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袖正将门窗略微掩了掩, 让阳光能够晒进来,但是却又不至于直直晒在十七身上去。
听到十七问,忙答道, 刚到未时正。
原来自己已经从昨日睡到了今日下午, 十七动了动略微有些僵硬的脖子,感觉脑子里好像很多东西都糊在了一起, 但是却又像是空空一片。
阿袖见她想要下床,忙上前去将人拦住了, 姑娘, 还是多歇一歇吧。
她手里还拿着汤药,在外沿试了试温度并无问题后才送到十七面前来, 姑娘, 这是阳老先生给开的方子,说是补血益气的,里面有党参、当归、枸杞子——但阿袖的话还未说完, 就看见十七已经接过了汤碗, 将其中的药一饮而尽。
既然是药,肯定算不上好喝,但是倒也并非接受不了。
十七喝完后正要将碗放回去,却瞧见阿袖脸上神情似是有些不对劲,疑惑问道,怎么了?没事,没事!阿袖立马将碗接了回来,却低着头不去看十七的眼睛,眼里反倒比十七还要疑惑些。
昨日世子特意嘱咐了她, 端药过来给姑娘时务必将都用了哪些药材都说一说, 她虽不明白是何用意, 但是也是努力将阳老先生开的药方都牢牢记住了,可是刚刚她还没说完呀,姑娘就已经将药喝完了,而且她瞧着姑娘也不像是对药方感兴趣的模样呀。
想到世子还说不要告诉姑娘这事是他嘱咐的,阿袖手心里又紧张了一分,生怕被十七看出不对劲来。
但是十七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床头旁边的小案上,小案上面,她掉下的那只簪子就静静地躺在上面。
应已是被人用干净的帕子擦拭过,上面没有一点尘土。
她现在刚醒,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厨房里送来了不少小食,十七只用了半碗红枣南瓜粥便已经饱了。
阿袖还想劝着十七多吃一点,忽听见门外有声音道,都先端下去吧。
门口,储涧抱着双臂倚在半掩的门上,脸上带着点调侃的笑意,怎么这么能睡?逆着光,十七有些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看见他周身都淹没在阳光里,影子投到屋里来,因为角度缘故,倒是刚好上半身影子都落在了十七的床边边上。
许是十七垂目的动作太明显了,储涧也跟着注意到了这一点。
还未待十七反应,她便忽然瞧见落在她床边的那道影子中手部位置变幻成了一只猫咪的形状,这只猫咪顺着床沿一路爬到了她的被子上,在被子的暗纹上做着各种滑稽的动作。
最后停住时向着十七摆了个伸手的动作,储涧故意伪装了嗓音,卫姑娘,对本猫大王的表演还满意么?十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醒来后的迷茫和混沌倒好像也随着这一刻暂且被抛在了一旁。
那只影子猫却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似是非要等到一个回答才肯罢休。
十七无奈,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影子猫的头部,满意。
门口,储涧手指在十七点下去的一瞬间忍不住跟着轻颤了下,明明她指尖碰到的不过自己手的影子而已,却让他有种错觉,仿佛她指尖的柔软顺着影子真切地传到了自己手指上。
真是彻底栽在了她身上了。
无可奈何的,但却又是满足的。
十七抬眸看向储涧,世子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为何会到了山上去,在山上一夜又发生了什么。
以及,为何太子殿下会在。
还有,为何她一个平常人家长大的女儿,会曾经有过内力在身上,又为何用了药掩饰过去。
十七想,可以问的地方可真的太多了。
她的身份,她的目的,她背后的人……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回答这一切,也没想清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但是储涧可以不用理会这些,他有问的权利。
她不知他从何时发现不对劲的,但是从昨日听到的他和阳老先生的对话便可知晓,至少他在狩猎前便已经知道了。
只一眼,储涧便知晓她指的是什么意思,暗中叹了口气,昨日不该急中生乱在她房间里就直接开口的,他料不准十七听去了多少,但眼下看来自己不问也不行了。
有。
十七不惊讶,只静静等着他的下文,不牵扯到太子府的地方,她可以回答的。
你叫什么名字?十七。
十七——储涧将这两个字在唇齿在琢磨了下,原来竟是真的名字么。
他派去查验身份的人还未回来,但是昨日阳老先生看见了那块玉佩,也认定了玉佩就是真的,现在等的也不过是最后一重的确认罢了。
十七又等了半晌,却不见门口的人继续开口,有些疑惑看去,储涧接到她的目光,站直身子抖了抖衣摆,也跟着做出一脸疑惑样,看我做什么?世子不问了么?日光渐移,从床沿落到了十七脸上,她不适地略微侧过了脸去,下一瞬便发现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储涧的身子将那束日光挡住了。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点懒洋洋的松散,问倒是没有要问的了,但是倒是有一事想要求求十七姑娘同意。
这是十七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在那两个字前有意停顿了下,连带着好像一整句话中独有自己的名字是特殊的。
压下这股莫名的异样,十七点了点头认真道,世子请说。
储涧将方才一直倚在门外的剑拿了进来,抬高了些举给十七看,本世子的剑说它格外喜欢十七姑娘的这间屋子,这些日子想住在这里,不知道十七姑娘同不同意?十七愕然,这算什么请求?但储涧面上却像是煞有其事一般,指尖在剑鞘上弹了两下,对着手中的剑道,本世子可是已经帮你求了一遍了,若是十七姑娘不同意,你就是哭闹耍赖,本世子也没有办法了。
太离谱了。
但是在这刹那间,十七想要拒绝的话竟真的堵在了唇齿间。
十七觉得自己真是被储涧带偏了,恍惚间好像真的看到了这把剑生了四肢五官出来,然后苦着一张脸,只等她一开口拒绝便会哇哇地哭出声来。
她闭了闭眼,清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联想,但储涧却已经抓住了她刚才的那一点点的犹疑,撩了撩剑穗,抢先道,十七姑娘都同意了,你还不赶快谢谢十七姑娘?剑被他压着向着十七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又稚嫩,谢谢十七姑娘!十七看着自导自演的储涧,几次张口却又觉得不知说什么,最后干脆选择了默默看着储涧折腾。
——储涧正在屋里四处寻找可以挂剑的地方。
边寻边自言自语,这里不好,剑放在这里太孤独了些,这里倒是不错,就是不够特别,还有这里……他一个人的声音,却好像这午后的阳光都随着他而变得生动了些。
储涧最后将剑挂在了十七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并且义正严词地告诉十七,我的剑说它就喜欢这个位置。
十七本是想问问他他的剑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愿意回去的,但是目光落到储涧脸上,突然顿住了。
她现在才看清,他眼下以及下巴处都有隐隐的青黑。
是自己病了,但铜镜里,他好像却比自己还憔悴了许多一样。
她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将眼睛移开,想要开口掩饰过去适才的不自然,却正在这时,阿袖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姑娘,徐姑娘来看您来了!徐清露过来,储涧自是不好继续留下,只是走到门口时到底还是怕十七多思多想耗费心力,只转过头来轻轻喊了声,十七。
十七还在想为何和储涧待在一起这么久竟一句重要的事情都没说到,反而在一把剑上纠结良久,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抬头望去。
储涧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故作神秘地笑了下,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想不明白的事情,交给时间就可以了。
时间会解答一切的。
十七读懂了。
……徐清露进来时,十七正用手仔细感受着剑鞘上的纹路,这把剑连剑鞘都与旁的剑不一样。
是的,储涧最后选择挂剑的位置就是十七的床头上。
她不仅一抬眼就能看到,而且还一抬手就能摸到。
这把剑是在太明显了,谁进来都没法不看见它。
徐清露眼中疑惑一闪而过,但转瞬一想就明白了,卫姑娘可是能用簪子对付歹人的人,自然喜欢的东西也是特别的,这样一想,徐清露倒是对这把本来还感觉很突兀的剑越看越顺眼。
最后暗中感叹了句,卫姑娘的眼光果真好。
十七不知晓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徐清露脑子里已经想了这么多,只看见徐清露眼睛里亮晶晶的,和从前见到的似乎不大一样。
从前她不是没有察觉到的,每次遇见时,徐清露总是暗中打量自己。
徐姑娘脚上的伤好了么?十七先开口道。
徐清露点了点头,抹了药酒揉了几次,已经好很多了。
来之前,她心里一直有些不安,此刻到了十七面前更是想要退缩,但是到底还是鼓起了勇气开口道,卫姑娘,我,我阿爹让人去给太子府中送了谢礼。
若说那夜太子一出现时她还是欣喜的,但是回去后仔细思索时也多多少少清楚了太子那夜真正想要干的是什么。
卫姑娘带着她保下了一条命,但是她却——她不敢去看十七的眼睛。
十七望向她无意识纠扯着帕子的手指,有一处指甲已经被不留神间折弯了,再用力下去就要彻底折断。
她伸手按住了徐清露的手腕,轻声道,那晚多谢徐姑娘的簪子。
不必说出口,但是却也足够让人明白了。
徐清露这两日哭了太多次,来之前还做好了准备即使十七怪她她也不会再掉眼泪,但此刻仍是眼眶里酸酸涩涩的,她偏过头去,暗中用手帕快速在眼底按了按,卫姑娘,我,我能不能也像宝娇那般喊你阿瑜?闻言,十七手下顿了下,对上徐清露有些期待的目光,温和点了点头,可以。
你比宝娇还小了一两个月,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喊我一声徐姐姐。
……十七的院子外,冬伯正让人把徐清露带过来的东西放进库房里。
这徐姑娘带来的东西面上瞧不出贵重,但是冬伯让人打开登记在册时才发现里面装的尽是各种珍稀东西,甚至还有一株年岁不小的老参。
冬伯探头看了眼,也忍不住啧了声,这徐姑娘莫不是把太尉府的库房都搬过来了?徐太尉虽为官多年,但却是朝中少见的清流,太尉府也一向行事低调内敛。
不过转念想一想,徐夫人的母家可并不缺银子。
冬伯正嘀咕着,余光瞧见自家世子经过,明显是看过卫姑娘回来。
这两日他也算是看清了,他家这位往日万事不上心的世子现在不仅有了心,还把整颗心都砸了了卫姑娘身上,这下是真的好了,王爷王妃也不用屡次来信屡次担心他家世子会孤寡到老了。
徐清露带来的东西中还有个白玉的如意摆件,人都说白玉养人,冬伯想了下,正要问问他家世子要不要把东西放到卫姑娘房里去,一抬头先被储涧的面色惊了下。
世子,你就是这样去看卫姑娘的?储涧随意点了点头,明显一副心思不在冬伯话上的样子。
冬伯奈何不了他,转头看向后面的陈从,气愤道,世子不照镜子,你也不知道提点一两句么?这么一副憔悴的样子,谁家姑娘会喜欢啊?本来也就一张脸可以看,现在倒好,连这点长处都没有了。
陈从默默低着头接受冬伯的数落,虽不敢开口解释,但是他实在是冤枉啊。
谁说世子不照镜子的,世子今日去看卫姑娘前明明还特意看了镜子一眼的,甚至还特意换了一身衣裳。
世子身子骨向来很好,虽说连着两夜没有睡好,但是却远远不至于憔悴到如此模样,想到这里,陈从偷偷抬起眼看了自家世子一眼,总觉得今日这衣裳的颜色其实就特别不衬人。
他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好像摸着了一点真相。
储涧没心思理会陈从和冬伯,他脑海子还在回味十七当时慌乱躲开的目光,丝丝甜意冒上来冲淡了点这两日一直被刻意压住的酸涩。
想要得到已经被人占据的位置并非易事,但他现在已经完成了最难的起始步。
她会无措和慌乱,已经说明了自己对她来说有了不同。
……怕留下太久了打扰十七休息,徐清露坐了两三盏茶的功夫便提出了告辞。
临行前,十七倒是从她口中听说了另外几件新发生的事,北蒙的接亲队伍今日早上已经离京了,还有便是天气变暖了,太后她老人家也要回京了,估摸着就在这几日,到时怕是免不了要进宫……徐清露出了十七的院子后,倒是正遇上了储涧从自己的院子过来。
她遥遥行了个礼正要离去时,心里压了两天的事又冒了上来,适才对着卫姑娘清澈的眸子时,她不知如何开口,现在想想,倒不如告知世子让世子提前做好提防。
而且她瞧着那日世子抱着卫姑娘的样子,应是用了真心的。
世子留步!下定决心后,徐清露忙喊了声。
储涧回眸过来,神色淡淡,徐姑娘有何事?徐清露看了眼他身后的陈从,犹豫了下,只转头示意自己的贴身丫鬟往后多退几步,待确定丫鬟听不见后,才开口暗示道,世子和卫姑娘虽是天作之合,但是也要提防些旁人的心思。
天作之合这四个字听着倒是顺耳,储涧多了些耐心,徐姑娘不妨直言。
闻言,徐清露索性也不再扭捏,一口气说了个明白,那夜世子到来前,太子殿下——她思索了下措辞,才继续道,太子殿下看卫姑娘的眼神好像有几分意,要拉卫姑娘起来时,卫姑娘不肯伸手,他便以眼神和言语威吓卫姑娘。
其实,当时徐清露被人扶去了一旁后,根本看不见储沉的眼神,更没有听见他对着十七说了什么,但是想一下卫姑娘走后储沉的样子,徐清露觉得她这样说定也是没错的。
她还怕储涧不够上心,又多言了几句,最后几乎就差将太子对卫姑娘有觊觎之心几个字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
储涧却全部注意力都被卫姑娘不肯伸手吸引住了。
原来当时不是自己到了她还未来得及伸出手,而是她本就不愿去接储沉的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