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2025-03-22 08:35:20

扔在十七膝边的是一个小小的绣着平安二字的荷包, 许是她一日也未曾忘记过,是以只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何物。

当时从安顺回来途中在山上同殿下分别后,她被人救了放在了一户人家门口。

醒来后便看见了一对母女, 说起话来温柔的母亲和活泼的小女儿。

这荷包是便是那小女儿身上挂着的。

十七将荷包从地上捡了起来, 缓缓站直了身子,殿下将人放在了何处?储沉早已料到如此结果。

在太子府如此多的暗卫之中, 十七的武艺实属上等,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她太纯粹了。

在他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时便知晓。

他那时注意到到她, 也是因为这双眼睛, 不像是暗卫营中出来的,过于澄澈干净了些。

她料到十七不会想让那对母女因她所死, 现在看来, 的确也猜对了。

背对着十七,储沉眼中闪过一路复杂,若是可以, 他并不想用这些威胁她, 但她现在已经被储涧迷了眼,待解决了储涧,他自有办法让她明白究竟谁才是适合她的人。

孤暂时没动她们。

暂时?十七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想再多说,只直接了当问道,殿下想让我做什么?继续留在滇南王世子府中。

话到了这一步,也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十七拖着步子向外走,虽每一步都走得缓慢,但是脊背却始终挺得笔直。

听见门打开的声音, 一直用背对着她的储沉到底忍不住脱口而出, 十七!十七扶着门稳住身形转身来看他, 她没有说话,只用像湖水面一样平静的眼眸看着他。

储沉想要说的话都被这双眸子堵了回去,他忍下心中不断集聚的沉甸甸的闷意,再次将身子转了回去。

罢了,她早晚都会明白的。

听见关门声,储沉在心里默念道。

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解释今日的所作所为。

……马车上,阿袖脸上忧色便没有散开过,十几岁的小姑娘愁得五官都要皱成一个团团,十七浅浅眯了一会儿,睁开前瞧见她这幅模样,伸出手摸了摸阿袖的脑袋,谁惹你不开心了?阿袖不满地瞪了十七一眼,脸上忧色更甚,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咱们现在就请大夫来看看好不好?她是真被吓了一跳。

姑娘去更衣时,她本是也要跟去的,但是不知为何姑娘只让她在远远处等着便可,结果等了许久却被人告知姑娘在府外马车上等着她。

阿袖忙跟着带路人一路出来,可是一上了马车便看见她家姑娘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整个人精神也不大对,合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而且现在马车去的方向也并不是回世子府的路。

十七知晓自己的身子用不着看大夫,只是有些脱力而已,歇息一日便会好转,闻言,向着阿袖轻轻笑了下,没事的,现在已经好转许多了。

阿袖知晓姑娘虽然性子很好,但是拿定了主意的事却不会轻易改变的,只好先略过这件事不提,转而问道,姑娘,咱们现在不回去吗?现在他们已经穿过了街道最热闹的那半部分,十七轻轻摇了摇头,等会再回去。

哦。

阿袖不知晓她们这是要去哪儿,但是也乖乖地不再多问。

快要走完了这条街时,十七倒是忽想起了一事,示意车夫将马车停在了路边,看向阿袖,阿袖,你去买两串冰糖葫芦过来。

阿袖只以为是十七想吃,闻言,立马下了马车,叫住了经过的卖冰糖葫芦的老伯,特意还多买了一串回来。

但是她拿回来后,却发现十七并不想吃的模样,仍是怔怔看着窗口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袖忽然就想要是能快些回到世子府就好了。

她猜不到姑娘因为什么事不开心,但是世子肯定知道的。

……马车走了小一个时辰那么久,才缓缓停下来。

阿袖将车帘撩开一个小缝看了一眼,这里似乎已经接近云京城的城门了,不知姑娘到这里来干什么。

马车停得位置极好,并不显眼,但是窗口却正对着那扇小门。

当初,她便是从这扇小门里出来后独自赶往太子府,一路上满含着希望。

也实在太过于巧合了些,十七刚刚将车窗打开一点,便瞧见小院子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小姑娘站在门口向着外面张望,不知瞧见了什么,回头冲着院子里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年轻的妇人便快步走了过来,也向着外面看了几眼。

许是意识到了是小姑娘的恶作剧而已,伸出手佯装要训斥小姑娘,但是最后只是轻轻地在小姑娘后脑勺上点了两下,便重新进了院子中。

妇人脸上一如十七遇见她时的那般温柔,小姑娘身量长高了些,却似乎也更调皮了些。

十七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下。

那小姑娘却在这时注意到了停在巷子侧这辆马车,目光落在十七脸上时,歪着小脑袋似乎有些好奇,但下一瞬便亮了眼睛,直接奔着十七而来。

姐姐!她还记得这个长得好好看的姐姐的。

十七没有下马车,将冰糖葫芦从车窗口递给她,小姑娘愣了一瞬,然后才像想起了什么般,兴奋地红了脸颊,姐姐还记得我呀?不仅记得她,而且还记下次见面时要请她吃冰糖葫芦的事情。

小姑娘将手中的冰糖葫芦抽出了一串高高举起来递给十七,姐姐,这串给你!十七摇摇头,姐姐吃过了。

姐姐要到我家里去吗?我阿娘在院子里种的花都开了,我摘一些送给姐姐好不好?小姑娘一脸期盼地看着十七,想要十七和她一起进去。

十七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这样急切想要再来看一眼,但此刻已经感觉到了满足。

闻言,只含笑向着小姑娘道,我要回去了。

小姑娘一双笑脸立马变成了不舍,那姐姐下次还会再来么?十七这次没法允诺她了。

看见小姑娘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院子门口,十七才缓缓阖上了车帘。

在车帘将要闭紧的那一霎那,十七瞧见院门忽然开得大了些,妇人站在门口向着马车望来。

十七手下顿了下,但到底还是任由车帘掩住了最后一点视线。

姑娘,原来你认识这个小姑娘啊?阿袖的声音伴着吱吱呀呀地车轮声响起。

十七点点头,不待阿袖继续问,便先转而问道,阿袖,你以后想要干什么?嗯?阿袖眼中有些疑惑,我想要一直陪着姑娘呀,姑娘若是回滇南,我便也跟着一起回滇南。

十七被她脸上的稚气逗笑,我不去滇南。

阿袖却明显不认同她这话,姑娘又骗我,我明明听见冬伯说了,说姑娘要和世子一起回滇南去呢。

……一连几日,十七都没有再收到过太子府递来的消息。

十七只静静等着,表面上看不出来丝毫异样。

太子府中,储沉听闻她这几日的动静,反倒有些不安。

他了解十七的心性,不是这般容易妥协的性格,即使因为那对母女的命而应了自己的要求,也不会这般安静才对,她至少应该会想要想法子再博一次主动权。

但是十七却只去看了一次那对母女便没有了后续,储沉眼中又沉了几分,不能继续等下去了,世子府这些时日已经有了些许消息。

储涧,应是准备回滇南了,他的人拦不住他的。

他正要让人将宋寒竹喊过来,却听闻门外已经响起了敲门声,骄阳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我做了莲子粥……烦躁一涌而上,却又逐渐被压了下去。

骄阳看着缓缓打开的房门,确认书房中没有其他人在才松了心,太子哥哥,我听曹公公说你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十七不知太子府发生的事,在这几日里,她和宋宝娇一道出门时,倒是遇见了位故人。

陡然撞上时,陈良比十七还要慌乱,忙错开了眼神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

成功躲起来后,陈良才想起后怕来。

主子让他来云京时,还特意嘱咐过一句不要在旁人面前露面,他到了云京城的这几日里,先是被将要多了一位世子妃而震惊到,接着从自己哥哥处得知这位将来的世子妃还是曾经他在船上遇见的那位青儿姑娘后就更震惊了。

只是没想到,今日他才是第一次出世子府,一路沿得都是偏僻小道,竟也能遇见人。

酒楼上,赵宝娇看见十七在窗前的身影不自然地顿了下,也跟着过去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不由得好奇道,阿瑜,怎么了?十七将目光从酒楼后面的巷子处收回,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赵宝娇今日出门时神色是不大爽快的,见到十七后便拉住十七直接上了酒楼包厢来,她向来是个爽快的性子,但今日脸上却难得地多了些犹豫。

十七见她如此,也大概猜到了她的烦心事和何人有关。

凭心而论,十七并不想赵宝娇和宋寒竹有往来。

但情之一字,旁人是说不清的。

赵宝娇是个藏不住话的,犹豫是犹豫,但是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只是她刚开口,便被十七拦住了。

十七看向低着头站在一旁的星儿,开口道,我突然有些想吃福记的点心,不知可否劳烦星儿姑娘辛苦一趟?星儿脚尖不自在地在地上蹭了蹭,不知十七为何非要她去,明明阿袖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偷偷向着赵宝娇觑了一眼,希望赵宝娇能够开口拦下,但赵宝娇此刻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见星儿站着不动,反而主动道,嗯?还有什么事么?星儿还要说什么,却撞上十七已经冷下来的眼神,到底是有些害怕,不情不愿地下楼去了。

十七看着她的背影,垂眸掩去了眼底神色。

她不知星儿到底是一开始便是太子府的人,还是后面被宋寒竹利用的。

但是她上次能背着赵宝娇帮宋寒竹送信给自己,下次便有可能做出其他的事来。

屋内,赵宝娇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阿瑜,我可能要离开云京一段时间了。

十七愣了下,不知这是何意。

说出口第一句话,后面的便容易了许多,赵宝娇双手支在脸侧,我外祖父今年寿辰也快要到了,我阿娘不能出云京,我想代替我阿娘去看看外祖父,可能会留在外祖父那里住一段时间。

赵宝娇的外祖父曾经也是朝廷重臣,后面辞官后回了祖地临安养老,十七是知道这些的。

只是,她瞧着赵宝娇的脸色,隐隐感到她离京应是还有其他的原因。

十七没有催促,赵宝娇已经继续道,阿娘本是想让我二哥一人去的,是我主动求着一起去。

阿瑜,你还记得我从前说过想等着他主动迈出一步吗?她没说这个他是谁,但十七已经明了果真和宋寒竹有关。

阿瑜,我不想等了。

说到这里,赵宝娇声音里也多了点惆怅,他可能不会迈出那一步了,我也不可能一直站在原地等他,等得太久了,好像愉悦也不如从前那样多了。

十七也跟着将声音放轻了些,去别处散散心也好。

赵宝娇牵过十七的胳膊,在上面蹭了蹭,阿瑜,你会不会怪我?嗯?怪我不能留在云京陪你呀!十七失笑,我不怪你。

她无法开口坦言,若是失约,也该是她失约了。

十七敛了神色,转而试探道,星儿是不是也要和你一起去临安?赵宝娇对十七向来不设防,闻言,解释道,我阿娘打算将星儿放出去了,星儿是府中的家生子,但她哥哥早几年得了恩典出了府自己做了个小生意做的还不错,现如今将他阿娘阿爹都接了出去养老,我娘说要将星儿也放出去,让他们一家团聚……十七听到这里,也放了心。

不管星儿是谁的人,不继续留在赵府中便好。

赵宝娇的行程安排得非常紧张,今日一见,下次许就只能等到她从临安回来了,于是便忍不住拉住十七多说了许多话,直至暮色将至时才依依不舍地向外走,阿瑜,我回头一定会给你写信的,你可千万别忘了回信给我——咦?赵宝娇说着声音突然顿住了,十七慢了她两步,才走到门口,顺着赵宝娇的目光,一抬头便瞧见了储涧正巧从对面的包厢中走出来。

包厢中还有些十七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不知为何,明明那些人都是垂着头的模样,但她总是隐隐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偷偷地向着自己身上瞄。

好像还有些兴奋的感觉。

但是不待她感到不适,储涧已经错身间挡住了后面的那些视线。

赵宝娇本还想着亲自送十七回去的,如今看来是不成了,不悦地看了储涧一眼,转而拉过十七的手,阿瑜,千万要回信给我!……马车上,十七看着赵宝娇的马车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才阖上了帘子,谁知一回头便撞上储涧明显写着不满的眸子里。

这眼神就像是若是她不主动问一句,便是她的罪过。

十七抿了抿唇,开口道,世子这是怎么了?储涧闻言,轻哼了一声,本世子还以为你想要跟着一起去赵府呢?每次他一自称本世子,十七便知晓他这是在故意不好好说话,闻言神色不变,只反问道,难道现在去的不是世子府吗?只一句话而已,便成功让储涧缓了脸色,但见十七不再开口后又有些不满了,也不知你怎么和赵七就有这么多话说,和本世子在一起时就不说话了?十七暗中叹了一口气,主动倒了一盏茶递过去,那便请世子喝茶吧。

储涧本也没生气,只是这几日事情许多,还要时不时进宫去,今日好不容易有了点时间,却又见十七只顾着和赵宝娇说话,下楼时都并未理会自己,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而已。

此刻见十七主动给自己倒茶,酸意立马散去了大半,故意板着的脸也撑不住了,笑着将茶接过来后,还有兴致多问了一句赵宝娇的情况,赵七是不是要离京了?十七点点头,想到赵宝娇说的话,抬眸看向储涧,我今日听了一个故事,也想讲给世子听听。

闻言,储涧眼中多了些兴趣,支着身子听十七讲,但听到一半处便垂了眸子。

他并没有打断,只静静待十七说完了,才开口道,这个故事倒是不错。

十七知晓他一定听明白了,但是却不愿他这次如同以前那些次一样语焉不详糊弄过去,只直接将话挑明,世子或许也可以去散散心。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必继续在她身上耗费时间,她没法迈出那一步,也永远给不了他回应。

储涧坐起了身子,上半身略微向着十七靠近了些,神色是十七从未见过的认真,我和故事中人不同。

故事中的人要等着另外一个人迈出一步来回应,我不需要。

哪怕你站在原地不动,我也会毫不犹豫走到你身边。

十七在他眼底恍惚了一瞬,这是第一次,谁也没有逃避。

她轻声道,若是我连站在原地都不肯,反而选择了别的方向呢?谁能坦然面对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情感呢?正如赵宝娇所说,等待会消磨掉热情,也会逐渐耗淡欣喜。

储涧眼中认真不变,声音虽轻却笃定,你走向哪儿,我便陪你到哪儿。

一片寂静中,十七先移开了目光。

储涧却不愿就此放过她,虽不忍心逼她,但是更不愿她胡思乱想,只轻轻扶着十七的肩膀,开口道,十七,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他说过的话太多了,十七一时间想不到他指的是什么。

看见十七的眉头无意识地皱起,储涧手指微动了下,第一次在她醒着的时候指尖从她的眉头滑到了眉尾,时间会回答一切,这次不用等太久,我们就先等到阳老先生回来好不好?他没有说的是,若是事情在阳老先生回来之前发生变动,他已经决意无论如何也要先将十七带离云京。

如果可以,他当然更想在云京便将所有的真相都陈明在十七眼前,但是储沉那边许是意识到了他的急躁,这些时日防备得越加严密。

十七是如何看待储沉的是他唯一无法确定的地方,也是他赌不起的地方。

他走错一步,十七这些时日对自己放下的心防便会重新树起。

储涧不知晓十七和储沉已经再不是从前在船上遇到的青儿姑娘和体弱的少爷,十七也同样不知晓储涧一直在寻找储沉流露出来的蛛丝马迹,试图拼凑出一个有理有据的真相送到她面前。

但这一刻,也有些事情已经明了了。

虽然都没有说出口,但是十七却有种直觉,储涧应是已经知道了她背后是太子府。

……五月十三日,宫中传来消息,皇上陷入昏迷之中,众太医纷纷束手无策。

关键时刻,有要臣提出到皇庙为皇上祈福,太子闻言,当机立断决定亲自带人前往。

五月十四日,十七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已经换了地方。

面前的人她也认识。

她在暗卫中排行十七,面前之人则是十四。

她认出了他,是因为十四手上有块明显的胎记。

十七坐直了身子,感受到这是上山的路,愣了一刹,忽然想到这应该是去往皇庙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