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左看看右看看, 犹豫了下,还是张开双臂拦在了十七面前,仰头看向储涧, 你认识我姐姐?储涧对他这称呼很不满, 哼笑了声,你姐姐?小孩子其实是很敏感, 譬如此刻,小童虽感觉到了储涧的不悦, 但是却隐隐知晓这人不会伤害自己, 是以仍旧挡在十七面前不肯让开,当然是我姐姐!而且, 我姐姐根本不认识你!不然, 刚刚为什么要问你是谁。
储涧目光越过他,落在十七脸上,或许是装作不认识我。
小童成功被他带偏, 追问道, 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你?因为——她还欠我一个条件呢,说不定就是想要赖账。
小童吃惊地啊了一声,转头看向十七,姐姐,他说的是真的吗?十七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看向储涧,那请问这位公子现在想好条件是什么了么?想好了。
储涧的声音随着的风送到了十七耳边,十七,要不要去看看滇南的风景?好。
……临别之际, 小童紧紧抱着自己带来的瓦罐, 一脸的闷闷不乐。
他昨晚还梦见自己成为了天下无双的大侠客, 这才短短一天不到,梦就破碎了。
十七看得好笑,抬手将他头上沾着一片草叶取下来,将声音放软了一些,回去吧,好好听你阿爹阿娘的话。
储涧站在一旁,单手就将小童提溜到了牛背上去,惹得小童一阵不满,抱怨道,昨天我姐姐都不是这样粗鲁的——他话还未说完,便察觉到储涧身上的气息冷了一分,当即不敢继续,只小声嘟囔,不让叫就不让叫嘛!但是当老黄牛驮着他走开了几步后,小童却又突然转过头来,冲着储涧扮了个鬼脸,哼,我偏要说,我姐姐,我姐姐……任性够了,才依依不舍转头看向□□声道,姐姐,我一定可以成为大侠客的!他不知晓大侠客该是什么样子,歪着脑袋思考了半晌,才想出一句,我成为大侠客之后,捉鱼一定比你还厉害!十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学着小童那般以手做喇叭状,回应道,好。
储涧未去看小童,只侧过头看着十七的笑颜。
这山间万物,都不及她。
他不知多少次庆幸过,幸好自己跃崖那一刻从未犹豫过。
往后,更不会松开手。
……虽无法从高处窥见这一带的全貌,但大概可以猜到他们坠入的那条河流应是神女江的支流,这条支流在崖底又分了数不清的小支流,当时十七和储涧都昏迷后,便是被水流冲向了不同的方向。
储涧身上也受了不少伤,但外伤居多,且他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小时候滇南王夫妇怕他独自一人在云京一不留神把命丢了,不知道喂过他多少好药,虽还不至于百毒不侵,但身体恢复能力却不知比别人强了多少倍。
反倒是十七,如今表面上瞧不出什么来,但是强行冲破那药的禁锢对身体的反噬却是是实实在在的。
十七自己也明白这些,只是——她看向又开始频频望向自己手腕的储涧,到底还是忍不住了,索性直接停下了脚步,站定之后看向他,世子是连时辰也记不清了么?距离上次把脉才过去两个时辰不到!十七说这话是提醒他远不必如此,但是没想到储涧竟还真仔细思索了下,认真对十七道,要不我们还是一个时辰一次吧?这样有什么不对便可以第一时间察觉了。
十七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本想直接不理会他继续赶路,但看他认真的神色后到底还是没能迈动步子,只缓了缓语气道,不会这样快发作的,而且如今我内力已经完全恢复,即使有不对之处,也可以先行控制住的。
她自认为解释的已经很清楚了,重点也已经很明了,却见储涧仍旧微微拧着眉,有些为难的模样。
十七这次干脆不忍了,留他自己在这里纠结,迈开步子就继续向着原方向前进。
他们不能在崖底久待,是以自从汇合之后便开始寻找出去的路,现在估摸着应不到两天便可以出去了。
她还没走几步,便听见了身后追来的脚步声,刚刚不自觉放缓的步子现在才恢复了平常时的模样。
储涧追到了十七的身侧,望着她故意冷着的侧脸,只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嘴唇微阖了下,突然开口道,对不起。
十七脚下顿了下,转头向他看去,但下一瞬就被人轻轻抱住了。
即使是现在十七也并不习惯同别人靠得这样近,她下意识想要挣扎着推开,但储涧已经继续开口道,对不起,我,太害怕了。
十七看不见他的神色,但却能感受到这话中的不安,她要推开储涧的手不自觉卸了力气,连带着心也跟着酸涩了下。
自从见面后,他面上一向掩饰的很好,除了对诊脉一事过于执着了些,其他的看不出丝毫不对劲,是以十七从不知晓原来他一直这样不安。
十七看不见的角度里,触摸到怀中真实存在的温度,储涧才感觉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微微放松了些。
这几日他每夜都睡不安稳,一闭眼便是十七坠崖的场景,每次从梦中惊醒时,只有听见十七在一旁的呼吸声才能让他有片刻的安稳。
很多时候,在十七睡熟后,他便只坐着看着她,等待朝阳初升。
深吸了一口气,将思绪调整好,储涧正要主动退开,十七却已经先一步将他退开了点。
储涧眼中不舍一闪而过,但下一瞬,人就僵持在了原地。
一抹柔软的触感轻轻地在他下巴上印了下。
太短了,像是蜻蜓点水一样,但是却足够让人陷入无限回想和遐思中。
十七微微仰头看着他,脸上染了一点红晕,眼中虽无后悔,但也多少有些纠结的,可是望见储涧一副呆在原地的样子后那点纠结便不见了踪影。
笑意碎在眼睛里,世子现在可安心些了?安心了,但没完全安心。
储涧回过神来,眼中回味一闪而过,变得亮晶晶的,但是却肃着脸一本正经道,你再亲我一下,我可能就安心了。
说罢,便一脸期待地看着十七,但回应他的却是十七毫无犹豫踩过去的一脚。
储涧忙追了上去,一边赶路,一边试图讲道理给十七听,刚刚太快了,不算!你亲了本世子一下,礼尚往来,本世子也该亲你一下!你刚刚是趁着本世子不注意占了本世子的便宜,所以——所以什么?十七脚下未停,斜着眸子看了他一眼。
储涧立马回应道,所以本世子允许你再占一次。
十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世子,你知道比云京城的城墙还厚的是什么吗?储涧不应她这话,可看着她,就忍不住也同她一起笑了起来。
他从前的梦境在这一刻都成了真实。
……云京城外,陈良垂着头一路专捡偏僻小道走,在胡同巷子里七绕八绕,最后一闪身进了一家小院中。
只是一对上院子中的人,陈良面色便忍不住呆愣了一瞬,几乎是脱口而出,哥,你怎么短短几日老了这么多?陈从刚忙完手里的一大堆事情,闻言,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陈良一眼,暗自道,这是自己亲弟弟,不和他一般计较。
陈良却没意识到他哥哥这一眼中的宽容,他眼中惊讶还未散去,绕着自己哥哥看了一圈,认真建议道,哥,虽然你也还年轻,但是还是要注意身体的,这样不行。
陈从拳头紧了又紧,一张木头脸都险些变了形。
是他不想休息吗?!主子跟着卫姑娘一起跳下了悬崖,将偌大的一个世子府留给了自己收拾,这几日,光是信件都差点将他淹没了。
更何况,除了这些事外,他还要躲避太子府派来的人,还要想方设法干扰太子府的人去崖底寻人……陈从这几日恨不能将自己分成两瓣用,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更别说躺在床上睡觉了。
对比现在,以前在云京城的日子简直太悠闲了。
陈良往日还是有些害怕自己哥哥的,但现在望着自己哥哥眼上那两个黑眼圈,反而莫名觉得自己哥哥和蔼了许多,想着自己哥哥肯定还在担心主子,便主动安慰道,哥,你也别担心了,既然都在崖底找到了主子留下的记号,那就说明主子肯定没事了。
陈从:……我没担心。
闻言,陈良默默看过去了一眼,虽未说话,但眼中意思却十分明显——哥,你就别否认了!我都明白!陈良将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还带着热意的饼子从怀中掏出来,哥,你先吃点晚饭吧!陈从这才舒坦了一点,只是才刚刚咬了一口,便听见旁边陈良叹了一大口气,继续道,唉,也不知道主子和卫姑娘有没有受伤,咱们都还能有吃的,主子和卫姑娘——唉——看着自己才咬了一口的饼子,陈良顿时感觉好像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了。
此刻,悬崖底下,夜色中不好赶路,十七和储涧如同前几日那般寻了个山洞休息。
储涧捡了些干柴在烧着,上面架着处理好的兔子和河鱼,油脂滴落在火苗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香味一阵一阵地向外溢。
看着十七只吃了一点便不肯吃了,储涧将兔子腿上最嫩的一块肉剥下来,撕成小块放在苇叶上,柔声道,再吃一点?十七晚饭一向吃不了多少东西,更何况刚刚已经吃了两个果子和一整条鱼,闻言,将头偏向了一边表示拒绝,转而提起了别的事情,冬伯和陈从他们呢?如果还留在云京,会不会有危险?储涧还在一门心思琢磨十七吃的太少了,是不是不合胃口,听到这话,回应道,冬伯和阿袖他们先回滇南,陈从断后。
十七眼中忧色未散,陈从他——她本意是在担心陈从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而且,那日在崖顶上时那样多人,陈从会不会没法脱身,但储涧已经抢先一步随意道,他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就干脆留在云京别回去了。
……太子府。
宋寒竹看着侍卫带回来的东西,眉头已是越皱越紧。
他思索再三,决心此事还是先瞒着殿下一段时间比较好,只是侍卫这里——他将匣子先盖好,淡淡道,此事我会告诉殿下,你先下去吧。
侍卫闻言,眸底挣扎了一瞬,往日也有过这般情况,殿下不在时,府中的事可先由宋先生做主。
但此事,殿下似乎明显比旁的事要看重一些。
宋寒竹未理会他,就要直接将匣子取走,但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曹公公殷切的声音,殿下回来了?宋先生和于侍卫正等着您呢。
储沉脚下顿了下,下一瞬便立马推门进去。
曹公公看着手中的茶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日殿下比往日都要急切了些。
书房内,宋寒竹心下一紧,于侍卫却是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对储沉道,殿下,这是崖底的人送过来的。
储沉未应声,只几步就到了匣子边上,指尖落在锁扣处时微顿了下,才将匣子打开。
里面,是几截破碎的衣角。
一室寂静,良久,方重新响起声响,孤说过,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