿已经靠近了外面的田地,老鼠多。
似是为了应她这话似的,十七一转头,便瞧见一侧墙边一闪而过四五个猫猫头,黄狸花和灰狸花猫皆有。
院子里其他的人听见了老板娘的话,顺着接道,老板娘家里的田如何了?都一样呢,这么些日子不下雨,麦苗瞧着都不大精神了。
唉,这眼看着马上要到三月了,若是再隔上一个月不下雨,可就麻烦了……储涧倒了盏茶到十七面前,在想下不下雨的事情?十七点点头,若是一直不下雨,是不是会引起——虽未说完,但是也已经很明显了。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什么办法?储涧将碗筷向她面前放了放,示意她先吃饭。
十七便夹了一块鱼肉放入碗中,然后便立马抬着头等着储涧开口,大有没等到结果便不吃的样子。
储涧无奈,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在刚有迹象之时,朝廷便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是屯粮,避免事态恶化之时粮价不受控制,二是由地方官员组织兵差和百姓引水灌田,十分田里,救下两分便足以。
十七以为后面还有,但等了半晌却没见储涧再开口,疑惑道,只有这些吗?储涧点点头,只有这些。
这样看来似乎事态并不严重,十七心里放松了些,殿下肯定也能想到这些的。
倒是旁边桌上的人说完了田地后,又有人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崔家那位你们听说没?听说不仅胳膊没了,那玩意儿也没了——边说边向下做了个手势。
真的假的?真真真!就是真的,而且听说人现在还在昏迷着,十之八九救不活了。
可惜了,柳老六死了一年多了,不然这下也算是看见自己女儿的大仇得报了。
虽特意压低了声音,但说话人就在十七身后的那桌,偶有含糊听不清之处,却也并不影响听明白,这些人口中说的应是崔常善。
十七看了看盘子里的鱼肉,满意地又夹了一块放入自己碗中。
虽不知是谁动的手,但是总归结果是好的,人死了,而且崔家还不能硬把这件事怪在殿下身上。
对面,储涧眼底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想了下,也跟着添了块鱼肉到自己碗里面。
……在茶馆又听了一下午的书,倒是整个下午都没有瞧见陈从的人影,连来时乘的马车都不在了。
这会儿夕阳正好,储涧扭头看向十七,不若散散步再回去?坐了一下午,十七也觉得筋骨有些懒洋洋的,闻言便点了点头,和储涧一起沿着街边向回走,这条街走了有大半的距离后,十七远远便瞧见了陈从正向这边赶来,只是身后的马车似是换了一辆。
储涧挑眉看了一眼,处理完了?陈从没想到这些事他家世子也不避讳十七,他也不知他家世子为何就如此笃定太子的人短时间内根本不会动手。
但他能够是一众侍卫中在世子身边待的最久的一个,关键秘诀便是从不多问。
回世子,处理干净了。
见十七有些茫然的样子,储涧转头向着十七解释了一句,早上出府时,有人跟着。
十七愣了下,才从他这幅轻描淡写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的口气中读懂是什么意思。
她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殿下说过储涧不能现在就在云京有事,若是他出事了,滇南也必将在此刻大乱,如今云京内部尚且不稳,若再有外敌,只会更加为难。
一个不小心,大祈便会乱成一锅粥。
世子可知晓跟着的是哪些人?左右不过是各府里的死士,查不出身份的。
储涧摇摇头,手指在十七眉间虚空抚了下,玩笑道,你若是这样皱着眉头回去,冬伯怕是要以为我将你怎么了。
十七心头挂着事情,不满他这幅不当回事的样子,竟没忍住直接瞪了他一眼,世子果真不知晓是哪些人吗?储涧拗不过她,轻叹了口气,左右不过是几位皇子,嗯,还要再加上一位安顺王世子,太子嘛,倒是不大可能——十七正微微抬头等着后文,忽见储涧目光顿了下,她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储沉带人正从旁边的一家铺子中出来。
殿下怎么会到这里来?十七眼里闪过疑惑。
而且殿下身形好似又削瘦了些,是朝廷上的事不顺心吗?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储涧带笑调侃了句,远处的储沉明显也看了他二人,目光在十七身上一扫而过,然后落在了储涧身上。
两方人略一点头,便互相错开了目光。
走的也不是相同的方向。
旁边有位挑着扁担卖山楂糕的阿婆,储涧不知何时示意陈从去卖了一串过来,接过在十七眼前晃了晃,山楂的酸甜味瞬间溢满了这一小片空地,还不接着?这次是十七先上的马车,只是上去后半晌不见后面的人进来,一个想法从她脑海里闪过,十七自己先觉得未免太荒唐了。
她一手拿着山楂糕串,一手撩开帘子向外看来,世子是还有什么事吗?马车外面,储涧仰着头,一脸的理所当然,本世子在等着表妹拉我上车。
远处,储沉正要踏上马车,不经意回头时却凝住了目光。
世子府的马车前,着男装的女子面上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眸子,转而又变成了无奈,然后微微俯下身来,伸出了一只手,车下的公子顺势递出了自己的手,借了一分力先后进入了马车中。
只剩下车帘在微微晃动。
储沉第一次觉察出了一丝难以掌控的不安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十七,向来只要他出现,十七眼中便全是他的。
而且今日她腰间悬挂的香囊还是草绿色的。
他最厌恶的颜色。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十七是不是已经被世子府锦衣玉食的日子迷了眼睛,果真女子就是经不起诱惑么?储沉闭了闭眼睛,将心里的烦躁压下去。
不可能的,她飞不出太子府的。
实际上,世子府的马车中的气氛倒是远不如储沉所看见的那样平静。
储涧心中震惊险些就要掩盖不住,幸而十七也在分神想着储沉,是以才没察觉出不对劲。
储沉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再次打量了十七一眼,她除了面色好似比常人苍白了些,其他的似乎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但现在想想,仅是面色苍白这一点便是不对劲的。
冬伯这些日子几乎每隔一两日便会让厨房备些药膳,补了这些时日,她的面色却好像比刚进府那日还苍白了些。
还有去桃花林赏花那日,他先前还疑惑过为何为会伤了自己的手,原以为是有旁人在,她害怕暴露了特意收束了手脚,但是后面从崔常善身边的小厮处得知那日她刺出那一簪子时好似就已经用尽了力气,而且还刺偏了。
还有那晚在竹林时……从前的种种疑惑聚到一起,此刻储涧才突然有了种陡然明白的感觉。
他适才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脉搏,其中竟一丝内力也察觉不到。
这世上有可以掩饰内力的办法,但绝无可能做到从脉搏处也无法得知丝毫。
若有,就必定也要付出对应的代价。
十七最近的身子本就十分容易疲惫,此刻听着马车车轮子在地上倾轧的声音,没多大会儿边忍不住想要眯起眼睛,只是因为储涧在,她才勉强撑住了精神。
担心自己真在马车中睡着了,十七轻轻摇了摇头,让脑子跟着清醒了一点,正要寻储涧随意说几句话,一转头却瞧见储涧已经靠在软垫上睡熟了。
十七忍不住有些怀疑,他到底是怎么在那么多次刺杀中还能安然无恙的。
许是储涧已经睡着了,让十七防备的心思也跟着消减了些,又撑了一会,到底还是靠在一旁闭上了眼睛。
几乎在她闭眼的同时,储涧便已经睁开了眼睛。
眼中一派清明,看不出丝毫困意。
将自己暗中打开的瓷瓶合上塞子,这里面是安神的药物,挥发极快,但是又无色无味,很难被人察觉。
十七的睡相极其乖巧,一手落在腿上,一手习惯性搭在以前挂剑的地方,眼睫投下一片阴影,尾端微微上翘。
储涧在车内的小案上垫了一块毯子,小心抬起十七的手放在上面,调整好姿势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手指搭在了十七的手腕上。
还是一点点内力都察觉不到。
不仅如此,而且连一点习过武的迹象都察觉不出来,比平常人的都还要虚弱些。
太子,果真好手段。
将眼中的怒气压下去,储涧将十七的手重新放回了原处,目光也跟着变得复杂。
他虽然现在还猜不出储沉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内力消失,但是十七必定也并非全然不知的,只是,即使得知会对身体有所损耗,也是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吗?十七仍旧睡得酣熟,没人回应他的话。
……十七只记得自己是想要眯一小会儿的,没想到竟然睡了这么久。
她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已经能够望见世子府邸了。
车内,储涧仍旧睡得很熟,连姿势都和十七睡去前一模一样,完全没有意识到要到了的事情。
十七轻轻了声,世子?储涧眼睫动了下,眼睛微微睁开了条缝,正当十七以为他这是醒了时,却发现他已经又将眼睛闭上了,大有一副想要继续睡的模样。
无奈之下,十七直接上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世子,醒醒!储涧眼中还有些迷茫,到了么?十七点点头,嗯。
你没睡一会儿吗?十七发现他总是能让她不知道说什么,便索性直接扭头看向了外面,不再理会他。
府门口,冬伯早已经在等着了,一见十七穿着男装下来,自己先惊了下,世子,你这是带了卫姑娘去了哪里?茶馆听书。
冬伯听得眉头直跳,哪有带姑娘家去听书的啊,还待说话,却见储涧已经溜进了府中转瞬便不见了身影。
他按耐住追上去的心思,转头看向十七,打算为他家世子挽回些颜面,世子其实是从前从没和姑娘相处过,所以才会养成了这么副耿直性子,卫姑娘别同他一般见识!十七微微弯了下眸子,听书也挺好的。
冬伯愣了下,却在十七眼中未发现丝毫委屈,他不由得连连道了声好,卫姑娘喜欢,改日老奴让人来家里再说上几天!十七被他逗笑,冬伯却慢慢湿润了眼眶。
他虽不知道世子对卫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也不知晓世子这些日子到底在鼓捣些什么,他老了,也不想问太多年轻人的事情了,但是甭管怎么样,人都好好活着,像今天这样多笑笑就是好事。
……赵宝娇的婢女经常往世子府来,冬伯见了几次后现在已经能认出人来了。
得知是赵宝娇约十七一起出去时,冬伯还怕十七银钱不够,又硬塞给了阿袖一些。
阿袖的额头上的伤疤已经看不见了,她也好些日子没有出府了,此刻一出来,虽想尽力维持着稳重,但眼睛却一不留神便被街边的事物吸引住了。
赵宝娇约的见面地方是一家酒楼,十七到时,她正在百无聊赖地数桌上的茶点。
看见十七后,赵宝娇顿时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阿瑜!还有半月便是我三姐姐的生辰了,我还没想好送什么呢。
赵宝娇道,徐姐姐最近定下了亲事,也不愿出来,我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闻言,十七有些惊讶,徐姑娘定下的是谁家?是徐夫人的母家那边的,不在云京城内。
说到这里,赵宝娇压低了些声音,你是不是也觉得太仓促了些?十七点点头。
我听我阿娘说,是因为四皇子想要和徐家结亲,但徐家就——接下来的话赵宝娇虽没说,但是却夸张地摇了摇脑袋。
其实,她倒是还有一点没告诉十七,上次徐姐姐喊她一起去茶馆看滇南王世子时,她后来才琢磨出来,徐姐姐十之八/九是从哪里得知许是可能要和世子府结亲,不过现在这门亲事既然没成,也就没有再说出口的必要了。
阿瑜,你说我送三姐姐什么东西好呢?要不你陪我去街上的铺子里瞧瞧吧?赵宝娇身后的丫鬟星儿主动出主意道,姑娘,要不去攀玉楼看看呢?三姑娘不是向来喜欢玉器么?攀玉楼算是云京城内最大的玉器铺子了,旁的地方多是金银玉皆卖,这家却是只卖玉,一眼望去,只一个一楼,便各色玉种俱有不少了。
赵宝娇明显是这儿的熟客,径直向着伙计道,二楼,带路。
二楼环境又比一楼典雅了不少,伙计边引路边介绍,赵姑娘这边请,这些可都是这些日子新打的款式,每样都只此一件,年您先看看。
另有人在旁边捧着锦布托盘,只待赵宝娇多看了几眼什么便将东西取过来先放在托盘上。
十七跟着看了会,旁边便有人奉茶过来,卫姑娘,请用茶。
她正要接过来时,却见端茶过来的小厮小心向后退了一步,十七若有所觉,抬头果然见他冲自己笑了下。
寻了个更衣的由头,十七到了楼梯口便瞧见方才那小厮已经在等着了。
连着转了几个弯,便到了一道木门前,似是单独辟出来的一片空间。
小厮向着旁边让了让,轻声道,卫姑娘,主子在里面等您。
许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尽管在那小厮向着自己使眼色十七便已经猜到定是殿下,但此刻要去推开门的手仍是犹豫了下才用上力气。
房间内,储沉正在窗前站着,似是在看窗外的天空,听见开门声,才转过了身子来看向十七,十七。
殿下的声音还是同从前一样的温润。
这瞬间,十七竟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时候,她推门进去时,殿下便会这样抬头看向她,然后轻轻喊一句她的名字。
殿下。
十七压下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殿下——怎么到这里来了?宋先生曾告诉过她,若非到了关键时刻,太子府不会主动联系她,她也不必去主动联系太子府。
难道太子府出了什么事了吗?十七心头跟着紧了下。
储沉望进她的眼底,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角落,多次确认了在其中没有发现任何的杂念,这才觉得自上次偶然遇见后便一直隐隐存在的烦躁彻底散去,向着十七安抚地笑了下,孤没事,不用担心。
孤只是——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你。
伴随着这句话还有一声浅浅地叹息。
十七觉得这声叹息像是并非消散在了空气中,而是一点点压在了她身上,让她也跟着惆怅了起来。
殿下不用担心我的,我很好。
储沉闻言似是放心了些许的模样,储涧,他没有疑心你吧?没有,他们好像没有察觉到殿下交给我的玉佩是假的。
十七摇摇头,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面上显露出了一丝犹疑之色。
储沉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神色,自是没有错过,他并未直接问,只等着十七主动坦言。
殿下,我觉得我好像中毒了。
对上储沉温和的目光,十七适才的犹豫散去,将这些日子自己察觉到的不对劲仔细说了一遍,目前倒是没有出现其他症状,只是一日比一日虚弱上一点。
这些日子,她每日早上都会沿着院子走上一会,从最初的可以走上三圈有余才感到疲惫,到如今两圈往上便已经汗意不断。
世子府里面和府外的大夫十七都找过由头让他们诊过脉,但是却都未发现什么不对,她蹙着眉头像是如论如何也没有想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当然想不到,这本就不是什么毒导致的。
对面,储沉只静静看着十七专心思索的模样,像是在迷宫里不停地打转,每次寻找出口时才刚出发便避开了正确的选择。
——她在回忆是在何时中的毒时,起点总是放在出了太子府之后。
其实只要他开口解释一句,她便能直接得出答案的。
但是十七没等到这一句,反而得到的是一个错误的方向标。
储沉眼中也有些担忧的模样,储涧此人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万不可对他放下防备。
十七直觉虽感觉不是储涧,但是如今确实也想不到其他更有可能的答案。
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呢?孤会先找个机会让府里的大夫看看,这些日子,你暂且先装作不知。
万事,多加小心。
话到了这里,十七也知晓自己该回去了。
只是到了门前,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
十七将上次和储涧一起去吃鱼时听到的关于下不下雨的事情说了一遍,顺便将储涧曾说过的那两点法子也说了出来,我知道殿下肯定早已有了比这些还要完善的法子的,只是——她顿了下,正在想如何说更妥当些,储沉却已是看向了他,孤明白。
十七跟着心中一暖,信任地对着储沉点了点头。
……依旧是门口的小厮引着十七沿着原路返回。
赵宝娇已经挑选好了一份粉玉樱花簪子,但是眼睛仍在寻寻觅觅,见到十七回来,指着摆在架子上的两块玉问十七,阿瑜,你觉得哪块更好些?这两块玉都更像是男子佩戴的款式,十七起初以为赵宝娇这是要给家中兄长的,但是余光瞧见赵宝娇绯红的脸颊才觉察了不出了不对。
赵宝娇将两块玉都拿在手里仔细比较,旁边的小厮早已有眼色的避开了些。
阿瑜,他特别喜欢穿白衣服,是不是这块白玉更合适些?可是,全部都是白色未免太素净了些,这块碧玉好像也不错……十七不知晓赵宝娇口中的他是谁,但看赵宝娇欢喜的模样,只也仔细比较了这两块玉,然后认真道,碧玉吧,这块白玉边缘处纹路有些杂了。
挑选好的玉都让小厮拿去装起来,赵宝娇凑近些十七的耳朵,阿瑜,你不问问我他是谁吗?十七无奈,自己难道不问她就会不说了吗?果真下一刻,赵宝娇便压低了声音道,他叫宋寒竹,是不是连名字都特别好听!他现在呢,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我还不敢告诉我阿娘,还是再等上一段时间吧。
赵家是三皇子的母家,赵宝娇是三皇子的亲表妹,如今三皇子和太子府势同水火,宋先生明显是同太子府站在一起的……十七从听见宋寒竹三个字起,便已经理清了其中的关系。
她声音凝重了些许,宝娇?赵宝娇明显并非不明白其中的曲窍,阿瑜,我明白这听起来太荒唐了,但是,若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可不可能呢?十七其实最担心的点反倒不是赵家和太子府,而是,那位宋先生是如何想的?他知晓我的心意的,只要他肯向我迈出一步来,我便能想到办法让我阿爹阿娘同意的!若是他不肯迈出那一步呢?赵宝娇抿了抿唇,虽有些难过,但目光却很坚定,若是他始终不肯,那我也绝不勉强他。
我可是赵家的女儿,整个云京城想向我家提亲的人可是早就排起了队。
她这话说得并非夸张,赵家并非因为出了一位三皇子才变得显赫,而是本就是百年世家,即使三皇子落败,赵家也不会伤筋动骨。
阿瑜,你说是不是?十七跟着弯起了眸子,是。
她突然就相信了初见时赵宝娇说见她投缘的事情,虽然过往的经历中没有一件是相似的,但是她也很喜欢赵宝娇的性格。
若是有一日,殿下不需要她了,她也绝不会勉强的。
……眼看着时间进入了三月中去。
自从上次储沉同十七说过不可对储涧放下防备的事情后,十七这些日子又仔细了些,但是仍未发觉什么不对。
直至这日,她仔细算了下日子,发现一位自几日前便该到了的人现在却仍是没有消息。
纵使递往滇南的信再慢,此刻也应该已经到达了滇南,卫怀瑜的哥哥自收到信出发,也该在三月十日左右到了云京城,但如今已经是三月十四了。
路上耽搁了么?或者,储涧从未递出去过这么一封信?但是这件事还没待十七问,储涧倒是自己先给出了解释,滇南和异邦的边境出了差错,你哥哥如今脱不开身,怕是要再过些时日了。
至少表面上听起来是合理的,连冬伯面上瞧着也是相信的,十七敛了敛眸子。
十七不知道的是,卫怀瑜的兄长没来,但另一人却已经在赶往云京的路上了。
陈从奉命让人去接应阳老先生时也甚是惊讶,世子在云京这么多年,可从没让阳老先生专门赶来过。
世子和冬伯的身子骨都没问题,那想必是为了卫姑娘了。
在阳老先生到云京城之前,倒是先到了储涧的生辰。
十七本以为储涧会像其他的世子那样在府里热闹一番的,毕竟上次储随的生辰听说就一连在府里热闹了好几日,但没想到冬伯说,世子不喜欢这些,往年也都不请客的,倒不如咱们自己一起吃吃饭,都是自己人,反而更自在些。
储涧生辰自是不可能不备礼,十七本是想学着赵宝娇那般也去买块玉,但是还没出府,储涧反而先派了人过来。
十七莫名从陈从一如平常那样木头的脸色中看出了一丝复杂和难以启齿,她有些奇怪,陈护卫?陈从深吸一口气,迅速道,世子让我来告诉卫姑娘,后日是他生辰。
十七点点头,这件事这几日冬伯已经念叨了好多遍了。
世子说,他想让卫姑娘送他份生辰礼物。
十七这时倒是听明白了点,主动问道,可是世子已经有了什么想要的?陈从惊讶地略微睁大了点眼睛。
他从未见过像他家世子这样主动去提醒别人自己生辰到了,还点名道姓要什么礼物的,没想到卫姑娘倒是一点儿也不吃惊的模样。
十七其实只是觉得储涧提出这要求一点儿都不奇怪,她有时觉得储涧和其他的皇家子弟一点儿都不像。
她还记得有一次同他一起出门的时候,经过面店,他不过是扫了一眼,便知晓今年的面价相比去年如何。
当时十七还甚为惊讶,但储涧却只哼笑着看了她一眼,本世子可是要养着整个世子府的,若是连这个都完全不知,岂不是有损本世子的聪明才智?好像是没问题,若是一府之主连粮面价钱都丝毫没有概念,如何能理顺府中的开销?但又说不上是哪里怪怪的,旁人府里的主子也都知晓这些么?既然十七开了头,陈从也觉得没那么难开口了,便继续道,世子想吃碗您煮的长寿面。
末了,见十七想要一副似是打算出府的模样,还特意补充了句,世子说,他不喜欢玉器,让我转告姑娘不必去买了。
陈从走后,阿袖眨了眨眼睛,一脸惊奇地模样,姑娘,世子怎么知道您是打算去买玉啊?应是前些日子和宝娇一起去过攀玉楼的缘故。
可是,即使您去过哪儿,也有可能送旁的东西呀?十七沉思了下,一本正经道,可是我的确就只想到了攀玉楼。
……十七厨艺并不怎么样,本是打算找厨娘现学现做的,但是没想到储涧竟然也跟着过来了。
十七在厨房里对付面团,他抱着手倚在厨房门口,偶尔还出口指点一二。
开始时,十七以为他是在乱指挥,只自动屏蔽了听觉,按照自己的感觉来,后来竟发现他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世子自己也下过厨吗?你猜。
我为什么要猜。
不是你要问的么?那我不问了。
不行,你已经问过了,不能反悔。
……十七揉面的手忍不住加大了力道,看向一脸戏谑的储涧时,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冬伯总是能被储涧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磕磕绊绊,这碗面终于就只差下锅了。
十七旁的不行,但是拿刀的手确是极稳的,面条切出来宽细均匀,盘圆之后也甚是好看,连厨娘见了都夸她。
这会还差些时间,面条不着急下锅,十七也懒得回自己院子,便索性到了离厨房不远处池塘边等着。
现在这个时节正是柳絮开始纷飞的时间,池塘边的围栏上都积了薄薄一层,十七听见身后也跟了过来的脚步声,忽然恶向胆边生,手指悄悄拉住了一条柳树垂下来的枝丫。
她转过身来,看向储涧,世子!嗯?下一瞬,十七藏在身后的手陡然举高摇晃了几下,散落下来的柳絮顺着风向瞬间全部扑向了储涧。
一片纷飞中,十七终于觉得被他吵了半个下午的耳朵舒服了不少。
她眉眼间全部都是笑意,眼中的光芒自由而又夺目。
隔着风和柳絮,储涧忘记了躲避,只是下意识同她一起笑了起来。
她本就该如此的。
不是谁手中的风筝,也不是谁的棋子。
隔着池塘,冬伯本是过来告诉储涧平康王世子来了,谁知远远便瞧见了这么幅场景,忍不住无奈感叹了句,还是俩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