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2025-03-22 08:35:20

年后还是落过两三场雪的, 但从那以后,从云京向北数城里便再未见过丝毫雨点,宫中和富庶之家感受不到不对劲, 但靠着土地过活的百姓们积聚的怨言在一朝之间终于进入了爆发的边缘。

从北面开始, 如同劲风国境,瞬间席卷了整个云京城。

茶馆酒楼大大小小的地方, 都在议论这场已经初见端倪的饥荒。

现在百姓家中可能还有部分存粮,但离着粮缸见底已经没几日了。

大祈已经风调雨顺数十年, 所有人都迫切需要为这场灾难找到一个由头, 关键时刻,负责这十几城今年粮食收成的四皇子被指认品行不端、私吞官银、残害无辜百姓……真真假假中, 百姓并不在乎, 朝廷中有想在乎的也在乎不了,皇上昏迷至今未醒,太子想要借饥荒一事作筏子谁也没有办法阻拦。

有些往日并不站队的中立官员, 甚至认为这样也好, 既让百姓的怨言有了出口不至于引起民乱,而太子殿下欲用此事为自己扬名,必定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事实也的确如此。

民心惶惶之际,太子殿下安排有素,以身做表率,节省用度,一面动用朝廷力量从云京以南几城迅速调粮过来,一面鼓励商贾主动运粮的同时严格把控粮价……将一场将要到来的危机按捺了下去。

若说还有什么值得言说的,便是数不尽的良田今年上半年颗粒无收。

而这些若是在今年三月份之时便采取了干预, 许是还可以救回一二分的。

有人看不明白, 有人看明白了也不会挑到明面上。

四皇子府已经府门紧锁了数十日, 纵使周围官差把守,仍有百姓趁人不注意扔些烂菜叶子进来,四皇子瞅着因为没人收拾而乱糟糟的院子,抬头看向东宫的方向,讽刺意味渐浓,心怀百姓?若真是心怀百姓,就不会故意引着我一错再错……宫中。

沈皇后闻见大殿中浓重的药味,略带嫌弃地皱了下眉头,看向一直在一旁候着的太医们,皇上今日好些了么?人都没醒,好什么好?太医们面面相觑,良久方有人上前来回话,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皇上他脸色比昨日已好了些。

沈皇后懒得再靠近一步,闻言微点了点头,便径直转身离去。

朝会刚散,储沉正要出宫,就遇见了早就开始等着的沈皇后。

儿臣见过母后。

沈皇后自从被解开了软禁后,脸色已经一日比一日好转,此刻瞧着储沉穿着朝服眉眼稳重的模样,心情顿时又愉悦了几分,关心道,纵使政事再忙,也该多注意些身体才对。

储沉只垂着眼轻声嗯了下,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果不其然,下一瞬,沈皇后便开口试探道,你如今身边也没个贴心人,唉,本宫想到这里总是放不下心来。

储沉眼底厌倦一闪而过,但到底还是耐着性子淡淡道,母后多虑了。

碰了个软钉子,沈皇后脸色有些讪讪,索性直接挑明了,从前那个从我宫中出去的莲心你还记得吧?其实,她是你舅舅的血脉——不待她说完,储沉已经抬起了眸子,平静道,母后说笑了,沈家一脉已经再无旁人。

沈皇后一时摸不清他这是何意,只以为他是不相信,便又多解释了几句,先将莲心的来历都说了个明白,然后继续道,你外祖父一家的案子也该翻一翻了,至于莲心,母后想着,还是把她留在宫中合适些。

留在宫中?让下一任的皇后继续姓沈么?太后想让骄阳做太子妃,沈皇后从前不敢与太后争,但如今储沉占了势,太后的那点助力便可有可无了,既然骄阳一个被太后收养在身边的人都能做太子妃,她沈家的人为何就不可以?但她话到了如此地步却仍没听见储沉回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若真喜欢骄阳那丫头,收了做个侧妃也不是不行——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储沉轻飘飘看过来的一眼惊住了。

储沉声音并未特意压低,在这空旷的园中格外明显,母后,当初沈家真的是全然无辜的么?沈皇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来,眼睁睁看着储沉的身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中,迟钝地意识到,这个儿子,已经不是她能随意掌控的了…………绕过最高耸的那座山后,视野终于开阔了起来。

这里已经是云京城外了。

从这里再赶路往南去,便立马快速了起来。

这日天色将晚时,十七和储涧找了个小院子歇息,一进去,十七便知晓这应该是储涧的人早就准备好的院子。

里面摆设简洁但不简陋,桌上茶壶中的水还在冒着蒸腾的热气。

储涧正在屋中写信,十七便在院中坐着吹吹晚风,正有些昏昏欲睡间,耳朵忽然听到了一声异响,她先一步从桌上随手捏了两片桂圆果壳放在了指尖,看向院门的方向——陈良才急匆匆推开了门,便被迎面破风而来的不知什么东西吓了一跳,仓促着躲开。

十七看见来人是谁后,指尖才堪堪收住了,眼中转而浮起了疑惑。

门口,陈良看见十七在,比刚刚突然被人袭击还惊吓,愣愣半晌,方迟疑着开口,不好意思,我,我走错路了!说罢,就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他不过是将东西落在了这里,特意来取而已,怎么没人告诉他主子和卫姑娘今晚就已经赶到了这里……但他的手才刚刚碰到门打开了一道缝,又是一枚干果壳绕过他撞在门上,碰地一下将门阖严了。

屋内,储涧听见声响,忙走了过来,十七,怎么了——后半句话,淹没在陈良怂怂看来的眼神中。

十七坐在躺椅上没有起来,只抬了抬眸子扫了储涧一眼,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储涧被她这一眼看得嗓子都跟着紧了一下,忙在十七旁边坐下了,端茶递水做的格外顺畅,且主动解释道,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但要如何解释还真不好说清。

因为最关键的部分总是绕不过储沉去,自从坠崖后,储涧总是下意识并不想在她面前再提起储沉。

他沉了沉气,正要按下不舒服开口继续,但十七已经先他一步开口道,所以那日也你把我从山上救下来的?瞧见她眼中并无生气的神色,只是单纯的好奇,储涧也跟着轻松了几分,并且迅速找到了转客为主的由头,你可是说过要杀了我的,本世子也是为了保命,才不敢告诉你的!十七被他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哑口了一瞬,门口,努力缩小存在感的陈良暗中叫了声好,果真不愧是他家世子,瞧瞧,这语气,多义正严词!但下一瞬,便又听见储涧道,所以,别生气了好不好?十七不信他没看出自己根本没生气的事,瞪了储涧一眼,并不回应,只转而问道,你在船上是易容了么?她现在虽回想不起那时储涧顶着一张什么样的脸,但还是能回忆起,自己那时从未怀疑那是一副假面孔过。

夜风渐渐凉了,储涧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里,缓缓解释道,那是阳老先生的独门手艺,只是需要的药材极其难得,等回头见了阳老先生后……他声音轻柔,揉在晚风中,倒像是在讲故事般。

陈良要去取的东西就在主屋里面的暗阁里,但是——他看了眼正坐在门口的主子和卫姑娘,有些纠结怎么过去,只好默默试图等到自家主子说完想起自己来。

见十七听得认真,储涧便忍不住将自己所知晓的关于的易容的部分多说了几句,等说完后,一转头便瞧见陈良正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不由得有些奇怪,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得不说,多少带了点嫌弃。

……这院子房间不多,但住下两三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洗漱好,临要睡下时,十七将要关门的手停了下,抬眸看向外面坐在窗口灯盏边上还在奋笔疾书的储涧。

她本意是有话要说,但见他如此专注反而自己被晃了下神。

暖黄色的灯光将他笼罩在其中,因为角度缘故只能看见模糊的侧脸,但还是能察觉到比平日多了许多柔和。

算了,明日再说吧。

十七抿了抿唇,放轻了手下的动作正要将门关上,余光却突然瞧见储涧脊背似是比方才挺得又直了些。

嗯,还有侧脸,似乎方才也不是这般的。

现在十七虽仍不能看见他的神色,但是却能清楚的望见轮廓,棱角分明,一分一毫都恰到好处。

就是——这个姿势应是不怎么舒服的。

十七忍住眼中的笑意,停住了关门的手,就这样站在门侧看着他能坚持多久。

到底是储涧先忍不住了,主动看向十七,故作惊讶道,怎么还未去睡?十七懒得拆穿他,隔着大半个堂屋,眸子闪烁了下,轻声道,谢谢。

说起来,是三次,三条命。

第一次,她在山上晕倒在雪堆中时,被他带下山来。

第二次,她中了蛇毒,他之前喂给她的丹药无形之中又救了她一次。

第三次,坠落悬崖之际,他跟着跳下来抓住了她。

我知道了。

储涧看着她,轻声回道。

正如傍晚时十七知晓他不想提起储沉而主动避过了,现在他也同样知晓她的意思。

他没有选择轻描淡写的略过,只是用了同样的方式认真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