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眉头凝起, 宝娇是什么时辰离开帐子的?我家姑娘约莫是半柱香之前就说要过来,还让奴婢不要告诉夫人。
听到十七问,星儿立马回答道, 奴婢在后头收拾了下行李, 待出来后就看不见姑娘的影儿了,过来时的路上也没瞧见。
半柱香, 若是到她这里来,应该早已到了。
你立马赶回去告诉赵夫人, 多腾出些人手去寻。
十七边迅速将衣裳穿好边对星儿道, 我和阿袖先在这附近寻一寻——她话音还没落,星儿已先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卫姑娘, 奴婢求求你,能不能先不告诉我家夫人,姑娘, 姑娘她许就是迷路了, 咱们先在这里找一找——定是能找到的!十七弯下腰来将人从地上拉起来,目光却依旧冷肃,不行,这种事不能耽搁。
星儿还想再继续求情,却被十七的眸子镇住,不自觉顺着十七的意思向着外面跑去。
十七倒是能理解星儿害怕被罚的想法,但倘若抱着侥幸心理,错过了最佳的寻人时机,后果只会更严重。
她提着灯笼正要出去, 到底还是不放心星儿能不能将话带到, 只转头向着阿袖道, 你再去一趟赵夫人那里。
姑娘,那你呢?十七撩开帘子向外走去,我只在这帐篷附近转一转。
营地四周都是单独围了起来的,最外围一整圈都有兵将看守着,女眷在营地的南边,男眷则在北边,皇室一族则正居东面,背后紧紧靠着山。
在一众女眷的帐篷中,十七的帐篷又偏靠营地的东南角部位,她后面的位置已经没了帐篷,只有一列矮墙,用来隔绝营地最外围看守人的视线。
昨日储涧能过来是因为当时时辰还不算太晚,营地各个区还未将门锁上,但如今这个时辰,应是早已落锁了。
她出了帐篷后,先将绕着自己帐篷更外围一圈的帐篷周边寻了个遍,但是却并未见着什么人影,除了皇室那边还有依稀的灯光,女眷这边的大都已经漆黑一片。
从最边缘开始寻,正打算再扩大一圈范围时,十七忽听见几道异常的呼吸声。
不仅仅是男子,怕是其中还混杂着北蒙族那边的男子。
她今日白天时便注意到了,不知是不是北蒙族远比大祈要寒冷的缘故,北蒙族的男子普遍呼吸声要粗重不少。
北蒙族的帐篷在东北方向,紧挨着皇族和男眷,不知是怎么越过了大半个营地到了这里来。
十七借着衣袖挡住灯笼的光,然后无声将灯熄灭了,自己也紧紧挨着身后的矮墙蹲下身子。
从这里到帐篷有五十余步的距离,这五十余步中没有任何的遮挡,她只要略微一动便会被发现。
站在这里喊人,外面的守卫的军将不一定第一时间便能听清,里面的女眷应是能听到,但是在里面的人出来之前自己可能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最关键的是,她不能确定方才自己手中灯笼的亮光有没有被人发现。
那几道呼吸声就在矮墙后不远处,十七尽量屏住呼吸,想要听听后面几人有没有说话,但是没有听到任何男子的声音,反倒听到了一声极为细小的女子的嘤咛声。
太小声了,一闪而过,十七没法分辨是不是赵宝娇的声音。
女眷帐篷里还是一片漆黑,未见赵夫人和阿袖等人的影子,十七暗暗吸了一口气,眼睛此时也已经逐渐适应了夜色,能模模糊糊看清些许东西,她正要试图从矮墙边缘看上一眼。
不对——十七手中的簪子尚且来不及刺出去,便已经掉在了地上。
她的小腿上,不知何时缠绕了一条泛着绿光的小蛇,脚踝处刺痛过后开始变得麻木。
一道人影从矮墙后绕了出来,只做了个手势那小蛇便又爬回了他的小臂上,缠成圆圈后乍看之下倒像是佩戴了浓绿色的镯子。
十七暗暗用力动了动身子,发现麻木感已经逐渐扩散到了上半身来,连嗓子处都开始有了一种紧绷感。
越是挣扎,毒素只会移动更快哦。
极为标准的大祈官话,但是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从骨架上看眼前之人应该是个男子,但是声音上却又带着种莫名的阴柔。
方才那声嘤咛很有可能是他故意发出来的。
想开口说话吗?嗓子处越来越紧绷,十七意识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动弹不了,只未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他。
冰凉的指尖缓慢扫过十七的下眼睑,男子似是有些惊讶的模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十七说,怎么不哭?方才那个女人可是眼泪止都止不住呢。
十七忍着不适,可下一刻,方才还只是停留在她皮肤表面的指尖猛地一个用力,然后堪堪停在了边缘处。
只要再深入一分,指甲就要戳入了十七的眼睛中。
咦,竟然不害怕么?十七隐隐约约感觉到适才自己的意识在逐渐的涣散,可是强撑了这么一会儿竟然逐渐重新聚拢了起来,她不认为是毒药的药效已经过了,只装着继续延续着方才的反应,慢慢阖上了双眼。
另一个脚步声过来,看了一眼在地上的十七,低声对方才那男子道,那女人已经送过去了,这个是新带出来的?十七看不见,但是能从声音辨别出这个是北蒙人。
男子随意点了点头,嗯,中了我的毒,一时半会醒不了。
那就把这个一起带过去吧。
随你们。
男子像是有些不屑的样子。
解药呢?接着便是一阵窸窣声,应是那男子从袖中掏出了所谓的解药给了那北蒙人。
北蒙人将东西揣好,低声道了句,帮我向皇子殿下——皇子?十七睫羽轻轻颤了下,还想再听时,却见那北蒙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良久才不爽快地嘟囔了几句,人都昏迷了,说了她也请听不见,你们可真是胆小……先前十七还疑惑北蒙人是怎么到了这里来,若是有皇家的人在其中掺和,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还有他们口中已经带走的人,是不是赵宝娇。
十七意识虽已经逐渐清醒,但是身体仍是处于麻木状态,也无法开口说话。
先前那男人和北蒙人应是分开走的,北蒙人带着十七,□□概能辨别出来方位,此刻是在向着西边走,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阻拦,然后翻过了矮墙,这时应该是已经出了女眷营地的位置,接近了皇家驻扎地。
倘若再继续向前走,便是要彻底出了整个营地,沿着山脚向着山上而去了。
十七在心里面暗暗估算着走到了哪里,在要出营地时,外围应是有驻扎的兵将的,那时许还能有一次机会。
但是十七没想到的是,还没到那里,北蒙人便将她先放了下来。
扯过一旁的柴草将十七掩住,然后自言自语道,在这里老老实实等着,老子先去看看人走了没。
待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后,十七方慢慢睁开了眼。
厚厚的柴草覆盖在她身上,十七仔细回想了营地中有柴草的位置,判断此处应是在临时搭建的伙房附近,伙房需要时刻备着热水,即使是夜里应也是有人守着的,但十七凝神听了一会了,仍是没有听见丝毫动静。
她在矮墙那里留了记号,但不知阿袖能不能及时发现——目前看来,一切好像都是无法掌控的状态。
十七没有想到的是,在那北蒙人回来之前,她先听到了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
殿下还在想今晚的事?这是宋先生的声音。
这两日十七从未见过他,还以为宋先生留在了云京并未过来。
那另一道脚步声——的确如十七所想,储沉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比平常还要低沉几分,他并未回答宋寒竹的话,只反过来问道,北蒙那边有新动静?是。
宋寒竹看着夜色,似是叹了一口气,大皇子那边的人勾结北蒙人带走了徐太尉的女儿,殿下,要不要拦下来?十七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紧了一口气,被带走的人不是赵宝娇,而且殿下已经知晓了,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还有挽回的余地么?隔着身上的重重柴草,十七听到,不用拦。
宋寒竹像是早就料到了是这个答案,大皇子想用此举陷害四皇子,让徐太尉不得不选择其他的皇子依附,殿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皇子将徐太尉拉拢过去?储沉没有说话,但宋寒竹从他的眼神中猜明白了几分,殿下是打算明日赶在大皇子的人之前把人救回来?救?不用说一夜之间,只哪怕是一个时辰之间,也已足够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十七瞪大了眼睛,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耳朵这里。
殿下一定会否认宋先生的话对不对,殿下一定会现在就让人去将大皇子的人拦下来的对不对——一片寂静中,十七没能等到她渴望的任何答案,只等到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那么近,就从她身边的柴草堆跟前经过。
透过一层又一层的柴草中间的星星点点的缝隙,十七干涩的双眼看见,她的殿下绣着暗金线的披风不经意扫过了柴堆的边角。
然后,一点点远去。
几步之外,储沉似有所觉般回头看了一眼,并未看见异样后不自觉微微皱起了眉头。
压住心里突然涌上来的沉闷,储沉转头看向宋寒竹道,让人再去查查柳妃今晚的事到底是不是巧合。
是。
夜色中,宋寒竹的目光也逐渐沉了下来。
今日殿下本是布下了伪行刺的局,但是谁知皇上临要中计时,柳妃突然闹起了身体不适,将皇上留住了。
……十七不知晓北蒙人和大皇子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她被北蒙人一路带出去时竟一人也未遇到过。
营地外面有北蒙人的人接应着,走了好长一段山路后,十七突然觉得脚步慢了些,隐隐吹在脸上的风也不见了,像是进了什么山洞中,接着便是一阵听不懂的叽里呱啦声。
她被人放在了地上,这个山洞不大像临时找到的,地面上铺着毯子,看来是早有准备。
十七无法知晓有没有看着自己,是以也不敢睁开眼。
一连串的叽里呱啦声中十七终于听到了一句大祈的话,你叫什么名字?十七忍住睁开眼的冲动,只装作完全没有知觉。
倒是带着十七过来的那人应话了,赫尔贺奇大将,她中毒了,还没醒呢,这是解药,喂下去一杯酒的功夫便能醒。
那解药不知用什么制成,入口便化,连些许药味都未曾留下。
十七估摸着时间到了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山洞里约莫有四五个北蒙人,全部都是十七未曾见过的面孔。
有三人站在洞口守着,剩下俩人便是那位什么赫尔贺奇大将和带自己过来的人。
不远处,徐清露似乎还在昏迷中,十七不动声色用余光瞥了眼,瞧见她身上的衣裳并未被人动过,微微松了一口气。
见十七醒了,那大将蹲下身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嗤笑了声,这个长得倒是也不错。
说着就要用手来摸十七的脸。
旁边的人见状忙往后退了退,对着这大将恭敬道,大将,那咱们就明日再见了,我就先——边说边向着营地的方向指了指。
滚吧。
这人走了后,十七注意到守在洞口的那三人也都向着外面站了站,站到了一个窥不见洞内情况的地方。
十七嗓子里本就极为干涩,此刻能感觉可以发声了,但是一张口还未说话,便先是一阵咳嗽声。
赫尔贺奇解了个水囊递过来,喝吧。
见十七不接,猛得提高了嗓门道,怎么,怕有毒不成?十七压下咳嗽声,缓慢抬起手来,但是只抬到一半便垂了下去。
她身上的麻木感虽然在逐渐消退,但是还远远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赫尔贺奇看出了点意思来,只将水囊放在十七好像碰到但是实际上却又碰不到的高度上,故意挑逗道,来,再试试?再试试就给你喝?十七却不肯再浪费力气,只静静看着他,你想干什么?赫尔贺奇眼神紧紧锁在十七脸上,然后顺着脸颊脖颈一路向下停在胸前,再回到脸上时眼神已变了一番模样,你说我想干什么?用你们大祈的话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干什么?大皇子和北蒙人勾结,但大皇子又打着要将人带回去来拉拢徐太尉的主意——十七眸子闪烁了下,继续轻声道,迟早会有人找到山上来的。
赫尔贺奇却明显对这话不放在心上,似是料定十七根本没有办法逃出去,找上山来?那就来找好了。
不怕人来找,便是笃定了徐清露即使回去也没法指认,或者说,他本就没打算放自己和徐清露活着,不管是大皇子还是殿下派人过来时,看到的都只能是两具尸体。
她都可以想的到,殿下怎么可能想不到。
脑子里轰鸣一片,十七咬了咬后牙槽努力止住自己现在去想这些事情,铁锈味涌现在口腔中,反而冲淡了些许干涩。
赫尔贺奇一直紧紧盯着她,见状笑着道,害怕了?你们大祈的女子瞧着就都是胆小的,既然另一个还没醒,就你先来吧,听说你们大祈的贵族女子都用牛奶沐浴,来让我闻闻——十七忍着恶心的冲动,看向地上的水囊,我想喝水。
赫尔贺奇要弯过来的身子顿了一顿,十七趁机继续开口,我现在没有力气。
她说这话已经是十成十在赌了。
赌赫尔贺奇是不是有耐心看着她折腾。
她知道的,有种自认为高高在上的人物,就喜欢看人拼命挣扎但是却始终无法逃脱时的绝望样子。
他们认为那样好笑有趣,就像把人当做宠物玩弄一样。
十七赌对了。
赫尔贺奇重新坐直了身子,低头真将水囊打开了盖子。
在他身后,十七注意到徐清露面色变了变,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徐清露眼中刚醒来的迷茫消减,眼看着就要喊出声来,情急之下,十七只能猛地开始咳嗽,打断徐清露的动静,然后在赫尔贺奇看不见的角度,无声做了个口型,——别出声。
——簪子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