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口的水囊被送到十七唇边, 十七就着喝了几口,赫尔贺奇不慌不忙地将水囊重新盖好,眼中有几分趣味地看向十七, 说吧, 还想干什么?从这里看不清山洞口的三人,但倘若山洞里有动静的话, 外面肯定会可以听见的,十七逼着自己露出点羞涩来, 抿了抿唇, 能不能让外面的人走远些?这话已经算是变相的服软了。
身后是冷硬的山洞墙壁,灯影落在上面也昏昏沉沉的, 但女子姣好的剪影却使得光秃秃的山洞里多了几分柔和, 眉眼略一低垂,冲淡了清冷的气质,多了些媚好。
赫尔贺奇并非无脑之人, 这几日也试过不少大祈的女子, 虽说不同于他北蒙的那样开放热烈,但是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这大祈的贵族女子么,这还是第一次——另一个虽然不能带走,但这一个若是对口味,便是带回北蒙去养着也没什么的。
他目光扫过女子纤细的胳膊和脖颈,半点也不相信这能对自己造成威胁,当下便向着外面叽里呱啦了几声,回应声传来后, 接着便是慢慢走远了些的脚步声。
赫尔贺奇取过酒囊灌了几口进去, 又冲着十七扬了扬, 要不要尝尝我北蒙的烈酒?浓烈的酒味冲的十七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赫尔贺奇却哈哈大笑起来,将酒囊向着旁边一丢,早已迫不及待向着十七扑来。
徐清露咽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叫,接收到十七的眼神示意,立马装作将要醒来的模样,轻声呓语了一句。
她醒了!十七猛地向旁边斜了斜身子,像是被徐清露的声音吓到了,而非故意躲开赫尔贺奇。
赫尔贺奇眼中不悦闪过,但身后已经又传来了一声呓语,轻轻柔柔的,越是在夜里,反而越容易勾起人的无限遐思。
恼怒逐渐消散,转换成了另一种火气。
赫尔贺奇转头看去,醒了好——十七眯着眼睛慢慢注意着赫尔贺奇的角度,脚尖勾过来的簪子此刻就压在她的左腿下方,左手取过来从身后递到右手里来,调整呼吸。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徐清露睁开了眼睛,略带些不知所措的看向赫尔贺奇。
十七听见他的呼吸声又重了一分。
就是现在。
血喷涌而出,从赫尔贺奇的位置竟冲到了徐清露的脸前一寸处,还有部分顺着簪子落在了十七手上,沿着手腕一路向下,侵湿了她的半个袖子,在手肘转弯处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十七咬咬牙,浑身力气都聚集在手上,一个用力,将簪身又送进去些许。
然后再也撑不住赫尔贺奇的重量,瘫倒在地上,赫尔贺奇厚重的身子也跟着砸了过来。
徐清露忙爬过来看十七,虽然只有一两步的距离,但她因为太过于惶恐膝盖硬生生磕在了地上,即使铺着毯子也能听出闷响来。
卫姑娘,你没事吧?她声音里夹杂着哭腔,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只能用力压着,手忙脚乱的要去把赫尔贺奇扒拉开。
十七余光扫过她的衣摆,轻声道,别沾了血。
徐清露愣了下,顾不上什么体不体面,直接将长长的衣袖全部都团成一团,然后用力去搬赫尔贺奇的肩膀,十七将身子一点点的向后缩,最后彻底出来后,两人都出了一层薄汗。
十七略歇了几口气,爬过去将还钉在赫尔贺奇脖子上的簪子用力拔了下来,然后将洞里面的灯吹灭了一盏,让人即使站在洞口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情景。
一时间,洞里面只剩下徐清露控制不住的抽噎的声音。
十七靠在山壁上恢复体力,闻到越来越重的血腥味,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徐姑娘,你去把酒分散着洒在靠着洞口的地方。
有了事情可做,总要比干等着好过许多,徐清露忙去摸酒囊,按照十七说的将酒一点点的全部洒在了地上,然后又回到十七身边来,卫姑娘,我,都洒好了。
察觉到她的手在慢慢颤抖,十七伸出手慢慢压在了上面,抬眸望向她,别害怕。
许是十七的眼神让人不自觉便有信服的力量,徐清露的眼泪簌簌地向下落,但是身子却在一点点镇定下来,闷闷嗯了声。
十七将放在旁边的酒囊拿过来放入徐清露手里,外面还有三个人,徐姑娘,你拿着酒囊出去寻他们,就说酒喝完了,他们的大将让人快些去打些酒,再寻些吃食过来。
十七的身上沾了不少血,出去就会被闻到,现在只能徐清露去。
徐清露握紧了手中的酒囊,他们有三个人,若是只去一个人怎么办?督促他们快一些,若是只去一人也不用勉强,能支走一人是一人。
徐清露紧紧抱着酒囊,到了洞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十七一眼,见十七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像是在笃定她一定能做到。
洞里面,十七调整了下坐姿,确保若有人出现在洞口自己能第一时间用身体挡住赫尔贺奇的上半身——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洞口才重新出现了脚步声,离得洞口越近脚步声越急促,徐清露提着裙摆抑制住想要小跑着过来的冲动,眼睛里亮晶晶的,他们去了两个人!那外面就只剩下一个人在看守着了。
通过徐清露的描述,□□概确定了外面的人所站的位置,以及洞口外面的情形。
想要出去,是避不开外面的那人的视线的。
十七将方才从赫尔贺奇身上摸出来的匕首拿出来,提前在刚进山洞口的位置立好,让徐清露过来挡住赫尔贺奇,自己将最后一盏灯吹灭后,然后站在山洞口冲着外面喊道,大将让你过来!山洞口本就有些崎岖不平,再加上十七用了巧力,自己跌倒在地的同时幸好也将人绊倒了,匕首刺入胸膛的噗嗤声响起的瞬间,十七手中的簪子也再次送了出去。
直到确认人没了声息后,十七才将簪子和匕首都重新取了出来。
这个守卫身上有佩戴大刀,但是这样重的兵器对于她和徐清露来说反而都是累赘。
不能确定剩下的那两人什么时候回来,十七来不及再对山洞里做任何伪装,只拉着徐清露现在就走。
摸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但是山林中已经开始起了潮湿的雾气。
今夜没有月光,看不清路的同时也更加容易隐藏。
现在下山绝非易事,只能尽量远离些山洞的位置,走的越远越好。
认准一个方向后,十七走在前面,徐清露紧紧跟在后面,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是喘息声都越来越重。
无论十七,还是徐清露都已经快要用尽了所有力气。
十七衣裳被树枝刮花了不少,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尽是火辣辣的痛感,终于在一个小坡前,徐清露先坚持不住了,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
十七转身想要扶她,却因为力气不够也被带着跌坐在地上,挣扎着起来后伸手去拉徐清露,但是几次都没能将人拉起来。
徐清露嗓子已经沙哑,我,我走不动了。
她想说让十七先走,不要管她了,但是察觉到十七虽没有开口说话,但是拉着她胳膊的手仍在一遍遍用力时,要脱口而出的话就噎在了嗓子眼里。
从前,她并不喜欢这个姑娘的。
她在云京长大,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嫁到云京城外去。
远嫁,哪怕夫家待她再好,也终究是此生中再难有几次见到阿爹阿娘的机会了。
她生气过的。
若不是这个凭空冒出了的姑娘,她便既不用嫁给四皇子,也不用嫁到云京城外,而是应当已经成了皇上赐婚的滇南王世子妃。
她不止一次想过,若是这位卫姑娘从未出现过该多好。
徐家嫡女的教养让她不屑使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但是她也曾暗暗比较过。
现在,即使十七从未开口过,徐清露仍然感到曾经那些并不清白的心思都被翻了出来一遍遍接受着耻笑。
她的眼泪滴落在十七手上,十七察觉到了,有些不自然地顿了下。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平日里相处最多的便是阿袖和宋宝娇,但是阿袖很少有烦心的事情,宋宝娇则更是从未在十七面前哭过。
十七犹豫了一瞬,才轻声开口道,徐姑娘,别害怕。
话说出口,十七自己便先觉出或许太苍白无力了些。
可是,若是此刻放弃,才是真的了无希望了。
她不知晓会不会有什么奇迹,但是却知晓若不挣扎到最后,便是浪费了在此之前的一切努力。
十七抿了抿唇,正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徐清露已经擦了擦眼泪,黑暗中冲着十七点了点,然后顺着十七手上的力道自己也开始用力,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坏消息是,徐清露的脚踝扭伤了一只,十七从旁边寻了个树枝,削去上端的树杈,可以让徐清露借上一点力,然后自己再从另一边搀着徐清露继续往前走。
漆黑中,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也都没有停下。
直到又走了不知多久后,徐清露已经有些已是恍惚了,十七眼前也开始出现阵阵晕眩,才不得已坐在地上歇息了一会。
徐清露紧紧握着手中的木棍,卫姑娘。
十七靠着身后的树干慢慢缓解晕眩感,闻言,看向徐清露,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若是,若是被人追上了,你能不能赶在那些人动手之前把我杀了,我不想——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却也可以猜得到。
徐清露有些害怕看十七的眼睛,她也不想在这样的时刻说这样丧气的话,她更怕十七的眼中露出瞧不起的神色,她同样很愤怒的,也想像卫姑娘那样有勇气将簪子狠狠地扎在歹人的喉咙处。
但是她很害怕,她害怕自己会腿软到站不稳,会没有力气反抗,想到可能会被人玷污,徐清露宁愿死在十七的手下,至少是清白的死去。
她以为十七会嘲笑她的,但是却只听到了一声很柔和的好。
包容的,没有责怪的,像是她小时候犯了错,去求阿爹阿娘原谅时,阿爹阿娘都会温和地摸摸她的头,说没关系的。
卫姑娘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泪眼朦胧中,徐清露忍着眼泪不落下来。
十七微微侧了头,看向徐清露,害怕并不是丢人的事情,我也会害怕的。
徐清露有些犹豫和惊讶的模样,卫姑娘害怕过什么?害怕过什么——十七想了下,她害怕过好多事情的。
小时候,害怕不能从暗卫营里活着出来,那时死去的人都会被扔进死人坑,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悄无声息地扔在里面,像是一滩烂肉,又像是一滩垃圾,什么都可以像,就是不像个人。
再后来,害怕不能保护好殿下,害怕不能将殿下从安顺好好地带回云京来。
今日被掩在柴草下面时,害怕听到殿下的回答。
现在,此时此刻,害怕天亮时见到殿下的身影,害怕见到殿下温和的目光……倘若,昨日是真的彻底昏过去了该多好,这样就什么也都未曾知晓过了。
可是,这些日子她学会了很多东西,就是没有学会自欺欺人。
徐清露没有等到十七的回答,只等到了十七站起身来伸向她的手。
十七说,今天要是没有徐姑娘,我也逃不出来的。
……就这样走一阵歇一阵,到底还是有其他的声音追上了她们两人的脚步。
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辰,她拉着徐清露躲在草丛中秉着呼吸,默默计算着脚步声距离这边的距离。
外面不止一人,有人说话了,是大祈的官话。
报太子殿下,东边没有。
徐清露眼里一喜,是太子殿下的人,她们有救了!她正要出声说她们在这里,却突然被十七拉住了胳膊。
黑漆漆中,徐清露看不清十七的脸色,却察觉到十七在颤抖。
这是这煎熬的一夜里,她第一次见十七颤抖的模样,哪怕是最惊险的时刻里,十七的手也一直是极稳的。
可是现在这双一路上被野草划拉出了不少血痕的手,落在自己衣袖上时却在颤抖。
卫姑娘?是太子殿下来了!徐清露以为十七是没有听清外面的动静,缓着声音向十七解释。
这一声终于引起了外面的人的注意,其实,哪怕徐清露没有出声,搜索的脚步声也在离她们这里越来越近的。
半人高的草被人推开,火把的光亮照了进来。
储沉目光扫过来,落在十七身上便移不开了。
十七长发早已散了下来,脸上也沾染了血迹,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肤色几乎有些透明,带着一种凌乱却又有种致命吸引力的破碎感。
引着人靠近,引着人为她乱了心跳。
储沉指尖陷入手心中,愤怒是真的,除了自己,她怎么能为了别人让自己落入如此狼狈的地步。
但莫名的抽疼也是真的。
许是气氛太过于诡异,徐清露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也忘记了说话。
储沉深吸一口气,压下思绪,向着十七伸出了手,口中无声喊了句十七。
除了殿下,没有人会如此喊她了。
从徐清露的角度,只能看见太子殿下嘴唇阖动似是说了什么,可是在他伸手的同时,身旁的卫姑娘似是微微动了动,向后。
几乎是在瞬间,储沉适才还算温和的面容便变得冷厉起来,眼中不敢置信一闪而过,十七这是在躲他?他下意识认为许是这一夜的经历让她害怕了,毕竟如今她又没有武艺在身上,提心吊胆一夜怕是已经很惶恐了。
想到这里,储沉略微放松了眉头,又弯了弯身子,卫姑娘,没事了,起来吧。
可十七仍旧没有回应他。
跟来的人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已经有眼色的将徐清露搀扶起来先去了一旁,徐清露看着有些陌生的太子殿下,不放心地向着十七回看了一眼。
储沉仍旧没收回手,但不悦已经明显挂在了眉头。
听闻她也被北蒙人带走后,自己主动放弃了原来的计划,半夜就亲自带人上山来寻人,然后呢,她就是这幅反应么?硬生生压着怒火,储沉声音已经冷了下去,十七,别让孤说第二遍。
念着她也算吃了不少苦头,储沉在心里默数,只再给她五息的机会,一,二,三——他没能数到五。
在他收回手之前,已经有另一道人影过来将地上的女子紧紧抱住了。
储涧单膝跪在地上,额头上全部都是急出来的汗水,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后怕,只喃喃道,我来晚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说起来太过于巧合,原是今晚赵宝娇本来的确是打算来寻十七的,但是出了门后又怕十七已经睡下了,便转头去了赵夫人的帐篷,阿袖和星儿到了时,见着赵宝娇都已经睡熟了。
得知赵宝娇没事后,阿袖怕十七还在担心,便立马折返回去寻十七,但是去的时候是跟在星儿后面的,回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却是真真切切迷了路了。
及至好不容易回来后,便发现十七已经不见了。
阿袖没有犹豫,立马求着人去告诉了储涧,等到储涧在矮墙边上发现了十七的簪子和留下的记号,距离十七被带走已经过了太久了。
寻到山上,寻到山洞中,撞见太子的人……他一路找过来,此刻才终于安稳下来了半颗心。
十七身上被夜色侵得寒凉,却又慢慢被他身上滚烫的热意融化了些许。
她声音里疲惫又迷茫,世子?储涧将身上衣服脱下来罩在十七身上,放轻了声音,像是怕吓着了她,睡一会吧。
十七也想要睡一会的,但是她的头太痛了,逼着她没有办法睡去。
睡吧。
储涧的声音响在她耳朵边,十七怔了下,好像她曾经听到过这道声音。
她还在疑惑中,脖颈后边却被人按了下,十七终于软了身子,失去了知觉。
储涧收回手来,将她的紧紧皱着的眉头抚平,落在血迹上时,却发现已经被风吹干了,没有办法抚去。
一颗心被泡的酸软无力,所有的感情最后化成了隔着空气的一个吻。
隔着空气,落在十七的眉心处。
将人轻轻抱起来,储涧看着拦在身前的人,面上看不出情绪,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储沉扫过被储涧的衣裳遮得严严实实的十七,各种情绪在眼底翻滚,世子以为是什么意思?皇上知道太子今晚本欲行刺么?不耐烦再纠缠下去,储涧直接选择了最简单明了的方式,看向储沉陡然变了的神色,略带讥讽道,还是太子认为你带来的这些人能够留得住我?周围无声无息又落下了一圈人,和储沉带来的人默默对峙着。
宋寒竹得知储沉这边有了消息后,便急匆匆带着人过来汇合,但到了时,只看见储沉一人沉默站着,垂下的衣袖和衣摆处不少地方都在赶路中被刮擦抽了丝,不复原来模样。
不远处,储涧抱着人稳步离开。
黎明到了。
夜幕在被逐渐掀起,穿过云层的光亮从林叶的缝隙中洒下来,落在十七身上时,她似乎感觉了暖意,睡梦中,睫羽微微颤了下。
陈从看着眼前的状况,犹豫了下,还是走到了太子面前,太子殿下,这位徐姑娘我们也要带走。
虽然他家世子没说,但是卫姑娘废了力气救下来的人,带走,应该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