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再多说什么, 唯余温和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淌，直到外面的虫鸣声将沉寂打破。
储涧这才注意到十七的发间还带着些刚洗漱过后的湿气，如今已经进入了六月, 且越往南去, 天气越热，纵使是夜间, 也只是凉而非冷，十七身上披了件薄披风, 虽然完整拢住了身形, 但在灯影下仍能隐约瞧见一点弧度。
不留神扫过她脖颈下面时，储涧立马感觉到耳朵上涌起一阵热意。
明明离的这样远, 却似闻见了她身上刚沐浴过后的淡淡冷香。
那个许久未曾触碰过的梦境又不可抑制地浮现在脑海中, 且许是因为在晚上的缘故，比往常都要更加难以压下。
十七不知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东西，只见他又继续将目光放在了桌案上, 便也不忍心打扰他, 只轻声道，世子也早些歇息。
关门声响起的同时，储涧便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她不在，总是好受些的。
将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又默默背了两遍清心经，储涧才松了松肩膀，就着窗外的夜色和窗内的灯光重新拿起了笔。
……临朝水是大祈南北默认的一条分界线。
紧紧靠着临朝水的两城许是还感觉不到差异，但对于从前一直生活在云京的十七来说，已经逐渐感受到了这里与云京的不同。
储涧本还担心十七会不适应, 但是许是从前还在安顺待过半年的缘故, 十七总觉得南方的景致也隐隐有种熟悉感。
虽早已料到储涧要回滇南, 滇南不可能不提前做好准备，但看到滇南的兵差扎营沿着水岸陆陆续续蔓延了数十里时，十七仍是有些震惊。
毕竟临朝水与滇南之间还有着数城的距离呢。
这几城向来飘忽不定，虽都是朝廷派来的官差，但渡了水，便和云京有了隔阂。
储涧望着江面，缓缓解释道，左右逢源惯了，如今滇南态度略微强势点，这几城就跟着倒向了滇南。
他说的轻松，但十七却也可以估摸到滇南应是早就在暗暗准备之中了。
她突然有些好奇，世子本是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的？若是没有坠落悬崖一事的话。
储涧眼神落在她身上时，总是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许多，微微带着笑意道，这可能要看你什么时候愿意和我一起回去了。
若是我一直不愿意呢？十七不信他还能永远不回去。
闻言，储涧装作认真思考了一会的模样，回应道，那我就每天都问你一遍，一遍不够，就问三遍、六遍、九遍，直到把你问烦了为止。
他说着，似是无意凑近了十七一些，热气喷在十七耳朵周边，就像这样——十七，和我一起回滇南好不好？两人此刻是站在一条小木船上，他骤然一靠近，十七立马感觉到耳朵上有点痒，但偏偏这木船极其狭窄，让她想要退开一步都有些艰难，她忍住伸手去摸一下耳朵的冲动，只故意不去看储涧，声音清冷，那我选择直接让世子开不了口。
十七的本意是直接动手，不会听他唠叨。
但储涧却将这话在唇齿间研磨了一遍，按耐住心动，低声呢喃了句，你的确能让我开不了口。
十七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转头看去，什么？她的眼中太干净了。
纵使经历了这么多，仍旧一如既往的澄澈，望不见一点杂质。
有人见明月皎洁，便想着护着她不沾染尘埃。
但也有人想要将明月一起拉入尘世中，共同沉沦。
储涧从前一直都以为自己只会是前者，但此刻才突然发现自己不为人知的蠢蠢欲动的心思。
可惜明月现在还什么都不明白。
暗中叹了一口气，储涧心中无奈，但面上却仍是一派自然，嗯？你听错了。
十七又看了他一眼，虽有些不信，但是也确实没从他脸上发现什么不对。
临朝水一面虽驻满了滇南的兵士，但是却并未禁止临水一带的渔民们捕捞，此刻，江面上渔船不断，也有如十七脚下这般的小船横渡江面。
阳光洒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十七余光瞧见一条小鱼从水面一跃而过，她不自觉跟着放松了眉头。
……上了岸后，十七才知晓陈从已经提前等在了这里，但是冬伯和阿袖因为绕了远路的缘故，还需要几日才到。
到了这里，也便没什么要着急的了，索性在这里等上几日，等到冬伯到了后再一起前往滇南。
陈从虽说和储涧一直有书信往来，但也有许多事情在书信上交代不清，是以储涧一到后，便已经有了成堆的事情在等着他抉择。
储涧本是想让十七歇息一下，但十七却觉得并不疲乏，且难得有了在这个小城里逛一逛的兴致。
储涧倒是想陪着她一起去，可惜没有分身之术，只能眼睁睁看着十七出门去，才转头扫了陈从一眼，说吧。
陈从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自从云京一别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汇报了一遍，……属下离开时，太子的人还在悬崖下寻找——寻找十七您和十七姑娘的消息……此番是卫将军带兵前来——听到这里，储涧抬起了眼，卫怀瑾？陈从点点头，卫将军有事去了毕城，还未回来。
储涧眉眼间闪过一丝沉思，却并未再多说什么，只继续听着陈从汇报。
大事都讲完后，陈从倒是想起了还有一件事，郑秋儿属下不知如何处置，便也让人一起带过来了，现还差两日便到了。
若非陈从提起，储涧都要忘记还有个郑秋儿这个人了。
本是想要将人直接仍在云京算了，不过带来了也有带来的好处……临朝水北岸的小城唤作花期城，南岸的则唤作花朝城。
两城都带着一个花字，城中人也的确都是爱花的，即使是六月的时节，也常有卖花的阿婆们挑着花篮经过。
十七在街道上走了一阵，便觉得身上也染上了花香味。
这里民风已和云京大不相同，在花朝城内，处处可见女子出行，也不必再以帷帽掩面。
十七顺着心意在城中走了一会，余光瞧见街口有家板栗小铺子，回想起自己出门时储涧的眼神，待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不知何时到了铺子门口。
姑娘，要些什么样的？铺子后面是位面容和蔼的大娘，瞧见十七身上的穿着，还多问了句，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十七点点头，看向台子上的板栗，有加了蜂蜜的么？有的有的，就是您得稍微等一会儿。
十七并不赶时间，等上一会也无妨。
这家铺子应是这一带名声比较好的铺子，顾客源源不断，见又有人来了，十七便主动向着旁边站了一点，让出了位置来。
只是——她余光扫了眼旁边刚到的一位似乎正在纠结买那样的年轻男子，略微垂下了眸子。
男子面上很着急的模样，急匆匆扫了几眼后，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自顾自摇了摇头像是不打算买了，迈开步子就要离开。
十七指尖微动，在他迈动步子的同时，将他刚刚暗中挂到了自己的腰间的东西重新勾了回来。
男子走了，旁边的一对母子便离得十七近了些。
小孩子只堪堪才到大人的大腿部，看不见铺里台子上的东西，着急地踮起了脚尖，正求着阿娘抱他起来看一看。
十七袖子垂下，挡住了手中的东西，趁着妇人弯腰的瞬间将妇人丢失的荷包重新挂了上去。
妇人应也是这家的常客了，和掌柜的搭了两句话，迅速买好了东西，将小孩放到了地上，取荷包付钱时轻声咦了下，喃喃自语道，明明记得系了结扣的，怎么松开了，幸好发现的及时……她面上带着庆幸，连带着笑容都比适才还多了几分。
十七不经意低头时，不留神和底下一直仰着头看的小孩子对视了一眼，小孩子手中还握着将才掌柜的送给他的一颗大板栗，懵懵懂懂伸出手递向十七，奶声奶气道，姐姐，你要吃这个吗？掌柜的刚好将十七要的蜂蜜板栗已经包好了递过来，十七接过，对着小孩子眨了眨眼，姐姐已经有了。
对面，一男子虽穿着常服，但身姿一眼便能看出比常人要板正不少，他步子迈得极大，几步就到了另一人身边，低头压着声音道，将军，那小贼已经抓住送到官府去了。
但说完后，却并未听见人回应，他疑惑抬头，便瞧见他口中的将军仍在凝神看着不远处的板栗店。
……十七买好板栗后，见天色已经不早了，本是打算直接沿着来时路返回去，但临时脚步却又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在曾经做暗卫的那些日子里，她的直觉曾不止一次为她避免了不少麻烦。
譬如此刻，纵使她回头时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的人，但却能隐隐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了。
十七脚下的步子并未特意加快，仍是如同来时那般散漫，偶尔见着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时，便停下脚步来看一看，只是走的路子越来越偏僻而已。
眼看着人出了闹市向着纵横的小巷子而去，卫怀瑾知晓自己该止住步子了，但双腿却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继续跟了过去。
罢了，这一带有几条小巷子本就常有人闹事，就见她安全到了家再回吧。
他下意识忽略了自己不久前才看到十七将荷包从小贼手中取回的利索手法，这背后明明就是有些身手的。